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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

他看向?我,喉嚨裡乾澀地蠕動出幾?分尖利的笑聲兒,像是回憶起了一些帶著血沫子的殘忍片段,此刻亮出幾?分,便是無?形無?色的一道殺招。

“你難道忘了,大姐當初是怎麼死的麼?”

我身上一震,如被滾雷似的話語擊中了內心。

而他上前半步,死死地盯著我,眼裡肆虐著當年的血色。

“她生前那樣地勵精圖治,對幫派的改革也是充滿憧憬,但就?是因為她想要的改革觸犯了幫派裡某些人的利益,她又信錯了人,才讓自己在懷胎十月生產後最?虛弱的那一刻,被人闖到了產房裡,去刺殺……”

“她、乳母,還有那個繈褓裡的寶寶,都被那個喪良心、沒骨氣的男人暗殺了……”

“這就?是信錯人、退錯步、不能斬草除根的下場,你難道不明白?麼……”

我目光沉重地跳動了幾?分,呼吸一下子就?不能順暢了,像被什?麼人拿捏著喉嚨似的。

聶楚容繼續冷聲厲色道:“而我發過誓,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自己落到大姐那樣的境地,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我身邊最?愛的人,落到那樣悲慘絕望的下場……”

“楚淩,像我們這樣的人,要麼有權有勢到誰也碰不了,要麼就?無?權無?勢到誰都可以踩上一腳,可有時被踩都是一種幸運,更可能的下場是連受辱潦倒的機會都沒有,就?被人草草暗殺,一卷兒鋪蓋扔到亂葬崗裡埋了……”

他對我說了這些肺腑裡撈出來的血話兒,我也忽然回過了神,想起了那些在亂葬崗裡埋著的人,想起了那些連亂葬崗都沒資格進去,隻能在大地白?日下發臭發冷的百姓屍骨、俠士遺骸……

我忽然找回了方向?,我再度抬眼看向?他。

“你不提到大姐便罷,你若提到大姐,那我可就?要說了……”

“大姐生前才是老爹指定和看好的繼承人,若是她繼承了家業,到了如今的位置,她絕不會像你做得這樣狠絕無?情、竭澤而漁……若是她在,聶家的產業絕不會像今日一般全是靠著見不得人的生意而運轉下去。”

我眯了眯眼,冷聲道:“你口口聲聲提她、念她,怎麼她好的地方你一點兒不學?你自認為比得上她一半的胸襟麼?”

聶楚容被我反將一軍,聽得一愣,隨即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然後下意識地說了一句讓我十分寒心的話。

“我是不如她,所以她死了……我還活著啊。”

我深吸了一口氣,道:“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可以和你說的了。我如今是離不了聶府,可隻要身上好一點兒,我一定會想辦法離開,你知道自己是困不了我一輩子的。”

聶楚容沉默片刻,笑道:“這麼想走,想去找誰啊?”

我懶得理?他,轉身就?要回房間?去呆著,卻忽然被他拉住了手?腕。我想把手?抽出來,卻覺得他的力氣頓時大得無?可比擬,像鐵鉗一樣製著我,拉也拉不出來。

我便回頭瞪他一眼,冷聲道:“怎麼?我回房休息也不行?想看我在這兒露天睡覺是吧?”

聶楚容卻無?奈地看了看我,道:“你都睡了足足三?天了,就?再和我說會兒話,不然我可寂寞死了。”

我惱了:“你放不放手??”

他固執地不放,隻是笑了笑。

然後我立刻一腳風風火火、如剪如搓地蹴了過去!

他立刻一掌回撥,五指以巧勁暗力回籠一擊,瞬間?撥開了我的足尖,我卻借力向?後退開五步,眼看就?要走,他卻無?奈地在背後喊了一記。

“我想了三?年都沒有想個明白?透徹,你能不能發發好心,給我一個答案啊?”

我的身形定了一定,卻沒有回頭。

他卻聲色微顫道:“楚淩……你當初為什?麼這麼恨我?恨到不惜付出那麼大的代價,也要退出聶家?”

他不問還好,問了我就?要發十足十的劇火怒恨了!

“你居然還有膽子和臉皮問——我為什?麼恨你?”

我回過頭,像看著一個死人一樣冷眼冷色地看著他。

“你把我最?好最?好的那個朋友抓到死牢,用百般酷刑把他折磨致死……我闖進去的時候他就?剩一口氣了,他最?後還是死在我懷裡的!”

“你居然!還問我為什?麼去恨你?”

聶楚容平靜且悲哀地歎了一口氣。

“時至今日,你竟還念著林麒那個叛徒的好?他從一開始就?是彆的勢力派來,潛伏進聶家的一個釘子,他與?你交好就?是為了獲取情報,他騙了我,也騙了你……”

“老子知道他騙了我。”

我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的情緒,目光赤紅地對吼了出來。

“可是他之所以會在我麵?前暴露身份,就?是因為他想要帶我走,他想帶我離開聶家這個鬼地方,離開你這個瘋子!”

聶楚容像被鞭子打了一記似的那麼微微晃了一晃眼,他都沒有晃身子,可眯眼的時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長,好像花了一小會兒,才意識到這樣的字眼是用於?形容他的。

“你說我……什?麼?”

“我說你是個瘋子。”

我冷著臉,把那些深藏已久的字眼一字一句地迸出來。

“如果可以選的話,我寧願讓林麒那個叛徒、內奸,去當我的親哥,我也不要你這樣的人當我的親哥。”

聶楚容沉默片刻,表麵?上看是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變化,可若往細微處去看,那一點轉瞬即逝的麵?角搐動,安靜細微到幾?乎不可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無?聲無?息地在沉靜麵?皮之下碎裂了更多?,然而片刻之後,他抬起頭,迸出了一種平靜且燦爛的笑容。

“是啊,我知道你那時很喜歡他,敬仰他……甚至有了把他當大哥的念頭。”

“所以,我才把他折磨死啊。”

梁挽的真身份

我心中的怒意本被壓得如同鎮紙下的紙片兒一樣, 可此?刻他的話風大得連天都可以掀了?,更何況是我的怒?於是當即無?法收拾,不顧傷勢,我拿了地上那一根捅過湯汁的棍子就當空一刺, 如風如雷一般刺向?他的咽喉!

他雙目一眯, 不閃不避,不躲不讓, 似乎雙足已和這大地融為了一體, 又或許是自信這一棍子?終究不會刺到底。

我卻一送再送, 一刺再刺,絕無半分停手相讓的跡象!

終於一道無形勁兒氣如斧頭劈山一樣劈絞而下,直接劈斷了?我手中那根前刺的木棍!

可卻還?剩了?一截棍尖在我手裡, 我再往前一遞!

卻是撞入了?另外一個人的胸膛。

聶雲珂。

他就像把人化作一道兒氣勁兒,在最危險最難言的那一刻橫叉入了?我和楚容之間,攔在楚容身軀之前,以自身擋著我的這一戳刺。

我定睛一看,他目光凜然如雪道:“夠了?吧,楚淩。”

我卻仍舊抵著他, 語氣故意帶了?一些淒切與不甘道:“你一直在他身邊, 我們說了?什麼你是聽得到的, 你這樣都要攔著我打?他,你是不是非要和他一塊兒來欺負我?”

聶雲珂一愣, 俊毅如鐵的麵容上顯了?幾分?軟色。

“你受了?傷, 他可沒有, 若是真打?起來, 那才是欺負你。”

他是怕我受傷麼?

他和我的情?誼還?在麼?

我似乎得到了?一個想要的答案,便收了?那跟抵在他胸口的一小截的木棍, 隨手一扔,就像是扔掉一些毫不在意的情?緒,然後直往地上一坐,再也沒說一句話。

聶雲珂目光微沉,身軀卻不退半分?,聶楚容隻從?他身後慢慢地走了?出來,就好像從?一個鋼鐵堡壘處退出來的將士,他似乎也冷靜了?些許,看向?坐著的我,歎了?口氣。

“我們之間就一定要鬨成這樣嗎?”

我冷淡道:“你知道說什麼會讓我忍不住動手,可你還?是說了?,難道發生這一切是我的錯?”

他歎了?口氣:“好,是我對?不住你,不該你受傷的時候還?說這些……”

他見我沉默,隻好頓了?一頓,口氣更軟道:“可是楚淩,你自己也說了?一些極傷人的話,也不能全怪我吧?”

我冷冷地瞪他一眼:“是你說喜歡這些辛辣刺骨的道理?的,那我就隻挑辛辣的說,隻撿刺骨的講,你若不喜歡我的話,那就是你不喜歡我這個人了?……”

他聽得一愣,隻越發無?奈道:“我是許久沒聽你罵人了?,一時間有些不習慣,著急上火也是難免的、你多罵罵,我會習慣的……”

習慣了?你也不改,罵了?有什麼用?浪費口舌罷了?。

聶楚容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如今恨我,不欲與我說半個字,可是飯總是要吃的,人也是要見一見的啊。”

“什麼人?”

他目光一動:“難道你不想見見你的嫂子?和侄女麼?”

我一愣,仿佛因為之前被氣得整個人鼓了?一層,後腦勺被蒙了?一層膠質似的裹不開?,如今才想起來。

聶楚容幾年前就娶了?薛家的女兒薛蘭動為妻,她和我們都有交好,當時還?生了?個女兒,隻是因為形勢,養在外麵,不常帶在身邊的。

如今大權在握,總算把親眷都帶在身邊了??

我總算挪了?步伐,和他一起越過幾條路,到了?一處僻靜雅致的“流馨小院”,那院中不比尋常,少了?許多男性護衛,卻多了?許多丫鬟婆子?,忙忙碌碌、井然有序,隻一副溫馨小築、紅袖添香的氣息撲麵而來,到了?屋舍之中,我才見到一位雲鬢高髻、麵容嫻靜的婦人。

她一襲寶石藍色並蒂蓮紋的對?襟長衫,內襯天香絹的一痕翠虯色抹胸,下襲一牡丹藤紋的緞裙,鬢上插了?幾根玲瓏點翠的蟲鳥簪,看著倒是清雅彆致。

“蘭動十方”薛蘭動,也曾是一個能舞劍動光的江湖女子?,楚容當初娶她,並非為了?這豔光十色的武姿,隻為了?她背後薛家的勢力,如今看她身為聶家家主的夫人,在著色上貴氣了?不少,但卻少了?幾分?之前的勁武之氣、英秀之姿。也不知處她這幾年過得好是不好。

我暗暗歎了?口氣,她瞧見我,卻是目光輕動,略看了?楚容,便關切地向?我走過來,道:“之前聽你受了?傷,我就想去看你,他偏偏不讓,如今總算瞧見了?,你可好些了??”

這麼關切的眼神麵前,我也說不出狠話,隻淡淡道:“好些了?……多謝……”

她看出我似乎還?有些彆扭,隻笑道:“都是江湖人,不必拘於禮節,若是還?和你哥哥鬨彆扭,不想叫我嫂子?的話,那就和以前一樣……叫我蘭姐或薛姐就可以了?。”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爽利,似乎並未被改變太?多。

我便舒了?一口氣,道:“薛姐好。”

她拉著我,卻對?聶楚容有些淡淡的,隻邀著我倆入了?內座,那桌上擺了?一盤豐盛厚潤的菜肴,什麼炸排骨、羅漢肚、九轉腸、水晶肘、炒鱔糊、長魚餃,凡是我過去喜歡的菜都在那兒,凡是我不喜歡的連一點兒醬料也見不著,可見是用上心了?。

那我也不好意思說什麼,隻是悶頭吃菜,忍不住吃得越來越快了?一些,薛蘭動看我吃得如此?快,也忍不住給我夾了?幾分?菜,麵上仍是少女容貌,可已透出了?許多成熟如母親般的慈色,看得我心裡越發酸澀了?。

唉,想到大姐了?。

要是她還?在,肯定嫌我吃飯也沒吃相,和狗啃泥似的。

聶楚容見我倆相處還?算融洽,笑了?一笑,剛想說點什麼,薛蘭動卻瞪了?他一眼,半嗔半嫌道:“你彆說話,你一說話,他又要吃不下了?,這頓飯我可準備了?許久,可不能被你毀了?。”

聶楚容苦笑道:“這是我自己的家,我和我自己的夫人和弟弟一起吃飯,我還?不能說話了??”

薛蘭動卻似一眼看出了?我倆之間的嫌隙,沒被這話糊過去,隻頗有威嚴道:“到了?這兒,隻許去吃飯、看景,彆的可不許提啊。”

聶楚容當即不言語了?,我卻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他倆的互動,心中忽然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諷刺。

毫無?人性的瘋子?聶楚容,在自己心愛的家人麵前,也會變得多出那麼一丁點兒人性麼?

可為什麼,他不能把這些人性分?給彆人更多一些?

我剛想說點兒什麼,忽覺出內堂裡有一陣兒小孩兒囁喏的叫聲兒傳了?出來。

我一愣,抬眼看去。

那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娃,梳著兩條衝天的發辮,穿著浣花緞的童身女裝,脖頸之間帶著銀雕暗刻的鈴鐺,走起路來猶如玉泉擊石一般清脆。她看上去最多不過五歲,那雪白嬌嫩的臉頰鼓凸凸的,甜美得像一塊兒剛剛出爐的奶油蛋糕,按一下仿佛能留下一道永遠的指紋。

薛蘭動隻囑咐道:“囡囡,叔叔和爹爹在吃飯呢,彆胡鬨,回去。”

小姑娘卻顫顫巍巍地走到了?我跟前,看了?看我這和他爹爹極為相似的麵孔,忽的綻出一笑,還?伸出手,要我抱抱。

這一笑就像瞬間擊穿了?我所剩不多的冷漠戒備,讓我想到了?在棠花酒肆門口玩耍的那些小孩兒們,心裡頓時柔軟到無?可複加,直接拋下碗筷,把那孩子?抱了?起來,高高舉過頭頂,逗得小姑娘都咯咯笑了?起來。

薛蘭動一愣,隨即笑道:“她倒是一點兒也不怕你,你也是個會哄孩子?的……”

我確實哄了?這孩子?幾下,因為再難受的心情?,看到她也很難不樂,哄得孩子?花枝亂顫地笑了?起來,我就看向?薛蘭動,笑道:“我的小侄女可有大名?了?嗎?”

薛蘭動笑道:“叫聶詩琦,詩歌的詩,琦玉的琦,今年五歲,小名?是阿詩,我想的,好聽不?”

我低頭,看著阿詩這純淨無?比的小眼鏡,難得心中柔軟了?幾分?,隻不住地點頭道:“好聽。”

聶楚容的目光也難得溫和了?幾分?,看著我和他女兒互動,好像他整個人身上的戾狠之氣也消了?大半,仿佛這一刻他隻是他,我也隻是我。我們之間過往數年的恩怨情?仇,在這一刻,也被小姑娘天真無?染的笑聲蓋過去了?不少。

可是再如何無?怨無?染,我轉念一想,想到這小姑娘終究是生在聶家的女兒,隻怕小時候能過得純淨嬌養,再大一些,被聶楚容這瘋癲無?常的家夥教養,怕是也要教壞的。

我暗暗歎了?口氣,牽著阿詩那嬌嫩嫩的小手說了?會兒話,就讓她被乳母抱去哄著睡了?。

我接著吃了?會兒,薛蘭動卻仍嫌不夠,好像是覺得我出去三年就餓了?半輩子?似的,一個勁兒地給我的碗裡夾菜,可某一時夾得急了?些,還?碰翻了?一個碗,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她“哎”了?一聲兒,有些羞窘地下去收拾,我卻怕她被碎碗所劃傷,直說不用,跟著也蹲下去收拾了?一番,她在聶楚容看不見的角度卻深深看了?我一眼,遞給了?我一張紙條。

我迅速一看,目光大震。

“若有危局,可以找我。”

紙條上八個字一閃而過,我隨即收在袖裡,照常起身,隻與她道了?聲兒謝,用完了?最後一點飯菜。

而隨著薛蘭動千叮嚀萬囑咐,叫聶楚容千萬記住我還?受著傷,彆與我動氣,彆與我較真,我也確實感覺到了?——她表麵上頗有威嚴,可骨子?裡似乎是隱隱害怕著什麼。

而隨著她和阿詩的離去,這最後一點殘存的人性的光輝,也算是聶楚容的身上剝離了?。

我和他待在院子?裡,望向?天,望向?地,望向?這一望無?際的園林景光,可就是不望向?近在咫尺的他,似乎方才的溫馨之是我們之間關係的回光返照,此?刻我再度沒有了?聲響,也沒有了?可聊的話。

聶楚容似乎有些不習慣這寂靜,隻是故作親切地笑道:“你嫂子?一直在念著你,如今見了?,可算是寬了?她的心了?。我的女兒你也見了?,她可好看?”

“薛姐有心了?。”

我點點頭,又道。

“至於你的女兒,之前見過一次,那時她還?是個寶寶,如今……倒真是越發可愛了?。”

聶楚容接著按了?按我的手,目光輕盈道:“你若留下來,我想她們也會很開?心的。”

可我看薛蘭動很擔心你對?我不利啊,你這幾年給她留下的印象,好像也不是兄友弟恭的表率啊。

他這樣說,我便也隻能道:“我不想在她的地界與你吵嚷起來,但我不可能再走之前的老?路……三年前我已經離開?聶家,如今回來也不可能是為了?留下,更何況你我之間的嫌隙恨意之深……又豈是幾頓飯能化解的?”

他沉默了?一番,頗為不舍道:“真的不能?”

我沒看他,隻是斷然否決:“不能。”

他無?奈地看了?看我的堅決,忽道:“殺死林麒,不單單是為了?你……他出賣聶家機密多回,好幾次因為他的情?報泄露,置你於莫大危局之中,還?害死了?我的幾個手下……這你總得承認吧?”

我冷淡道:“我是承認他騙了?我,我當時知道他的身份,也是氣得發瘋,拒絕讓他帶我走,還?打?傷了?他,就因為這……才讓他在之後不幸落到了?你的手裡。”

這件事?也成了?我這一生的遺憾,到現在我都沒有辦法原諒自己當年的衝動,午夜夢回之際我連夢都不敢去夢到他,因為我根本?無?法冷靜平和地去分?析——當年他的死,到底有多少是我的錯?如果我相信了?他,如果我那一時那一刻選擇和他走,和他一起離開?聶家……

那我們今日的結局,會不會截然不同?

我想這一點想得有些發瘋,有些魔怔,直到慢慢到了?明山鎮才平息了?下去,可如今這些魔怔的念頭又一次次無?情?地翻覆起來,戳我的脊梁,刺我的良心。也因此?,我更無?法去原諒之後抓住林麒、對?他百般折磨的聶楚容,就好像我沒辦法原諒當年的自己。

而聶楚容卻目光沉靜道:“他落到我的手裡,也是他身邊人出賣的他,是他自己出賣背叛在先?,識人不清在後,你卻為此?恨了?我這麼多年,至今也不肯原諒我,你認為這說得過去麼?”

我沒理?會他。

心中卻忽然之間泛起了?一股子?難以言喻的波瀾。

林麒當年遇害,果然是他的身邊人出賣了?他?

他見我不理?人,隻歎了?一口長長的氣,而後話鋒一轉道:“你那出現在生辰宴上的兩個朋友,一個叫梁挽,一個叫寇子?今,對?吧?”

他果然已經查到了?。

我在心裡已經翻起了?數不儘的念頭和之後的計劃,可麵上依舊寧淡冷靜得好像哪裡找了?一張麵具來戴上,連個眼神都沒施舍給他,連個身子?都沒轉過去。

聶楚容卻沒在意我的無?視,或者說他在意也隻能去習慣,習慣了?之後他就自顧自地去擺弄桌上的殘羹冷炙,仿佛那裡殘留的熱度就是我們的現狀,我們的未來也絕不會比這一桌飯菜更熱。

“寇子?今背後的勢力一目了?然,這個梁挽卻是勢力不明朗,但他初出江湖不到兩年就闖了?莫大聲名?,可見背後也有一位高人指點……你想不想知道那高人是誰?”

不就是蕭慢嗎?猜都猜得到了?。

他似乎在期待什麼,可我冷淡的表情?似乎沒有讓他得到滿足,他也隻能故作不尷尬地笑了?一笑,繼續道:“看來你已經猜到了?他背後的高人是誰,但我想,你應該還?沒查清過他的身家背景……”

我隨意地掃他一眼:“我查不到,你就能查到了??”

“我隻怕你把人當朋友,但他卻是故意接近你。”

我吐槽道:“你什麼時候改挑撥離間這麼低級的勾當了??”

“不是挑撥,挑撥對?你來說可沒什麼用,我不會這麼蠢。”

他沉默了?一瞬,像端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答案似的。

“隻是梁挽……很可能是林麒的弟弟。”

我終於回頭看向?他,目光霍然之間鋒銳無?比。

梁挽……林麒!?

這怎麼可能!?

林家事與今日我

聶楚容這話音一落, 我第一反應就是斷然否認。

“這不可能!”

我手上隨手一翻,就把離我最近的茶盞隨手就拍翻到了桌上,半殘半冷的茶水滴滴拉拉地滲了一大片兒,就如同我如今的臉色一樣。

“這二人?從麵相上看長得一點兒也不像, 梁挽更不可能是林麒那樣出生?入死的臥底的親眷, 你這是哪兒來的假消息,是存心誆我騙我, 當我好欺好瞞是吧?”

聶楚容見我勃然變色, 卻也不急不緩, 輕輕地拿出一塊兒繡帕,把桌上的茶水一點點地抹乾淨。

“一戳就破的謊,我何必和你說?我說梁挽是林麒的弟弟, 又沒說他是林麒的親弟弟……”

我驟然醒悟,瞬間?覺得?身上發起?了一陣陣徹骨的幽涼。

聶楚容說的沒錯。

林麒並不是真名,而是他作?為臥底時的假名,畢竟臥底實在是一件高風險高危局的事兒,若被發現很容易被牽連,所以?連帶著他當初混入聶家幫派的身份, 也是一並造偽, 那籍貫路引上麵?就沒有一個字是真的。

當初聶楚容抓了他做臥底, 百般用?刑,除了作?為親兄對義兄的泄憤, 更有查出他幕後真實身份的用?意。

林麒死之前, 我曾闖進那深不見底的黑牢, 本欲去救他, 沒料到?卻是見林麒最後一麵?,這一點聶楚容是知道的, 他隻怕還很開心林麒死在了我的麵?前。

但?他不知道的是,林麒被我從刑架之上解下?來後,用?嘶啞沾血的嗓子,用?著十根不成形狀的手指握著我的手。

他把自己?的真實身份……輕輕說給了我聽。

他是要我記住他是誰。

要我明白他做了什麼。

他姓林,但?並不叫林麒,他的真名叫林野淨,他並非出身於勉州林家村,也不是來自於盛州的林家莊、萬州的林家堡,而是出自於千裡之外?的舒州,那兒有個明琉山莊,莊主林聖璜為當世的武學大家,與多方?正道門派有親舊關係,也常收取寒門落魄的人?才聚在莊內,林莊主平日仗義疏財、見惡不平,乃是一等一的豪爽英武,林野淨就是他收養教導、悉心栽培的一個義子。

林野淨長大後,本是有誌做一方?名捕的,可見了聶家作?惡多端,又見自己?的朋友死在聶家手裡,官府衙門卻製約不了聶家分?毫,因此深受刺激。

也許是他自己?想,也許是林聖璜勸說他,總之他是自覺到?了聶家這個大染缸當臥底,給正道輸送了許多情報,導致聶家有好些個分?舵在當地受到?重創,還挫敗了聶家不少禍害當地幫派的陰謀暗算。

總而言之,他確實並非林家的親生?子,可觀其言看其行,他與林家一家老小就如親人?一般。

說完這些以?後,林麒拜托我做了最後一件事,就咽氣了。

他在刑訊過程中沒有透露自己?分?毫的身家背景,直到?我去了之後才在我一人?麵?前吐了真言。按理說,林家的背景應該是沒被泄露才是。

可林家還是遭難了。

因為當我趕到?舒州的明琉山莊的時候,那莊內已陷入了一片蒼蒼茫茫的火海。火舌如同攢動四方?的金蛇一樣,吞吐千萬條焰尾,遇人?摧人?,遇莊摧莊。

放火的不知是什麼人?,聶家的可能性最大,但?不排除有彆的勢力趁機尋仇,因為我當時在莊內,至少是遇到?了三波來自不同門派的殺手。

待我殺得?血海滔滔,闖了進去,卻見大堂內是人?殺人?人?踩人?人?疊著人?,林莊主自然是慘死,他的妻子兒女卻不知所蹤,沒人?曉得?他們到?底是葬身火海還是被人?救走了,我隻知在那一夜後,江湖上就沒有明琉山莊這個地方?了。

難道梁挽會是林家的少爺,他與林麒這個義子互為兄弟?

所以?聶楚容說他是林麒的弟弟,但?不是親弟弟?

那林家滅門的當夜……當夜他到?底在不在?

我一瞬間?轉過百種心思、千般念頭,各種恐懼、震驚、不信的念頭都堆積到?了胸腔,可是轉到?了一刻,心裡卻忽然萌生?出一個極可怕的念頭。

如果林麒當年?沒有泄露半分?自己?的身家,那聶楚容當初是怎麼確定他是出自於明琉山莊,而不是彆的地方??

他又怎麼能口口聲?聲?確定梁挽就是昔日林家的人??

當年?那個出賣林麒的人?,並沒有被抓到?。

難道這個人?,如今還在梁挽的身邊?

我察覺出了一切紛繁亂雜的線頭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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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沉靜下?來,看向聶楚容,卻隻擺了一臉的冷淡和不信。

“無論他是林麒的親弟弟也好,乾弟弟也罷,你有除了話語以?外?的證據麼?消息的來源是什麼?”

聶楚容笑道:“江湖規矩你該明白,來源是不方?便問的。”

“不能透露來源你說個什麼?”我掃他一眼,狠狠吐槽道,“如今他叫梁挽,我隻需記住這一點就是。”

“我的傻弟弟。”

聶楚容語重心長地欲拿捏我的手,卻被我順便躲了,他像習慣了似的苦笑一聲?,接著說了這個話題。

“這梁挽可是打定主意要為林麒和林家人?報仇的,他若知道你在林麒之死中扮演的角色,你和他還能做朋友?再好的朋友也經不得?這樣的挫磨啊……”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

我當即拍拍衣服,轉身就要離開。

“飯吃過了,人?也見過了,我不想在薛姐的地方?和你打架,我要回去睡覺了。”

聶楚容忍不住笑了一笑:“剛吃完就睡?你是小豬嗎?”

我像受了天大的侮辱一樣瞪他一眼,冷色道:“飯後睡覺就是老子的習慣!就算不睡覺,回去伸展一下?軀乾,也比在這兒和你乾瞪眼強!”

說完,甩了臉出了門,再不多看他一眼,更不多說一句。

聶楚容淡笑了一聲?,也不計較什麼,隻是派人?送我回了養傷的“深桐碧院”,我這一路上卻是仔細觀察了暗哨的分?布,一麵?把各方?情報在心中彙了個總集,等到?了院子裡,自己?調息打坐了一場,喝了藥,吃了飯後甜點,心思稍微平靜下?來的時候,就有個礙眼的過來找我了。

等聶楚容踏過門檻,帶一個楠木盒子,歡歡喜喜地過來找我的時,我正好已經翻了三個白眼,手裡的癢勁兒正好可以?積攢到?甩出去一個天大的拳頭時。

聶楚容把楠木盒子放在了桌子上,道:“想不想看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

我無語道:“我們午飯時才剛聊過我義兄是如何被你害死,你現在這個時候扮兄友弟恭,不覺得?不合時宜嗎?”

聶楚容一愣,笑容忽然就冷淡了幾分?。

“一個騙你欺你的人?都能當你的義兄,誆得?你在他死後仍舊為他去赴湯蹈火,我給你帶的盒子,你卻看一眼都不能?”

我冷眼一眯:“看一眼又如何?”

他不等我起?身,瞬間?翻開了盒子。

而我定睛一看,發現這裡麵?也沒什麼特殊的,不過就是一些陳舊的首飾、破損的鐲子,可看得?我越發皺緊了眉頭,忍不住伸手去把盒裡的東西?一道道拿了出來……

這是……棠花酒肆前豆腐坊的王大娘戴的鐲子,賣絨花的蘇姑娘鬢發上戴的新式絨花,賣糖人?的老李製糖的糖具,還有各種各樣……明山鎮居民的東西?……

我把盒子猛地一蓋緊,目光如冷電一般射向他。

“你威脅我?”

“你想哪兒去了?”聶楚容無奈道,“隻是想告訴你……我這三年?之間?一直在找你罷了,隻是沒想到?你最後選了這麼一個破地方?,一個窮鄉僻壤的小鎮,一群沒錢又沒見識的鎮民,那兒有什麼好?比得?過盛京?還是比得?過襄州雲州勝州?”

我冷聲?道:“就是因為窮鄉僻壤,才讓你找了三年?才能找到?,你以?為拿著這些物件兒就能威脅到?我?那不過是一個藏身之地,這些人?也不過是……”

“不過是你在乎的人??”聶楚容笑著眯了眯眼,“你若不在乎,怎麼能這麼快就認出這些是誰的東西?呢?”

我麵?無表情地一把抓了他的衣襟,把人?拉得?極近,近到?我可以?看得?清他眼睫的輕動,和那嘴角掛著的一絲癲狂而尖利的輕笑。

他輕輕笑著,目光卻是鋒芒畢露,猶如難以?壓製的冷劍。

可這眼神轉眼之間?就濕了一潤。

因為我不和他客氣。

直接拿了枕邊的一杯水,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他頭上一澆,然後往地上猛地一摔,摔了個四分?五裂,我再一伸手,直接就要打他一個驚天動地的大巴掌!

一個正義的大逼鬥!

聶楚容瞬間?躲過,卻直呼晦氣地擦了擦臉上的水,無奈道:“好歹我也算是你四哥,能不能給我留點兒麵?子啊?”

我順勢拿了盒子裡的東西?直接砸了過去!

他不得?不使出一些挪身動影的身法,終於挪了也躲了這一點點一道道猶如流星飛石一般砸過去的鐲子首飾和器具,到?最後實在有些無奈了,才道:

“我可是客客氣氣地向他們買下?來的,我沒動他們啊……”

我這才停手,麵?無表情道:“所以?你之前果然派人?去了明山鎮,為的就是確定我的行蹤?”

聶楚容笑道:“順便也看看……我弟弟呆了三年?的地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兒。”

說完,他不得?不對我挑了挑可惡的眉,半是揶揄半是警告道:“不是我說……三百六十行,你怎就選了最苦最累最掙不到?錢的酒肆?而且你,我聶楚容的弟弟,怎麼能給那些鄉下?人?去端茶送水、做飯下?廚呢?”

“端茶送水那都是夥計乾的事兒,我是聶老板。”

我冷臉吐槽道。

“彆扯這些沒用?的了,你買這些東西?是為了什麼?”

聶楚容笑道:“知道你想那個地方?,我就特意給你看看這些東西?,也讓你知道一點。”

“一點什麼?”

“一點我的誠意。”

聶楚容目光灼灼地坐在床邊。

“隻要你願意留在聶家,我這次就真做一回好人?,我可以?投一筆橫財,讓明山鎮三年?之內富起?來,讓那裡的人?都有好日子過。”

“你?”

我被笑到?整個人?都快發癲了。

“讓明山鎮提前過小康社會?”

“小康社會是什麼?”

聶楚容楞了一楞,隨即道。

“你知道聶家的財力,如果我想,是可以?做得?到?的。”

“如果我不留下?呢?”

他的笑太刺眼了:“你是逃得?掉,可明山鎮的人?可在那兒呢。”

我驟然抬頭,目光冷厲下?來。

他卻笑盈盈地遞出了一把斬斷了所有後路的軟刀子。

“我的好楚淩,你希望下?次看到?的——是他們的貼身之物,還是他們身上的一部分?啊?”

是一點秀發,一根斷指,還是一整隻的斷手?

我沉默了許久,也許是想起?了他過往的手段,也許是覺出了一股無聲?無息的黑暗已把我層層籠罩,也許是發現——逃避已經不是法子了。

既然逃不掉,那就不再逃。

你知道我不再選擇逃跑的時候,通常會做什麼嗎?

你不會想看到?的。

但?你很快會看到?了。

我收了心中種種澎湃的憤懣怒意,重新壓抑了所有的情緒,看向眼前衝我微笑的人?。

“你當初已經選擇放我走了……為什麼還要查我的去向?”

聶楚容的目光卻深深沉沉地搖晃著,像截了一段月色混著一點冰涼的血色,在其中積聚翻湧、混淆著是是非非、黑黑白白,一切由他來說,都不再分?明了。

“你以?為我當初為什麼會放你走呢,楚淩?”

我在床上盤坐起?來,雙手隨意地搭在膝上:“不是因為我拿過往的功勞換了自己?的自由,不是因為你攔不住我?”

“因為,你當時沒有任何軟肋。”

我一愣,而他的話便像雨點一樣帶著微妙的重砸了下?來。

“我當時其實有些後悔,因為林麒一死,你在這兒就沒有任何一個在乎的外?人?了,沒有在乎的人?,也就沒有任何軟肋可以?拿捏,你當時一心一意地脫離聶家,為此不惜去死,所以?我想,也許你到?外?麵?闖蕩三年?,有了在乎的人?……”

我淡淡道:“你就可以?拿那些人?來威脅我了?”

聶楚容笑道:“你想得?太極端了。這世上除了威脅,還有很多彆的手段,有時隻需一點誠意、一點通融、一點變化,比如你,難道不想看到?明山鎮的人?過上更好的日子?”

他說話的樣子就好像在聊一盤深耕淺耘的菜肴,說得?像是加一點鹽抹一點醋那麼簡單又輕易。

而我卻冷靜地拒絕道:“有你參與,他們或許能過上好日子,可若是和聶家的勢力牽扯太深,聶家一倒,他們也得?遭殃。你不必去做任何事,讓他們自生?自滅就好。”

聶楚容笑得?有些謬然:“聶家會倒?你是恨我恨瘋了開始說胡話了麼?”

聶家的由盛轉衰是一定會發生?的事實,我雖不信阿九其它話,可這一點我卻信得?死死的,我相信隨著聶楚容把聶家的惡帶到?一種頂峰,他也會把聶家的末日提上日程。

但?是現在,我看向他,故意放緩了口吻。

“就算我留下?來,我一想到?過去發生?的一切,我就不願多看你一眼,也不想多和你說一句,你留下?一個隻會吃喝玩樂的我,有什麼意義?”

聶楚容見我口氣動轉,目光閃動著溫情,瞬間?拉了我的手,真誠道:“隻要你願意留下?來,吃喝玩樂也好,胡鬨嬉戲也罷,我可以?養你一輩子的。”

我立刻甩開他的手,五指甚至還在床褥上狠狠蹭了蹭。

“彆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即便一開始你願隨我胡鬨,到?後來,你也會以?各種手段讓我去做事,威脅也好,誠意也罷,你以?為我沒見過你是如何腐化那些俠士善人?的麼?”

我為什麼說好人?就得?經得?起?考驗,不能隨隨便便黑化呢?

是我對好人?的要求太嚴格了嗎?

不是,我覺得?真不是。

是我在過去看過太多例子,看過太多一開始看似良善的好人?,下?至升鬥小民,上至幫派的頭目首領,被聶家以?各種手段誘導、腐化,從一開始配合聶家做一點點的小惡,到?後來收了越來越多的好處,再也無法堅持自己?當初的原則,上了聶家的賊船,成為了聶家在外?的狗。

而我知道,隻要我一日有軟肋在他手上,我就一日沒辦法做回明山鎮的聶小棠。

我保不了梁挽的安全。

保不了寇子今的安全。

保不了小錯的、池喬的、衛嫵的,甚至是明山鎮那些百姓的安全,因為這些全都是他可以?拿來威脅我的軟肋,即便我逃得?掉,他也可以?繼續威脅。

所以?我不能逃。

我該留下?來的。

不但?留下?來,還要把他給拉下?水,讓他嘗一嘗把親弟弟逼到?極點後,再被一口反噬的滋味!

打定主意以?後,我忽然看向了聶楚容。

“我不想向你低頭,可是我也不想再這樣和你僵持下?去,沒完沒了,煩的要死……”

聶楚容無奈道:“我知道低頭不容易,但?是……”

我撂下?一句驚雷:“但?是我可以?選擇把這一切都忘了。”

這道雷劈得?聶楚容那深黑如漆的瞳孔猛地一縮,如聽見什麼不可思議的新聞似的看向了我。而我則不管不顧他的異態,隻以?一副積冷積厲的聲?色道:“聶家的內藥司曾研出一種藥,名為‘牽心忘憂’,吃了以?後可以?忘掉過去好幾年?的事,對不對?”

聶楚容瞬間?領悟,且目光大盛道:“你願意吃這藥?”

“我不太願意,還在考慮。”我瞪著他,“我若忘了那些人?,你自然沒辦法拿他們威脅我,也沒必要拿他們威脅我。但?須知你是一個瘋癲無常的人?,萬一我吃了藥,你還是去找那些人?的麻煩,又或者,你唆使我去對付我的朋友,那我豈不是白吃藥了?”

聶楚容的麵?色瞬時複雜了許多,似乎想起?了一個光明燦爛的未來,即便懷疑,他也難掩激動地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你若真能吃下?這藥,重新回到?聶家,做我的左右手,這聶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就是你的了。我也絕不會去對付你在乎的那些人?,我又何必對付他們?”

“我還是有些不信你,這事兒須得?第?三方?為證。”

我這次直接用?左手揍了他的手一記,才把右手從他的掌心之中抽了出來。

“我要單獨見一見雲珂,讓他做我們的見證人?,讓他代為監管我才能放心。”

聶楚容這回倒是爽氣笑道:“好。”

他屏退左右,總算讓聶雲珂與我有了單獨相見的機會。

我看著這個相貌清俊、周身氣質如一把磅礴巨劍的堂哥,心中百感交集,卻又一時不知何時說起?。

“彆人?投靠他,我都可以?理解,可像你這樣的人?,為什麼也要幫著他,去當他的一個護衛?”

聶雲珂隻目光複雜地看了看我,道:“你可以?選自己?的路,但?彆人?未必可以?,我不過是遠房分?支的堂親,論親疏遠近,實難以?與另幾位堂少爺相提……”

“即便像你這樣的武功也不可以??”

“你以?為我的武功又是怎麼來的?”

他的目光似乎投向了極為悠遠的地方?,看的已不是眼前人?與眼前景了。

“前任家主,也就是你的爹爹,對我一家有大恩。我母親生?前患了絕症,若非前家主搭救護養,她根本活不到?我成年?的時候……而我能成功拜天幕山的靈惠上人?為師,也是托了前家主的福……”

“再造之恩不可不報,即便我不喜歡聶楚容的為人?行事,但?他需要人?護衛,我就會去護衛……”

我陷入了沉默,似乎理解了幾分?他的執著與堅定。

“那你有沒有想過一點——楚容是老頭的兒子,老二老三也是,我也是啊……”

聶楚容麵?上瞬間?動容幾分?,最後隻道:“他不會傷你的,在所有的弟弟裡,他唯獨不會傷害的就是你。”

“可我有時寧願沒有這樣的哥哥。”

我卻搖了搖頭,努力把口氣憋到?最軟最真的那一類。

“你把我當堂弟,我倒寧願你當我親哥。”

話音一落,聶雲珂那張積冰覆雪的臉孔瞬間?紅漲了幾個度,像被忽然砸下?一個不知所措、要了老命的誇讚似的,他還特意掃了一眼四周,確認周圍沒有任何人?能夠聽得?到?這句話,然後才看向我。

“你小時候每次這麼說,最後都是有天大的忙要我去幫……”

我笑得?有些得?逞的意味,仿佛覺出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武癡堂哥的氣質就要回來了。

聶雲珂卻認栽似的看了看我,道:“說吧,你要我幫什麼?”

一日後,我還是如之前所說的那樣,服下?了那枚能讓人?一夜之間?忘掉好幾年?的記憶的神奇丹藥——“牽心忘憂”。吃完以?後果然起?了不少的反應,先是麵?色紫漲,渾身燥熱,然後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等醒來後,我便覺得?自己?如做了一場長達好幾年?的大夢,好像把中間?的許多細節遺失了個乾淨,一開口,便十分?茫然地問了問身邊的聶楚容。

“我是不是撞了腦袋了,為什麼感覺一個腦袋有十個那麼沉……”

我撚著脖子、揉著腦袋,最後隻看向了一旁有些發呆的聶楚容。

“你這麼看著我乾什麼?你兩隻眼瞪得?和凍魚目似的,你腦袋也撞了麼,楚容?”

聶楚容一聽我這熟悉而親昵的話,身上猛地一顫,忽然撲過來抱住了我,一言不發,卻輕顫了起?來。

“你何止是傷了腦袋,你是受了重傷,過去三年?一直在府裡養傷,你都忘了麼?你難道都忘了麼?”

我被他越抱越緊,越收越死,便無奈地伸出手,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背,他卻越發激動難言地抱著,幾乎克製不住內心的狂喜。

然後我拍著拍著他的背,神色和目光卻瞬間?冷了下?來。

老七當初給的那顆可解萬毒的解藥,十日內都還有一些效用?,但?除了這點還不夠,加上聶雲珂給的那個法子,才算是完全避了這藥的效果。

吃了失憶藥,卻一點兒都沒忘。

接下?來這場戲,又該怎麼演呢?

梁挽見到我的反應

聶楚容讓我“失憶”以後?, 為了使一心茫然的我信服於他,編了一個近乎毫無漏隙的故事給?我聽,叫我覺得自己自從三年前受了重傷,就時常有失憶症發作, 動不動就忘記之前的事, 且半睡半醒,總不得清閒, 也不常見外人。

為了使?他覺得我是真?的失憶, 我也表現出一副半信半疑、半嫌半惱的模樣?, 問了他許多的細節,甚至有時還紮心地問問他——林麒去了哪兒?大姐去了哪兒?

問到林麒,他麵上有些不太好?看?, 但還是小心翼翼地解釋說——此人被他外派去公乾,目前還不能?回來。

我的神態全是懷疑,我的內心全是發笑。

這家夥還是怕失了好?不容易的兄弟愛,連這樣?的謊言都扯得出來?

問到大姐,他麵上就更加難看?了些,十?分?無奈地拉著我, 和我解釋大姐當年是怎麼遇刺而死的, 試圖以溫和的方式一點點地讓我回憶起大姐的死。

而我也陪他演了個儘興, 沒掉淚,可臉上的悲戚震驚、痛苦鬱憤可全不是假的, 甚至借著這個機會去質問了他好?幾番, 也借故發作了一場, 雖然醒來時身邊無一把劍, 可隨手掰下一根椅子腿,我就衝他身上砸去了。

鬨鬨哄哄半天, 最後?還是聶雲珂出了麵,沉色靜心地叱責我,讓我不要胡鬨,當著麵,用著非常乾巴和不自然的語氣,說了聶楚容照顧我是如何如何地辛苦,讓我體諒體諒哥哥的辛苦,差不多就得了。

聶楚容很?感激地看?向不自然的聶雲珂,謝他為自己圓謊。

我也是很?感激地看?向不自然的聶雲珂,也謝他為我圓謊。

中?國?好?堂兄就是這樣?的了。

反正這樣?鬨過?一場後?,反而讓聶楚容放下幾分?心。

我越嫌越憤,我身上的情緒就顯得真?實可信,倒叫他認為我所演所作全是一番真?心。

隻是嫌和鬨之後?,我聽了聶雲珂的話,與聶楚容正式和解,陰陽怪氣地道了歉,不太老實地收攏了鋒芒,偶爾多了幾句隱晦到不行的關心,就足以讓習慣了被我痛罵的他眉展顏開,臉上笑得像是打殺了幾個大幫派那樣?甜美。

至於這笑裡幾分?真?心,幾分?試探,我暫時也分?不清,也無所謂。

隻要他願意陪我一起演這兄友弟恭,又何所謂真?與假?

總之他為表誠意,讓“深桐碧院”附近撤去了一半的守衛,許我帶劍於身,還給?我配了四個武功上乘的侍從——四人分?彆是人稱“飛羽星月鎮”的飛鎮、羽鎮、星鎮、月鎮。

飛鎮與羽鎮是兩個眉英氣碩的持刀侍童,看?上去二十?歲,不是什麼心機深沉的氣質麵相,星鎮與月鎮則是兩位秀姿天然、帶著幾分?秀豔的帶劍侍女,倒與薛蘭動和大姐的氣質有點像。

他挑人果然也用了心,知道太老成的我不喜歡,太沉靜的我會提防,就故意挑了一些心性衝動、氣質英爽的年輕男女給?我,讓他們一聲恭恭敬敬、氣清意爽的“五少爺”叫下來,我雖有些嫌這稱呼,但也不好?當麵罵人。

於是照單全收,叫他們白日裡就在院子裡比武分?勝負。

這下劍來刀去、光影縱橫之間,我看?了看?四個人的招式,瞅了瞅他們的武功路數出身,從刀法與劍招之中?初初窺見?了四個人的性情,才稍稍有點安心。

到了夜間,我便叫四人在院中?的偏屋小憩,自己則往主屋裡的床上一躺,心裡盤算著要怎麼查當年的事兒,也想著梁挽究竟是不是林家的少爺。

林莊主當年一妻一子一女,少爺名為林渙,小姐為林娩,根據傳聞,那林渙確是一名紈絝子弟無疑,卻未有太多荒唐事跡記載,平日也不過?是走雞鬥狗、喜歡搞些惡作劇,卷宗之上也未記載他有多少武功。

這樣?的人,會是梁挽麼?

林莊主除了這些生身子女,還有許多義子,也許梁挽不是親生子,而是眾多不知姓名的義子之一?

這倒也有可能?,可卻和梁挽暴露的紈絝身份對不上了。

大戶人家的義子往往都得為了主家的寵眷而拚生赴死,連林麒,也就是林野淨這樣?的人才,都做了臥底做到死才行,那梁挽若是義子,他怎麼紈絝得起來,怎麼荒唐得起來?

又或者說,他是林家的親眷但不是林莊主的兒子?

那當夜他到底在不在莊子裡?

他有沒有見?到我殺人啊?

我是在床上輾轉反側半天,沒個睡意也沒消磨出個什麼,白日一醒,卻是照常地吃喝玩樂,模仿我幾年前在聶家擺爛的模樣?,反正什麼貴我要什麼,最稀罕的山珍海味、美酒寶釀,最名貴的劍器兵刃、暗器狠弩,我都要一一索取,且在聶家這個莊子裡一一看?過?。

這麼摸查了半天,也算是把莊子裡的布局摸了個清清楚楚,這是一個表麵上看?四處透風、實際上鐵桶一般的地方,能?闖進來已是千難萬難,再想逃出去卻更難。

而我更怕的是聶楚容身邊那個潛藏的青灰色影子。

那個所謂的“曾先生”。

我可得想辦法見?一見?他,弄清他的武功路數才行。

於是吃喝玩樂了一天,我又提出去莊子後?邊的獵場散心,最好?能?獵幾頭鹿,但被楚容以傷勢的理由拒絕了,我又不太滿意地鬨了一場,他才答應讓我去獵場看?看?,但是隻許我看?看?,卻不許我下場。

我答應了,卻也清楚分?明地知道——這就是試探。

他故意派不多的人跟著我,也是想看?看?我會不會借這個機會逃跑。

搞不好?,去的路上還會派一些人來埋伏我、偷襲我,試探我的態度。

我心知肚明,故意不選快馬顛簸,而是樂嗬地乘在一頂十?八人抬的寬敞大轎子裡,叫四鎮侍從在外跟著,我這是頂著一個比官老爺還氣派的場麵出了莊子,往那獵場方向慢悠悠地去。

結果到了半路,我在轎子裡小憩呢,就有一股風闖了進來。

是真?的闖。

我是耳聽著一道微風伴著人影剪殺進來,那人一展袖子,便是霹靂火花帶著雷電,在十?八個轎夫之間來回騰挪翻轉,所到之處猶如一把剪子裁了布料的口,把人翻飛的飯飛,仰倒的仰倒,就這樣?還不帶停,那人繼續挺身一縱,平飛數丈,半空中?截了飛鎮劈去的刀,落地時一拳頭拍了羽鎮的腰腹,轉身一腳蹴飛了星鎮姑娘的劍,最後?翻了三滾,躍到月鎮姑娘的背後?點了她的穴道。

等眾人倒地,他起身,站定,如一道千裡不動、萬年不變的風,落到此處,便成了鉛作的雲,袖口動也不動,宛如天然升成的仙身雕塑,站在那兒,那兒就顯得不凡了。

除了梁挽,誰還有這樣?的風姿?

我把轎子的簾布放下,默不作聲。

梁挽卻急切地飛掠過?來,低聲叫道:“是我……”

當他掀開簾布的時候,一把寒光凜冽的劍卻瞬間刺了出來,直衝他那美麗宛然的麵額而去!

梁挽側首一躲,想要再言。

我手腕卻急抖迅顫,幾道雨打芭蕉般的冷劍如有去無回的光點似的,猛刺他的麵、耳、脖,接著後?移到了他的胸、肩、腰,反正什麼要命我刺哪兒,哪裡要緊我戳哪裡。

如密雨細雷一般驟然無情的刺戳,讓梁挽又急又疑地連番躲閃,他可能?一開始還以為這就是個陷阱,“我”並?不是“我”,可在幾乎不容喘氣地躲過?了第一波以後?,他立刻確定了這轎子裡的人就是聶小棠。

於是更加急切且不解地躲閃。

然後?在某個瞬間,利用對我招式的熟悉,他瞬間伸出素白鮮潤的兩指,一把夾住了那把下一秒就要刺入他眉心的劍尖!

“是我,住手!”

他急切地呼之欲出,看?到的卻是我冰冷如霜的麵容。

“是你又如何?你算本少爺什麼人?敢動我聶楚淩的轎子?”

梁挽一愣,目光淒切震驚到幾乎讓人不敢去看?。

“小棠?你……你怎麼會不認識我?”

我登時腕上發力?,劍鋒發力?一轉,他若不動便會跟著被旋切了手指,隻好?推劍而後?撤,同時在半空中?調整了身形,迅速而果斷地向我的非要害之處蹴出幾腳,意圖阻止我繼續刺擊。

可是沒用。

我的劍依然如陰魂不散的索命之光一般追了上去,且因為熟悉了他的招式,一道比一道更致命,一刺比一刺更為難躲,逼得他不得不上躥下跳,把自己真?真?真?正正地化作一道風,一抹雲,在樹木之間,也在巨石與山路之間來回騰挪。

騰挪的時候還不忘心疼地看?向了我,又傷心又不信道:“他們到底對你做了什麼?我是梁挽!是和你在明山鎮相識數月的梁挽,你真?的能?夠全數忘記了麼?”

我卻冷聲道:“老子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隻知道你突然出現,是想劫我的道,抓我的人!”

這一句把他接下來的話給?逼了回去,他忽然轉身立定,不躲也不閃地立在那兒,任由我把劍尖往前猛地一投一遞,竟然直接刺入了他的肩膀半寸!

我這才震驚地看?了看?他,疑道:“你為何不躲?”

梁挽麵色頓時虛弱蒼白了幾分?,猶如一段被雕琢好?的冰像,轉眼間被融化了些許形狀。

可卻不改內核與本質,他仍是立在原地,身受劍鋒,卻隻苦笑幾分?道:“你現在信我了麼?”

我信你是個傻子!我刺過?去你還真?不躲啊!

他忽收了笑容,一字一句、斬釘截鐵道:“我真?是梁挽,我真?是你從前就認識的人,我以性命擔保這一點——我絕不會再瞞你!“

我沉默幾分?,心中?終究泛起了漣漪。

你也知道過?去瞞我,造成了多少結果吧?

如今才選擇不瞞,是遲了還是正好?呢?

他卻一心一意地盯著我,雙目淒切淩厲得幾乎滴出血來,掃遍了我全身上下,卻是痛惜到難以忍受。

“他們到底對你做了什麼?是下藥還是運功,才能?讓你失了這麼多日的記憶?你怎會口口聲聲地稱自己為聶楚淩,你不知自己已改名叫聶小棠了麼?你……你不知道我們其實已經……”

我以冷聲一笑打斷了他的話,道:“楚容出門之前警告過?我,說是會有你這樣?的人,專門趁我失憶症發作之時,上前以美貌迷惑於我,你以為我會信你的一番鬼話?”

他身上如被鞭子抽了一記似的震動了幾分?,轉而撇下震驚,改為美麗的怒容與不解,問:“你為何又要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你素來恨你哥哥入骨,就算失憶也不該改變這一點……”

他的話卻戛然而止。

因為我瞬間抽出了那刺入半寸的劍尖,輕輕一甩,還未乾涸的血便有一些淅淅瀝瀝、淒淒豔豔地灑在了他的秀氣脖頸和眉眼臉頰之上,看?著像是雪原裡多出了一點兩點的梅花印子,隻是不太美好?的是,我的劍尖也已經順便擱在了他的脖頸之處,且瞧著他的目光越發冷漠而邪淫,就如打量一件物品,而不是一個昔日的愛人。

“你好?像很?了解失憶前的我似的,這麼急著送上門來,以身受劍,以命相證……你是真?不怕我邪性大發,把你這美人就地辦了麼?”

他聽得一愣,我卻靠近幾分?,且越發曖昧地笑了一笑。

“說實話,你這人生得也確實挺美,就是太烈了些,得再受點教訓才好?……”

說話之間,他越發疑惑地看?向我。

而我卻仿佛越過?他,看?向了背後?影影動動、窸窸窣窣的山林,仿佛那裡麵潛藏著一個無聲無息的幽靈,此刻正窺看?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聶楚容這混賬,親熱歸親熱,卻也根本不落下試探,他居然派了那個“曾先生”來跟著我,剛剛和梁挽打的時候,我就發覺他在附近潛伏了……

那我倆要是現在私奔了,很?難不保證他會不會忽然跳出來一掌一個要了我們的命,梁挽若一個人的話或許是逃得掉,但有我在,他大概率就逃不掉了。

因為他根本就不舍得拋下我第二次。

所以這場蹩腳狗血戲,還不得不演到底了!

這場麵亂成一鍋粥了

眼瞅著我把這一把鋒銳無比的劍擱在梁挽的脖子上, 他那素淨蒼白的臉上像白練裹了?紅梅,兩頰微微聳動之間,委屈與不解滾滾而落。

而我依然冷聲厲色地瞪著他,一邊以眼神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 一邊思考接下來這場蹩腳戲要怎麼演。

而素來善解人意的梁挽, 此刻卻陷於了?關心則亂。

他忽然伸手,竟做了一件我做夢也想不得的事?兒。

一隻雪白赤條的手掌, 直接去捉了?他脖上的劍尖!

我看得一愣, 想要迅速抽回劍, 他卻一把揉住鋒利的劍尖,瞬間割傷了?他的掌心,從指甲縫裡流溢出了?星星點?點?的血, 像黑夜裡的柴火忽然劃響似的,刺痛了?我的眼。

我震住,他卻一邊抓著我的劍,一邊慘然笑?道:“我不知道你是不認我還是不記得我,可我想問問你——聶少爺,你過去二十多年遇到的敵人裡, 可有一個會像我這樣……”

這樣放肆無際, 這樣不顧後果?

我眉間微微一蹙, 心中又暖又酸,感覺自己再演下去他怕是要做出更多瘋狂的自證之舉, 可若不演的話?又怕被一旁虎視眈眈的曾先生給看穿。

於是我便冷聲道:“敢徒手持握我劍尖, 我敬你是個漢子, 你放手吧, 我先不與你打,我暫且聽?你說幾句話?……”

他一動不動地看了?我片刻, 總算放開了?手。

我是鬆了?口?氣?,但麵上依舊擺著冷峻神色。

梁挽接著在身上抹了?抹掌心的血,如同?抹上了?一層又一層的胭脂口?紅似的,那觸目驚心的紅卻也透著妖豔的色彩,與他虛弱素淨的麵孔形成了?最鮮明的對比。

他看著我,認真道:“你是聶楚淩沒錯,可是你在三年前就已經離開聶家,這一點?眾人皆知,你隨便在江湖上找個人問問就知道。”

我故作不信:“哦?”

他繼續解釋:“離開聶家後,你到了?西陲的明山鎮,在那邊開了?一家小酒肆,做起了?酒肆的老板,你在那兒整整生活了?三年,三年後,才因為要救我,回到了?聶家的這處山莊,再次見到了?你恨之入骨的哥哥聶楚容……”

我沉默片刻,半信半疑:“你這話?說得又真又假,就算我肯折身去開個酒肆,又怎會在那個破地方呆了?三年?你和我相識又多久?我憑什麼就為了?救你,而回到這個聶家?”

梁挽苦澀一笑?,似乎發現接下來的話?有些難以啟齒,這讓我有了?一點?不詳的預感。

“我和你的關係是……”

等等等等,還有彆?人在聽?呢,彆?說啊啊啊啊!

我假作羞怒,毫不猶豫地打斷:“你住口?!這種天方夜譚你也敢說出來騙我?”

要真讓他說全乎了?,曾先生就聽?到了?。

曾先生要是聽?到了?,那聶楚容也聽?到了?。

如果他聽?到了?,那梁挽的三分生機就變成負十分了?!

梁挽見我打斷,卻有些疑惑和妥協地看了?看我:“我是想說,我們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你說啥!?

朋友!?

你真這麼說的話?,我想打死你就不是演戲了?!

我隻憤怒且蔑然道:“夠了?,身份的事?兒我自然會去查證,可似你這等隻顧眼前而不顧身後的蠢蛋,我怎麼會把你當朋友?分明是你在這兒賣慘扮弱,想誆騙老子!”

他眉間動了?一動,卻不言語。

我隻冷聲道:“看在你自願受我一劍的份上,我不想趁人之危,你若是能乖乖滾開,我可以就此放過你。等你的傷好了?,再與我一戰。”

咱們要不重置一下立場和人設,你把郭暖律那個宿敵劇本拿過來改改算了??

他卻歎了?一口?寂寥悲哀的氣?,可這口?氣?歎完就像是把身上的軟弱無助都給歎完了?,梁挽看我的神情忽的堅定起來。

“我在那一日就對你說過……如果你不趕過來,那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會把你帶走,你覺得我會是失約的人麼?”

自言自語完這一句,他目光猛地一銳,忽然猛衝急馳了?過來,用上了?他沒有受傷的另外一隻手,五指成爪,直接如鷹隼抓小雞一樣地去抓我的肩臂!

我驟然受襲,卻也早有反應,瞬間回劍一擋,去刺他的掌心,他卻先是如鵠旋風刮一般退後三尺,躲開劍鋒,再是往地上一倒,以手撐地,倒踢我三蹴三擊!

好家夥,動真格了?!?

這要是在平時我是沒事?兒,可如今那三蹴踢在我劍身之上的力道卻如瀚海波濤一般洶湧無匹,硬接的結果就是我的劍身開始格格作顫,近而影響到了?我的背傷。

我匆忙揉身,讓過一踢,又往後急撤,躲開三蹴,再是側身一避,躲開他急甩出的一道兒飛袖,隻覺那風聲獵獵作響,打起來如雪白浪頭的尖兒,泰山壓覆的頂兒,一股巨力去挫撥骨骼、袖口?衣角都漲著內力。

萬一被打中一記,那會直接把我打懵或打暈啊。

那曾先生到時一定會出手,梁挽可就完蛋了?啊!

我被打得急了?眼,隻怒道:“姓梁的,你敢這樣欺我!”

這一聲兒如風雷般鼓噪的急叱被我這麼撂下,倒讓梁挽的動作停了?一頓,因為他似乎感覺出了?某種熟悉的口?氣?熟悉的味道,以至於他看向我的目光都泛出了?一股子驚喜。

可驚喜下一瞬就隻剩下了?驚。

因為我趁他懵圈立刻迅速出劍,那劍尖迅速劃刺了?他的雪白飛袖,並順勢往肩臂上一挪,擱在了?他的胳肢窩。

他一愣,有些困惑地看我。

我立刻奸笑?道:“這兒可是有幾條筋脈交錯的,戳一下就會一直流血,你想不想試試看流血而死的滋味……”

被擦脖子他不怕,胳肢窩難道他也不怕?彆?看這地方搞笑?,這裡可是真的有動脈在的,戳一下一個血洞就出了?。

梁挽無奈地看了?看我,道:“你真的是……”

話?音未落,我忽聞身後一陣急風襲來,我暗叫不好,迅速回身以劍蕩開那道銳風,卻被一杆熟悉而硬挺的槍身給狠狠撞了?一下,就像大車撞布娃娃似的撞了?足足十尺之遠,我才在半空中幾次翻身、卸掉衝勁兒,就此立定。

而那以槍撞我的人。

除了?寇子今,還能有誰?

他怒哼哼地看著我,道:“你這個穿得人模狗樣的冒牌貨!還敢在我麵前冒充聶小棠,你還敢去傷梁挽!?”

我聽?得完全懵到,梁挽也是一驚,被這混亂的場麵搞得萬般無奈道:“他不是冒牌貨,他就是小棠,隻是失憶了?……”

寇子今一怔,左看看我又右看看梁挽,奇道:“真不是冒牌的?可我剛剛趕來,看到他對你出手可是極狠啊……”

我氣?不打一處來,登時一劍刺去!

“什麼狗東西敢背後偷襲本少爺!?”

梁挽打我就算了?,你個寇子今小王八還敢從背後偷襲我?你上次摳我屁股上的五個血淋淋的洞,我都還沒和你算賬,你居然敢從背後打我!?

眼看著我與寇子今戰成了?一團兒,梁挽先是急切地想要阻止,可轉眼一看,似乎從這場戰鬥之中看出了?什麼端倪,眉眼越發古怪起來。

而我打著打著忽然想起了?自己還要演戲呢,那寇子今可不是梁挽,他半途戳過來一槍,橫掃過來一道兒,再點?紮攔圈,招招套套都是連著的,他可收不住手,再打下去可就成了?真打。

那還打麼?

如果這個時候我停下來,和他倆說明真相,咱們哥仨一起打曾先生,那勝算會有幾成?

可我轉念一想,就瞬間明白這個計劃的不靠譜。

曾先生的內力深不可測,隻怕甚至在雲珂之上。

就算我們仨能一起贏他,那也必是雙方都有死傷的慘勝,慘勝過後還怎麼去麵對聶家接下來派來的追兵和圍捕?

隻怕要被一鍋端了?啊。

麵對曾先生這等高?手,你至少得帶齊兩個老七那樣級彆?的打手才行,雖然寇子今的槍用於群戰是一把好手,可用於高?手之間的單打獨鬥,那可不占上風啊。

梁挽啊梁挽,你應該帶更多人來的。

說曹操曹操就到,就在我一邊內心吐槽連連,一邊與寇子今貼身纏鬥之時,林子裡忽然又湧出了?幾個人。

我一看,眉頭皺得比天上掉的鐵餡餅還硬。

“赤刀”吳漾、“蓮瓣刀”秋碎荷,以及每次重複“俺也一樣”的大嗓門祝淵,還有一個陌生的俊俏少俠,竟然一起湧了?上來,然後麵麵相覷,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我和寇子今。

我瞬間回頭看向梁挽,卻見他有些俏皮地對著我聳了?聳肩,笑?了?一笑?。

太陽的,你還真帶了?更多人啊!

可更多有什麼用?

至少三人是菜雞!

我暗歎一口?氣?,同?時撤出了?寇子今那道生生不息、威武壯闊的槍圈,然後瞬間倒飛十尺,落到了?那祝淵身邊,一抬劍就去撞開了?他打過來的船槳,然後等他船槳一顫,我瞬間以劍柄撞他的腰腹,撞得他東倒西歪時,我的劍已擱在了?他的脖子上。

眾人瞬間愣住。

而我鬆了?口?氣?。

大嗓門終於先被我抓住了?,我不會被噪音汙染了?。

沒想到祝淵楞了?片刻,卻悍不畏死地怒吼道:“我們是來救你的!你怎麼反而打我?”

“……”

吼得我耳朵都顫抖了?。

我立刻怒瞪他一眼,忍不住也提高?了?嗓門道:“本少爺好好在自己家休養,誰讓你們來救的?”

吳漾疑怒道:“你投靠聶家了??”

哈?投靠?

秋碎荷震驚道:“你不要梁挽了??”

啥?不要?

祝淵也吼叫道:“俺想問的也一……”

我下意識怒叱道:“你給老子閉嘴!嗓音這麼大乾什麼?”

下意識的脫口?而出,卻讓梁挽有些耐人尋味地挑了?挑眉,他目光深沉冷靜地看向了?我,似乎想到了?一些熟悉的場景和熟悉的配方,而我卻覺出了?一些微妙。

我立刻看向那位陌生的俊俏少俠,冷聲道:“你又是什麼人?跑過來乾什麼?”

那俊俏少俠一愣,有些困惑地看了?看梁挽,又看了?看我,立刻昂首挺胸、器宇軒昂道:“在下天勝莊尹向璧,是受梁兄托付來搭救聶老板的……”

梁挽居然真搬了?救兵?

還是天勝莊的大少爺?

我卻假作不耐煩地吐槽道:“什麼亂七八糟、雞零狗碎的人物,聽?都沒聽?說過……”

尹向璧聽?了?一愣,欲發怒又不知該不該怒,看了?梁挽一眼,被他以史上最男媽媽的溫柔眼神安撫了?一陣子,才歇下怒意,瞪向我道:“咱們原是受義氣?之托來救你的……可你竟改頭換麵,投了?聶家麼?”

我冷聲道:“我本是聶家的五少爺聶楚淩,什麼改頭換麵?我根本不知道你們這些人在說什麼!”

眾人驚愣之下,梁挽立刻解釋道:“說來話?長,他被聶家人帶回去以藥物和內功暗害了?一番,眼下已記不得自己的身份,隻以為自己是聶楚淩了?……”

這一解釋卻如冷火上澆滾油,眾人頓時炸開了?鍋。

寇子今奇道:“你……你這家夥真不記得我是誰了??”

誰要記得你這個小王八啊?小王八小王八小王八!

吳漾疑道:“所以你是‘被迫投靠’聶家?”

……你是不是根本沒搞清楚梁挽在說什麼?

秋碎荷驚得張大了?嘴巴:“所以你沒有不要梁挽,而是被聶楚容給強行要了?去?”

……什麼要不要啊你在說什麼雷人語錄啊!

祝淵下意識地想開口?,我卻立刻點?了?他的啞穴。

世界從此安靜了?。

我且看向那梁挽,冷聲道:“若不想你們的朋友受傷,就老老實實待在原地,不許追上來。”

說完,我猛提一口?氣?,捉了?祝淵的肩,把人一起帶上了?天空,想帶著一個千年喇叭精似的,向遠方叢林灌木飛去。

彆?人是不敢追,可梁挽似乎看出了?什麼門道,也追了?上去,且越追越緊,越追越近,似乎成竹在胸、以至於有恃無恐,根本不怕我會做出什麼。

實際上我也確實不會做什麼。

梁挽來我肯定刺梁挽,畢竟沒有他惹的這禍事?我也不會在這兒,可彆?人是被他求來救人的,若是為難彆?人,哪怕是演戲,我心裡也會有些不好受。

於是我飛到一半,立刻把臉色紫漲的祝淵甩向了?後方!

梁挽撇下我,飛掠一陣,如一隻張開翅膀的鳥雀接住小鳥似的,去接住了?這個哇哇掉下來的人質。

等到二人彙合,我已立在一棵樹的頂端,居高?臨下、冷眼厲色地看著他們。

“到了?這一步,你還不肯滾?”

梁挽深深看了?我一眼:“你和我一起走,我才走!”

我冷聲道:“你和那用槍的人武功還行,可也隻是還行,其?他人就連還行都算不上,你那幾個朋友的武功和我幾個下屬的武功差不多……就這樣的隊伍,你還敢來劫我,來劫聶家的道?”

梁挽聽?得眉眼迅速恍動,似乎在思索著我話?裡蘊含的話?。

我卻迎著慘白的光笑?了?一笑?,嘲諷得更加分明道。

“你還是回去養好傷,帶更厲害的人過來劫本少爺我吧,否則青天白日之下,此地又要多埋一個美麗的死人了?……”

梁挽卻淡淡道:“可你這樣回去,真的還能再出來麼?”

我卻被他話?裡的質詢問到了?深處,剛想說點?什麼,忽然就不說了?。

因為一道熟悉的白影已踏風乘氣?而來,颯颯英爽地站在了?樹頂之上的位置,也站在了?我的旁邊。

我疑惑道:“雲珂?你怎麼會來這兒?你不該在楚容身邊麼?”

聶雲珂淡淡道:“曾先生已經回去了?,所以我來了?。”

我心中一喜,瞬間在想要不要和梁挽攤牌。

聶雲珂卻冷聲道:“聶家護衛已接消息而來,隻要有我在,誰也動不了?你!”

我瞬間領會到了?他的意思,便暫時沉靜了?下來,然後看向了?梁挽。

“聶家的人應該已經出動去圍剿你的朋友了?,若不想他們被一鍋端了?,我勸你現在就回去!”

梁挽隻看了?遠方的人群聳動,立刻回頭深深看了?我一眼,冷聲道:“聶小棠,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明白?

我眉間一動,他卻瞬間帶著祝淵平地一起,飛掠而去,又在半空之中幾個流暢如雲的起起落落,轉瞬就沒了?蹤影。

我這時才看向了?聶雲珂,無奈道:“你為何這時出來阻我?你也想讓我困在聶家麼?”

聶雲珂卻看了?看我,斬釘截鐵道:“你可以走,但你不能和梁挽一起走。”

“為什麼?”我心裡有點?不詳的預感,“難道你已經知道我們之間是……”

聶雲珂卻奇怪道:“你們之間不是朋友麼?”

他不知道?我下意識點?頭:“當然……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然後我就更奇怪了?:“你不讓我和他走,是怕楚容生氣?,拿你問罪?還是怕我傷沒養好就逃走,會再被抓回來?”

聶雲珂卻異常嚴肅道:“你最好不要接觸這個人,也不要信他半分。”

“你懷疑他的人品?”

“這和他的人品沒關係。”

聶雲珂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道出了?一記驚天大雷。

“這人身邊有一個和他很親近的人,一直都是我們的人。”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一顆剛剛活躍過來的心沉到了?底。

“梁挽的身邊……居然早就有聶家的人了??”

是誰!?

你就說說刺激不刺激吧

我與雲珂從樹頂下來, 漫步於無人的林間小道上,隻覺得那樹身仿佛已融化在了慘白冷峭的秋冬日光裡,樹上的樹脂和葉根的香味兒仿佛一股股地流淌蔓延開來,人在?其中, 就?是把浸在?樹香葉味兒裡, 也同時把自己融入了這一派斑駁交錯的樹影之中,走著走著踩到一些堆積的樹葉, 發出一聲兒清脆決然的響, 像是踏破了某人的夢, 踩碎了一個個脆弱的念頭似的。

終於,我完成了思索,把精心準備的問題給拋了出來。

“雲珂, 關於那個人的身份,你真的不能告訴我更多?”

聶雲珂微微立定,側眼,身上的輪廓仿佛一半在慘白冷切的光明之中,又一半在?移動不定的陰影之中徘徊。

“我並不知道更多,因為?這本?就?不是我該知道的事兒, 我能告訴你那個人的存在?, 其實也已經違背了楚容的意思……”

我隻真誠道:“我知道, 我真的很?感謝你。”

聶雲珂卻輕輕道:“我告訴你,不是為?了你的感謝, 是為?了警告你不要隨意接近梁挽, 也彆在?他麵前暴露你還記得一切的事兒……”

“因為?梁挽若是知道, 他身邊那個細作也會?知道?”

聶雲珂淡淡道:“若是細作知道, 楚容就?會?知道,你以?後就?不會?再有今日的自由了。”

我歎了口氣, 道:“多謝關心,我會?好?好?考慮的。”

可是看楚容之前的樣子,他並不知道梁挽和我之間的真正?關係,說明那個細作多半也是不知道的,那麼這個人首先可以?排除掉寇子今,然後就?得從梁挽的身邊人開始一一搜起?。

可問題是——梁挽的身邊人可太多了啊。

他整天和個男媽媽似的散發溫柔慈愛的光芒,不知道收攏了多少小夥伴的心,隨便一招都是他的朋友,雖然朋友有的時候顯得很?菜雞,但?他也信任這些朋友,包容這些朋友,偶爾也會?把自己的心事與他們?訴說。

那這個親近的人,會?是誰呢?

也許應該擴大範圍,這人不一定是在?明山鎮出現過的人,也許是梁挽到明山鎮之前交的朋友?

那個新出現的尹向璧?

嗯,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吳漾等人的嫌疑,雖然他們?看上去?蠢蠢的,但?萬一是裝的呢?

我想了半天,感覺我誰都懷疑,見到誰都想剖開來一探究竟,心裡就?和裝了一百一千個撓撓癢的器具似的那麼抓癢,四?肢都像是新鮮長出來似的充滿躁動和不安,於是我就?再度看向了聶雲珂,力求把麵上的線條神態都軟到最極致,說話口吻也是黏糊糊的一團兒。

“雲珂……你再幫我一回好?不好??”

這語調又讓聶雲珂極度不適、如?被?雷劈過一般地皺了眉,生動詮釋了地鐵老人在?古代暢遊的JPG後,他又歎了一口無可奈何的氣。

“我要是不答應的話,你得問幾回才罷休啊?”

“我可不是白要求的。”我當即笑了一道兒,目光溫和道,“我若問完這事兒,你說什麼我都認真聽。”

他無奈道:“你說吧。”

我隻道:“以?你在?楚容身邊這麼多年,你一定看的不少、曉得很?多,你即便不知那人是誰,也一定知道要怎樣才能去?探知那人的身份,對麼?”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你一定要查下去??”

我立刻胡扯道:“那人能把梁挽這樣的好?人都賣給楚容,說明是個利欲熏心到極點的無情無義之輩,他能被?楚容收買威脅,也能被?彆人收買威脅,將來會?反咬一口也未可知,揪出他,楚容損失不了什麼,留著他,我卻可能倒大黴。”

聶雲珂思忖了一會?兒,忽道:“莊子裡西側假山園的儘頭,有一處‘靜思堂’,那裡存放了臥底和鉤子的情報卷宗。”

我大喜過望:“好?!謝謝你!”

“彆急著去?。”聶雲珂卻警告地瞪了我一眼,“那裡守衛森嚴,三班護衛來回,楚容和曾先生偶爾也會?去?那邊,你若去?了,小心被?當場抓到。”

“偶爾去?是多久去?一次?”

“兩個月一次,上次去?是在?一個月前。”

我鬆了口氣:“那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他卻謹慎道:“你還是養好?傷再考慮去?那邊,還有……我不能再和你透露更多了,我雖是你的堂哥,可畢竟仍是他的護衛,再這麼說下去?,和背叛有什麼區彆呢?”

我沉默了片刻,苦笑道:“那我不問你這事了,我問你曾先生,總可以?吧?”

換了話題以?後,原本?緊繃如?鉛雲的聶雲珂倒是在?口氣上鬆融了不少,因為?他對這個所謂的曾先生也了解不多,根本?沒有多少好?透露的情報。

他隻知道這人是聶楚容最近三年新聘的高?手,其來曆背景成謎,擅使一手陰寒刺骨的冰掌,拍在?人身上輕輕一記就?有可能把那人的經脈呼吸都凍結成冰,拂在?人身上的一個穴道,就?能叫那人如?在?冰窖裡待著一樣慢慢窒冷而死。

聶雲珂尤其道:“他的內力深不可測,你務必要小心。”

我奇怪:“聶楚容身邊明明有了你護衛,為?何還需要他?”

聶雲珂沉默片刻,忽道:“因為?有些人,我不太願意去?殺,有些事,我更不願意去?做。若非為?了報前家主的恩,我並不會?留下來……”

我似乎隱約從他的口氣裡察覺到了一些微妙的對抗和不渝的念頭,他卻隻是目光灼灼地看向我。

“你若能留下來,希望你能勸一勸楚容,他這幾年確實做得有些過火……你若是要走,就?要計劃周密地走,我不想看見你走之後又被?抓回來,那樣對你對他,都是一種折磨。”

我認真無比地點了點頭,小心地把他的勸告收攏。

“我明白了……你也要答應我,為?自己找一條退路,聶家這勢頭看似是烈火澆油、鮮活著錦,可看上去?長久不了……”

他目光微微一動,用最平淡的語氣許下最堅定的承諾道:“不必勸我,若聶家真有那一日,我也會?戰至最後一刻,不會?退避而棄楚容而去?的。”

我心中閃過許多複雜的念頭,可一時半會?兒又說不出口。

其實我更想知道的是。

如?果在?五年之後……聶楚容注定在?被?眾幫派實力圍剿後淪落到被?手下出賣,以?至於慘烈屈辱地收場,而那時本?該護衛在?他身邊的聶雲珂,又是怎樣的結局呢?

回到了鳳陽老莊,聶楚容見我平安歸來,總算鬆了口氣,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便拉著我道:“你在?自家地盤上都能被?人襲擊,可見警戒有些下降了啊……”

我瞪他:“你怎麼不說是自己的管轄不力呢?怎麼我在?自家地盤上都能被?人劫道呢?”

他被?我這麼一嗆,卻是笑出了聲兒,因為?我畢竟還是以?親昵的口氣端出來這句話的,口口聲聲的“自家地盤”讓他很?是受用,於是便道:“鳳陽老莊從前是奉家的莊子,被?聶家打下來後成了我們?的地域,也許莊子附近還有一些居心不良的奉家舊人,總為?彆的勢力提高?便利……”

我眉頭一皺:“你想乾什麼?”

他笑了笑:“沒什麼,清掃一下奉家的舊人,順便發布一些道上的懸賞,要那梁挽等人的頭顱而已……”

我心頭一跳,卻沉下臉,撇開他的手:“這可不行!”

聶楚容眉眼微微一動,忽地揣了幾分試探之意,問:“為?何不行?難道你見了梁挽,就?被?他的美貌和才情給迷住了?”

送命題來了是吧?

我隻熟練地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隨手拿起?了桌上一個酒壺,往自己嘴裡咕嚕嚕灌了一通,再毫不猶豫地把酒壺重重摔在?地上,摔個粉碎淋漓、酒液四?溢,以?顯示我的怒。

“我聶楚淩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被?人上門劫道,臉都丟儘了,當然要自己找回場子,自己把梁挽那廝給擒回莊內!”

“若你發了懸賞,那梁挽被?彆人抓了、殺了,那道上就?會?覺得我聶楚淩是依仗家族勢力才能去?複仇,那算什麼話?你是不是想讓人人都瞧不起?我?”

聶楚容笑出了聲兒道:“你還是這麼在?意被?人瞧得起?瞧不起?……說實話,以?我們?聶家今時今日的勢力,彆人哪裡又敢多說什麼?”

我卻瞪他:“你不讓我親手殺了那梁挽,是不是你在?瞞著我什麼?”

“怎麼會??我對誰撒謊都不能對你啊。”

他沒想到我忽調轉箭頭對著他,掩飾什麼似的笑了一笑,麵上卻跟著蕩漾出了幾分嗜血的興奮。

“你當真能親手殺了他?”

“為?何不能?”我冷冷道,“我有什麼理由放過一個挑釁我、把我手下都放倒的狂徒?我若不去?殺了他,如?何在?人麵前樹立威信?以?為?我就?這麼好?惹麼?”

聶楚容目光深沉地在?我身上四?處逡巡,似乎想找到更多去?說服他的證據,到最後,他也不知是信了幾分,還是不信也要裝作信,反正?他是欣慰地看了看我,一伸手,十足老大哥的範兒就?這麼隨著他的手勢蔓延了出來,他的五指攀在?我的肩頭,微微一按,展示了一定的力度和親密。

“你既有心立威,那我暫且不放殺他的懸賞,隻放一放抓他的懸賞,無論他是被?人擒到還是被?你遇上,你務必在?三月內殺了他……他若一死,我想許多人都能睡得更香一些。”

我不知他睡得香不香。

反正?我回去?以?後,我是睡得半香半不香。

香是因為?我畢竟在?白天見到了梁挽,快樂和興奮還是在?的,且不受控製地從睡意裡鑽出,每鑽一次,都牽動著我的心,叫我想起?白日他看我的那份動人眼神、淒切柔腸,我便覺得心裡暖呼呼的,覺得演戲都有些對不起?他。

可是不香的部分——是因為?我的睡意依舊淺淺淡淡的,那四?個下屬因為?保護不力,被?聶楚容派人打了幾杖,這還是看在?我的麵子上才沒有加重懲罰,幾個年輕男女受了打,便在?偏院裡養著傷,夜裡偶爾還叫喚出來,叫我聽著也有些覺得對不起?。

可再對不起?。

戲也得照演。

事也得照乾。

接下來的三日,我繼續努力養傷,並刺探起?那“靜思堂”的位置和守衛,發現那地方原是奉家修的一處佛堂,被?攻占之後,卻被?聶楚容改造成了存放經書卷宗的所在?,相當於從宗教場所變成了檔案室,連護衛等級也增加了。

在?第四?日,我特?意去?參加了聶楚容組織的一場小家宴,在?宴會?上見到了新鮮被?放出來的老二聶楚師、老三聶楚色,看著他們?戰戰兢兢、猶如?落敗之犬一樣在?聶楚容麵前討好?求罪,我也跟著淋漓極致地罵了他們?一通,還喝了好?些酒,借著酒瘋打了他們?一頓,還砸了地上一通盤盤盞盞,造出一副受了梁挽劫道刺激的癲狂羞惱模樣。

如?此,聶楚容看得無奈,卻也讓我早些回去?。

而喝得不省人事,被?四?個手下攙扶回去?的我到了“深桐碧院”的內室,卻把大門一關,再到床上塞了一些布匹,蓋好?被?子,把我的貼身佩劍留下,造成我在?悶頭熟睡的假象。

然後我換了另外一把劍,穿上事先備好?的夜行衣,翻窗而出,到了屋頂,騰挪翻躍、恍身掠足,趁星光月色而行,披風霜寒氣而躍。

翻過了幾道院子,避開了大部分守衛之後,我終於到了“靜思堂”附近,卻在?不遠處的一個小院拿出事先備好?的火石,放了一把火。

起?先是一道微如?蚯蚓的火舌躥上了柱子的根部,到後來一道道蔓延,就?成了千萬道猙獰如?巨蟒的翻湧火柱,卷湧吞噬著易燃的油漆和乾癟的木料,摧枯拉朽一般地翻動起?了柴草和欄杆,在?黑夜裡升出了難以?忽視的光芒。

這火勢一起?,當即引起?了“靜思堂”附近護衛的注意,為?了救火,他們?不得不分散一些護衛前去?打水馳援。

而我就?趁著人聲混亂、火勢蔓延的機會?,輕鬆地翻過高?牆,進了靜思堂內部。

不過進去?內室之前,我扭頭看了一眼背後的火光。

我發現那火好?像燒得有點過於旺了,這麼快就?燒毀了大半個無人的偏院,難道是我的火石太給力了?

不去?想太多,我翻窗進入內室。

內室倒是無人看守,隻有密集高?大的書架一道道陳列,宛如?兩排天然而成的書山,走在?裡麵有一種被?書山壓倒的錯覺,全無半點昔日佛堂的安詳影子。

我憑著直覺,越過書山,搜集閱覽著一些情報,越讀越是觸目驚心,發現這裡全是聶楚容搜集的江湖人士的把柄,而這些陳列在?外的還隻是一些淺層幫派乾部的把柄,不知道高?層乾部的把柄會?被?他收攏在?何處?

難道這裡會?有密室?

我想了一想,正?要點根蠟燭去?看。

卻意外聽到了一處風聲席卷而來,一個黑衣人翻窗而入,向我這邊襲了過來!

黑暗之中的我登時閃出清淩冷冽的一劍,點刺那人的胸膛,他卻熟練無比地閃身讓過,同時用手指在?劍身之上點撥彈弄了一番,猶如?彈琴撥弦一樣叫人聽出清脆的響聲!

我登時發覺了那人是誰,劍尖跟著垂了幾分,那人也瞬間停下,扯下了蒙麵布。

除了梁挽,還能有誰?

他此刻借著微弱的蠟燭光芒,目光熾熱無比地看著我。

“小棠……你果然在?這兒。”

本?來想繼續演的,可他出現在?這兒也太奇怪了,身邊也沒有彆人監視,我就?疑惑地揭了蒙麵布,乾脆地承認道。

“是我,你怎麼在?這兒?”

他歡喜無比地看我,握了我的手道:“你總算肯認我了!”

這口氣就?像被?拋棄多年的可憐大狗,終於能有朝一日認回舊主了似的,我幾乎能看清他的目光瘋狂閃動,無形的尾巴也瘋狂晃動著。

我便有些歉疚道:“我隻有裝作失憶才能被?允許出莊,那時不與你相認,也是因為?附近有一位絕頂的高?手在?監視……我是怕……”

他溫柔地點點頭,失而複得似的握著我的手,輕輕製止我的解釋,道:“我猜到了,你不必說,我那時也察覺到附近有彆人,隻是沒想到會?是連你都忌憚的高?手,我應該更早想到你的心意才是……”

他全不怪我演戲,隻覺得自己沒能早一點領會?心思而懊悔,卻讓我更加愧疚也感動,握著他那受了傷沒幾日的手,又輕輕撫了他的肩,道:“傷口還疼麼?你……你那時怎麼不躲呢?你怎麼今晚會?來呢?”

梁挽笑道:“彆人刺的肯定疼,可是你刺的,那就?不算疼了……至於躲,我一向躲不過你的刺擊的。”

我心中暖洋又酸澀,羞惱感動也不知那份情緒更多一些,最後便隻瞪他:“你……你今晚怎麼會?來?”

他便道:“你那時說‘青天白日’,其實就?是暗示我晚上來,你也希望我找更多幫手,製造更多混亂,再來莊子裡找你,是不是?”

我道:“是,你找了更多幫手嗎?”

他笑道:“找得多不如?找得精,我找的這位可頂得上一百人,是他幫我混了進來,也是他幫忙加了一把火,讓你放的火燒得更猛了一些。”

啊?居然在?我走後又加了燃料?這人是莊子裡的人?

我立刻想起?聶雲珂說的話,小心道:“你身邊有一個親近的人,是聶家的人,你務必小心,誰都不可輕信。”

他沉默地聽了,像是無聲無息地心碎難過了幾分,可看向我時,他還是放下難過,擠出最溫柔和善的笑容。

“謝謝你的提醒,我雖不知那人是誰,但?我一定會?更加小心謹慎,絕不泄露半分。”

我鬆了口氣,梁挽卻笑道:“不過,聶楚容喜歡在?各處都安插自己的細作,可他的莊子裡也有一個是我們?的人,所以?你不需要太擔心的。”

啊?什麼武俠無間道,什麼諜戰劇的劇情啊!?

他還未及細說那人是誰,我倆的動作忽的一僵。

因為?一些熟悉的腳步聲已在?門外傳來了。

這聲音放在?平時不算什麼,放在?如?今可謂是致命中的致命,緊張裡的緊張!

我們?立刻找了兩個隱蔽的書架,躲藏了起?來,卻聽得有人打開房門,走了進來。

“曾先生和雲珂且稍待,等我看一看卷宗是否有失竊。”

是聶楚容、聶雲珂,還有那個神秘的曾先生!?

我瞪了一眼昏暗中梁挽躲藏的那個大體位置,卻見他躲得實在?太好?,我根本?看不清他躲在?那兒。

那曾先生卻慢慢道:“家主且慢,不如?讓我先搜一搜,看是否有人躲在?這兒。”

聶楚容同意了之後,他立刻開始了搜查。

我的心臟緊繃得連跳動都變得緩慢了許多,整個人的心神幾乎被?提到了嗓子眼,四?肢頓時浸入了冰寒之中。

但?曾先生仔仔細細地搜了一圈兒,都沒搜到梁挽。

梁挽不知移動到了什麼位置,竟然連曾先生這等高?手都未發現他的所在?。

但?卻在?某一時某一刻,他看了看我躲藏的那個書架。

我身上頓時緊張萬分,不曉得他會?如?何做的時候,他忽然往前進了半步。

我緊張到了手已下意識地摸向了腰間的那把劍。

倘若他敢過來,無論如?何都要先出劍殺他!

曾先生在?書架之前僵持不動、細細思索,似乎眼看就?要走進來瞧見我的時候,那聶雲珂卻忽的插進來半步,冷聲道:“這裡畢竟是聶家機密之地,先生不該借著搜尋的借口多行逗留,還是在?外麵等著吧。”

曾先生一愣,隨即輕笑一聲,陰陽怪氣道:“知道了,雲少爺。”

等他走後,我才鬆了結結實實的一口氣。

咫尺之近,這姓曾的下一秒就?要揪出我來了,若是我被?曝光,梁挽肯定也會?忍不住出手,那不就?被?一鍋端了麼?

而聶雲珂特?意在?我躲藏的書架之前停留了片刻,忽的轉身對聶楚容道。

“已經搜過了,這裡沒人。”

我頓時鬆了口氣。

卻又生出了一些疑惑。

曾先生搜了一圈都搜不到梁挽,可見他已不在?書架後了。

那……那這家夥到底是躲到哪裡去?了啊?不會?在?房梁上吧?

我忽覺出脖子後被?一個人吹了一口輕熱的氣,雞皮疙瘩跟著冒了出來,猛地轉頭——卻忽然看見了他,頓時無奈。

梁挽對我歉意地笑了一笑,還眨了眨眼,與我挨得極近。

原來不知何時,他已經移動到了我的書架這邊?

我狀似惱怒地去?瞪他一眼,卻在?心裡笑開了花。

到底是他輕功太好?,還是我已經徹底習慣了他的氣息,以?至於我的身體本?能,都不會?去?防備他的接近了呢?

我細細思索的瞬間,卻又聽得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又把放鬆下來的身軀猛地緊繃了起?來。

聶楚容朝我們?這個書架走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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