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1 / 2)

春心負我 六棋 80731 字 2個月前

第125章

崔晟在崔櫻少時成長中,對她本人的心性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他其實不喜歡崔櫻哭,因為他說,用哭來解決事情是最沒用的,你哭得越慘彆人就會越痛快,但是有一點例外。

如果以眼淚作為武器,那它就是有效的,他教崔櫻實在忍不住想哭,那就把這種行為發揮得有價值些。

知道且承認自己弱小並不可恥,善於利用就可以了。

所以崔櫻也不是沒有自己的直覺,她以前是很自卑軟弱地叫人瞧不起,可有人就是吃她這套的。

不然初時與賀蘭霆在顧家彆院相遇,撞破顧行之的醜事,賀蘭霆怎麼會主動幫她遮掩。

翌日賀蘭霆來崔家,同時還把太孫帶來了,崔櫻明顯哭了一夜,眼睛紅腫著出來見他,她上前伸手想抱孩子,被賀蘭霆抬手躲開了。

他盯著崔櫻說:“怎麼哭成這樣了。”

他心裡煩,他所擁有的情感實在不多,雖然能理解崔櫻充沛難過的感情,但他認為人都有生老病死,隻是早晚的事而已,死亡並不會因為人害怕就不來了,崔櫻為什麼要將自身的精力投入到注定會發生的事上。

而且她所做的都是無勞之功,反而令自己看上去淒淒慘慘的,賀蘭霆自然不想她因為崔晟受傷而損耗自己的身體。

太孫看到崔櫻就想到她懷裡去,賀蘭霆對眼巴巴看著他神情脆弱的崔櫻道:“昨日孤就不該把你留在這。“

崔櫻:“你還要訓我?”

她忍不住埋怨回來,語調傷心委屈,“我都這樣了,你難道還要往我心裡插刀子。“

似乎母子連心,感覺到崔櫻難過,掙紮想讓崔櫻抱得太孫得不到滿足,在賀蘭霆的懷裡啼哭起來。

周圍下人都暗暗抬頭詫異地看過來,方才還神色凜然巋然不動的太子在自家女郎麵前,當下就妥協下來,在崔櫻抱到孩子時,賀蘭霆正用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抹掉她眼角邊的淚痕,沉著臉道:“孤是不願見你勞累。”

崔櫻倔強地躲開他的手,難過道:“我阿兄現在還生死未卜呢。”

“已經派人去找了。”

賀蘭霆知道她想聽什麼,他眼神晦暗,薄唇輕啟,“孤向你保證,會找到的。”最起碼,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如果是一具屍骨的話,應當不是什麼問題。

崔櫻和他對視,賀蘭霆滿眼都是她,他會幫自己站在崔家這邊的,對嗎?

沒了崔晟跟崔珣的話,對崔家打擊是很大的,崔櫻開始慶幸自己做了太子妃,隻要賀蘭霆向著她,對崔家就是有利的。

如果遇到最不好的結果,她父親今後就是家主了,崔源也會取代崔珣的位置,期望看在她的份上,賀蘭霆會重用他們。

崔櫻明白這時賀蘭霆對她來說就是根救命稻草,她嫁人了,太孫還小需要她這個母親在身邊照顧,伺候的人再多都不能代替母親的存在,她不宜老待在崔家了。

她知情識趣地向賀蘭霆靠攏,“午時,陪大母用過吃食,我就跟你回去。”

崔晟到現在還沒醒來,但大夫也沒說要讓崔家準備喪事的話,也許還有好轉的生機。

餘氏逗了會太孫,也跟崔櫻說:“你同太子回去是對的,阿櫻,你今後都不是獨身一個人了,你有孩子,有丈夫,你的心,要稍微往自個兒家中靠一靠。你父親,沒那麼窩囊,他也該知道沒人護得了他一輩子,今後的路要自己走了。”

“你同太子好好過日子,人心如果不時常暖一暖,情意就會變淡,你也不要老想多餘的,隻要你過得好,大母就安心了,你阿翁知道也會安心的。”

崔櫻耳邊響起她的話,目光落到站在窗外的人身上,暮秋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賀蘭霆有公事要忙,卻依然跑來接她,知道她臨走前還是舍不得,借口雨大多留了一小會,給了她跟餘氏告彆的機會。

她其實明白賀蘭霆是真心在待她,雖然這人方式時常偏激,做的事讓人意想不到,但他心裡有她,她出事他也能替她出氣反擊。

太孫生下來後,他們感情處於一個微妙的平衡狀態,不激烈也不清冷,就是淡淡的。

崔櫻坐月子不能同房,賀蘭霆也沒有強求日夜跟她睡一張榻上,時日一長,她回想起來她跟他已經很久沒像燒著的柴火滾在一起了。

她做太子妃也不是不管事,當然有重新被開恩留下小名的方守貴在,這位總管如今在她手下當差,為太子妃效力,替她攬去許多麻煩事,崔櫻壓力少了許多,但她不允許自己什麼都不做,更不可能做個對府裡的事情一問三不知的女主人,所以她忙碌起來同賀蘭霆一樣。

她的交際更多來往於皇室宗親之間,多少人遞帖子想見她與她攀上關係,又有多少人因為事情想通過婦人之手聯係上她,崔櫻不僅不能怠慢還要仔細處理。

還有賀蘭霆名下的田產山礦銀錢,不走公賬的她都要看,但她沒理所當然地以為她就有權利看到這些。

是賀蘭霆給了她許多權利,還派人親自來教她,他在讓她逐漸向他靠近,了解他所擁有的一切,培養她跟他站在一樣的高度上,否則她得到的,永遠是表麵上的東西。

他們各自在忙,時日一長,就顯得平淡起來,她也有想過長久不溫存,賀蘭霆會對她失去激情,或許他身邊還會養其他替他解悶解乏的人,也許她都不知道呢。

但就當她遇到魏科時不經意詢問,都會被對方詫異地望過來,“怎會,太子妃為何這麼想。”

崔櫻默然,她當然不好意思說,她跟賀蘭霆很久沒有過那方麵的事情了,他一個充滿攻擊性的人會忍得住?如果忍得住,他當初就不會對她不擇手段糾纏不放了。

魏科神色正經地道:“太子從太孫出生後一直在忙,有些公事不大好透露給太子妃聽還請見諒,但屬下一直跟在太子身邊,未曾見過殿下召見彆人侍寢過。“

魏科義正言辭,崔櫻頓時為自己的小肚雞腸而臉紅。

在崔府傳來崔晟昏迷的跡象有所好轉,雖然還沒恢複意識,但手指有動靜後,正在照顧太孫的崔櫻又聽見了另一個喜訊。

“崔珣找到了。他還活著。”

崔櫻手中晃動的撥浪鼓停在半空中,她仰頭望著賀蘭霆高大的身影,他這幾日不知道在做什麼,書房陸續有下屬進出,去過一次就會被那裡嚴陣以待的威嚴氣氛給驚到。

他忙到深夜才會停歇,夜裡也會睡在彆處,但他每晚會到她房中過來坐一會,要問崔櫻怎麼知道的,是因為她也睡得不好。

她知道賀蘭霆來了,也不出聲,沒一會賀蘭霆就走了,她心裡滋味也挺複雜的。

賀蘭霆應該隻是過來跟她說一聲,這麼重要的事,一直是她牽掛的,當然是他親自來說比較好,“你該放心了,夜裡睡個好覺。”

他這時目光沒看她,停留在試圖將撥浪鼓的穗子送到嘴裡吃的孩子上,然後他上前捏住那隻又短又軟的小指頭,不輕不重的打了一下,直至看到兒子哭了,他才低沉地嗤笑一聲。

眼神回到崔櫻驚愣欣喜的臉上,“孤還有事,晚食你先吃著,用不著等孤。”

崔櫻高興得還沒回過神來,她呆呆地點頭,“阿兄還活著,好,太好了。他有沒有受傷?”她抬頭時,賀蘭霆已經走了。

魏科:“太子妃毋庸擔心,崔大郎君他受的皮肉傷,養些日子就好了。”他頓了頓,似乎還有話猶豫要不要講。

崔櫻疑惑道:“怎麼了?”

魏科咽了下去,裝作無事道:“殿下近來常忙到夜深,屬下勸過一兩次,不大起效,屬下擔心殿下身體……”

崔櫻聽得愣怔,她好像從沒想過賀蘭霆累不累,雖然他曾經跟自己說過帝王也是不好當的,他現在還是儲君,未來的路更不好走,所以他需要一個知心知肺的人陪他一起。

但那時崔櫻並沒有往心裡去,她認為不過是賀蘭霆為了打動她的“花言巧語”,孩子出世後她的精力自然更多的也是在他身上,加上她忙自己的,可能真的跟賀蘭霆生分了。

他剛才交代最後一句時,手還是摸到了額頭穴位邊揉了揉。

賀蘭霆下午出去了,他晚膳是在宮裡跟賀蘭燁章一起用的,回去時天色都黑了。

他本想一腳邁向書房,結果半道改了主意。

這時也沒有特彆晚,夜還很長,他讓人準備好熱水,自己則穿過長庭回房歇息片刻再去沐浴。

剛走進自己的庭院,賀蘭霆就在寧靜的氣氛中察覺到有異。

駐守的侍衛,提燈的侍女都沒有變,如果不是他特彆敏銳,都跟往日沒什麼不同。

他留了個心眼,推開門神色如常地進去,侍衛替他將門徐徐關上。

剛開始屋內還敞亮,越往裡走就偏暗了,臥榻的地方有一盞燈瞬間就滅了,雖然開著窗會被誤以為是風吹滅的,而賀蘭霆還是一把不留情麵地擭住藏身黑暗的人。

他手勁大得嚇死人,崔櫻要再晚上片刻出聲,脖子已經被擰斷了。

“是我。”

賀蘭霆拿過一盞燈照在臥榻上,深邃的眼睛驚訝而又微妙地,盯著無端出現在這裡的崔櫻,堪稱受寵若驚。

第126章

他放下燈盞,將光照中的崔櫻上下打量,她穿著如常,像是等了很久。

他第一反應是崔櫻為什麼要在這裡,她又有什麼所求?

與崔櫻預想中反應不同,賀蘭霆驚訝過後,宛如明知故問,實際上是真心不懂,“你來作甚。”

他語氣猛地聽上去相當冷淡,崔櫻斂著眼眸,捏緊了衣角,主動道:“我是專門來等你的。”

“你等孤?”賀蘭霆俊臉稍顯疑惑,他什麼時候這麼不解風情過,隻因崔櫻昏後對他向來態度平平,賀蘭霆怎麼都不會相信有這等好事等著自己。

他這一問問得頗為滑稽,興許自己也意識到了這樣的問題,賀蘭霆收攏發散的心神,表現得一表正經,不苟言笑:“嗯,何事,你說。”

要是崔櫻夠敏銳,就能發現其中端倪,他到底在對她的事情上反應有所不同。

賀蘭霆當然不想讓崔櫻知道自己此刻無端端有些緊張,他怎麼會緊張呢,他又不是少年郎,更不是初次撩撥她時的色中餓鬼,讓他瞧瞧崔櫻想做什麼,他穩得住的。

他又提了遍,“說。”

崔櫻睫毛本就濃密纖長,她躍躍欲試地抬眼,垂眸,又抬眼,像一把漆羽做的小刷子一樣,撓在人的心上。

“也不是什麼重要事……”

她拖拖拉拉,先表明來意,“我是來道謝的,我聽大母說了,是你召了整個禦醫院的大人替阿翁診治,叮囑他們想儘辦法都要治好我阿翁。”

賀蘭霆多半有猜到是這樣,不然有什麼值當崔櫻主動來找他呢,他一失望就跟刺蝟一樣,收斂了那些自作多情,硬邦邦的回應,“嗯。”

“還有阿兄的事。”

崔櫻怎會感覺不到他氣勢上的變化,跟穿了層摸不著的堅硬鎧甲,他這是做什麼,拿她當敵人一樣嗎。

但該說的還是得說:“我看你最近忙,應當也是在忙靈州的事吧,若不是這樣,我阿兄也不會這麼快被找回來。我問了魏科,這些事本不該你插手的,但你還是那麼做了,背後需要付出什麼我也不知道,我想你也應當不會說,所以隻能過來感激你。”

賀蘭霆看她解開衣襟,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放在以前純粹想要貪歡的話,賀蘭霆很快就會興起,他當然不會猶豫,就會滿是玩味一副“算你識相”的態度看著她,欣然接受她的殷勤。

可現在呢,他們已經是夫妻,夫妻就意味不是玩物,他不把崔櫻當玩物,她卻為了回報自己的恩德想要獻上身體,那就是在把他當玩物。

有需要就來找,沒需要就當不知道。

他賀蘭霆是自尊多強的那種人,讓他給人做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玩物,他殺了對方還來不及,豈會給人丟人現眼的機會。

是崔櫻,也隻有崔櫻。

他打量她此時模樣,穿著都正常,除了開始神色有些微微慌,現在看來她麵容還帶妝,還特意打扮了一番才來的。

她外衣一褪,內裡就是寢衣,明目張膽的誘惑。

在發覺賀蘭霆的眼神在仔細觀察她後,崔櫻自覺地起身上前,要為賀蘭霆褪下衣裳。

就在她褪掉一層外衣時,手忽地被他攥住,很久沒有出現過的那種漫不經心,又玩味冷靜的醇厚聲線出現了,“哦,那你就是來給孤侍寢的。”

“太子妃這麼大手筆,當真是,令孤受寵若驚。”

崔櫻以前不會反駁,也不會多說,她承認,“是,我是來侍寢,你我是夫妻,但你侍我,還是我侍你,不都能嘗到滋味,又有什麼分彆?還是你偏要跟我在這上麵分個高下,爭個輸贏壓了我一頭,你才高興。”

賀蘭霆沉默地聽著,他那股躁悶的鬱氣積在頭上,蓄勢待發。

崔櫻知道他在聽,話也不停:“是不是我為了阿翁阿兄的事,向你道謝讓你誤會我來跟你報恩?你在想什麼,我是心存感激,可沒想過拿這種事跟你交換跑來尋歡作樂。為何非要我說得明白你才懂?昭昭夜裡要是醒了還得我去陪地,我要是去了你今夜就彆想見到我。你還記不記得昏前我同你說過什麼,你要是再有這些想法……”

賀蘭霆捂住她的嘴,她聲音嬌柔不失清脆,直接化作鈴鐺在他心頭搖蕩,提醒她說過的狠話。

她嚇唬誰,也隻有嚇唬得了他,他賀蘭霆不愛聽這個。

他態度軟化下來,是因為她前頭說的,掃去了他心中不快與陰霾,他是傻子嗎,會感受不到她拋來的南枝,她也在用她的方式跟他相處求和呢。

久違的快活跟石子般在湖麵激起一圈漣漪,賀蘭霆惡劣的本性免不了展露出來,一邊捂住崔櫻的嘴,一邊又要問:“那你來做什麼,你來做什麼,你不說清楚,孤就會亂猜,孤怎麼知道你什麼意思。”

他就是想聽崔櫻再熱烈大膽點,講明她如今對他的感情,為了催化她,他又恨又愛地捏著她的肩頭,貼著她的脖頸冷聲控訴,“多少日了,你對孤主動過幾回,都是孤視線追著你跑,孤還以為你不知道呢。自昭昭在宮裡差點出事,你覺得是孤帶他進宮的過錯,孤是太子,皇後、聖人想見他,孤就得帶他去,這些人你一個怪罪不起,你就生著悶氣,背地裡怪著孤是吧。”

崔櫻也動了情緒,嗚嗚亂哼反駁。

當然賀蘭霆說的有對也有錯,但他能不能先撒手,彆捂著她嘴了給她個機會。

賀蘭霆受夠了對她此前的各種小心翼翼,他怎麼不給她機會,他覺得今夜就是個很好的機會,是她自己送上門來的,她得聽他把話講完。

他本是頭虎狼,卻不得不為她收起爪牙,他真的很久沒欺負她了,“孤沒忘你說過的話,但是你先惹人浮想聯翩的。你當著孤的麵解什麼衣?哦,何止,你今夜還主動跑來孤房裡故意熄了燈躲著。孤怎麼不想偏,難道你想讓孤以為,你是來求孤陪你玩捉迷藏的?”

他帶著冷酷的話音故意嗤笑,崔櫻惱怒地踩他一腳,兩腳……賀蘭霆笑意僵在嘴角,垂眸盯著崔櫻的脖子,鬆開了對她的鉗製。

崔櫻好不容易喘上氣了,回身就狠狠推了他一把,推得賀蘭霆身形稍稍往後一震,她色如春花,柳眉一瞪,逐字逐句,“我、想、你,就、想、跟、你、做、夫、妻。”

“夠不夠,這些夠不夠?”她先前是在一番感謝的話後,舉止讓他誤會了,可那是因為她今夜來他房裡,很多事情就不言而喻,是一種委婉和好願意重新走進彼此心裡的方式。

賀蘭霆同樣是她在那方麵的啟蒙,她想著用他曾經對過她的方式,就這樣直白的暗示,他應該會喜歡會高興才對,結果呢。

他非要她說的那麼明白才行嗎?她以前說明白之後有好下場嗎,不是被他恥笑過,她現在不說了,想他自行體會,他怎麼就不懂了。

是,她做出這種決定很大方麵是因為崔晟跟崔珣,但她更多看到的是賀蘭霆在這方麵的態度。

誰想讓自己一生過得一塌糊塗,做錯事就去改正,趁還有機會就彆浪費,人生是求不得圓滿,是沒法叫自己事事都順心。

可日子還要過,同個屋簷低頭不見抬頭見,日久見人心,賀蘭霆這段時日裡沒做過什麼對不起她的。

她給過顧行之機會為什麼不能給他一次機會,她以前也有不對,學不會反抗學不會說不喜歡,學不會隻以自己意願為主,那也是因為沒有人願意跟她磨合。

這世上誰會一心一意,無緣無故將就誰,都是自己與自己和解才走出困境。

她還想著,這麼久了,彼此間確實沒有睡一起過,那今夜在祖父兄長事情的發酵、推動下,二人平平常常睡一覺,就相當於說開了,是一個進展,結果卻超出她的幻想。

崔櫻略略感到赧然失望,她又不是不害羞、不難為情,這嫁了人確實是跟做閨閣中的女郎不大一樣,她的身份套了個“妻”的正式名號,要是做些出格的舉動,就顯得不規矩不正經。

可在賀蘭霆麵前就不同了,隻有在他跟前,私下裡她崔櫻就還是那個崔櫻,跟賀蘭霆就是純粹的男子與女子。

“都是頭一回做夫妻。”

“你是第二回 。”

賀蘭霆飛快搶話,語氣著重壓在“第二回 ”上,眼珠烏黑發亮,俊朗麵目沒那麼可惡,就是高抬的下頷與鼓動的喉結,顯得頤指氣使。

崔櫻方才是口誤,不過她跟顧行之昏後的日子,當真與跟賀蘭霆在一塊不一樣,她那時跟顧行之都算不上真正的夫妻,貌合神離。

現在她做得了府邸的主,甚至賀蘭霆穿什麼衣物,吃什麼飯菜,能不能用上一口好茶,都得受她管。

這個管不是親手伺候,是指一種指示、安排。

她聽賀蘭霆的話音,就能察覺到他跟她一樣,態度不約而同地在向彼此靠攏低頭。

她“喔”了一聲,與賀蘭霆四目相對,麵龐穠麗豔情,柔柔道:“反正就這樣吧,你都聽完了,那你該知道怎麼做了?”

賀蘭霆最會裝模作樣,他富含深意地將崔櫻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每一刻停頓都叫人心弦繃緊了,“孤、不、知、道。”

“你不是最會?”他話音剛落,接著拐了個彎,“還請太子妃,賜教。”

他這時候倒像很硬氣的那種迂腐書生,可那雙眼睛深處猶如多了兩道焰火在跳動,他抿著唇,眼神挑釁,氣勢悍然,雙手背在身後。

他望著崔櫻,就如在無聲地在囂張地說“孤就站在這,分毫不動,看你怎麼撩撥,你試試”。

崔櫻怦然心跳加速。

她咬唇,試試就試試,她也是有備而來的。

她做了之前被賀蘭霆阻止沒完成的事,秋燥是不會出多少汗的,但白日裡有些悶,賀蘭霆走動得多當然有汗意。

但天黑了,他本身更注意整潔,出汗不多,衣物也有熏淡淡的葉子香,清爽好聞。

崔櫻踮腳在他脖頸處像隻溫柔的貓嗅了嗅,故意嫌棄道:“一股汗臭味。”

賀蘭霆張了張嘴,突地發不出聲,擰眉肅容,眸色一點一點深諳,嘴唇抿緊,感受到一隻牙尖嘴利的“貓”咬住了他的耳朵。

緊接著,他嘗到了崔櫻給予他痛並快樂的折磨。

庭院裡剛才還守著房門的侍衛們自發離遠了些守著,就連侍女過來稟告熱水已經準備好了,請太子去沐浴都將其攔下了。

“太子在行正事,回去跟夥房那頭說,太子妃在太子這,讓他們過會將熱水備足了。現在不用,待會就不一定了。”

這夜不管對崔櫻還是對賀蘭霆,都屬於久逢甘露,他們躺在一張榻上,崔櫻側身偎依在他懷裡,枕著賀蘭霆肩膀,“你說我阿兄在靈州的事還要辦多久。”

這不是一個很好的交流話題,尤其是在彼此溫存之後,浮動的溫情稍不注意就會被打破。

但意料之外的,賀蘭霆轉過側臉與崔櫻對視,枕頭下被壓住的是那隻被對方一嘴“折磨”過的耳朵,賀蘭霆悄悄摸過,有牙印了,還出血了。

崔櫻對他的賜教,明日足以讓所有人知道他跟她發生了什麼。

“崔珣有大用,他在靈州比在京畿好。”盯著崔櫻的眼睛,賀蘭霆還是補了句,“他挺過這一回,對崔家有用的。”

崔櫻目光掃過他的脖子、肩頭,都是她種的痕跡,有個牙印跟他耳朵一樣深,這是她頭一次在賀蘭霆身上蓋章,她懂了他為什麼在這上麵總對她毫不留情。

她如今也體會到了這種宣誓主權的滋味,“我隻是問問,不是要請你將他調回來,你可不要誤會我。”

賀蘭霆手臂一輕,崔櫻抬起半身,手指點著她留下的印子,本是慵懶迷人的模樣,忽然在他忍不住出聲時,更快地驚醒般“啊”了聲。

賀蘭霆怔怔地看著她掀開錦被,匆忙套了件外衫就要下榻,被她這副架勢驚到的賀蘭霆跟著坐起來,追問:“出何事了。”

“是昭昭。”

崔櫻竟比他更快聽出外麵有孩子哭啼的動靜,她使勁推他,“你孩兒來了。我就說他要是夜裡醒了,我要去陪地,後半夜你就不要想見到本太子妃了。”

賀蘭霆:“……”

第127章

崔珣站在門前,思忖片刻,還是從婢女那接過托盤,端著湯藥走了進去。

賀蘭妙容躺在榻上,一臉病容,看到他來臉上瞬間散發出驚喜的光彩,她身旁的侍女識趣地讓開位置給崔珣。”郎君。”

崔珣眼皮一跳,捏緊了手中的碗,與賀蘭妙容對視片刻,感受到她眼中的情意後,又垂下眼簾,坐到床榻邊,“該吃藥了。”

賀蘭妙容眼也不眨地盯著他,“我要你喂我。”

崔珣看不出在想什麼,隻見他還是聽了賀蘭妙容的話,當著屋內侍女的麵,親自喂她喝藥。

賀蘭妙容高興極了,她戀慕崔珣,從靈州和他相遇就對他情有獨鐘。

他到靈州赴任,她想儘辦法追過來陪他,早先她跟崔珣以“師徒之儀”維持著表麵上的情意,隨著她表露心意,為二人的關係披上了一層曖昧的外衣。

崔珣看著放誕不羈,在男女之事上極有分寸,他不給她再進一步的機會,賀蘭妙容不是那等輕易放棄的人,她想自己比崔珣年輕,她耗得起。

她以為他們永遠不會再有進一步的機會,不想此次遇襲倒是讓她撿著了便宜。

崔珣出事那日她就跟他在一起,賀蘭妙容替他擋了其中一人的襲擊,受了不小的傷,借著衝動與勇氣輕薄了崔珣,打破了兩人長久以來維持的平靜。

她可不是那種嬌弱的女郎,她能有膽子為崔珣豁出性命,就是對他勢在必得。

雖然他們隻是親了一下,崔珣明顯也情動了片刻,接著就將她拉開了,然而還是被賀蘭妙容發現了他眼裡的鬆動。

她不再叫他什麼“夫子”,叫郎君更親昵,在養傷的這段日子裡,她自覺跟崔珣應是到了交心的程度。

喝完藥,她對崔珣說:“過幾日,等我傷好全了,我讓人傳信回宮,讓父皇給你我賜婚。我要嫁給你做婦,崔珣,好不好?”

崔珣無聲靜默了片刻,開口道:“你回去。”

“不管嫁給京畿哪個兒郎,都會比我好。”他說罷起身,留下一道絕情的背影。

賀蘭妙容沒得到預料之中的答案,被拒絕後僵硬地看著崔珣離去,笑意在嘴角變得僵硬。

崔府。

崔晟的轉醒讓府裡多日鬱積的悶氣一掃而空,他就是崔家的主心骨,他挺過來對所有人都是件振奮人心的事。

崔櫻一得到消息,便去探望他,崔晟雖然醒了,精神看上去卻大不如以前了,他兩鬢斑白的頭發失去了許多光澤,更是消瘦不少。

崔櫻看了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崔晟就跟以前一樣問:“阿奴,你要哭嗎。”

他不問還好,一問崔櫻就真的感到眼熱。

她剛積蓄起淚水,還沒從眼眶流下去,崔晟就和氣地笑看著她,道:“你哭吧,讓昭昭見見,他阿娘哭的時候什麼樣。”

崔櫻抬眸朝兒子看去,昭昭被抱坐在餘氏腿上,正含著短小的手指一臉好奇地望著她。

崔櫻瞬間感到眼中濕意跟退潮一樣,賀蘭霆從門外進來,正好就見到她女兒家含羞嬌氣的一麵,她甜得發膩的聲音對著崔晟、餘氏撒嬌。

不知道崔晟說了什麼,崔櫻找餘氏告狀,“大母,你看阿翁啊,他笑話我。”

她跺了跺腳,帕子一甩,吸了吸鼻子,又拿到眼角擦了擦。

崔晟餘光越過她,看向背光而來的賀蘭霆,崔櫻回頭對上他的目光,臉頰兀地就熱辣辣的。

賀蘭霆一進來,氣氛就變得不一樣了。

他跟崔櫻明明都沒有特彆的交談,偶爾不經意交換的眼神,一方看向另一方的目光,旖旎多情的叫長輩都有些招架不住。

崔櫻就像被一頭雄獅盯住圍繞起來的獵物,她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在餘氏提出去外麵走走以後爽快地起身。

賀蘭霆靜靜地看著她們,他喧賓奪主的眸光在崔櫻身上轉了一圈才收回,就算被崔晟看在眼底發現了也不覺得羞恥。

“宰輔大人可好。”他狀似平常一樣問。

崔晟回以虛弱的微笑,明眼人看得出來,他因這場事故傷到了身子,“尚可。可惜老臣沒死,定要將某些人失望了。”

賀蘭霆與他默默相覷,互不相讓,半晌,他低聲道:“宰輔大人應該知道,都是形勢所迫,出此下策的人……”

“老臣知道不是殿下的主意。”

崔晟意有所指道:“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幾年,陸續有人出事,老臣原以為上麵是想將兵符收回去,往日處置的也是些貪官汙吏,沒想到遠不僅如此,這是容不下我等世家啊。””殿下與臣的約定還作數嗎?”

賀蘭霆:“若宰輔肯退位讓賢的話。”

他定定看著上了年紀的崔晟,他老了,但他還是崔家的主心骨,他在一日,他的同僚舊友門生就會擁護他,那些人拉幫結派聽崔晟的比賀蘭燁章的還要聽話。

他在那個位置坐得夠久了,是時候退下來了,他的退出會令其他黨羽措手不及,沒了崔晟的庇護,那些人群龍無首就會被其他勢力欺負,這時候等皇室出來,就能很好地接管拉攏他們。

賀蘭霆:“就算宰輔大人退下了,崔家不是還有一個崔珣,他在靈州已經建立起自己的勢力,不愁以後得不到重用。隻是當前,針對的不光是崔氏一家,看在崔櫻的份上,孤違抗父皇,也隻有這麼一個折中的法子。你退,他進。”

他在明示以崔晟的地位和權勢,來換取崔珣的前途。

不這麼做,崔家會跟容家一樣,什麼都得不到。

這當然也有損失的,崔晟退下來,依附他的黨羽被皇室接管,他的權勢就會從中削弱,以前他是數一數二的重臣,發句話就能讓下麵的同僚、下級官員聽他的。

但人都是攀炎附勢,見利忘義的,崔晟不在朝堂了,他還有什麼資格指揮彆人做事。

如此下來,崔家就大不如以前了,唯一的希望就將寄托於在靈州的崔珣身上,能不能東山再起就靠他了。

如果崔晟此時不退,將來性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看似損失很大,要一蹶不振的樣子,卻能保留根基,這個折中的法子的確是很為崔家考慮了。

而且賀蘭霆跟賀蘭燁章也並不是真的要將世家一網打儘,沒了崔家顧家,一樣還有其他勢力,隻是就像一片茂林,誰長得過於突出了,自然就要削掉誰。

他們想要的不過是,讓這些世家變弱,變小,受控於他們掌中,等到下一批勢力壯大,再除掉再換另一批上來,位置不管誰來坐,都要他們說了算。

崔櫻跟餘氏在園子裡沒逛多久,就聽下人傳報太子要走了,擺明著是想崔櫻跟他一塊回去。

餘氏揮手,“去吧。”

以往崔櫻定然會猶豫一會,這回她多看了餘氏幾眼,便滿含春色地去了。

自從崔櫻跟賀蘭霆恢複同房共寢後,二人關係有目共睹地發生了變化。

有的下人不知情,以為太子跟太子妃感情本就平平,不想從那夜之後,就跟大火燒著一樣,光是站在他們身後,都能感受到雙方對彼此情意正濃。

明明太子是那等不將情緒流露於表麵的人,太子妃也是個含蓄柔靜的性子,奇怪的是,縈繞兩人之間的火熱、旖旎、曖昧的氣氛還是遮掩不住。

崔櫻跟賀蘭霆走在一塊,因為書房裡的事而抱怨了幾句,“你能不能不要那樣看我,當著阿翁和大母的臉,是想叫人看我笑話嗎。”

賀蘭霆眉梢一揚,他怎麼看了,他不就是正常看嗎。

他說:“可你那是在對他們發嗲。”

賀蘭霆垂眸,直勾勾地往深了去看,“你什麼時候對孤那樣一次。”

崔櫻受不住他強勢而富有侵略性的眼神,剛才還恃寵而驕的人跟啞巴似的,氣勢像獵鷹跟前弱小的鵪鶉,乖乖地閉嘴。

他們還在崔家,賀蘭霆知道分寸,也就戲弄了她那兩句話。

崔櫻卻覺得遠遠沒那麼簡單,她有預感地為了不讓二人回去路上尷尬,還特意命人把太孫抱來,她親自帶著,將兒子當做攔虎的擋箭牌。

隻是千算萬算,她還是漏了一算。

太孫現在尚小,還處於需要讓人喂女乃的階段,他根本不和乳母的,都是崔櫻在喂他。

母親懷裡溫軟香香,太孫剛睡醒,精力充沛地在崔櫻懷裡拱來拱去與她親熱,一旁的賀蘭霆不知道何時睜開雙眼,閉目養神的他靜靜看著眼前的一幕。

崔櫻平常帶孩子衣衫不整習慣了,太孫雖小手腳都十分有力氣,看得出來以後也是個不好相與小魔王。

一心顧著阻止兒子拽著她的衣角塞進嘴裡,崔櫻已經不大管自己是什麼模樣了,這正好令悄無聲息關注他們的賀蘭霆大飽眼福。

他忽然的出聲差點嚇了崔櫻一跳,“他是不是餓了。”

崔櫻從兒子往她懷裡拱時就發現了,但她想著現在還在外頭,即使坐在馬車裡外麵看不見,人聲鼎沸的也叫人害羞。

她隻好哄著孩子回去再喂,哪想剛才閉目養神的賀蘭霆大刺刺地盯著娘倆,神情正經冷靜,正人君子的不行,如果不是他眼光一直很有侵略性的話。

“我,我等回府了再喂。”

“他還是孩子,能等?”

賀蘭霆平淡的話聲裡帶有一絲逼迫威壓之意。

他在崔櫻羞惱的注視中,矜傲地抬了抬下巴,不懷好意的勾起了嘴角,指揮道:“喂吧,就現在。”

他那得勢的模樣,不像是在讓崔櫻喂兒子,而是要喂他。

第128章

嗷嗷待哺的太孫對填飽肚子這件事已經等不及了,吃不到娘親給的糧就會哭,崔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她平常喂孩子都是在房裡,要麼落繽在,要麼乳母在,要她當著賀蘭霆的麵親自解衣是很羞赧不適應的,她忍著這份不適應,眼波如春的朝賀蘭霆瞪過去,“你彆看。”

賀蘭霆目光很平靜地挪開了。

崔櫻低頭一陣忙碌,賀蘭霆聽見衣料摩擦滑動,發出來的噓噓索索的聲音,還聽見崔櫻說“吃吧”,然後就跟被召喚一樣,眼珠不由自主地轉了過去。

崔櫻倒抽了一口冷氣,懷裡的孩子吃東西透著一股狠勁,加之剛才一時得不到滿足,現在一碰就絕不鬆嘴了。

崔櫻感覺到痛,但孩子懂什麼,她隻有忍著痛楚,皺著兩道秀眉輕拍著太孫的背,不時輕哄。

等她抬眸,才發現說好不看的賀蘭霆不知觀望了多久,他臉上表情很耐人尋味,被發現後絲毫不感到心虛。

對上崔櫻的目光他鎮定自若,視線專注也不避讓,甚至多數集中在崔櫻刹那間嬌羞又惱怒的麵龐,並且時不時掃向胸襟前不知不覺展露的春光。

崔櫻臊意上頭還沒冷靜下來,就聽賀蘭霆問:“他對你一直是這種吃法?”

崔櫻注意力在“吃”上,她有了新的發泄口,“不然呢,他一個稚兒懂什麼。”她挺過了生孩子那關,才覺得養孩子也難。

被咬都是常事,她見賀蘭霆還盯得目不轉睛,一臉深思,不禁抱怨道:“你還瞧什麼,要不是你是男子,我就把他給你喂了,讓你也嘗嘗其中滋味。”

賀蘭霆是個男子怎麼可能出奶,給他喂也喂不出來。

他在崔櫻惱羞成怒的瞪視下挨著她坐過來,“孤可以試試。”

崔櫻一手抱著孩子,一手微微用力推搡了他一把,“你胡說什麼。”她差點被逗笑了,賀蘭霆還真打算給孩子喂奶啊?

下一刻賀蘭霆說的話讓她嘴上笑意不見了。

“你說的,要讓孤嘗嘗其中滋味,孤嘗嘗就嘗嘗。”

崔櫻腦子發懵,眼冒金星一片目眩。

賀蘭霆靠過來時崔櫻頭頂猶如一片黑影籠罩,她忍不住揪緊了對方的衣袖,隱忍地皺起眉頭,麵上就跟馬車外的霞光一樣。

為了幫她保持體力,不讓懷中的太孫掉下去,賀蘭霆還算有點良心替她伸手托住。

崔櫻咬著牙不敢出聲,賀蘭霆嘗到以後就果斷抽身,熾熱的溫度刹那間變涼,崔櫻渾身就是一個激靈。

賀蘭霆在旁擰著眉頭,眼眸深邃,有幾分古怪的品了品其中滋味,評價道:“好腥。”

崔櫻整個人像燙熟的蝦一樣,神思都靜止了。

回府以後下馬車時,近身侍候的下人都看得出來太子妃跟太子,不知道又因為什麼事鬨僵了。

就連太子伸手扶她,都被太子妃將手拍開了。

這對太子根本毫無影響,即便太子妃鬨了彆扭,太子都表現得十分縱容,他很快就將她抱了下來。

太子妃帶著孩子和婢女將太子大膽地視作無物,拋在腦後,她麵容嬌豔透著一絲冷意,快步往裡走。

下人們是不敢多看她略微怪異的身姿的,腳也不行,於是都緊盯著地麵,隻能感覺到身旁宛如掠過了一道含著香氣的輕柔風。

然而在前庭裡,崔櫻還是被人攔下了。

方守貴帶人手裡拿著筆跟單子,一副有事要說的樣子。

崔櫻不得不將太孫給落繽抱著,問他什麼事。

賀蘭霆很怡然自得地踱步過來,崔櫻即便快步疾馳,對他來說不過是拉開了一小段距離,這人長得嬌小腳步也邁不開多大的,賀蘭霆個高腿長,湊近時三兩步就到了崔櫻身邊。

方守貴:“午時前一刻就有人抬了兩個大箱子放在外頭,說是主人家吩咐不遠千裡運來的禮物,沒有書信,來者說是太子妃問起,就說是故人好了。奴打開查驗過了,那些禮……”

珍貴的有,稀奇的也有,但更多的是給孩子用的小玩意。

方守貴讓人把箱子抬上來打開看看,果真像他說的那樣,崔櫻盯著與京畿不大相同,有些許域外樣式的玩具片刻,已經能猜到這些是誰送的了。

那個故人的名字她沒說出來,一旁的賀蘭霆淡淡道:“是他。”

“抬走,送還給顧家。”

這故人除了顧行之沒有彆人了,崔櫻對他的印象停留在他來太子府求賀蘭霆辦事那天,那是他們之後見過的最後一麵。

而今過去很久,她都差點將他忘了。

崔櫻對賀蘭霆的做法沒有更多的置喙,雖然顧行之讓人不遠千裡送來的禮是他的心意,但他是不是忘了他自己還有個孩子。

賀蘭妙善據說被囚禁在公主府足不出戶,她見不到自己生的孩子,顧家那邊更不會帶孩子去探望她,這屬於是隔絕了二人的母子關係。

而那孩子的父親還遠在異鄉,崔櫻寧願顧行之將這份心意放在自己子嗣身上。

崔櫻得知崔晟辭官那天,正好在皇後宮裡。

她本不想進宮,但顧皇後宣召,說是想念太孫已久,再不帶孩子給她看看,就要引發憂思了。

這種理由名正言順,崔櫻再不想也隻得收拾儀容去了。

顧皇後身邊的女侍官來報信時,崔櫻就在旁邊,她怔怔地聽著,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女侍官:“……宰輔大人一提出辭官,滿朝嘩然,當場就有不少大臣挽留。”

顧皇後將崔櫻愣怔的神色納入眼中,勾了勾唇道:“如此盛況,可見崔宰輔的地位,快要比聖人都德高望重了。”

崔櫻聽她這麼給崔晟扣帽子,回過神來說:“母後謬讚了,我阿翁豈能與聖人比肩,定然是有不足之處的。”

顧皇後:“你倒是替你祖父謙虛。”

崔櫻能明白顧皇後對她的不喜從哪裡來的,她先是嫁給她的侄子,後又嫁給她的兒子,這樣一個女子,換作任何一個母親都不喜歡。

但像今日這麼明顯還是頭一次,她不喜中又透著些許憐憫,崔櫻仿佛成了她眼裡的可憐蟲。

“唉,你……”顧皇後很慈悲地歎了聲氣,她說:“到底年紀不大,朝堂許多事都不知呢。”

她忽而湊得極儘,幾乎快要貼著崔櫻的臉,在她耳邊道:“曦神對你百般好,他難道就沒有說與你聽,崔宰輔受傷不是意外,是有人要置他於死地。”

崔櫻驚恐地在顧皇後眼中看到了她對自己的同情,她奇怪的並沒有笑得幸災樂禍,反而充滿苦澀和諷刺。

她涼薄地說:“你以為,姓賀蘭的有幾個好東西?他們最看重的利益,永遠都是自己。”

崔櫻今天來萬萬沒想到還會聽到這樣的秘密,她沒辦法忘記顧皇後說的話,“同為女子,同為賀蘭家的兒媳,我即便不喜歡你,也不得不告誡你一句,永遠不要相信他們對你是真心的。就算對你有情,在他們心中,你的分量遠遠不及這座江山重要。你阿翁,我父親,我們顧家,通通不過是皇權的犧牲品,害你阿翁的,你猜是他們當中的哪一位……”

崔櫻渾身冷冰,她視野中顧皇後的這座宮殿成了會吃人的地方,她怎麼也不敢相信崔晟受傷,可能是賀蘭霆授意的。

他怎麼,怎麼會一麵寵愛她,與她朝夕相處,情意綿綿,一麵又對她的親人痛下狠手。

聽顧皇後的意思,聖人難道也是這麼對顧家的?

她心慌意亂地帶著孩子匆匆離宮,竟忘了之前賀蘭霆同她說好的,一起回府的約定。

賀蘭霆從議政堂出來,他阿翁顧緣維叫住他,“殿下很久沒去顧家探望你大母了吧,她近來身子有些不適,卻還記掛著你,不如同老臣一起,回去坐坐。”

賀蘭霆看著他,顧緣維今日應該很高興,崔晟一退,他在朝堂的身份就更顯赫了,才安定沒多久,就以為顧家不在被打壓的名單上了。

但他還是答應了,“告訴太子妃,讓她先帶太孫回去,孤還有事要辦。”

顧緣維聽他提起崔櫻,笑容慢慢變得平淡不少。

賀蘭霆想崔櫻肯定是不想去顧家的,好歹是前任丈夫的家裡,多尷尬。

結果在路上魏科回來稟告他,“太子妃已經不在宮裡了。”

崔櫻回去後心緒始終平靜不下,她坐在房裡一個人胡思亂想,顧皇後對她說那些話的用意到底是什麼。

如果是假的,難道她想借此破壞她與賀蘭霆的關係?她身為母親,難道就想看見兒子跟兒媳鬨不和麼?她怎麼那麼大膽連聖人都一起譏諷了。

如果是真的……同樣是世家,為什麼隻有崔家出事,顧家卻沒有?到頭來撞到她阿翁的那兩個生事的武將倒是被貶職。

再聯想今日崔晟辭官的消息,崔櫻心裡疑雲四起,她很大直覺偏向顧皇後的說法,但她情感上更相信自己的丈夫。

她想著要不要回家一趟,可坐了這麼久,她動也沒動一下。

直到下人過來傳報賀蘭霆的話,崔櫻才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在等他,或許她更想從他這裡得到答案。

然而她聽到的是,“太子到顧府做客去了,未免太子妃擔心,派奴前來稟告一聲。”

第129章

賀蘭霆從顧緣維那告辭,路過長庭,忽然聽見一頓苛責打罵聲,走近後才發現,正好碰到顧行之的二兄顧聞鬆擋住去路,在懲戒教訓府裡的下人。

他麵色如常地睇著眼前的一幕,語調低沉慢悠悠地問:“這是做什麼。”

顧聞鬆一臉吃驚地抬頭,接著指著地上哭泣的女子,“讓殿下見笑了,臣在教訓新進府的下人。”

順著他的話,那名女子怯生生地誤以為沒人知道似的,向上偷看一眼。

雖然隻是刹那間,卻足以令人看清她小半張臉。

跟在賀蘭霆身後側的魏科當即皺了皺眉,顧聞鬆一鞭子甩下去,凶狠道:“沒規矩的東西,誰叫你偷瞧的。”

被打的女子越發顯得淒楚可憐,“大人饒命,奴婢不敢了。”

就連聲音都有些許像……魏科下意識看向賀蘭霆,隻聽他忽然道:“抬起頭來。”

顧聞鬆看似阻攔地說了一句:“殿下,這就是一個賤婢。”

賀蘭霆不予理會,隻一味目光深沉地盯緊了地上的女子,顧聞鬆向來脾氣不好,當麵踢了女子一腳,迫使她抬頭,“聽見沒有,還不快抬起臉讓貴人看看你。”

女子的臉徹底露出來,過了片刻,似乎察覺到貴人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終於似羞非羞地垂下了頭。

賀蘭霆:“叫什麼。”

婢女怯懦地回應,“回殿下,奴婢叫櫻沫。”

賀蘭霆追問:“哪個櫻。”

婢女瞬間想去顧聞鬆的臉色,不知想到什麼還是克製住了,“奴,奴婢是櫻花的櫻。”

氣氛忽地一窒。

本以為賀蘭霆會發火,魏科都準備說點什麼時,不想太子出乎意料地還誇了一句,“名字不錯。”

剛才還惶恐的婢女陡然嬌羞起來。

顧聞鬆暗地觀察著賀蘭霆的神色,適時道:“櫻沫是臣新收的添香婢女,做錯事才在這被臣罰的,殿下要是喜歡,臣願割愛……”

他看賀蘭霆這麼久都沒生怒怪罪,那應該是對櫻沫是有興趣的。

他敢這麼篤定,也是因為賀蘭霆眼睛就沒從婢女身上挪開過,還稱讚了對方,這可是顧聞鬆費勁心力找來的美人。

“此女年方二八,還沒知事。”

顧聞鬆笑得曖昧下流,他還對婢女說:“你是運氣好,今日碰著了太子救你一命。”

婢女很識相地跪著移動,撲倒英俊高大的男子麵前,“奴婢願侍候在太子殿下左右,懇求殿下憐惜。”

顧聞鬆默默觀望著眼前的情況,一麵斟酌著賀蘭霆此時的想法,他覺得一個未婚正當青春的貌美女子,比起已昏還生了孩子的婦人,還是有相當大吸引太子的勝算的。

他見過崔櫻,崔櫻就是憑借楚楚可憐、嬌花一般的模樣才迷得太子跟自己弟弟魂不守舍,攪得顧家不得安寧,還差點壞了顧家與皇室的和氣。

那是個人儘可夫的賤人,她怎麼配做太子妃。

他弟弟因為她,差點丟了前途,還離開了京畿,崔櫻在顧家人心中,已然成了禍國妖姬,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她長得不俗又如何,天底下又不是隻得她一個貌美女子,而且她都生過孩子了。

這日子一久,是個男子都會想要新鮮感,一時間不碰不代表他沒那個心思,而是沒碰到動心的。

櫻沫就是顧聞鬆比對著崔櫻來找的,有崔櫻的氣質,也有近似崔櫻的音容。

就算太子不會立馬動心,也會因為看在肖似的容貌上有幾分好感吧?

顧聞鬆回過神,看見賀蘭霆的動作時一愣。

對方用腳抬起了婢女的下巴,“有沒有人告訴過你,長得很像誰。”

婢女仿佛被盯得很不好意思,她不敢動,望著眼前威武明秀的太子,臣服於對方的威勢中,直愣愣地道:“是有……說奴婢與太……”

這蠢東西。

顧聞鬆直覺不妙,突然咳嗽幾聲,打斷她的話。

然而賀蘭霆表現得有幾分耐人尋味,示意:“繼續說。”

他發了話,在場沒有幾個能違背的,婢女雖然感到心驚,內裡卻對眼前的男子抱有絲絲期許幻想,“他們說奴婢沾了太子妃的光,與她有四五分肖似。”

她以為又會得到一句誇讚,不想對方隻問:“他們是誰。”

這下話不能再說下去了,顧聞鬆上前扯著婢女的頭發將其拉開,一腳踹在她的心窩上,一聲慘叫當場嚇到了路過的下人。

顧聞鬆:“不知死活的東西,什麼太子妃,那也是你能比肩的?彆人誇你幾句就找不著北了,不知道自己什麼身份了是不是。”說罷又是一腳踢上去。

“奴婢沒有,是太子問奴婢,奴婢才說的啊。”

婢女疼得花容失色,瞬間痛哭流涕地爬向賀蘭霆,“殿下,殿下救命啊……”

她將賀蘭霆視若救命稻草,顧聞鬆看似做法凶惡,實則是反其道而行之。

他也是想看太子會不會對著婢女心生憐惜,才會出此毒手,眼見婢女就要碰到衣角,賀蘭霆竟後退了半步。

不光顧聞鬆愣住,伸手求救的婢女也呆呆地仰頭看向他。

“殿下。”

賀蘭霆連多餘的眼光都沒施舍一眼,他對著顧聞鬆道:“怎麼不打了。”

他極為平靜冷漠的態度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對上賀蘭霆的視線,顧聞鬆跟遇到危險似的忍不住繃直了背脊,呼吸變得緊張粗重。

“聞鬆,太子妃姓什麼叫什麼,你難道不知。”

賀蘭霆不笑時還算客氣,他但凡皮笑肉不笑地動一下,就代表事情不好善了了。

顧聞鬆眼皮跳了下。

賀蘭霆:“你在羞辱誰?”

他冷冷地盯著對方,直到顧聞鬆認輸似的跪下,低頭說他錯了。

“殿下,是誤會。”

“交給你了。”

顧聞鬆錯愕地看過去,才發現那句命令是太子對身邊神情肅正的下屬說的。

他手上的鞭子一著不慎,被姓魏的搶了去,對方俯視下來,冷笑了聲,“顧二郎君,得罪了。”

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東西,是個人都以為能取代太子妃在太子那的地位。

美色?若不是遇對了人,光美有什麼用,在太子心中,怕是不對味的,上趕著貼上來的根本算不上是去伺候他的,反而是占便宜來的。

賀蘭霆的馬車停在顧府外麵,直到魏科出來才離開。

而長廊裡,等到下人過來一看,方才還嗬斥得很大聲的顧聞鬆早已遍體鱗傷地暈死過去。

“那婢女怎麼處置的。”

“屬下警告她以後不得再叫原來那個名字,以免衝撞了太子妃。”

賀蘭霆似乎覺得這般太輕描淡寫了,他並不滿意,“你什麼時候這麼仁慈了。”

他看到魏科臉上的怔忪,挑眉問:“你覺得那種攀炎附勢的人可憐?她會不知道顧聞鬆打的什麼主意?你為了這種人而手軟,不願劃爛她的臉,割了她的舌頭?”

“她……屬下看她與太子妃肖似,一時遲疑……”

“哪裡像了。”

賀蘭霆打斷他:“畫著相似的妝容,學著她說話的模樣,作出楚楚可憐的氣質,這就肖似了?你什麼眼光。”

他很不屑,俊臉冷傲,勾起輕視的唇角,“太表麵了,你們也太輕看孤了。”

魏科臉上一熱,第一次有種被無形的耳光扇了一巴掌的錯覺。

所有人都以為賀蘭霆是被美色所迷,才會不顧母家兄弟,對旁人的妻子下手。

可是一開始,賀蘭霆對美色的態度始終是玩味的,他沒認真過,沒認真的結果就是樊懿月,而今從一個高貴的世家婦,成了前夫安置在外麵的外室,連她生的孩子都被厭棄的當成了外室子。

賀蘭霆憐惜麼,他一點都不,要是人人都能打動他的話,崔櫻當初就不會連命都快丟了。

“今日之事,彆讓崔櫻知道。”

“是。”

魏科問也沒問為什麼,答案顯而易見,母家的兄弟送枕邊人給自己的丈夫,誰聽了心裡會舒服,早已惡心死了。

賀蘭霆更不是那種表功的人,他考慮得很周到,分得清是一點不被在意的小事重要,還是崔櫻的心情更重要。

“太子妃呢,房裡沒人麼?為何不點燈。”

回來後,賀蘭霆踏進院檻,就瞧見外麵一片燈火闌珊,而本該明亮的屋內卻一片漆黑。

侍女麵麵相覷,其中一個人上前。

過了會,賀蘭霆麵上的平淡化作孤煙,他接過提燈,讓人退下,推開門進去搜尋崔櫻的身影。

侍女說他不在的時候,崔櫻從宮裡回來就枯坐在房裡了,一直到現在也沒出來,誰要進去,都會被她趕出來。

至於燈,當然也就不許點了。

賀蘭霆在床榻上沒找到崔櫻的身影,眉心便擰在一塊,他同崔櫻情濃,見不到熟悉的那抹影子莫名感到不適應。

他照過屋內的一角一寸,最終在櫃子後的角落裡發現了她,賀蘭霆眉頭鬆緩,同時舒了口氣,他才知自己也會心悸。

但看到崔櫻抱著雙膝,躲在角落睡著的模樣,他又不覺多想,是出了什麼事,才叫她變成這樣。

提著的心剛放下沒多久,又被捏攥住。

崔櫻在察覺到下身懸空時,一下驚醒過來,她聽見賀蘭霆叫她彆動,他手裡的燈差點掉下去,掉了就會點著屋子。

賀蘭霆將她放到椅子上,才耐著性子問她:“出了什麼事。”

崔櫻仿佛跟誰置氣一樣,扭過頭不看他,“……”

賀蘭霆強硬地扳過她的臉,迫使她看著自己,此時有侍女得了吩咐,進來點燈,偶有瞄到太子跟太子妃這般畫麵也不覺得稀奇了。

賀蘭霆渾然不知崔櫻在宮裡發生的事,他指腹摩擦著崔櫻的下巴,多情地問:“什麼事,連孤也說不得。還是……”

他頓了頓,想為她撐腰的語氣,“誰得罪你了。”

崔櫻眼裡像是多了一把火,明亮炫目,她仰視著賀蘭霆問:“你去哪了。”

“顧家。”

賀蘭霆:“孤讓人回來傳過話的。”

崔櫻“哦”了聲,接著問:“那你在顧家做什麼?”

他此時已經感覺到不大對勁了,但賀蘭霆想到在顧府發生的事,直覺說出來不好,思量片刻,淡淡地不當一回事地道:“喝茶,探望大母。”

他不知道他不過是片刻的思索了下,就讓崔櫻胡思亂想了許多。

她問:“你跟他們是一夥的?”

賀蘭霆蹙眉,“什麼。”

崔櫻紅著眼,鼓足勇氣地質問:“我阿翁,差點死了的事,是不是跟你們有關?”

賀蘭霆頃刻懂了崔櫻今晚的異樣源頭出在哪了,她怎麼知道的,誰告訴她的,誰讓她參與進來的?

“賀蘭霆,你父皇想置我們崔家於死地是不是?”

賀蘭霆對她毫不客氣的指名道姓的方式感到不悅,但他沒有對崔櫻發火生氣,他隻想查清楚誰跟崔櫻說了這些,朝堂上的事與她有什麼關係,她隻要日子過得好好的不就行?

他摸著崔櫻的臉皮,充滿安撫的意味,“不是你想的那樣,崔櫻,彆多想,孤同你阿翁說好了的,他本就年紀大了,此時退下時機正好。”

崔櫻嘲諷地笑了笑,她白淨的臉蛋像塗了一層麵粉,然而事實上,賀蘭霆的手上什麼都沒有。

他平生第一次因為崔櫻這麼笑看著他而皺起眉頭,感到事情的棘手。

崔家是崔櫻的底線,更何況還被她知道了崔晟出事不是意外,她會不會怪他,肯定會。

“是啊,我阿翁就是年事已高,退位讓賢正好。”

崔櫻手指輕一下,重一下戳著賀蘭霆的胸膛,她溫柔的嗓音在這一刻冷冰冰的,“那你阿翁呢,你舅舅呢?他們就該在其位,我阿翁就該躺在病榻上,苟延殘喘嗎?”

“還有我阿兄,他在靈州被刺殺,也同顧家脫不了乾係吧?”

賀蘭霆想再碰她,都被崔櫻推開了,“我真是個傻子,明明我阿翁阿兄因你們出事,我卻還要感謝你。”

她從椅子上起身,賀蘭霆猛地將她拽了回來,眼神淩厲如有風雨,“去哪兒。”

崔櫻說的話跟戳他心肝一樣,“我怕啊,我對你怕啊賀蘭霆,你娶了我,卻還要對付我的娘家,哪天要是我家破人亡了,我豈不是還會被你像傻子一樣瞞在鼓裡,與你情投意合,那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被這麼諷刺,賀蘭霆平靜的胸膛終於有了一絲起伏。

他額角的青筋冒出,薄唇緊抿,與崔櫻互相瞪視,麵上均有被彼此氣到的浮紅。

第130章

她怕他,她竟敢說害怕他。

一遇到崔家的事她就跟刺蝟一樣,才過了幾日的柔情蜜意,她跟從未發生過似的,滿身是刺,眼神怨憤。

是不是他怎麼做都不能令她滿意,是不是在她心裡,無論他怎麼對她好都比不上姓崔的。

他這一刻倒真的覺得賀蘭燁章說得不錯,他就該讓她失去身邊多餘的人,讓她一無所有,讓她隻能成為自己的傀儡、附庸。

最好打座屋子給她,將她關在裡頭,除了他誰也見不到。

什麼崔晟,什麼崔珣,通通都去死。

崔櫻感覺手腕上的力道變重,賀蘭霆許是被她氣得不行了,麵色僵冷近乎咬牙切齒道:“孤有時候真想剖開你的心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愛慕過,可我又擔心,看了以後啞口無言、自取其辱。”

有一瞬間,她被他的眼神嚇到了,呆呆地立在原地不敢動。

“你今夜除了孤的身邊,哪都不許去。”賀蘭霆將她按回椅子上,冷聲嗬斥外麵的侍女,“抬水進來,由太子妃伺候孤沐浴。”

崔櫻回神,連忙起身,她可沒答應在倆人爭吵後還有心思伺候他。

可賀蘭霆力氣極重,他光是一隻手就能按住崔櫻的肩膀,使她身板挺不起來。

“你是想崔珣步你阿翁後塵麼。”

“……”

崔櫻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正在氣頭上的賀蘭霆同樣沒錯過崔櫻一絲一毫的反應。

他麵不改色地想,看吧,不管是崔晟還是崔珣,還是沒提到的崔家其他人,都能輕易掌控崔櫻的喜怒。

賀蘭霆:“你真是投胎錯了身份,你該是他們的婢女、仆從,否則怎會比他們生父生母還要在意他們。”

崔櫻被他譏誚得麵紅耳赤。

“我又不是天生天養,我為人子女,難道不該孝敬長輩?我吃崔家的喝崔家的用崔家的,是崔家將我養大,我若不在意他們與禽獸有何分彆?”

賀蘭霆被她怨懟得刮了一眼,嗤道:“是,你是該想著他們,等他們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的時候,你還覺得是應該的。你多麼清高多麼講孝道,可再想想,你把孤放在什麼位置,又把孤的兒子放在什麼位置?”

賀蘭霆最見不得的就是自己比不過崔晟、崔珣當中的任何一個。

然而現實就是如此,崔櫻心裡有過他又怎麼樣,他在崔櫻眼裡,怕是比不過她阿翁阿兄的一根毫毛。

他寧願她看重她自己,也不願她一心撲在崔家上麵,她成親了,是他孩子的母親,她就該知道真正該把心思放在何處。

賀蘭霆一提到孩子,崔櫻就跟啞火了似的。

然而賀蘭霆到了浴桶裡,在崔櫻在他逼迫下,不情不願地為他擦背時還要冷言冷語地嘲諷幾句。

“是不是孤今晚不攔著你,你還打算回你的崔家去?”

“孤告訴你,想都不要想。”

“你最好不要跟孤置氣,隨你怎麼想孤,逼迫也好威脅也好,你隻要記住,崔珣還在靈州。”

“你阿翁退下是必然的事,崔崛不堪大用,崔家能靠的隻有你阿兄。”

崔櫻眼中背對著她的賀蘭霆變得極其可恨,她嫁給他以後沒求過什麼。

那時她阿翁身在高位無須她擔憂,父親能力平平,勝在如今安分許多,他不惹事彆人也不惹他,崔珣離得遠,除了通過書信得知他過得好不好,其他都沒有需要崔櫻操心的。

現在一想,到底是不爭不搶好,還是貪得無厭好。

崔家也算前者了,結果竟逼到今日這個地步,偏偏背後的主謀還是她身邊的人。

他們瞞著她,在對她的家人下毒手,她這個太子妃保不住崔家,保不住祖父兄長,她還當著有什麼用?

賀蘭霆扭頭看向忽然沒有下一步動作的崔櫻,她正在發呆。

她失神地望著其他方向,雙目不知不覺就濕透了。

賀蘭霆眼眸暗了暗,他知道她心思細膩脆弱,可能是因為想到崔家人又傷心了,可木已成舟,大局已定,就不是她哭鬨一場就能解決好的。

崔晟受傷對他來說是意外,如果他早些得到消息,定然會派人去阻攔,可他父皇連他都一塊算計了,此事也給了賀蘭霆一個深刻的教訓。

為了彌補,他已經儘量幫崔家選好退路了。

顯然崔櫻心裡過不去,還在為崔晟受傷的事耿耿於懷,她並不滿意這個結果,甚至還想有顧家付出同樣代價的想法。

她這想法的確沒錯,但顧家現在沒事不代表以後沒事,他們連兵符都上交了,想要使他們“潰不成軍”都不過是時日多久的問題。

賀蘭霆隻是惱火她因為崔家,對他的態度。

他就記得她擲地有聲地說的那段話,什麼是叫怕他,什麼叫做與他情投意合是場笑話?他潛意識裡把崔櫻說的話,當做了她想同他決裂的信號,這怎麼行?

可是看她焉巴巴的可憐狀,賀蘭霆對她又很難不生出惻隱之心。

意識到這點,賀蘭霆更加惱火,他語氣不大好地說:“你若不鬨脾氣,孤對你也不會是這……”

他背上忽地砸下來一道白影,水花四濺,賀蘭霆垂眸盯著掉進桶裡的帕子,沒有出聲。

“我阿翁在朝堂數載,不說憂國憂民,他也是在其位謀其職,說一句鞠躬儘瘁也不為過。”

崔櫻的聲音在頭上響起,充滿悲涼和憤怒:“你們都說他年事已高,那為什麼不能叫他體麵的退下,他為官這麼多年,效忠你和你父皇,效忠這個國家,他難道不該有個善終?可他連最後的他體麵都沒得到。”

“而你卻告訴我,這個下場就是好?”

賀蘭霆眼睜睜地看著她捂麵而泣,她在為崔晟不體麵的退出而傷心,她知道崔家本就很看重自身顏麵,崔晟一個多麼自傲的老臣,他貢獻過青春、智謀、肝膽、忠心。

臨到頭來,被指“老了,不中用了,用不上了,沒有利用價值了”,就將其狠狠踹開,他會怎麼想?

崔櫻自然是懂得崔晟怎麼想的,才哭得如此難過,她再也待不下去,不想聽賀蘭霆說什麼,拔腿離開屋裡。

她怕賀蘭霆再說出什麼傷人的話,也不想跟他爭鋒相對了。

她暫時……沒有辦法顧著自己的利益,忽視家人承受的痛苦,裝作不知情的跟賀蘭霆恩恩愛愛,那會讓她自己都不恥。

落繽吃驚地看向從正院過來的崔櫻,天都黑了,女郎這時不該留在那邊歇息嗎,難道太子沒回來。

崔櫻來時臉上已經抹乾了淚水,看著麵色如常,唯有眉宇間多了幾分灰暗。

她主動交代道:“我來看看昭昭,我今晚在這裡睡,他夜裡醒了我也好照顧。”

過了半夜,賀蘭霆也不曾找過來。

白日裡來替他傳話的,不是魏科就是方守貴,說是過幾日聖人與皇後要前往禦道宮苑祭祀,他們也要同去,讓崔櫻早做準備。

方守貴來傳了好幾次,他同魏科都知道太子跟太子妃又鬨僵了,太子甚至還不許太子妃隨意出府,尤其連崔家都不許去。

太子妃雖然沒說什麼,神情卻眼見的不怎麼高興。

這場拉鋸的冷戰還麼持續太久,不想太子竟然有意示好,讓他來傳話的同時,還命他給太子妃送上一些禦貢的寶物。

方守貴態度殷勤,就期望著兩位主子能早日和好,他們也好跟著過平靜日子。

否則府裡跟烏雲罩頂似的,誰都不想整日活在膽寒心驚中。

方守貴腆著臉,小心翼翼道:“太子那邊出行要收拾的東西,還請太子妃把把關。”

他身後,還站著好幾排捧著寶貝展示給崔櫻看的侍女,然而崔櫻正在陪兒子玩樂,好似很忙,根本懶得去看一眼。

對方守貴的請示,她也是一句話就回絕了,“以前沒太子妃的時候,都是怎麼收拾的。”

方守貴心底一涼。

接著果然就聽崔櫻說:“不用問我了,一切照舊吧。”

內務這種事,雖然用不著她動手,但過問或是看一看都是正常的,這畢竟是身為太子妃的分內事。

沒想到她連敷衍都不願意,可見這回他們二人之間問題大了。

此次祭祀,是按照慣例祭奠賀蘭家的先祖,禦道宮苑就修建在祖地的附近,離京畿倒不算太遠,來回數十日就夠了。

崔櫻收到信才知這次出行,不僅是皇室宗親跟著去,還有不少臣子也會隨行。

就連崔晟都有份。

崔晟名義上從宰輔位置退位了,但他還有其他身份,賀蘭燁章欽點他為皇子太傅,有實名但無實權,名頭倒是很光線,一同前去不惹人非議。

崔櫻得知後,皺眉不悅,她阿翁自從上次受傷,身子就一直不大好,這樣長途跋涉,難免會耗費他的精氣。

但是聖人有令,此次隨行人員都已定下,再有更改必會引來聖人不滿。

除非稱病去不了……

崔櫻連忙回信,勸崔晟在家中修養身體,然而還是被崔晟拒絕了,他回信上隻有幾個字:聖令之下,不可違抗。

他是很遵守君臣禮儀的,大概也知道不去不行,不想崔櫻多擔憂,還是多回了一封信,叮囑崔櫻照顧好自己跟太孫,不要憂思過度,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崔櫻被賀蘭霆控製,不許她回家,見不到祖父祖母,光是看著信上的字就一陣感傷。

她想見不到人多看幾遍崔晟的字也好,然而賀蘭霆突然來了,打破了她安靜的獨處。

崔櫻慌慌忙忙收起信,抬頭才發現賀蘭霆隻是路過,他故意引起崔櫻注意,在門口停頓嚇唬嚇唬她,讓她等了片刻卻不進來。

崔櫻神情冷凝,故作漠然的防備都無用武之地。

她明白自己被賀蘭霆戲耍了,不由地對著他瀟灑離去的背影輕輕“啐”了一聲,做完她又覺得自己粗魯,沒好意思地抬袖擋住臉,冷哼。

在維護崔家利益這件事上她是不會低頭的。

賀蘭霆看似走遠,實則在不遠處就停了下來,他回頭望著崔櫻待的屋子。

她以為他不知道崔家送信過來的事?若不是他授意,這信能在崔家跟太子府之間往來。

他想她為何不出聲挽留,她要是求自己,跟自己說說話,他或許願意答應幫幫她。

幫她替崔晟說情,免了他同去禦道宮苑的事。

她不是最孝順麼,這回怎麼不來找他了?

賀蘭霆問身後的下屬,“崔櫻方才難道沒看見孤經過。”

“太子妃看見殿下了。”

賀蘭霆心裡多少舒坦了些,他麵無表情地微微鬆了口氣,“之後呢。”

“……太子妃背著殿下‘啐’一口。”

“……”

崔櫻大概是沒想到自己會被人抓到小動作的,秋祭那日從她上了禦駕開始,賀蘭霆就對她彆有深意、虎視眈眈的。

她對他始終避之如虎,冷漠相對,時刻提防。

但她也有不小心大意的時候,她在出行路上打了瞌睡,再醒來已經是在賀蘭霆身下,她想動,卻被對方壓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