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2 / 2)

春心負我 六棋 80731 字 2個月前

她抬手,賀蘭霆飛快將她扣住。

他們隔了好些日子四目相對,眼中才有對方的影子。

第131章

崔櫻對他心結未解,不想跟他過多糾纏,她假裝自己在賀蘭霆身下是根不解風情的木頭,氣勢貞烈。

賀蘭霆怒極反笑,嗤了一聲,“這麼久了,還不肯對孤低頭?”

崔櫻感到匪夷所思,緊閉的雙唇微張:“我為何要低頭。做錯事的難道是我?”

她看著賀蘭霆黝黑有神的眼睛,咽了咽唾沫,語氣堅定地道:“這事,我這輩子都記在心上。”

崔櫻一般在看重的事情上才暴露自己強硬的一麵,賀蘭霆身份地位是比她高,他身為太子當然以自己家的江山利益為重,這都沒錯,但這不是讓她阿翁落得如此下場的理由。

哪怕賀蘭霆厭棄她,因此不高興,影響彼此間的感情也好,她都不會退讓低頭。

人總得要有自己的堅持,才會讓彆人知道自己也是塊不好咬的硬骨頭,如果這點堅持都沒有,隻會讓其他人以為這是苟且偷生之輩。

崔櫻手抵住他的胸膛,平靜道:“你有你的想法,我亦有我的態度,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憑什麼要我來認錯。”

賀蘭霆意料中的沒有發火,他對崔櫻的情感相當複雜,遇到事,崔櫻不管什麼態度,做出什麼樣的決定,都能讓賀蘭霆心生一種這就是她的感覺。

雖然有時可恨,卻叫他念念不忘。

她代表的或許就是賀蘭霆缺失的那一部分,他冷哼,到現在已經沒有逼迫她放下這件事的想法了。

不光崔櫻需要時間平靜下來,他同樣需要時間思考、考慮該怎麼解決彼此間的心結。

當他作出決定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哪個孰輕孰重了。

賀蘭霆:“你說得對,你阿翁為這座江山社稷做過貢獻,穩住過朝堂局勢,獻過良策,哪怕他這麼做其中亦不乏為崔家謀利,但也不該是這個下場。”

他認同了崔櫻的想法。

崔櫻詫異極了,驚訝地看著賀蘭霆,想他怎麼突然這麼好說話,莫非有詐。

賀蘭霆垂眸,深深地橫掃她一眼,跟她說明白了,“不過事情已經發生了,孤知你難受,隻能儘量彌補。孤這麼做,一切都是因為你,看在你我夫妻的份上,不想因為朝堂上的事損害你我之間的關係。”

“你懂的,崔櫻,時至今日,孤是為了你才選擇讓步。”

“你若不信,等著看就好。”

崔櫻猜不到他打算怎麼做,爭吵那日,他可是口口聲聲拿崔珣威脅她的。

賀蘭霆並沒有想她立馬緩和對他的態度,不過是借著二人獨處的機會跟她說清楚,表明立場。

否則以崔櫻對他避之不及的架勢,要緩和關係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去。

受夠了看崔櫻的冷臉,示意道:“外頭多少雙眼睛盯著,你還要與孤鬨不和,不用一日時辰,所有人都會知道。”

崔櫻立馬領會了他的意思,這是說她跟他都暫時放下爭端,維持平和恩愛的樣子。

崔櫻幽幽地望著他,“你若真這麼想的,那就最好不過了。”

禦道宮苑占地百畝,後山祖地亦有重兵常年看守。

眾人一到就先安置休整,崔櫻住的是賀蘭霆往年的院子,幸好賀蘭霆來時路上說服了她,不然夫妻二人又要分房睡了。

像他說的,表麵功夫還是要做的。

窗外的楓葉紅得似火,傍晚霞光一照,更是豔麗無雙。

趁著天色未黑,崔櫻儘快沐浴換了身衣裳,賀蘭霆跟她一樣,發絲微濕地走進房裡。

忽略鏡子裡倒映出的高大身影,崔櫻容色平淡鎮定地整理儀容。

賀蘭霆在她身後冷不丁道:“替孤收拾收拾。”

崔櫻恍若未聞,她是聽了賀蘭霆的話,暫時放下爭端,不代表她就能馬上跟他嬉皮笑臉了,該有的態度還是得有。

“崔櫻。”

崔櫻抬眸,像是才聽見似的,招呼道:“來人,給太子整理衣著。”

她掃了賀蘭霆一眼,看他如看太孫一樣大的小孩,不輕不重地“哼”了聲。

賀蘭霆頭也不回地揮手,驅趕侍女,固執道:“為夫要你來。”

崔櫻這麼久了,對賀蘭霆的種種心思不乏了解。

他就是想趁著暫時說和的階段,各種小動作小手段地與她緩和夫妻關係,用儘借口理由,直到被招惹的人煩不勝煩,終於搭理為止。

賀蘭霆按住她的雙肩,將人轉了過來。

崔櫻被迫與他麵對麵,隻得抬頭仰視他,賀蘭霆催促道:“快些。要開席了。”

縱然明日一早就要祭祖,按照慣例禦道宮苑還得準備當晚的宴席,考慮到事態輕重,崔櫻縱然不情願,還是替賀蘭霆收拾起來。

崔櫻以為賀蘭霆單純的隻是想她伺候他,等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越發火熱時已經晚了。

她跟落入陷阱的獵物被賀蘭霆摟在懷裡,這屋內還有下人在,扶著鏡子的侍女更是偷瞄到太子怎麼趁太子妃不注意,占了她便宜的。

不過很快她們就不敢多看了,唯有低著腦袋,一陣麵熱臉紅。

崔櫻硬拽著賀蘭霆的衣襟好久,久到被他親吻得喘不過氣,才鬆開轉而撓他掐他脖子。

賀蘭霆聽著崔櫻將近窒息的喘息聲,自己也氣息不大沉穩地貼著她休憩,在此期間安撫地在她臉頰上落在碎吻,這次偷香偷的意猶未儘。

事發突然,崔櫻腿軟地靠著賀蘭霆,腦子還是懵的。

“你。”

她氣惱賀蘭霆偷襲,更氣惱自己的反應,一想到屋裡這麼多侍女看到她跟賀蘭霆親昵的一幕,心裡是既尷尬又沒臉的。

她掙脫著火熱的氣氛,甩開賀蘭霆腰上沒係緊的玉帶,惱火地道:“你自己收拾吧,我要去看昭昭了。”

她眼神明明如刀,到了旁人眼裡卻更像春波一樣,嗔怨的煞氣冷淡是有,可有的人全不在乎。

賀蘭霆步履隨著她轉身,他回頭,對揚長而去的崔櫻說:“孤去接你阿翁。”

這讓崔櫻站住腳步。

她如開竅般,醍醐灌頂地明白賀蘭霆這麼做的意思。

他在給她阿翁抬身份,而一同出現在夜宴上無疑是展現太子敬重崔晟最好的方式。

哪怕他受傷了,哪怕他不得聖人歡心,哪怕他現在從那個位置不體麵地退下了,隻要太子對他態度足夠有誠意,就足矣讓旁人不敢輕視崔晟。

他這是要忤逆聖人,還是要故意氣顧家呢。

崔櫻見到崔晟,他走得較慢,與身旁身強體健的年輕男子相比,他真的非常顯老了。

賀蘭霆是充滿生機,枝葉繁茂的大樹,崔晟是到了風燭殘年的病弱之人,他落下了病根,身形削痩許多,唯有眉眼間還有股不服輸的氣勢在。

“阿翁。”

崔櫻想要上前扶他。

崔晟笑著擺手,被歲月染白的鬢邊隨之縱起,他瞧著精神還好,“走吧,路程不遠,用不著如此。”

他還提到賀蘭霆,“勞煩殿下親自來請了,老臣真是受寵若驚。”

“應當的。”賀蘭霆神色如常,他一直放緩腳步,本來個子很高大的人,步子邁得也大,如今與一老一少走在一塊,明眼都能看出他很將就他們。

作為臣子,崔晟自然是不能與他並排而行的。

但他又是長輩,需要受到敬重才對,是以一下變成了賀蘭霆同崔櫻跟在他兩側,就跟護著他一樣。

這些崔晟自己也能感覺到,但他沒昏庸到認為賀蘭霆是因為他才這麼做的。

對方的本性他多少有所了解,怕是連顧緣維本人都不曾有過這樣的待遇,哪怕是血親,儲君就是儲君,就是皇後也不得在威勢上壓太子一頭。

然而他們一行人這般太明顯了,在接近門口時,崔晟借口抱太孫,將身邊的位置讓給了崔櫻。

他道:“就讓大家都瞧瞧,太子與太子妃的威儀,多登對。”

這種宴會通常都很鍛煉人,要想展示自己的才能或是身份地位,今晚就是絕佳的時機。

崔櫻身份地位有,但她出來見人的次數不多,崔晟出於利益的角度,當然是不想搶了他們夫妻風頭的。

崔櫻想說什麼,被賀蘭霆拉住了。

他低聲道:“你阿翁不需要你憐憫。”

崔櫻這才反應過來,是她關心則亂,思慮太多,總認為她阿翁出了這樣變故,需要被人照顧,心裡不由得就生出許多同情。

其實這樣才是最讓人不舒服的,她暗自咬唇,默認了這一安排。

宴席上賀蘭霆對崔晟的態度果然很引人注目,崔櫻開始不放心,後來見到周圍人待崔晟還和他以前風光時的態度一樣,有恭敬有愛戴有敬仰推崇,觀察良久她終於鬆了口氣。

接著,她看向多日不見的顧皇後。

崔櫻忽然發現,對方神色看上去憔悴了許多,她眉間的鬱氣頗濃,連嘴角的笑都是牽強的。

她跟聖人之間,充斥著虛與委蛇的氣氛,他們挨著坐的,私下裡動作不明顯,但崔櫻還是察覺到應當是聖人先動手拉扯了顧皇後,然後惹得對方生怒了,竟抬手躲開了。

過不了一會,顧皇後就連續讓人上酒。

崔櫻沒盯多久,就被人發現了,她垂眼避開賀蘭燁章笑不見底的視線,她情願麵對熟悉的賀蘭霆,都不願意麵對這位虛偽的父皇。

宴會結束後,崔櫻能感覺到崔晟今夜精神上明顯振奮高興許多。

人是受不了太久冷遇的,即便崔晟平日待同僚下屬門生們都很好,但當他不是宰輔的時候,那種感覺還是不同的。

不是說他做人的失敗,當中不乏真的非常敬愛他的人,而是現實就是沒有權勢、身份上的加持,會頃刻間,嘗儘什麼叫世態炎涼,人情淡薄。

崔晟有他自己的傲氣,興許他不會對惡意多加理會,但他也會想要爭一口氣。

那口氣就是不服老,因為人一老,無論做什麼都有心無力,這種無法改變的事實才是最打擊人,傷透人心的。

而崔櫻也看到了,賀蘭霆一個太子,他還特意讓人將崔晟的位置安排在他旁邊,當時座上的賀蘭燁章沒有任何表示,但顧家人的臉色都快綠了。

之後賀蘭霆去送崔晟,崔櫻則帶著太孫先回住處了。

她以為賀蘭霆很快就會回來,結果不知是不是路上耽擱了,崔櫻躺在榻上都快睡著了,才聽見他進門的動靜。

當賀蘭霆一身酒氣撲倒在她身上時,崔櫻瞬間被驚醒,伸手拽緊衣襟。“明早還要祭祀。”

賀蘭霆似醉非醉,俊臉熏紅,眼珠烏黑如漆。

他直勾勾地盯著崔櫻,故意作弄她,朝她吹了口酒氣,低啞問:“孤今晚做的,不值得一點獎勵麼?”

第132章

崔櫻看著賀蘭霆躍躍欲試的目光,本想拒絕,突然又不想掃他的興致,於是主動湊過去在他唇角親了親。

崔櫻:“好了,安寢吧。”她側身躺倒,十分平淡地接著睡。

就這般就結束了?

俯身在上的賀蘭霆怔怔地睇著崔櫻,無言的氣氛仿佛都在嘲弄被隨意敷衍的他。

“崔櫻。”

他推搡她,崔櫻橫了心地不予理會,不一會就真的睡過去了。

賀蘭霆碰了碰她的鼻子,感覺到她鼻息平和,頓生荒誕的嗤笑怒意。

他其實根本沒喝多,不過是想借著微不足道的酒勁,趁今夜時機好和她趁熱打鐵,將兩人的關係拉攏回來。

不想崔櫻不解風情,賀蘭霆神色嘲諷,被她置於不顧的結果給氣笑了。

他躺下良久,胸腔一股熱意不斷,始終沒法入睡,乾脆側身撐著臉冷冷地盯視著一旁安睡的小婦人,“……”這要是塊真木頭,他早已命人將其燒毀了。

天未亮時,崔櫻就被侍女喚起身了,賀蘭霆竟起得比她還早。

崔櫻站在室內逡巡一圈,不見他人,“太子呢。”

“殿下被請去太廟了,說是等太子妃醒了就可以過去了。”

“怎麼不早些叫醒我。”

“是太子不讓的,太廟那邊香火味太重,常人待久了都會頭暈,太子妃這時去也不算晚,正好能趕上儀式開始。”

崔櫻在太廟門口緩了緩氣息,才踏進去,這時天色半暗透著一點靛青色,太廟裡頭已經來了不少人。

崔櫻的出現不算特彆顯眼,她默默挪到賀蘭霆身邊。

賀蘭霆經過昨夜儀表舉止恢複正常,不含一絲酒氣,“去上香。”

崔櫻微微愣了下,“現在?”

賀蘭霆:“尋常香而已,祭祖的在後麵。”

崔櫻被他拉住手,賀蘭霆帶著她親自過去,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足以再次驗證太子對太子妃的看重。

“看來,太子妃也是個有福之人。”

崔晟朝旁邊的顧緣維瞧去,同樣精明的兩雙眼對視良久。

崔晟率先笑了:“多謝吉言。”

顧緣維跟他一樣,隻是笑不見底,感歎道:“不過,這人最怕的還是福薄緣淺,沒命享。”

這種刻薄寡毒的話叫人聞之不悅,然而崔晟臉色沒有一絲變化。

他溫聲有力,說:“是啊,就像你我這等老家夥,就屬於顧侯你方才說的這種。”

顧緣維冷冷看著他,好個崔晟,說他孫女一句,竟連自己還帶他一起咒了。

自從崔櫻跟顧行之和離,又嫁給賀蘭霆,崔顧兩家的關係在朝夕之間崩壞,容氏一倒,崔晟受傷從宰輔的位置上退下。

顧家如今看似是一家獨大,實際上近來也感覺到更嚴重的壓力與不滿。

顧家做的事又不是真的滴水不漏,自然有人能猜測出現今的局勢,誰春風得意,誰就是罪魁禍首。

大概抱著兔死狐悲的心態,崔晟被設計的事,讓下麵的臣子多有怨言,更激起了許多同僚私下為他鳴不平。

一時流言四起,都在傳是顧家背後操作的手臂,殘害老臣,可惜沒有人拿到證據。

在這種情況下,顧家日子也不大好過,既不想窩囊受氣,又不想在聖人眼皮底下再惹是生非。

“聖人到。”

外麵一聲通傳,讓廟內氣氛瞬間安靜。

崔櫻身形搖晃,在起身時差點沒站穩,這裡頭的香味確實濃鬱得讓人待久了頭暈眼花。

尤其一場祭祀下來,不是跪就是拜,幾輪禮儀之後,神思都恍惚了。

賀蘭霆的手恰巧在她腿軟搖晃時,撐住了她的腰,感受到他溫熱的掌心有勁的力度,崔櫻抬眸悄悄瞟了周圍兩眼。

沒多少人關注,看來多數人跟她相同,崔櫻比較擔心身體不好的崔晟會扛不住這麼長久的活動。

她回頭望去,找到人群中的祖父,果然她阿翁瞧著精神上變得吃力了。

賀蘭霆突地捏了把她的腰,他應該也看到了崔晟此時的情況,低聲安撫,“他隻消說一聲,就會請下去歇息。”

但崔晟沒有,可見是他自己堅持這麼做的。

崔櫻麵露擔憂,“還要多久。”

“再等一炷香。”

待到太祝宣布祭祀禮畢,崔櫻感覺到周圍不少人都歇了口氣。

從天不亮就操弄到現在,時間過去大半,臨近午時,眾人早已饑腸轆轆,隻是礙於這種情況都不好表露出來。

賀蘭霆:“你可以去找你阿翁了。”

崔櫻點頭,正要轉身走,“那你呢。”

賀蘭霆看她還有點良心,沒把他忘了,他淡淡道:“孤還有事。”

崔櫻納悶:“隅中該用飯食了,什麼事,不能等用過再忙。”祭祀結束,就能回房歇息,吃的可以選擇在宮苑裡準備的大堂,也可以回自己的住處。

周圍人陸續散場,就連聖人跟皇後都走了,崔櫻疑惑地望著賀蘭霆,忽然聽見他“嗬”了一聲,彆有深意地掠過她一眼,“孤不餓。孤想吃的吃不著,不想吃的沒胃口。”

崔櫻聽懂了他話裡的暗示,頓時惱他不講場合顧忌,這還是在太廟裡頭。

她飛快道:“那我讓人給你把飯食備好,你什麼時候餓了,就什麼時候回來吃。”

賀蘭霆冷哼,目送崔櫻背影離去,他凝望片刻才收回視線。

崔櫻一回院子就聽見太孫的哭聲,她去參禮太久,超過了平常給孩子喂食的時間。

崔晟被她請來一起用飯,見此情況道:“先去瞧瞧孩子吧,阿翁在這等你忙完回來。”

崔櫻點頭,跟抱著孩子的落繽進了房裡。

大概晌午的時候,賀蘭霆還沒回來。

崔櫻同崔晟坐在一塊,在院子裡喝茶賞楓,半刻鐘後,有人匆匆忙忙進來找她。

那是個眼熟的侍衛,崔櫻愣了一瞬,似乎察覺空氣中的異樣,她走到一旁,隔了些距離才問:“出什麼事了。”

“太子有令,請太子妃跟屬下走一趟。”

未免她緊張不安,侍衛補充道:“事出突然,屬下知道的不多,是太子吩咐,讓太子妃同屬下去了就知道了。”

雖是解釋,但崔櫻還是感到怪異。

她思慮片刻,“我知道了。”

崔櫻回到崔晟那,跟他說了一聲,“阿翁,昭昭要勞你在此照看了。”她沒有多餘的解釋,崔晟好似有所了解她有事要忙,乾脆地點頭答應了。

眼看著侍衛帶自己去的院子越來越不對,崔櫻秀氣的眉頭越攏越緊。

麵前的高門樓閣,樹木繁茂的深院是顧皇後的居所,臨到門前,崔櫻放慢腳步,侍衛攔下她身後的侍女道:“還請太子妃一人進去。”

崔櫻沒見過這種陣仗,她目光擦過守衛在周圍氣勢洶洶,麵容帶煞的侍衛們,一直忽略不掉心頭的疑慮忐忑。

她走進去,身後的門一下被合上。

在看清房裡的情況時,崔櫻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滿室狼藉,仿佛在她來之前,這裡經曆了一場不為人知的混亂。

她在發現顧皇後的身影後,被對方此時的模樣驚嚇得退後半步,“母後。”

顧皇後呆坐在椅子上,發絲淩亂,聽見崔櫻的聲音,才抬頭朝她望過來,那是一雙不到半日,就變得死氣沉沉的眼睛。

她大概想不到崔櫻會來,眼神呆滯,還有幾分迷茫。

待到看清是誰,顧皇後才沒有起伏地“喔”了聲,“是你啊。”

崔櫻踢開地毯上破碎的瓶身,剛才的惶然緊張平息下來,她默默靠近顧皇後,像怕驚擾到她,柔聲問:“是我,曦神讓我來陪你的。你還好嗎?”

她走到顧皇後身旁,蹲下身,目光觀察打量周遭的痕跡,明白了為什麼隻讓她一個人進來。

顧皇後這裡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她像是看到了什麼,視線微微一頓,嘴唇驚訝地微張。

緊接著,就聽顧皇後發出一陣古怪的笑。

那笑聲任誰聽著,都覺得毛骨悚然,“你說呢,你不是都看見了,你看我好不好?”

她忽然抓住崔櫻的肩膀,在搖晃間,崔櫻驚恐地望著她癲狂的笑容,聞到了從她手上傳來的血腥氣,顧皇後指間凝固的血跡,與她剛才在桌椅下發現的那把匕首一樣。

良久。

顧皇後瘋夠了,眼底閃過一絲心虛自責,語調變得悲痛憤怒,道:“本宮把他殺了。”

崔櫻聞言隻覺得她說的話震耳發聵,她甚至有些暈眩想再問一遍。

“殺,殺誰?”

顧皇後雙眼陰沉沉的看著她,湊到她耳邊寒氣森森的道:“就是他,曦神的父皇。”

崔櫻頃刻間癱軟在地上。

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可地上染了血跡的刀就在眼前。

顧皇後似乎被她的反應逗笑了,她輕視地俯視受到驚嚇,臉色發白的崔櫻,“你怕什麼,動手的是我,他太欺人太甚了,太欺人太甚了……”

她念念叨叨地說了好幾遍,倏地語調一變,變得委屈和怨憎,“都是他氣我,他嚇唬我,他想讓我一無所有,我恨他,我恨不得他死。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崔櫻受她情緒激動的影響,心跳快得就要衝破胸膛,她不知道顧皇後跟聖人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才鬨成這樣的局麵,但她本能地想要安撫接近崩潰的顧皇後。

她的樣子太不對勁了,崔櫻自己也是被她說的話嚇得頭暈腦脹,可她顧不上太多,連忙抱住顧皇後,先讓她安靜下來,“不會的,母後。聖人他,他不會那麼做的。”

“他會。”

顧皇後甩開她,神色可怖,過了會盯著崔櫻幽幽恐嚇道:“還有你。你看到了嗎,以後你也會是我這樣的下場。”

“你我都一無所有,隻能做個依靠他們的可憐蟲,他們就滿意了,這就是他們的目的。”

第133章

賀蘭燁章躺在榻上,看著好似呼多氣少,實際睜開雙目依然冷肅精神。

他光是菲薄的自嘲一笑,就令室內安靜的氣氛變得更加壓抑,為他包紮傷口的禦醫,不由地謹慎而小心地覷他一眼。

賀蘭燁章輕傷在腰腹,重一點的在手腕,腰腹刺開的口子不大,在與顧皇後爭奪匕首時劃開了腕上的皮肉。

賀蘭霆被端下去的血水與手帕,沉默的眼睛裡有一絲微光閃過。

他母後心還是不夠狠,再往上幾寸,刺重的說不定就是心口了,但她不知道為什麼猶豫了。

在禦醫等人退下後,沒有多餘外人的情況下,賀蘭燁章饒有興致地問賀蘭霆:“你說,誰給她出的‘弑君’主意,是想害死她不成。”

他被自己的婦人捅了一刀,要不是反應過來,就該歸西了,可他臉上竟然還帶有笑意。

賀蘭霆沒跟他一起笑,他斂著眉與對方相似的年輕俊臉上,是一片複雜的深思。

他覺得賀蘭燁章應該跟他一樣心裡都明白,他母後這麼做,不一定是誰給她出的主意,也有可能是逼到一定份上了,激起了她的凶性。

畢竟,他知道他母後已經被對方約束斷絕與顧家往來了。

顧皇後同顧家女眷來往是非常密切的,這點很早賀蘭燁章就不喜歡了,因為那幫女子該嚼的口舌半點不少,很會同顧皇後敘說冤屈,替自己的丈夫到女兒、妹妹跟前博同情和憐憫。

顧皇後也並不傻,她很有分寸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顧家能得賞的機會,顧皇後也幫他們爭取了,且一次都沒少過。

就這樣顧家的女眷還不滿足,這種不滿足的心理僅僅隻代表著這些婦人的胃口,還是她們身後夫君的不滿,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顧皇後嘴上不說,不會對家父家兄還有母親嫂嫂表達不滿,心裡的鬱氣卻會越積越多。

這些通通都轉化成了對賀蘭燁章的意見,當夫妻二人因為兩家利益出現矛盾後,被限製自由與權利的顧皇後終於爆發了。

從她對賀蘭燁章出手的那一刻,這件事的性質就變了。

即便沒有人給她出謀劃策,最終都會成為她是被人蠱惑,神誌不清,才出此下策的。

既然賀蘭燁章不想處置顧皇後,自然要有人為此承擔怒火。

賀蘭霆對上賀蘭燁章隱藏怒意,微帶嘲弄的眼神,順著他的話聲色沉穩地問:“父皇想要怎麼處置背後謀劃之人。”

他們都互不點明,卻好像都知道說的是誰一樣。

賀蘭燁章閉了閉眼,這時候才顯現出一絲滄桑:“朕身體大不如以前了,祭祀事宜已經結束,你先帶著人馬回去,朕要你代為理國。”

他到現在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老了,當然很多原因出現在他多年前就大病一場,弄壞了身子,不然以他這個年紀,他不至於看起來比多數人要清瘦。

他注視著正坐在麵前的太子,他才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威儀、相貌、能力、手段樣樣不少。

相比之下,他才是那一輪從西山緩緩下降的落日。

賀蘭燁章:“怎麼處置,你看著辦吧。朕感念祖宗已久,不舍得離去,要在禦道宮苑住個一年半載,來年秋天,再帶你母後回去。”

他的意思是顧皇後也會留在這裡,趁這個階段,賀蘭霆將該處置的人都處置了,顧皇後不在京畿,見不到也伸不出手,等日子一天天過去,說不定她也就認命了呢。

在賀蘭霆要離開前,他忽地又說了一句,“你那婦人……”

他提起崔櫻也不稱她為“太子妃”,就如尋常人家的父親一樣,提起兒媳。

賀蘭燁章:“你把她叫去陪你母後,就不怕嚇著她?”

賀蘭霆已經背過身了,“她不會。”

他回頭看著賀蘭燁章,“她就算膽子小,骨頭也是硬的。”

賀蘭霆出來時就想,最好讓崔櫻在他母後那待久一些,知道帝後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這樣她才會明白,他跟他父皇有多不同,她會慶幸,自己對她的忍讓。

今日之事,也給賀蘭霆一個心眼,凡是不要逼得太緊,會得不償失。

他跟賀蘭燁章到底是有區彆的,他父皇寧願兩敗俱傷,做一對怨侶,他卻不想。

他寧願多花十倍百倍的心思,讓崔櫻陷入他編織的密不透風的溫柔鄉,也不願今後被崔櫻視作仇人。

賀蘭霆走到顧皇後的居所門前,走近了側耳傾聽,還能聽到崔櫻單方麵安慰顧皇後的說話聲。

他默默聽了會才敲門,假裝剛剛才來的樣子。

屋內比之前一片狼藉的時候整潔乾淨多了,顧皇後換了身衣物躺在床上,呆滯的眼神在賀蘭霆進來後恢複了片刻的清明。

對著兩雙緊盯著他的眼睛,賀蘭霆微微用力,就將崔櫻拉到了自己身旁。

他對顧皇後道:“母後好些了麼,兒臣來接太子妃回去。”

顧皇後雖然對崔櫻說的是,自己殺了賀蘭燁章,然而她也不能確定,賀蘭燁章到底有沒有性命之憂。

她等著從賀蘭霆口中獲得一個準信。

然而就聽她的長子問:“母後是想聽,父皇有恙還是無恙?”

顧皇後麵色奇差,賀蘭霆問的正是她糾結之處,她一方麵憎恨賀蘭燁章控製她,打壓她的母家,一方麵又對他留有夫妻之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一刻是怎麼想的,有人比她要先打破這異樣的尷尬。

崔櫻兩眼不讚成地朝賀蘭霆搖了搖頭,她柔聲道:“母後一直擔心父皇身體,自然想知道父皇是不是沒事了。”

哪有子嗣問長輩時,這麼嘲諷呢,顧皇後眼見著精神氣色都不好,何必還要再刺激她。

崔櫻以為賀蘭霆是對顧皇後刺傷自己父親一事,抱有怨氣,主動搭上他的胳膊,以手輕撫,“你快說吧,彆嚇唬人了,好歹叫我們都安個心。”

顧皇後親眼看見神態冷淡的賀蘭霆咽下諷刺的言語,他冷靜道:“禦醫診斷,索性未能傷及脾腎,還有救。”

崔櫻不知顧皇後聽了怎麼想,她一直提著的心像是終於放下了。

如果顧皇後真的得手,殺了聖人,那她就成了千古罪人,她這一生也就完了,皇室宗親要讓她償命,世家也會不依不饒,她殘害的不是一般人,乃是當今聖上,她死不足惜的。

現在好了,一聽賀蘭燁章沒死,崔櫻重重鬆了口氣。

她的反應被賀蘭霆納入眼底,不由得讓賀蘭霆想象,若是他們之間,也出了這樣的事崔櫻會怎麼做?

她會不會像顧皇後一樣手下留情?還是一捅到底。

參見崔櫻對崔晟崔珣等人的看重,還有上回跟自己大吵大鬨的一幕,賀蘭霆心裡頓時有所觸動,她可能會跟自己拚命。

可能寧死,她也不苟活了。

賀蘭霆眼皮一跳,默默盯著崔櫻看了一陣,想他比起賀蘭燁章,算是懸崖勒馬,沒將事情做絕。

他當然可以在這二人的事情上,吸取經驗和教訓,做得更不動聲色,甚至顯得與他無關一些,但之後又有什麼意思呢。

他要的是崔櫻愛他又不是恨他,崔晟受傷都夠崔櫻要記一輩子了,他豈能不引以為戒。

賀蘭霆說了賀蘭燁章要留在禦道宮苑待個一年半載養病的事。

一聽自己回不去京畿,被跟對方一起留在這的顧皇後,頓時心有不甘起來:“本宮還以為他命不久矣就該少生事端,他愛待在這還是待在哪,與本宮何乾……”

賀蘭霆對她的埋怨恍若未聞,他拉著崔櫻的手往外走。

崔櫻:“等等,母後這裡沒人照料怎麼辦?”

賀蘭霆:“會有人過來看她。”

崔櫻跟在他身旁,與賀蘭霆並排而行,腳上竟也跟得上他的速度:“那之後呢,她會怎麼樣。”

崔櫻沒傻到會認為,顧皇後做了這麼出格的事,會不受一絲一毫的懲罰。

“父皇,會怎麼處置這件事……”她第一時間想的是,賀蘭燁章會不會因此廢後。

顧家這次麻煩大了,這兩處被侍衛們看得很緊,瞧著是一點風吹草動都透露不出去。

賀蘭霆突然停下,低頭看著她。

崔櫻疑惑,“怎麼了?”

她容色上的擔憂不作假,賀蘭霆感到奇怪地問:“你不恨她嗎。”

“誰?母後?”

“你怨我父皇、顧家那般對你阿翁下狠手,他們現在鬨成這樣的局麵,你不該高興麼?”賀蘭霆想起崔櫻跟他因為崔晟吵架那回,就是從顧皇後宮裡出來,她情緒就不對了。

他冷冷道:“若是我,不見得會為任何一人擔憂。”

崔櫻懵懂地眨了眨眼,半晌才反應過來他什麼意思。

她眼中蒙上一層惆悵,烏黑有神地回望賀蘭霆道:“若是正當得一報還一報,我定然不會心生憐憫。同樣我也不會為此落井下石,你知道母後同我說什麼嗎?”

“焉知來日我會不會也落得如此境地,我從她身上看到了我未來的影子,要是有一日你我意見相左……”

賀蘭霆痛快打斷她,“孤不是一直在忍讓嗎。”

崔櫻手腕被他捏得發痛。

賀蘭霆眼睛深深地凝視著她:“隻要你把對崔家的心思有多半放在孤身上,我們就不會走到那一步。”

他蠱惑道:“像以前,就如以往,崔櫻,生同衾死同穴,你知道麼?沒有人生來有人陪伴,但隻要你想,孤會陪你。”

帝後之間的事像被掩蓋雪中的落葉一樣隱秘,在侍衛們的刀刃和監視之下,沒有風聲走漏出去,但也有事先放出消息。

就如跟賀蘭霆商議的那樣,賀蘭燁章以先祖托夢為由,留在了禦道宮苑,實則不僅為了養傷,也是為了困住顧皇後。

回京後理國的擔子便被太子接了過去,賀蘭霆早已過了及冠之年,國家大事向來都有替聖人分憂,此時由他接手亦是順理成章。

崔櫻跨進書房,賀蘭霆跟下屬議事的聲音一頓。

她帶人送上熬好的甜湯,笑著問:“我來得不巧嗎?”

賀蘭霆議事時何曾有過外人打擾,但崔櫻能暢通無阻,就意味著她不一樣。

他挑起眉梢,主動接過她手裡的碗:“怎會。”

崔櫻對許久不見的張幽等人笑了笑,“今日寒露,特意讓人煮了一鍋熱湯,諸位嘗嘗。吃完你們接著議吧,我去照看太孫。”

她被人拉住,賀蘭霆揉了揉她手背,“你嘗過沒有。”

當著眾人的麵,崔櫻被賀蘭霆喂了一口才放她走。

賀蘭霆幽幽的目光跟隨著她的背影走遠。

過了會,才讓魏科繼續提起禦道宮苑傳來的消息,“……本身匕首上淬的藥量不重,雖然藥效發作的較慢,但都體現在日積月累裡麵,長久下來,自然會久治不愈。”

第134章

有些事情賀蘭霆一輩子都不會讓崔櫻知道,顧皇後會動手亦有一部分他安排的功勞。

從賀蘭燁章算計他,示意顧家對崔晟下手時,賀蘭霆進宮那晚就已做出決定了。

他倒不是真想弑父,他隻是想將局麵扳正一些,最好在他掌控之中,如果不在,難免要做點謀劃出來。

他老人家年紀大了,既然要與顧皇後做對怨侶,安安分分地頤養天年不行嗎。

賀蘭霆不喜歡被掣肘,沒有任何一個正當風華的儲君喜歡被控製,尤其在掌握大半國事之後。

而今他鋒芒正盛,賀蘭燁章應該也明白拖不久了,才乾脆留在禦道宮苑那邊。

賀蘭霆代為理國,在所有人眼中看來,隻不過是缺了一道聖旨,名義上還是儲君,做的可都是聖人該做的分內事了。

他連親生父母都算計,當然就更不想讓崔櫻知曉他骨子裡是個多麼冷酷無情的人。

他怕嚇跑她,崔櫻那麼講孝道的一個人,賀蘭霆都能想象得出她要是得知了真相,會用怎樣一雙充滿驚恐駭然的眼睛看著他。

可是,人生不就是處處充滿欺騙,謊言才能叫人感到幸福。

他遮掩的不過是他骨子裡的本性,他對她的情意倒是真的,不然他做什麼費儘心思哄她留下。

深秋一過,寒露四起。

顧行之的父親,顧乘章與北鮮王頻繁來往的信箋被截獲,同時還有一批運送鹽鐵的車馬隊伍滯留靈州被崔珣扣下。

原來這兩方勢力早有勾結,一個偽裝成貨商運送鹽鐵到北鮮,一個組織私兵迎接囤積鐵礦,多出來的劣質粗鹽再轉手兜售。

鹽是必需品,出售渠道掌握在官家手裡,私自采鹽換成糧錢是為了一己私利。鐵礦乃是用來打造武器的材料,北鮮要囤積鐵礦莫不是跟顧家聯合,暗地裡想要造反。

這事性質可不小,崔櫻之所以知道還是在某個天不亮的時刻,她陪要主持早朝的賀蘭霆用早飯,冷不丁聽他提到的。

賀蘭霆:“靈州有碼頭、貨船,商道寬廣,不管從何處來的貨物,大多都要從靈州過路。除了要防患水匪,水道更快且方便,跟其他貨物夾在一塊不易引人注意。你知道顧乘章在靈州化名所雇的船隻有多少麼。”

他笑不達底,“大數是五百艘船,小數零散遍布在其他貨商那,零零總總算起來近七百艘船。”

裝載了鹽鐵的船隻混雜在眾多貨船中掩蓋過去,再換上自己人或是用錢財打點上下收買一通,懼於皇後母家的名聲,為了得利還是有人願意效勞幫忙的。

起先即便知道有這樣的事,但無憑無據,抓不到把柄,直到近來崔珣傳回消息,整個案子才算柳暗花明。

“等此事了結,你若想崔珣回京,孤就將他調遣回來。你覺得如何。”

崔櫻想不到他還會問自己的意思,怔然片刻,對都要走了,還側身等她回話的賀蘭霆道:“我自然是想的,可我阿兄怎麼想的還不知道。”

賀蘭霆不以為然:“那就等他回京複命再說。”

崔櫻送他一直送到門口,外麵以魏科為首的侍衛都換上了禁軍的衣服,賀蘭霆一出現,他們便跪下請安,氣勢震天,威嚴有紀。

崔櫻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賀蘭霆剛才同她說話的樣子,越來越像賀蘭燁章了。

而今對方不在京畿,大有在禦道宮苑常住下去的意思,執掌殺生大權、代為理國的賀蘭霆則一天比一天有帝王的樣子。

她忽地感覺陌生,這陌生中還帶有一絲敬畏。

“孤這幾日不在府裡,你也就彆出去了。”

賀蘭霆走前忽然叮囑了她幾句,“就待在家中,不管誰上門求見都無須理會,一律不見。”

本來還打算回崔府探望祖父祖母的崔櫻,聽了賀蘭霆的話直接打消了心裡的想法。

料想他今日上朝,要讓朝堂許多人不得安生了,怕人上門叨擾才這麼說的。

崔櫻莫名有些緊張,大概是被賀蘭霆看出來了,他最後道:“彆擔心,沒人敢來孤府邸犯事,孤命張幽近些天都在附近帶人值守,你有什麼事就讓人傳話給他,交給他去辦。”

崔櫻一想他這些天不在府裡,不由得拽住了賀蘭霆的衣角。

她這舉動好似愉悅到了對方,賀蘭霆順著力道將她帶到懷裡,“孤走了。”

他附耳在崔櫻邊小聲說了什麼,在她捂嘴睜眼的驚訝中低低輕笑兩聲,便頭也不回地走進禦駕。

賀蘭霆走進大殿時,朝會上的大臣們都來齊了。

當他坐下,幽深冷厲的雙眼往下看,目光落在誰頭上,定力不足的難免會有一瞬間慌張。

定力沉穩的,已有了對危險來臨的預料。

“諸卿……”

賀蘭霆逡巡一圈後突地冷聲問道:“怎麼不見顧太尉?”

“回殿下,太尉大人,抱病在床告假了。”

“告假又如何,還不是被禁軍請到了朝堂上,我若是他,臉已經丟光了!”崔崛下朝之後,馬不停蹄地回府,在屏退下人的院子裡跟崔晟說道當時的場麵。

崔崛雖然幸災樂禍,麵上卻露出些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驚懼,“太子真狠得下心,那可是他的母族,他連這也不顧了,令人將跟北鮮王有牽連的顧乘章一派都押進大理寺審訊,諫議大夫勸都勸不住。”

說罷猛拍大腿,一副大仇得報的口氣,“那顧緣維說是抱病在床,結果到了殿上依舊精神抖擻,然而在太子不顧情麵,下令處置顧乘章時,那老家夥鬱氣攻心,當場癱了。”

崔晟卸下宰輔一職後,一直賦閒家中,養了許久的身體,如今氣色比以前要好得多。

他半靠在一張臥榻上,臨近池子一邊拋灑魚餌,默默看著鑽出水麵擁擠搶食的錦鯉,連崔崛都不好判斷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到底是痛快還是不痛快。

直到過去許久,崔崛才聽到他說:“僥幸嗎。”

崔晟忽然提起與顧家毫無相乾的話:“你可還記得自己當初不知死活,做過的貪汙受賄之事,案子壓在太子手裡。”

崔崛不好意思地想要忽略過去,“……是我鬼迷心竅,但那,那都過去了。”

崔晟冷眼朝他看過來,“是,我當初也是這麼想的,請顧家給你說情,可你看,這位連自己的外家都沒有一絲心慈手軟,他會對你一個外人手下留情?現在來看,或許是另有隱情,不知是否看在阿奴的份上……”

他對崔崛警告道:“總之,你這輩子最好都安分守己,彆學那家人,給自己女兒抹黑。”

夜裡一道驚雷響徹上空,沉睡中的崔櫻渾身一抖,茫然蘇醒,接著一陣淅瀝的雨聲傳入耳中。

她身後一片空蕩,不見往日喜歡貼著她後背的那道身影。

若是賀蘭霆在,崔櫻即使半夜驚醒,隻要感覺到他胸膛的溫度和修長的身軀,就能很快安下心。

可今晚是他進宮的第五日了,漫漫長夜,崔櫻竟頭一次嘗到什麼叫孤枕難眠。

雨水在窗欞下形成一道透明的雨簾,待到深夜,宮裡陷入萬籟俱寂,唯有議政堂旁邊的屋子裡燈火通明。

王石巍等人埋頭正在清算與顧家、北鮮之地勾結在一起的罪證,侍人進來端茶送水的姿態都小心翼翼。

在背對著眾人的窗戶邊,賀蘭霆望著屋外陰暗的天色負手而立,方才一道電閃雷光在離他極儘的地方落下,他刹那間微微走神,想到還在太子府邸的崔櫻。

他本是可以讓崔櫻帶著孩子一起進宮的,但後宮居住的多是賀蘭燁章的妃嬪,她要是來了必定會受到不少人的騷擾,還不如待在府邸清淨。

而且就連是他,為了避嫌也留宿在議政堂這邊。

雷聲這麼響亮,雨勢這麼大,他不在她一個人睡得安穩麼?

崔櫻本身體寒情況較重,生了太孫後也沒改善多少,雨夜她最容易腳底心發涼,要是沒有人替她捂著,十有八九到了清晨會被凍醒。

可這次不僅不涼,她周身都暖烘烘的。

崔櫻動了動雙腳,發覺腿上背後腰上都有力道貼著她,登時側頭往身後看去。

不知道賀蘭霆是半夜幾時回地府,居然沒驚醒她,他隻脫了外袍就來陪她了。

這人臉白如玉,緊閉的雙眼和嘴唇無形中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威儀,微攏的眉頭仿佛睡夢中都在煩憂忙碌公事。

崔櫻看得出神,不自覺伸手描摹,意料之外的,機敏的賀蘭霆都沒輕易蘇醒,看來這幾日他的確很忙。

屋外雨勢已經停了,為了不擾賀蘭霆安睡,崔櫻輕手輕腳的下榻。

當落繽照常抱著太孫過來找她喂奶,在她出聲那一刻,身邊就有侍女小聲示意,“太子回來了,太子妃命我等都小聲些。”

話音剛落,崔櫻就從室內走出,她都梳洗穿戴好了,見到落繽跟孩子率先露出笑顏。

她的笑跟賀蘭霆在不在家還是很有區彆的,顯然太子能在百忙中抽空回來一趟,就足以讓太子妃喜笑顏開。

意識逐漸清醒的賀蘭霆感覺到有人在盯著他,開始以為是崔櫻,直覺摸向身旁的位置,結果隻得到一片清冷,於是頃刻間睜開雙眼。

入目是一張白嫩圓潤的小臉,五官摘取了他與崔櫻的相似之處,正呆坐在賀蘭霆身旁,憂國憂民地望著他。

侍女隻見太子從室內,一手抄起太孫,醒來第一時間就詢問起太子妃的去向:“太子妃在何處。”

崔櫻在府邸門口。

門開了,方守貴在她身後一直在勸說她回去,勸她彆管這事。

魏科也擋在她跟前,攔住不讓她跟跪在地上,滿身風塵泥土的顧行之交流。

崔櫻隔著這些人,同不遠千裡趕回京畿的顧行之對上目光,她看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複雜情意,接著就是滿眼的悲痛凝重。

他應該是因為他父親的事,回來找賀蘭霆求情的。

顧行之啞聲道:“我隻想見太子一麵。”

他這話不知是對誰說的,但眾人心裡都明白,唯一能做主的就隻有崔櫻。

許久不見,顧行之好似變了個模樣,他以前那股浪蕩子的習氣都少了許多,眼神可見滄桑。

崔櫻曾經利用他想給肚裡的孩子一個正經名分,現在她知道,該還人情的時候到了。

第135章

賀蘭霆並不拒絕崔櫻將兒子留給自己照料,他以為崔櫻去前庭是為了處理內宅的事,與手裡的賀蘭晸大眼瞪小眼片刻,接受了要獨自麵對兒子的事實。

賀蘭晸自生下來就跟賀蘭霆不親,他同他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小年紀就能看出他待人的脾性冷淡。

賀蘭霆想他年紀小見不到親近的人,興許會哭鬨一陣,結果賀蘭晸沒有一點怕生的跡象,他平靜地在自己父親臂彎中打著嗬欠,鎮定得不像普通孩子。

過了會,賀蘭霆感覺手上一熱,鼻息中傳來一股淡淡異味。

他垂眸對上賀蘭晸烏黑發亮的眼睛,對方兩手攥成小小的拳頭,似乎渾身都在使勁。

他就知道中招了。

崔櫻在門口看見侍女端著水盆進進出出,眸光一掃,心裡幾乎有了答案。

她頗為意外地盯著賀蘭霆微彎的身姿,發現他跟一個還不會說話的孩子在說教,太孫雙腿被他一手握住,賀蘭霆不輕不重地扇了兒子屁股兩下,冷冷道:“以下犯上,孤該治你個不敬之罪。”

這話聽在崔櫻耳中多麼耳熟,這不就是當初他用來嚇唬她的說辭。

“你平日都吃的什麼。”

“真是臭不可聞。”

崔櫻沒忍住啼笑出聲,正在教訓兒子的賀蘭霆飛快回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崔櫻笑著笑著便感到赧然起來,她上前粗略看了看眼前狀況,問:“他得罪你了?”

賀蘭霆掂了掂孩子的兩條小腿,麵色倨傲地抬起下巴,“得罪了,你替他賠罪?”

崔櫻朱顏越發紅潤,她細指點了點賀蘭霆,提醒道:“青天白日,你正經些。”

賀蘭霆看她眼神越露骨,崔櫻就越掩飾地看向彆處。

她想起來意眉頭微蹙,大概明知會惹賀蘭霆不悅,還是清了清嗓子,“我有正事同你說。”

隨著崔櫻說出口的話,二人之間剛才還旖旎的氣氛逐漸消散。

賀蘭霆的沉默不語就是最直白的回應態度,他早就料到顧行之會從北鮮趕回來為顧乘章求情,可是要想這件事從輕處罰,可能麼?

崔櫻:“我對顧家犯的事不表異議,他連夜奔波,隻想求見你一麵。”

賀蘭霆:“你在幫他說話。”

他對崔櫻跟顧行之聯合謀劃欺騙他,混淆血脈的事印象深刻,根本不想崔櫻再與顧行之有任何聯係,最好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見。

不想崔櫻不僅違背他的意願,去見了顧行之,還來向他求情。

賀蘭霆背過身譏諷,“看到他風塵仆仆為他父親勞心勞力的樣子,怎麼,你對他心生憐意了?”

崔櫻聽他這刻薄的語氣,就知道他在計較了。

雖然這話令她感到生氣,崔櫻還是沒被惱怒衝昏頭腦,她儘量心平氣和地解釋道:“並非如此,你彆這樣和我說話,我不想因為這件事和你吵架,影響你我夫妻間的感情。”

許是她提到跟賀蘭霆之間才是夫妻,令賀蘭霆周身僵硬冰冷的氣勢有所緩和。

但他還是不忘挑撥顧行之這麼做的動機,“他想見孤,是想替他父親說情。你忘了你阿翁怎麼受得傷,你不是因為這件事要記恨孤一輩子,難道你不想報仇了?”

崔櫻反駁道:“當然不是。”

“顧家所做的事本就罪有應得,按本朝律法怎麼定罪都好,我說了我不表任何異議。他曾經幫過我,如今在門前跪著求我,這個人情到了我該歸還的時候了,今後我與他就再無牽扯。”

發現賀蘭霆無動於衷,崔櫻如同泄氣般道:“我隻針對他想見你一麵,才來替他說情,你若不願,無可厚非,我去回絕他就是。”

賀蘭霆不作回應。

崔櫻等了等,終是出去了。

顧行之在府邸外沒有命令進不來,昨夜剛下過一場雨,地上還是濕的,他一身衣裳連帶脖頸和臉頰都沾上了泥點子,渾然看不出以前風流倜儻的模樣。

看到崔櫻出來,顧行之眼中閃過一縷期翼的光。

然而當崔櫻的裙裳離他越來越近,顧行之心頭的希望就越來越低。

她還學不會那種不動聲色,一雙盈潤黑亮的眼眸露出不忍的眼神,就已經叫顧行之明白了結果。

果然,和他預料中想的一樣,崔櫻走之前也沒有向顧行之保證,一定能說服賀蘭霆,她隻是表示願意試試。

崔櫻:“我的話不奏效,興許對他來說並沒那麼重要。”

她將端來的茶杯和一碟糕點放到地上,“吃完這些你就走吧。”

顧行之一路奔波,為了儘早趕回京畿,有近一天一夜沒吃沒喝了。

他不意外賀蘭霆會拒絕見他,他沒對顧家立馬下令,滿門抄斬就算不錯了,不然哪還有顧行之回來求見的機會。

他聽了崔櫻的話,往嘴裡僵硬而機械地塞入糕點,沒嚼幾口就囫圇吞了下去,再喝光那一杯茶就起身了。

崔櫻:“保重。”

顧行之正準備上馬,另想辦法時,忽然被人叫住,“等等。”

方守貴被派來傳令,“太子讓顧家郎君進去。”

這話讓崔櫻愣在原地,顧行之進去之前看了看她,他眼中的崔櫻如他想象中那般過得很好,她多了幾分成過昏的婦人的沉穩,可她還是年輕,哪怕她做了一個孩子的母親,她的麵龐始終妍麗秀美,散發著純真恬淡的風韻之氣。

他路過她,苦澀一笑,道:“還是奏效的,你要信你自己,崔櫻,你是獨一無二的。”

能令賀蘭霆三翻四次低頭的人,怎會真的是個普通人呢。

至少,在他們眼中,哪怕手無縛雞之力,又身有缺陷的崔櫻已經不普通了,她可是能影響一個行事作風獨到專橫的上位者。

顧行之被帶去了賀蘭霆的書房,這座府邸他來過許多回了。

以前來的時候,沒跟崔櫻定親,那時風流恣意,堪稱滋潤。

後來定了親,不知什麼時候事情就變了,他再來這座府邸就是以客人、外男的身份。

他跟表兄,也成了對彼此有敵意的陌生人。

顧行之一眼就看到神情漠然等著他的賀蘭霆,他上下一掃,似乎麵露嫌棄,朝方守貴示意地輕輕頷首,“帶他梳整一番再來。”

賀蘭霆睇著很久沒見的顧行之,沒有崔櫻,他對他還僅存一絲表兄弟的態度,“你看你自己哪還有過去的風光。”

顧行之對他,就如同對崔櫻那樣複雜。

他拒絕了方守貴請他去沐浴更衣的決定,顧行之站在賀蘭霆跟前道:“顧要是沒了,我再乾淨,也不可能有以前的風光。”

賀蘭霆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然後呢,想孤放人?”

賀蘭霆:“你利用崔櫻心軟,難道為的不就是這個。”

顧行之被猜透心思,不見心虛愧疚,能不能讓崔櫻幫他說情,是他唯一能見到他的機會。

為了他父親,他隻能期望崔櫻看在過去人情的份上幫他一把。

而今他的前妻嫁給了表兄,他們終成一對眷侶,還育有一個孩子,顧行之癡癡的笑聲中,透著對自己的嘲弄。

他問賀蘭霆:“那表兄,你打算怎麼處置顧家。”

與北鮮勾結,損害國家的利益,不管是哪門皇親國戚,按照律法都會被抄家。

顧家如今正處於重兵把守的階段,男丁女眷分開看管,像顧乘章和顧行之上頭的兄長們已經被關進了大理寺,顧緣維在朝堂癱倒後就臥病在床了。

這是看在母家和顧皇後的最後一點情麵上,賀蘭霆才沒鬨得過於難堪。

他盯著顧行之,神情冷酷,覺得他應該知道分寸,彆得寸進尺的好。

顧行之請求:“能不能留我父親一命,阿翁已經病倒了,若是再受刺激,恐怕會……”

賀蘭霆對他不再有耐性搭理,他沉聲道:“天下人都在看著,你想孤因為你一句話就徇私枉法?當初這麼做的時候,你怎麼不勸他收手呢?”

賀蘭霆走出書房。

他與顧行之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說了最後一句,“孤不處置你已是仁慈,顧家的事與你無關了,滾回你的北鮮去。”

崔櫻站在庭院裡,看到顧行之行將就木般,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出來。

驀然一隻手將她拉走了,賀蘭霆擋住了他們彼此望向對方的視線,崔櫻這時不想再惹怒他,她匆匆收回目光,按住手腕輕聲對賀蘭霆說道:“慢一些,你走太快我跟不上。”

那是她見過顧行之的最後一次。

也是最後一眼。

顧行之在京畿待到顧家的處置下來,他四處奔走,想挽回局麵卻收效甚微。

顧緣維被革職,手中權利悉數被繳,顧行之上頭三個兄長參與得深,難逃一劫,同他們父親顧乘章一同關押在大牢,等待被流放的命運。

今後的顧家除了顧行之能安然無恙,撐著門麵,再無彆人。

局勢已定,在崔珣跟林戚風帶上北鮮要犯,從靈州回京的那天,顧行之帶著顧家僅存的舊部,和家中父親兄弟的家眷整頓出發,離開京畿。

兩路人馬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就在關口相互錯過。?

第136章

崔櫻借了賀蘭霆的書房辦事,他書房大又敞亮,時常有人收拾清整,後來亂成一糟的情況還是極少見的。

不管是桌案還是桌椅、地上、櫃子上都鋪了好多畫像,室內幾乎沒法下腳。

太孫粘她粘得很,走到哪兒都要跟到哪兒,現在鋪了畫像的地上亂看亂爬,身後有侍女時時刻刻盯著他。

而崔櫻正盯著畫像的人和旁邊的注釋,替崔珣相看適齡婚嫁的女郎,顧不上照看兒子。

“這些天送來的畫像沒有上千幅也有百來幅了,我看這些女郎各個都很好,阿兄在其中卻一個也沒相看上嗎。”

崔櫻自個兒都看的眼花繚亂了,結果崔珣那邊推說都不喜歡,她現在很犯難。

崔珣立功回京,政途屬於上升期,他的親事也到了提上日程的地步。

崔家叫他相看女郎,崔珣借口事忙,理所應當地請了妹妹來幫他參考人選,像是崔櫻說想讓哪家的女郎做嫂嫂,他就娶哪家的女郎進門。

這種看上去是聽取崔櫻的意見,實際上也是種對自己不負責任的做法。

但是崔珣忙也是正經的,他不大想要在京畿久留,還是想到靈州去,時日待的不長,為他擇妻就得抓緊時間了。

賀蘭霆才半日不在府裡,一到書房,看到的就是與往日不同的場麵。

無處下腳的他隻能站在門口,沒讓人通傳,看著背對著他的崔櫻正跟婢女探討,怎麼遊說讓兄長認真對待自己的昏事,好好從中挑選合自己眼緣的女郎相看相看。

因為討論得太過沉迷,崔櫻都沒發現他,還是長大了許多的太孫,爬到門檻對著他吐口水時,崔櫻想起孩子才轉過身。

剛好看到這一幕。

賀蘭霆單手拎起短手短腳,小小一團肉乎乎的兒子,動作不大,看得出來是有收斂地向她挑眉示意,“想保他周全的話,就用你自個兒來贖他。”

說罷他提著對他不服,踢動小腿抗議的賀蘭昭昭就往內宅去了。

崔櫻頓時放下畫像,“都收拾了吧,剛才看的那些,就把家世相當、年齡相配的給阿兄送去,他要是再不滿意,就說我也瞧不好了。”

對著父親吐口水,賀蘭昭昭免不了挨了一頓打。

還是被扒下褲子那種,肉肉的小屁股被一把團扇的扇柄敲木魚似的,來了幾下。

崔櫻對賀蘭霆拿著自己的扇子懲罰兒子的行為頗為惱火,她一把搶過去,揚起手像是要把賀蘭昭昭挨的揍都還到賀蘭霆臉上。

賀蘭霆身形不動如山,眼也不眨地盯著她,已經做好準備了,隻要崔櫻動手他肯定能在頃刻間鉗製住她。

然而香風撲鼻,崔櫻隻對他憑空扇了扇風,就將扇子砸進他懷裡,“他還小,什麼都不懂,你欺負他作甚。”

崔櫻讓人把挨了揍,哭得淚眼帶花的賀蘭昭昭抱走,自個兒也準備離開。

椅子上賀蘭霆踩住了她曳地的裙裳,威風堂堂,衝麵露驚訝的崔櫻輕佻地勾唇,“不欺他,欺負你嗎。”

崔櫻很有危機意識地扭頭想跑,她太熟悉使壞時候的賀蘭霆是什麼樣。

“那就子債母償。”

賀蘭霆跟她爭奪她的裙裳,拔河似的,崔櫻天生平衡力不行,一個趔趄就被拉攏到他懷中,他在她秀頎白嫩的脖頸處深嗅。

再抬眸眼神叫人腿軟又害羞,“你好香,你擦了什麼這麼香。”

賀蘭霆對人的氣味同他對相貌一樣挑剔,但在崔櫻身上,他能接受她的美中不足,及所有的一切。

她人站在他麵前,哦不,出現在他視野中就是香的。

就像一開始他們相遇,那時他見了崔櫻,才知什麼是“露濃花瘦”般的美色。

崔櫻掙紮,她被賀蘭霆說的“子債母償”給羞惱到了,在被賀蘭霆扛在肩上,往床榻走去時還在拍打他的肩膀後背,“放我下來。”

“現在不成,不能做,妙容同我約好下午到府上來做客。”

她要是跟賀蘭霆廝混,不到夜裡都不會停,那今日跟賀蘭妙容就要失約了。

賀蘭霆不為所動,他把崔櫻丟到榻上時,像在按一條打挺的魚,“妙容?你膽子不小,還敢見她。”

“怎,怎麼不能?”

賀蘭霆在她臉上輕啄,不吊胃口,大發慈悲地跟她說:“你為崔珣擇妻,她喜歡你兄,你還要見麼?”

崔櫻到現在都不知道崔珣跟賀蘭妙容到底怎麼回事。

說他們有什麼,這二人在京畿裡從未當眾一起出現在過人前,私底下就更沒人清楚他們是不是對彼此有意。

說沒有什麼,很早之前賀蘭妙容就透露過看中崔珣的意思,可過去這麼久,二人不熱絡,旁人也就沒把握。

“他們,他們……”

崔櫻被親得神誌模糊,想要問什麼都忘了,聲音都被賀蘭霆儘數吞進肚裡。

“彆想其他人,想想孤吧。”

賀蘭霆吻技從來都非常高超,崔櫻舒服得渾身柔軟得像隻不會說話,隻會露出腹部求撫的貓。

她隔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被賀蘭霆的迷魂湯給迷糊了,“從明日起,你搬進宮裡,陪孤上朝。”

賀蘭霆不斷地在她耳旁傾訴,“你知道孤長宿在議政堂的吧,夜裡想你想得身上都疼了。你操心旁地為何就不操心操心我?”

“這樣,白日你陪孤,夜裡孤陪你。”

“這樁買賣不虧你,是不是很劃算,嗯?”

崔櫻費儘心神才得出個說不出口的答案,哪裡劃算,按照賀蘭霆說的不管是白日還是黑夜,不都是跟他在一起。

比賀蘭昭昭難對付,花心思花時間話體力,是虧本生意。

崔櫻想拒絕,腦子卻跟被灌水一樣,成了被支配的東倒西歪的人偶,尤其賀蘭霆從她背上貼上來,手穿過指縫和她十指相扣的時候。

崔櫻麵若芙蓉,氣若扶風。

賀蘭霆葷中夾雜著情話跟她說:“你當初,你跌坐在孤懷裡,知不知道孤為什麼要幫你。”

“因為孤被你坐得動彈不得,你好厲害。壓著孤的‘把柄’,是不是好厲害?”

他來回幾個誇讚的“好厲害”讓崔櫻頭暈腦脹的快羞過去。

“彆說了。”

崔櫻想堵住他的嘴,手掌心卻被緊緊扣住。

她偏頭,賀蘭霆貼著她的臉,眼睫似乎都相抵,“要說的,不說你怎麼才知孤以前怎麼想你。”

愛本身濃縮了情感與欲,然後化身成崔櫻。

作者有話說:

正文完,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