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歪著頭,用腳輕踢了踢他。
下邊的錢為仕久久不語,垂手後方顯平靜。他拭淚憔悴,已在這短短幾日內熬出白發。
“那白發老媼看得清清楚楚,卻裝聾作啞。”冬林說,“她家小兒在牆角撒尿,分明與我對過一眼,怎麼一轉頭,便說是彆人。這些個人證詞混亂,官府竟都信了嗎?”
“即便你說的是真的,可自錢為仕家中搜
出的衣物也是真的。左鄰右舍皆見得他與陳草雨……”下屬欲爭辯。
“那皆與我無關。”冬林說,“我隻認我的案子。”
“你若真心實意地想讓陳草雨好,便不該包庇錢為仕。”顧深寸步不讓,“你們必定相識。”
“陳草雨今後如何,與我無關。錢為仕是什麼人,更與我無關。你將無關之人牽扯進來,是要我假托證詞,為你殺人嗎?”冬林詭辯道,“若真有此意,我幫你一幫也不是不可以。”
“你這般胡攪蠻纏,我更不相信。”顧深說道。
“你信與不信不重要。”冬林腕間枷鎖“嘩啦”,他推臂伏案,對顧深說,“此案比限已至,府衙該給上邊一個交代。一樁駭人聽聞的滅門慘案,已經證據確鑿,你不信,知府大人也要信。”
“你算準了比限。”顧深心中倏忽明了,“你在鎮中靜待幾日,等的就是此案最後期限。”
冬林麵上緩顯笑容,他手指隨著脖頸繞了一圈,“叫我人頭落地,大家都痛痛快快。”
“我要查得明明白白。”顧深說,“我必要查得明明白白!”
“何必執著。”冬林坐直身體,“顧深,你怎還不肯承認,此案已經明白了。”他眼神又飄忽遙遠,口中喃喃,“快些讓我去,好趕得上我家囡囡。”
顧深一腔怒火無處發泄,偏偏在此刻聽見錢為仕開口。錢為仕彎曲前身,推開麵上亂發,在這一舉一動中,與冬林有了今日頭一回的相對視。
“……我要鳴冤。”錢為仕抖聲說道。
“你欠了錢為仕的錢!你老母突發急症,櫃上支不出銀兩,你便去求了錢為仕。他給你借了五十銅珠,沒立字據。”顧深捏著眉心,逼問夥計,“是也不是!”
夥計驚怖不已,麵色如土。
“因為沒有字據,所以他若有個三長兩短,這錢便不必還了。”顧深手指急促地點著桌麵,“你給老子怎麼說的?‘小的從不借錢’,若非他給你借的這五十珠,你拿什麼救你老母!”
“小的……”夥計口齒不靈,結巴道,“為、為了辦案……”
“放你娘的屁!”顧深說,“你打的什麼主意,還要叫我再說一遍?”
“不、不敢!”夥計急遽地跪下,慌
張膝行,“小的、小的確實借了他的錢……卻、卻沒想叫他死!府衙辦案,小的豈敢胡謅?他……他、他的確常帶著陳草、草雨……若他沒鬼,府衙如何能找出那些證據!”
“你假托證詞混淆視聽。”顧深點著他的眉心,“你他媽的找死!”
夥計慌不擇人,拖著顧深的腿求道:“小的與這案子當真沒乾係!顧、顧大哥!顧大哥明鑒!啊,小的就是害怕,怕與這案子扯上乾係,那我、我娘……”
“他好歹救了你娘一次。”顧深垂看他,“你便用假話搪塞來做以報答?”
“錢都能還,能還!”夥計扒緊顧深,急出淚來,“可要是牽扯入了獄……那就……那就……”
顧深踹開他,難以釋懷。
冬林由知府親自提審,投入獄中,結案待斬。錢為仕受了幾日牢獄之苦,卻能安然無恙地出去。他跨出衙門時,見得顧深。
顧深權職不夠,之後的種種審查都與他沒有乾係。捕快看似威風,實際尚不如大人身邊倒夜壺的來得得寵。他今日早早蹲守在這裡,就是為了等錢為仕。
“我昨夜見著了陳草雨,我有些話仍想問夫子。”顧深說道。
錢為仕緩緩回禮,似是洗耳恭聽。
“若是冬林不來,你便逃不了一場門前斬。”顧深踩雪走近,舊襖磨短,肘部露出些棉屑。他其實與錢為仕也有相同之處,就是邋遢間隙餘出的那一點寂寞。他說,“我冥思苦想,覺得你這人有意思。這條街上孩子少說也有十幾個,你偏偏要盯著陳草雨,為何呢,如有隱癖,怕不該找這麼個麵容平平的小姑娘。我輾轉反側,索性倒過來想,似乎明白了些真假。”
顧深嗬出些熱氣,麵容藏於空茫後,說:“孩子瘦成那般模樣,不是病的,是餓的。阿鴻道你與陳仁搏鬥,不是因為你對陳草雨做了什麼,而是你覺察陳仁對孩子做了什麼。錢夫子——陳家人到底對她如何?”
錢為仕抄著薄袖,手指在汗漬中擰得發疼。他幾次欲要開口,都因顫抖而模糊下去。
“……陳家人死有餘辜。”錢為仕啞聲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