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償債(1 / 2)

南禪 唐酒卿 6707 字 9個月前

顧深並非初次見冬林,他早年與冬林有過一麵之緣。然而任憑是誰見到冬林,都不會想到他便是赫赫有名的盜賊。因為冬林實在令人難以注意,他貼牆蜷身而坐的時候,顧深甚至需要巡視兩圈才找得到他。

“就是他啊。”蒼霽打量,“讓人好找。”

淨霖折扇輕敲在膝頭,說:“他今日未將銅鈴帶在身上。”

“管他呢。”蒼霽利牙微露,“找不到就吃了他。”

顧深已坐在了冬林身前,他與冬林對視須臾,方才說:“不料你竟也落得這般境地。”

“惡有惡報。”冬林脫下絨帽,露出整張臉來。他半耷拉的眼似乎總也睜不開,形容憔悴,唯有線條依然冷銳十足。他也端詳著顧深,說,“你還未回家。”

“三十多年無音訊,歸鄉豈是那麼容易的事情,當年拐走我的牙婆早已入土,不知還要尋多久。”顧深抬手,下屬遞來兩壇冷酒。他開了壇口,扔給冬林。

兩人於狹窄的牆角邊對碰一壇,各自仰頭飲了。顧深擦了嘴,壇置身側,說:“說罷。”

“陳仁耽於賭博,曾欠我六顆金珠。我今年收成不好,眼看年關將至,總得討些債回來。因此多次拜訪,誰知他屢次三番搪塞於我,迫不得已,我隻能深夜去往他家中要債。怎料他一家未眠,我與陳仁爭執起來,那老丈欲出門報官,我哪能容他如此?一時興起,便將那一家四口殺了個乾淨。”冬林嘬著冷酒,緩緩吐出口熱氣,說,“……隻是不知他家還有個小姑娘,我不碰稚兒,便隻能留下她。”

“以你的身手出城不難,待你出了鎮,隨便為她尋個人家便能脫身。我這裡雖然有追查之命,但眼看比限將至,須得向上稟報,等個三五天的新授文書下來才能出鎮追拿你。”顧深說,“如此好的時機,你卻自投羅網?”

“他一遇見這個冬林,便由虎化貓。”蒼霽捉了淨霖的扇子,拉到跟前,問,“他對這個人很是不同,旁人就不怕他們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同病相憐罷了。”淨霖用扇輕敲蒼霽頭頂,小人登時四仰八叉。

“陳家人死有餘辜,但草

雨不是。我見著她,便想起自己的女兒。我這一生都在躲藏中渾噩度日,行不見光,不是好人。”冬林抬起眼,透過顧深望去彆處,“因此遭受骨肉分離,承受剜心之痛。我已沒有回岸,何必再拖上一個。”

“若你未殺她全家,這番話老子還能聽得下去,可是你殺她滿門。”顧深一腳蹬在凳上,忍了片刻,才說,“她如今孑然一身,陳家左右再無旁親,你叫她如何……”

“陳家人死有餘辜。”冬林說道。

“死有餘辜?你視律法於無物,你竟也敢說這樣的話。”顧深手背青筋已經暴起,“冬林,你當真無法無天了麼。”

冬林飲儘冷酒,抬手扔壇,對顧深說:“我人已在此,你還等什麼?”

“老子等個真相。”顧深豁然起身,“你說是你殺的,錢為仕說是他殺的,你們一個兩個爭著搶著做這個凶手,為的到底是什麼?”

“我不認得那個人。”冬林木然地說。

“他興許認得你。”顧深說,“錢為仕,你可認得他是誰?”

下屬帶出錢為仕,夫子束手掩麵,隻用眼睛瞟冬林一眼,說:“不曾見過。”

冬林隻作冷笑。

“陳仁常年混跡街頭,胡攪蠻纏的本事最不簡單。若是錢為仕下的手,隻怕需要好好謀劃。但因為夫子體型瘦弱,肩臂無力,所以即便殺了人,也做不來分屍的事情。冬林身手不凡,殺人確實易如反掌,可分屍這等費時費力的事情,你顧及著陳家小丫頭,一時半會兒也做不完。”顧深扶刀趨身,一字一句地說,“莫非是二位攜手,分工而為?”

“我若要尋幫手,何必找個讀書的。”冬林手置桌上,任由人捆起來,他道,“殺人分屍的過程我如今也記得清楚。我先將陳仁擊昏在內室,堵住他妻周氏的嘴,卻見他家老頭老太欲奔喊呼救,便先行一步用隨身佩刀砍翻陳老太。此時陳老頭已至門前,我自後貫穿他胸口,將人挑了回來。這兩人年邁體弱,皆已斃命。我回頭時見周氏欲翻牆而逃,便拽住她發髻,將人拖至院內,橫刀了結。待我再入內時又給了陳仁三刀,將他拖出室內,經過柴房時察覺他仍有氣息,還在掙紮,便隨手持了門閂,擊他麵部數

下,把人砸得血肉模糊才算作罷。正當這時,我聽見左邊院中有抽氣聲,見得一個白發老媼慌不擇路,爬滾關門。我本想殺了她,可是院內屍體不便久放,又料得她必然沒看清我是誰,便回身繼續料理屍體。我本不想分屍。”冬林聲音平穩,在這一刹那間露出亡命之徒的凶煞,“可我不想就這般便宜了陳仁,我對他千刀萬剮都不足以泄恨。分屍的刀是我冒雪從三條街外的刀鋪中偷的,攜帶不便,於是插擲在柴房空隙,潦草遮掩,料想就是被你找到也無足輕重。如何,你再問問他,他是如何殺的人?他怕連刀也提不動。”

錢為仕始終不看冬林,冬林每說一字,他的手便顫抖一次。

“不……我、我先兩月前在陳家下藥……”

“陳仁會放你入門?況且他家平日裡隻有婦孺,你敢堂而皇之地去?”冬林眼睛望著錢為仕,“我不知你為何替我頂罪,但你我素不相識,這個人情我欠不起。”

錢為仕忽然顫身落下淚來,他哽咽說:“你……”

“我入江湖以來,‘冬林’二字便是招牌。頂了我的案子,就是抹了我的名字,便是搶我的飯碗。”冬林神色薄涼,“此仇不輸殺父之恨,你不想要命了麼?”

蒼霽覺得淨霖聽了這最後一句,似是一頓,他指尖拎轉的折扇生生慢了一刻,又落在膝頭。雖然一瞬而過,蒼霽卻覺得他被這句話攪得心神不定。

你不想要命了麼?

蒼霽隱約之間,似也聽過。

折扇忽地擋在麵前,淨霖側目看他,說:“盯著我看什麼。”

“你都道是盯著你。”蒼霽說,“看你啊。”

淨霖便不答了。石頭小人一下沒一下地戳著蒼霽後背,似也興致不高。蒼霽捉了石頭小人的手指,回頭問:“怎地突然就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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