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草雨從雙臂縫隙中窺探他,用力地搖搖頭。
冬林目光掃過她雙腕,見腕骨往上,皆是杖痕,打得凶的地方爛到凍瘡,就是方才的那條瘦犬,也比她看著像樣。冬林移開目光,消寂下去。陳草雨冷得齒間磕絆,丟了一隻鞋,赤著隻腳踩在泥濘中。冬林不出聲,她便不敢動。
冬林手在兜中摸索,觸到幾顆珠。他終是沒有忍住,起身拎了陳草雨的後領,帶著踉踉蹌蹌的小姑娘上了橋,為她買了熱包子。
陳草雨捧著包子狼吞虎咽,將黃瘦的頰塞得鼓囊。她一邊啜泣著吞咽,一邊用突兀的大眼看著冬林。冬林在這目光裡恍如塵埃,他受不住,他隻會痛。
“滾吧。”
冬林將剩餘的包子粗暴地塞到陳草雨懷中,提拎著她的後領將她轉過身,然後輕輕推了一把。
“回家去。”
陳草雨仰頭盯著他,捂著嘴不讓包子漏出去。她使勁地咽,連一點肉沫都不肯放過。她在冬林的推力下走了幾步,像是怕極了他,最終撒腿跑進了人群。
冬林看了一會兒,罵道:“白眼狼。”
他胡子拉碴,混著一身臟臭擠進人群,又回了他的橋洞底下等死。隔日晨時,冬林裹著濕衣麵壁而眠,背上經人推搡了幾下。
“滾。”冬林渾身沒勁,燒得渾噩。他半睜著眼,說:“我沒錢再與你買包子。”
陳草雨跪爬在後麵,往他懷裡塞了滾燙的紅薯。這薯還不過他手指長,顯然是彆家喂牲畜的。
冬林被紅薯燙得胸口澀,他盯著橋壁,喃喃道:“為何不放過我。”
陳草雨縮手依在一隅,吹著氣剝她的薯。冬林翻身坐起,盤腿捏著薯翻看一下,抬手就扔回陳草雨懷中。陳草雨受驚地看著他,又縮了縮。
冬林靠在橋壁,說:“我不吃。”
陳草雨便一並剝了塞進自己的嘴裡,冬林打量她,見她今日穿了簇新
的衣裳,就是不大合身。鞋子也大了些,看著像男孩兒穿的。
“你有人管。”冬林說,“是不是。”
陳草雨置若罔聞。她吃東西時相當專心,專心的讓人覺察到一點遲鈍。冬林挪過身,拽過她手臂,拉直了捋起袖子,見昨日的傷都被人敷過藥。他這樣拽著她,她卻還在吃。
“既然有人管,便不要再來找我。”冬林鬆開手,說:“跟家人待在一起。”
陳草雨突然搖頭,拽下衣袖,望著冬林拚命搖頭。
“啞巴麼。”冬林說。
“沒有。”陳草雨聲若細蚊,“不是。”
“那你聽著。”冬林說,“我是惡人,不要跟我待在一塊。滾回家去,彆再來了。”
陳草雨不動,冬林拽起她,往外搡。她死命地後退,冬林一把就提了起來,要扔出橋洞。陳草雨尖聲哭出來,她扒住冬林的手,搖頭喊:“不回去、不回去!求求你!”
冬林一言不發。
陳草雨蹬掉了大一號的鞋,幾近耍賴般的抵著身體,緊緊扒著冬林的手,哽咽著說:“求求你、求……不回去……”
冬林心口一窒,他突然收了力。陳草雨滑在地上,又迅速爬回角落。她抱著身,貼著橋壁,哽咽不止。冬林蹲身撿了鞋,給她套上。
“你……”冬林泄氣般的埋頭於雙臂中,“為何不歸家。”
陳草雨擦著眼淚:“疼……”
“什麼?”冬林抬眼,“你爹娘打你嗎?”
怎麼會有爹娘舍得打孩子呢?冬林想,我就不會,我若找的回她,便要捧在掌心裡,叫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恨不得將這世間的一切都給她,我連根手指頭都舍不得碰。
陳草雨不肯再說,她哭得臉上花成貓。冬林想給她擦,又發覺自己臟透了。於是扯了她的袖子,給她擤鼻涕。陳草雨鼻子被擦得通紅,她忍痛受著。
冬林趕她不得,她便日日都來。冬林苟延殘喘,卻又多了一點兒掛念。他本以為陳草雨有爹娘管,不過是鬨了一時的彆扭。可他逐漸覺察出些不對勁。這丫頭新衣不斷,整日收拾得乾淨,可一旦掀開衣袖,便能見到各種杖痕。新傷覆舊傷,有人給她擦藥,便有人打得更狠,像是憑借著那一層光鮮的皮,便可以為所欲為。
冬林蹲在橋洞下等陳草雨吃完糕點,他說:“家在哪兒?你往回走。”
陳草雨呆呆地看著他。
他站起身,將腥臭的衣物裹上頭,變成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樣。
“你走。”他說,“我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