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致身籠於佛文鏈中,黑霧陡然如冰釋水,化進蒼霽臂間。蒼霽右臂猶似澆灌銅鐵,見得陶致無數張臉環繞席卷而來。淨霖當即翻過阿乙,金鏈緊隨著擰轉捆緊,使得陶致已經蔓延上的麵孔們立刻回湧,重新變作一個人。
蒼霽鱗間寒意陣陣,他掌間摜住的陶致麵容突變,張臂揮袖,一股惡臭自他袖中衝出,竟是被他吞入腹中的百種妖怪。蒼霽一把穩住金鏈,猛力?一震,陶致隨即被震起全身,下一瞬便被強力?推翻,隻見無數妖怪如同倒入深淵逆流,眨眼間便被碾滅於空中。蒼霽乘勝追擊,臂掀萬重滔天靈浪,風呼嘯著刮翻新建的殿閣。
陶致逃不得,隻能在金鏈捆綁中生生受了這一下。他畏懼蒼霽是因為見得蒼霽神似蒼帝,那龍口吞四海、氣納百川,是比他更會吞食萬物的人。如今他胸口承遭重擊,卻察覺蒼霽似乎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可怖。
陶致麵白唇紅,他反倒笑起來:“來得好!若非今日交手,我竟還以為你有化龍吞納之能,不想隻是個冒名頂替的阿物兒!”
蒼霽斷了陶致的退路,說:“化龍便如了你們的願,我偏偏就喜歡做條魚!”
“好!”陶致說,“我為刀俎,你為魚肉,豈不妙哉!”
音落兩人一起淩身而起,陶致身如流風,與蒼霽交手中承不住便會化風閃避。蒼霽雖然不曾受傷,卻也傷不到他。眼見就要鏖戰不休,卻聽夜下風波乍起,銅鈴聲聲搖動。
銅鈴聲現,淨霖便覺察靈海驟然湧出無數靈氣,胸口空處咽泉緊隨旋現。他腰側劍鞘聚靈而出,淨霖拇指抵出劍刃,見咽泉雖然斑駁鏽跡,卻已能顯出實形。
陶致耳朵一動,倏地化作黑霧衝撞金鏈。阿乙逐漸難以支撐,當即喊道?:“他要發作了!”
天間陰雲翻浪,雷鳴電閃。坍塌間灰塵跌宕,夏蟲跳躥。
蒼霽臂擒黑霧,掌間似乎扣住什麼,他強力提出,見得陶致衝他勾一勾笑。
“你想做條魚,你怎能做條魚?淨霖心懷叵測,你知不知曉,他當年可是害過……”黑霧突然暴漲襲麵,裹住蒼霽。陶致在蒼霽耳邊悄聲說,“他可是害過你的!”
劍芒
一閃,淨霖已經投身入霧,捉住蒼霽後領,撞在他背上。
“邪魔亂心。”淨霖一劍釘於腳下,青光自腳底驅暗而亮。他和蒼霽背貼背,語氣沉穩道,“休要聽他多舌。”
陶致笑聲圍繞,他一時變作淨霖的模樣,一時變作自己的模樣,聲音也如同百人交換,時刻都不相同。
“你聽。”陶致對蒼霽說,“他慌張害怕,你怎能相信他?他興許待你柔情款款……可他要用人時便是如此,他拿捏著你,他掌控著你,你怎麼還信他!”
蒼霽臂間被刮爛了道?細細的血口,他不以為意,連擦也不擦,隻說:“我若不信他,莫非還要信你?”
“你我皆為妖物。”陶致落地回首,是張淨霖的臉,他說,“你我才?為同道?中人。”
“你我不同。”蒼霽說道。
陶致憂鬱籠眉,淡聲說:“何處不同?你食彆人以漲修為,我亦食彆人以漲修為。隻是你受淨霖教唆已久,竟不記得自己是誰了麼?”
蒼霽察覺到背後的淨霖已無聲息,便明白他們倆人皆在這邪魔的霧氣繚繞間陷入混沌,被阻隔了耳目。
“如此說來,你也知道我是誰?”
“我不僅知道你是誰。”陶致突地一笑,“我還知道的更多。”
“那便說來聽聽。”
“說不如看。”陶致聲若千裡之外,縹緲道?,“你且自己看吧。”
蒼霽臂間的血口微微泛黑,他抬首見周圍已被黑霧吞並,滾滾雲煙不見天地,正欲喊人,便見頭頂人影重重,落下個淨霖。
淨霖白袍承風,從細雨中緩步而行。他方至階下,便見堂中門窗大開,他的諸位兄弟神色各異,皆冷冷地注視著他。他肩頭已被雨濡濕,發垂幾縷,正隨風而飄。
座中君父默不作聲,淨霖便自行跪於階下。青石板磕著膝,將整個背部於後頸都露在雨中。天公似覺察氣氛凝重,竟將雨水越灑越多,牛毛變作珠玉,砸得淨霖衣袍漸濕。
“你如今行事雷霆,已無須旁人指點。臨鬆君赫赫威名,不日後大可連父兄師門一並拋卻。”君父吃口茶,撥著沫,不緊不慢道,“天地間誰也管不得你了。”
淨霖垂望著地麵,發從肩頭滑了下去。
“父親開恩,他此次
雖犯這等大錯,卻並非沒有苦衷!如今各方具以九天門馬首為瞻,門中兄弟一舉一動皆備受矚目。他即便手段狠厲些,也是為九天門著想。隻是父親深恩如海,他不該先斬後奏,自作主張!”黎嶸轉身跪地,撐臂求情,“淨霖!還不認錯!”
淨霖唇線緊抿,他頰邊滾淌著雨水,卻仍舊一言不發。天地間暴雨如注,淨霖渾身濕透,咽泉劍貼著後背,劍鞘被雨衝洗凡塵,越發寒芒畢露。
簷下一人寒聲說:“自作主張?他豈是自作主張,他根本另有圖謀!陶弟再不濟也是父親的兒子,九天門事皆由父親聖明決斷,數百年來無人僭越!他如今膽敢自作主張殺陶弟,來日便能自作主張殺我等一眾!一個兄弟,說沒便沒了,叫旁人看著,我九天門眼下已由他淨霖說的算!”
“休要胡言!”黎嶸喝止,“淨霖即便行事有錯,也斷然不會另起他意!父親教養這些年,最了解他不過!”
“我胡言?”簷下人冷哼,甩袖快步下階,站在淨霖身前,切齒道,“你自己說!你如何殺的陶弟?是不是一劍穿心,連句話也不許他留!你若心中無鬼,這麼著急讓他死乾什麼?將他帶回門中交於父親處置,父親難道還能不辨黑白輕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