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打擾彼此, 各自婚嫁,就當從沒認識過, 忘記過去開始新的生活,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要將他隔離在外,從中間畫一條線,像一條分水嶺,他與她各駐一岸。
萬之褚望著李棠漆黑的瞳仁裡平瀾無波, 心底刺痛。
他隻有一個念頭,不能放她走,得把她帶回去。
“不可能, 我們不能當做沒有認識過, 無法當做沒有認識過, 你離開了我無法開始新的生活, 你同我回去,我們重新開始。”
李棠聽著他這幼稚至極的話,眼底閃過一絲憐憫,他這樣的出身, 若沒有戰亂, 沒有白氏那樣的母親, 沒有那麼多陰差陽錯,他會在將軍府長大,他可能會跟著父親上戰場,可能會成為最出色的少年將軍。
他不會自卑,不會沒有安全感,不會偏執陰暗, 他的世界不會隻有黑與白。
她曾懂得他的不安,她曾容忍他的偏執,她曾儘可能的給他安全感,照顧他的情緒,她對他所有的好是因為愛著他,不是憐憫。
但此時此刻,她在憐憫他,在刺痛他,不想叫她可憐他,是他的弱點。
李棠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這樣揭開彆人的傷疤來刺人。
萬之褚最怕的就是有人憐憫他,人越是自卑,就越是是敏感,越敏感就越不能接受彆人可憐自己。
他望著李棠的眼神,抓著她胳膊的手微微顫抖著,但他依舊抓著,李棠蹙了蹙眉,臉上有些不耐,“萬大人,抖成這樣還不放手嗎?”
她盯著他的臉色漲紅,他有多難堪她知道,但她沒有辦法,既然他們之間沒有了愛,那就沒有必要繼續糾纏,什麼一彆兩寬是她說得最溫和的話了,是他不聽。
“我離開了你無法開始新的生活?與我有何乾係,我管好我自己,離開了你我會更輕鬆更自由,你無法開始新的生活,是你的問題了。”
“小時候你說你是孤兒,所以我心軟,我可憐你,管著你,難道我得管你一輩子嗎?”
她眼底的憐憫輕蔑,像是無數根釘子,將他死死的釘在了原地。
他顫抖著,眼圈猩紅目光陰狠,他那敏感脆弱的心思,李棠都明白,如今她就在這個光天化日之下說出來,大概就是想刺激他,放她走,她像是已經鐵了心,她說離開他她會更輕鬆,更自由,他怨過她恨過她,但不敢沒有她,即便是恨著也得留在身邊。
她要走了,他該怎麼辦呢?
“你之前說過不會趕我走,不會離開我,你發過誓的,你已經趕我走過一次了,彆再離開我了行不行?我以後不會再惹你生氣,不會再說話傷你,我都會改,你彆走好不好?”
他的眼眸像一麵鏡子,照著他們彼此的脆弱,李棠聽著他卑微的乞求,想起自己曾說過的話,有些難過,但她清楚的知道,都已經回不去了,萬之褚如今這樣對於她來說沒用,裝可憐沒有用,撒潑打滾沒有用,說什麼都沒用。
“是,我發過誓的,我後悔了,我也違背了誓言,我等著報應就是了!”
聽著李棠的話,萬之褚一顆心涼到底,以前李棠總說他固執,但李棠又何嘗不固執,她與他之間,“你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同我回去了?”
“對。”
話落,他的眼底露出了一抹狠戾,李棠心頭咯噔一下,她強壓下心中的不安,沉聲問道:“你這個眼神什麼意思?想強迫我回去嗎? ”
“萬之褚,我鐵了心的事情你彆逼我也沒用,我現在也不怕死的。”
她不怕死,但是他怕。
就在他掙紮著,她們僵持著的時候,曹家的馬車來了,趙夫人和曹湘從馬車上下來,寬闊的官道上,她們一眼就看到了李棠,也看到了站在李棠對麵抓著胳膊不放的萬之褚,隻是萬之褚衣衫淩亂,白襪露在了外麵,靴子也沒有穿。
趙夫人有些疑惑李棠怎麼在這裡,她看著萬之褚這樣,若不是真的瘋癲了,那就是出來得太著急,沒有捯飭捯飭,堂堂相爺,如此衣冠不整靴子不穿的樣子,成何體統喲。
曹湘皺著眉,眯著眼,望著萬之褚的眼神一言難儘。
“那是萬之褚嗎?”曹湘問道。
趙夫人點了點頭,“看樣子是他沒錯。”
“他瘋了?”
趙夫人煞有其事的回道:“應該沒有吧,不然早傳出消息來了。”
曹湘掀起眼皮,定定的看了一眼正在望著萬之褚和李棠的母親,沉沉一歎垂下了肩,原來萬之褚翻天覆地的找李棠大家隻是傳他對李棠情根深種,現在她親眼看到了,萬之褚這副半死不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可不就是瘋魔了嗎?
她曾聽過萬之褚對李棠不好的傳聞,想想那可是李棠啊,他還能作踐她怎麼可能情根深種?
可如今這樣,又好像是真的。
其實真不真的,沒那麼重要了,以前李棠在的時候沒見他這麼在乎,如今人走了,忽然就接受不了,這是本性賤得慌。
她冷哼了一聲,有些不屑,拉著趙氏說道:“走了,彆看了。”
*
宮內小太後突然吐血的是事情被傳開了來,惠太後還有曹皇後聽到消息都紛紛前往東慈寧宮。
李翾已經昏迷過去,太醫給李翾查看了傷口,沒有被撕裂,又替她診了脈,卻是脈搏紊亂,氣血上浮,這是被什麼事情刺激了吧。
看著太醫凝重的神色,傅祁州問道:“可是有什麼問題?”
太醫起身回道:“回陛下,太後娘娘無事,應該是情緒激動才導致的吐血昏迷,老臣給太後娘娘紮一下穴位,待娘娘醒了,喝上兩副藥調養調養就無礙了。”
傅祁州想著是李翾怕苦又怕疼,平日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寧願扛過去,也不請太醫,不吃藥,現在她昏迷著,應該不會感覺到疼吧,不紮也不行。
他皺著眉頭,對太醫叮囑道:“母後她怕疼,你紮針的時候輕點。”
老太醫怔了一下,麵色卻不敢有異樣,恭敬應承道:“老臣知道。”
惠太後和曹皇後是在東慈寧宮遇到的,曹皇後躬身行禮,“給母後請安。”
惠太後擺了擺手道:“不用多禮,起來吧。”
“你知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哀家剛聽說就急匆匆的過來了,什麼情況也不知。”惠太後說著,攜著曹皇後一同入了宮門,皇後回道:“妾身也不知內裡緣由,隻是聽說慈寧宮宮人去請太醫請得急。”
惠太後瞧著曹皇後一無所知的樣子,輕輕一歎,還沒她聽說的多。
入了慈寧宮,進了屋內,太醫正在給李棠施針,手指上,脖子上,頭上,傅祁州就站在一側,一動不動的望著她,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惠太後先一步踏進屋門,一眼就看到了傅祁州那神情,上一次她就覺得頗為不對勁了,這一次看得更清楚,她輕咳了一聲,傅祁州猛然回神望了過來。
“母後,你怎麼過來了?”
曹皇後跟著惠太後身後,對著傅祁州福了福身, “ 陛下,母後怎麼樣了?”
聽曹皇後這一問,惠太後接過話說道:“哀家和皇後聽說她這邊著急忙慌的請了太醫,便過來看看,她怎麼樣了?太醫怎麼說?”
“太醫說就是情緒激動導致的咯血,沒什麼大礙,紮紮針吃幾副藥就好了。”
聽著傅祁州的話,曹皇後皺起了眉頭,惠太後亦是,喃喃道:“真是,什麼事情不能慢慢想慢慢琢磨,能急成這樣? ”
惠太後一邊說著一邊掃了這屋內,便看到那還沒有擺正的椅子,明顯是挪過了,這宮內有人來過吧,她回頭看了一眼白苓喊道:“白苓。”
聞聲後,白苓一顆心高高懸起,走至跟前行禮回道:“太後娘娘。”
“你跟哀家出來一下。”
話落,白苓急忙跟上惠太後的腳步出了屋門,出了回廊下了台階,惠太後才問道:“剛才誰來了?”
白苓看著惠太後,也沒有隱瞞,“主子把六娘子接進來問了點事兒,是一點小事兒,讓您掛心了。”
“六娘子呢?”
白苓回道:“問完話就送她出宮去了。”
“嗯。”
一點兒小事讓李翾吐血了,惠太後也不好再追問什麼小事,問李棠的,說不定是和國公府有關的,現如今國公府都沒了,她記得李翾和國公爺的關係淡淡的,似乎父女之間有隔閡,若是如此,談起舊事氣到了李翾,也是有這個可能的。
尋思了片刻惠太後又問道:“你們誰去通知的陛下?”
白苓搖了搖頭,“回太後,奴婢們沒有誰去通知陛下,可能是太醫院那邊過去的消息,所以陛下來了。”
惠太後眉頭緊皺,白苓抿了抿唇,隻聽惠太後道:“若以後她這邊有事兒,你們可以去找哀家。”
聞言白苓福了福身,“多謝太後娘娘。”
屋內傅祁州站在一側,曹皇後走到太醫身側,細看李翾臉上還有哭過的痕跡,她皺了皺眉朝一旁的宮女招了招手。
“去打盆水來。”
宮女匆匆去匆匆回,曹皇後親手淨了帕子給李翾擦了臉,隨後對傅祁州說道:“陛下去忙吧,母後這邊妾身看著,等母後醒了,妾身派人去跟陛下說。”
傅祁州頓了一下,還不想離去,“無事,朕陪你一起等母後醒了再走。”
曹皇後微微點頭,二人相對無言。
正是這是,坤寧宮那邊來人了, “娘娘,夫人和六娘子遞了牌子進來,現在在宮門口候著。”
曹皇後皺起了眉頭,心道她們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傅祁州看了一眼曹皇後說道:“皇後去吧,這裡無事。”
曹皇後蹲了禮,又同惠太後說了一聲,才離開。
出了東慈寧宮,她讓人去接趙夫人和曹湘。
她回坤寧宮坐下,讓侍女備好茶水點心,剛上倆人也就到了坤寧宮。
“妾身給皇後……”趙夫人的禮還沒有行下去,曹皇後就急忙扶了起來,“母親勿要多禮,快過來坐。”
又回頭看了一眼曹湘,“六妹妹這是怎麼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曹湘被姐姐這麼問,撅了噘嘴,看樣子委屈了,開口就回道:“四姐姐,我要退婚!”
趙夫人剛坐下聽她這話,扶了扶額,曹皇後眉頭一皺,望向趙夫人,“萬之褚欺負湘兒了?”
“沒有,這不是因為李棠失蹤,萬之褚像是瘋魔了一樣的,這大半個月為了找李棠將這滿京城都翻了一個遍,傳出來了一些流言蜚語,都是說湘兒和李棠的,萬之褚和萬府那邊倒是沒說什麼,可這傳得太難聽了,湘兒這不不高興了,說是萬之褚對李棠情根深種,她要退婚成全他倆。”
曹皇後臉色微變,“都傳什麼?”
趙夫人歎了口氣,“就湘兒和李棠早些年的口角,還有說什麼萬之褚喜歡侍妾,湘兒將來進門也是坐冷板凳的,偏偏那個人還是李棠,這讓湘兒怎麼想?”
曹皇後望著曹湘,想著早些年的那一點兒事,這婚事雖然傅祁州點的,但並沒有直接說賜婚,她寫了信給趙夫人,撮合兩家親事,趙夫人疼曹湘,也是問了曹意願的,她當時可是答應了,現在反悔了,把婚姻大事當兒戲嗎?
她臉色嚴肅的望著曹湘,“當時母親也問過你的意思,你當時是知道李棠已經入府為妾的,既不能接受,為何要答應?”
曹湘望著曹皇後嚴肅的臉,心裡有些不安,“我也沒想到李棠會跑啊。”
這話一出,趙夫人和曹皇後都皺起了了眉頭,“李棠不跑你就願意嫁?”
曹湘低垂著頭不言語,曹皇後看著她那樣,嚴肅道:“婚姻大事,都已經定下了,你想要怎麼退這婚?你這想法我倒是疑惑了,你這是想嫁給萬之褚呢?還是想嫁給李棠?你自己想想你剛才的話,侍妾不跑你就嫁,侍妾跑了你就要退婚,你是衝著那侍妾嫁人的?”
曹皇後這一番話,趙夫人自然也是知道退婚一事不是小事,何況還與傅祁州有關,也不能讓女兒難做,她柔聲道:“蔻兒彆氣,她就是在氣頭上說著退婚,再看看。”
曹湘望向趙夫人,直言道:“您剛才沒看到啊,這萬之褚都瘋了,我想退婚可不是在氣頭上的。”
“萬之褚怎麼瘋了?”曹皇後不解的問道。
趙夫人歎了口氣回道:“剛才我們入宮,在宮門口見到萬之褚靴子都沒穿,衣衫不整的和李棠站在那兒,應該是要將李六娘子喊回去,也不知道最後回去了沒有。”
聽趙夫人這個形容,曹皇後有些不敢置信,覺得認識萬之褚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萬之褚這個人還有些輕微潔癖,怎麼會是趙夫人形容的這個樣子?
“這怎麼可能呢?”
曹湘見曹皇後不信,說道:“怎麼不可能,四姐姐你是沒見到,真的像是瘋了。”
“你說,他與李棠都這樣了,我還嫁給他,那以後不也是等著糟心嗎?就算是李棠回來了,要他真很愛李棠,那怎麼會容我欺負李棠,要是李棠沒回來,他萬一鬱悶生氣找我發泄,我可是半點辦法都沒有的,所以,我要退婚。”
她這麼一說,曹皇後的臉色並未好多少,“說到底,你就是因為想和李棠爭個高低,所以答應了,現在不想了?”
曹湘撅了噘嘴,低著頭不說話。
曹皇後道:“都是年齡相仿的女孩子,李六娘子也是個好性子的,你倆怎麼就處不到一塊去。”
“好性子的人多了去了,都要處到一塊兒去得多累……”曹湘的聲音在曹皇後那威懾的眼神中越來越低,直至無聲。
她看了一眼曹湘,“好性子的人還真不多。”
趙夫人看著四女兒有些生氣的樣子,她柔聲勸道:“蔻兒也彆生氣,湘兒她就是被我和你爹爹寵壞了,不然等會兒回去我去萬府見一見老太君,問問情況,退婚之事再看。”
曹皇後望著母親的麵容,回道:“我也沒生氣,就說她兩句,什麼事情都由著性子來。”
“退婚之事,這也不是官家指婚的,所以還是得和萬家那邊先說好,統一好口徑,找好由頭,再去同陛下說,我聽說萬之褚已經好些天沒有上朝了,就他現在這個樣子,想來這婚若是他想退,那陛下也可能答應他。”
曹皇後這是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但成不成還要想好辦法才行。
曹湘急忙起身說道:“謝謝四姐姐。”
見她這樣,曹皇後說道:“你先彆忙著謝我,成不成還得看萬府那邊。”
關於退婚一事說完,趙氏尋思了片刻又說道:“蔻兒,還有一事,就是外麵傳湘兒早些年的事兒,可當時那事兒知道的人很少,就李六娘子,你兩個舅母,還有將軍府白氏,李棠當年答應過不說,然後這麼些年也沒什麼漏出來,你舅母們也不可能說,就隻有那白氏,母親有些想不明白若是她傳出來的,那她傳這個做什麼?圖什麼?”
曹皇後問道:“就是六妹妹表明心意被拒那事兒?”
趙氏道:“對。”
曹皇後陷入了沉思,想了片刻問道:“母親知不知道這白氏是什麼來頭,還有將軍府和萬府分宅一事兒,是因為什麼?”
“白氏就是一個孤女,是萬大將軍從外麵帶回來的,當時萬大將軍還有一個未婚妻,後麵還退了婚,非要娶白氏,可把老太太氣壞了,後麵硬是成了親,分了府。”
這白氏與萬大將軍的故事,這京城裡誰提起來都得說一句,白氏夠有手腕,有心計,這麼多年過去了,萬鴻鈞身邊硬是就沒有過其他女人。
“母親回去打聽一下,我記得她還有一個兒子,順便打聽一下那人有沒有娶妻,在接觸哪一家。”
趙氏皺了皺眉,問道:“你是說她不想湘兒嫁給萬之褚?”
“我也不確定,但我聽說過,萬之褚和白氏的關係不怎麼樣,我那麼想也有點不至於,但打聽打聽看吧。”曹皇後說著,心底卻想著母親說萬之褚瘋了衣衫不整在外麵和李棠糾纏,她難以想象,萬之褚那樣的人為了趕來見李棠靴子都來得及穿是因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