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鬨劇落下帷幕之後,嘉朔安靜了一段時間,帝國研究所那邊也沉寂下來。
帝國研究所大門緊鎖,除了必要的警衛,裡麵再沒有其他人。這塊地方本來就缺乏生機,無論何時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現在更是一點人氣沒有,像是一塊死地。
皇帝的此番舉動似乎隻是敲打,沒有繼續深入探究的意思。
饒是如此,還是讓嘉朔亂了陣腳。
“他到底什麼意思?”嘉朔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心煩意亂之下,連敬語都沒用,直呼皇帝為“他”。
令人意外的是,不僅皇帝沒有動作,就連一向依附於他的研究所也毫無響動。嘉朔仿佛一下子落入無人之地,投個石子都聽不到回響。
嘉朔雖然奇怪,卻也沒放在心上,畢竟就算吳良峰現在來找他,他能告訴他們的也隻是靜觀其變。
一切仿佛又歸於平靜。
然而平靜隻是表麵上的平靜。
吳良峰的確沒去找嘉朔,他也不是傻子,嘉朔不會在這個關頭選擇保住帝國研究所。他和嘉朔在本質上是同類人,如果他是嘉朔,他也知道該怎麼選擇。
帝國研究所整改,但他的研究還得繼續。
匆忙之間,他將一號帶了出來,
更重要的是,他接到了一個來自配型中心的電話。
“吳院士,”那人的嗓音很啞,就像含了一把沙,“有個事情,我覺得應該告訴一下你。”
吳良峰皺了皺眉,先問了一句:“你是誰?”
“不重要。”那人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轉而隱晦地說:“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吳良峰暫時壓下心中的疑惑,出言問道:“行吧,那你想說什麼?”
“前段時間,”那人說,“楚玦來我們配型中心做了一次配型測試。”
吳良峰捕捉到他話語中“我們”兩個字,猜測此人是不是配型中心的工作人員。
可下一秒他又否定了這個猜測,哪個工作人員能如此輕鬆的拿到他的號碼,而且還如此肆無忌憚地撥通?
“聽說你們在實驗過程中遇到了一些困惑,”對麵刻意停頓了一下,“相信這個測試的結果能解答你們的部分疑惑。”
吳良峰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他回想起之前在研究所的時候,時釗的異乎尋常的反應以及楚玦的到來,還有一些隱藏在暗處、時釗從未開口言說的情愫。
一個答案在他心中呼之欲出,幾乎下一秒他就要說出答案。
“是什麼結果?”吳良峰緊繃著嗓音問。
那人稍稍停頓了一秒,卻也沒賣關子,含著笑說:“沒錯,楚玦的匹配結果是時釗,他們的契合度是百分百。”
吳良峰聽到這個答案,意外,又不意外。
他猜想到他們倆信息素恐怕有不簡單的聯係,但沒想到是這麼直接猛烈的百分百。
可吳良峰還是存了一些防備的心思,這個人是誰他尚且不知道,更彆提他講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
帝國研究所尚且沒有權限獲取的信息,這個人又如何得知?更何況,這個人為什麼要告訴他?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吳良峰問。
那人依然沒有回答吳良峰的問題,他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你很疑惑吧?”他說,“你去查找了楚玦的信息素類型,發現是最普通的B103型……然後你發現這其中另有隱情,你又去找嘉朔,動用S級權限去查探。”
“——是不是發現什麼都沒有?”
他的語氣就像新聞主播,用冷靜客觀卻又有所起伏的聲調講解著吳良峰先前做的事情,一切都與他無關,他隻是在陳述。
越聽下去,吳良峰越是膽戰心驚。
如果說吳良峰剛剛隻是在疑惑,那麼現在就有些驚懼了。
此人居然對他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連心路曆程都揣摩得分毫不差。
他對這個人產生了十足的好奇,他不知道怎樣的一個人才能如此手眼通天,甚至比嘉朔知道的事情多得多。
他注意到此人話語中沒有對任何人使用敬語,就連二皇子嘉朔,他也直呼其名。
“你很好奇我是誰?”那人像是能預測到吳良峰的心理活動似的,直接將他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你把這件事告訴我,難道不打算告訴我你是誰?”吳良峰反問道。
“——要見一麵嗎?”
他似乎一點都不擔心吳良峰會拒絕這個提議:“就在你家。兩個小時後。”
通訊切斷後,吳良峰緩緩地靠在椅背上,他伸手一摸額頭,竟是滲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一陣後怕湧上心頭,那人將見麵地點定在他家,可卻沒有詢問他的家庭住址。
這兩個小時,吳良峰過得相當煎熬。他一方麵為等會兒未知的見麵而焦慮,另一方麵又對這個見麵充滿好奇。
不知為何,他有一種詭異的直覺,他直覺此人應該是與他同一陣營的人,應該不會做出什麼對他不利的舉動。
終於,他聽到“滴滴”的門鈴聲響起。
他半是期待,半是害怕地看向門口,智能機器人為來訪者打開了門。
隨後,吳良峰看見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這人竟然是帝國研究所裡的最不起眼的一個研究員,平時不聲不響,做事無功無過,鮮少發表自己的個人觀點,是那種放在人群中也不顯眼的存在。
吳良峰甚至不記得他的名字,隻勉強記得這張臉。
可這個人也很陌生。
因為他身上的氣質與他在研究所時的氣質截然不同,原先那種平庸的氣質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容大方的氣質。
吳良峰好容易才消化了這個事實,愕然地道:“真沒想到。”
“很驚訝嗎?”他將吳良峰的反應儘收眼底,笑了笑。
在這簡單的一個照麵間,吳良峰已經深諳此人的可怕。不說彆的,單說此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偽裝這麼久,還從來沒露餡,甚至沒讓吳良峰注意過他,也是一種本事。
吳良峰將他迎進來,還給他倒了一杯茶,畢竟現在絕不可能再拿對待下屬的態度對待他了。
此人將吳良峰的轉變看在眼裡,卻沒說什麼。
一坐下來,吳良峰就問出自己心中的疑問:“怎麼稱呼?”
他似乎也料到了吳良峰不記得他的名字,不怎麼在意地聳了聳肩,報出自己的名號:“我叫曾向文。”
吳良峰聽到他的名字,總算勉勉強強想起了研究所裡似乎是有這麼一號人。
潛藏在帝國研究所的人……
吳良峰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之人,揣測著他潛藏在帝國研究所的目的。
“你不解釋一下?”
曾向文嘴邊噙著笑,“沒什麼好解釋的,吳院士,就是你想的那樣。”
吳良峰艱澀地咽下一口唾沫,他想的那樣——據他所知,在帝國境內仍然如此囂張的,隻有那個神秘而無處不在的組織。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樣,那眼前這個曾向文能知道那麼多,似乎也不足為奇了。
吳良峰一言不發地凝視著曾向文,心中搖擺不定。曾向文仿佛知道他在猶豫什麼,巋然不動地坐著,也沒有打斷他掙紮的意思。
良久,求知欲戰勝了,吳良峰舍棄掉一些他認為不必要的情感,徑直問出口:“既然你們連楚玦的配型結果都知道——那他信息素是什麼類型,你們應該也很清楚?”
吳良峰對這個問題的答案相當執著,楚玦的信息素能和時釗百分百契合,就一定有它的特殊之處,弄清楚這個關鍵點,對他的實驗大有裨益。
“他就是B103型。”曾向文給出答案。
什麼?
吳良峰幾乎在一秒之內就否定了曾向文的答案,做過那麼多次測試,其中一定不乏B103型,楚玦為什麼是那個特殊呢?
“不,不對。”吳良峰反駁道,“B103型Omega不可能跟S01型Alpha契合度百分百。全帝國那麼多B103……”
“對啊。”曾向文向他投去一個讚賞的目光,安靜了一會兒,忽而又用一種饒有趣味的語調低緩地說,“但全帝國注射過改造藥劑的B103型Omega,也隻有他一個而已。”
曾向文的語氣輕描淡寫,內容卻猶如一枚重磅炸.彈,讓吳良峰久久沒從震驚的情緒裡緩過來。
“這……”
吳良峰連連“這”了好幾遍,好容易才說了一句捋順了的話:“……這怎麼可能?什麼時候?”
他從未聽說還發生過這種事!
“可是,可是他為什麼……”
眼見著吳良峰的問題越來越多,這人卻不打算再繼續回答下去了。
“吳院士,你是不是搞錯了。”曾向文不緊不慢地說,“我來不是專門為你答疑解惑的。換句話說,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吳良峰皺起眉頭。
他本來有些不悅,可轉念一想,人家做的也沒錯,這種涉及實驗機密的事情,憑什麼告訴他。
“直說吧,什麼意思?”吳良峰意識到眼前人並非完全不想告訴他,隻是想跟他談點條件,或者是達成某種交易。
曾向文十分滿意他的上道:“我是想來問問你,要不要加入我們。”
不安感湧上來,仿佛半隻腳踏在賊船邊緣,眼前是波濤洶湧的海,身後是海岸,他剛離岸幾米,還有機會回頭。吳良峰口乾舌燥,端起杯子灌了一口茶,以此來掩飾自己遊移不定的思緒。
他心中自有一杆利弊天秤,現在正在不斷地在兩邊增添利弊砝碼,思量著怎樣才是最有利的選擇。
見吳良峰在猶豫,曾向文又給他下了一劑猛藥:“吳院士,你們的研究我全程有參與。在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參考的情況下能做到這個地步,說真的,我很佩服。”
“——不過,我必須得說,你們做出來的東西,連門檻都沒摸到。哦,當然,”曾向文聳了聳肩,咬字清晰地強調道,“我指的是,跟我們相比。”
吳良峰:“你們?”
曾向文卻不再多說了,他知道吳良峰已經動搖了。
“機會隻有一次。吳院士,你好好考慮。”
“我再問一個問題。”吳良峰摘下眼鏡,慢慢地擦亮,他手心裡都是汗,差點沒拿穩。他這次想問的問題純粹出於私人想法:“為什麼是我?”
曾向文笑著給出了吳良峰想聽、也一定會喜歡的答案:“你是我們認可的人。我們認可你的科研能力,更重要的是,我們喜歡你對科學的熱情。”
他的語言說不上有多煽動人心,但已經足以讓吳良峰為之淪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