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玨的話一落,於少陵便徹底懵圈了！
而隨著他這句話音落下，言韻閣大廳之中這些赫赫有名的正派大佬竟全部祭出了法器，皆指向少憶。雖還沒動手,但那麼多大佬頭目齊心協力，動作如此一致,明顯是抱著要將少憶斬殺與此處的心思。
於少陵也顧不得一腦子疑問沒想清楚，飛快替少憶辯解道：
“少宗主,這話可不能亂說。少憶是我弟弟，怎麼會是天魔之子！？”
他試圖打個圓場,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艱澀的厲害。
而葉玨卻指著少憶手中的天魔血，怒其不爭的懟於少陵：
“你看清楚，天魔血都在他手中，還有什麼話好說！？”
於少陵表情有一瞬間猶豫,但很快就振振有詞：
“天魔血是天魔血,我不知道它為何會在少憶手中。但少憶自小被我阿爹阿娘收養,他不可能是天魔之子！”
說完這話的同時，他就左顧右盼去找於抿贄夫婦,仿佛迫切的想要在他們那裡找到認同和應援。
可他對上的卻隻有他爹黯然的目光，和他娘慘白的臉色。
他的心驀然一沉，卻聽見一直沒開口的葉宗主開了口,大概是因為久居上位，聲音雖有長輩的柔和，語氣間卻滿是不容拒絕的威嚴：
“阿缺，這事和你沒關係，你先退下。”
但於少陵並不願退讓分毫，甚至不顧他的身份，和他據理力爭：
“可是少憶真的不是魔族,他是我弟弟，我阿爹阿娘從小就收養他了。舅舅，這裡麵一定是有誤會。我們可以解釋清楚的！”
“閉嘴！”葉宗主尚未開口，葉玨卻反而率先怒了。
他指著於少陵，像是在氣憤他此時此刻還在執迷不悟：
“於缺，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你有沒有想過，為何魔族銷聲匿跡多年。卻會在最近頻頻動作！？”
“……”
“你知不知道，你口中的這個弟弟到底是個什麼身份！？桂陽鎮的欲魔、通天之路的周易叛變、最近的魔族作亂。這一樁樁、一件件，你敢不敢問問你這個弟弟參與了多少！？又有多少無辜凡人、同袍死在他手上！？”
他每說一句，於少陵的眉頭就蹙的越發厲害。但他依舊對少憶有信心，就算少憶真的是魔族，但葉玨說的這些事情也一定和他無關。所以他道：
“少宗主你一定有什麼誤會，少憶他……”
眼看著他還要再辯，葉玨終於不耐煩的打斷了他：
“難道於夫人親口說出來的話也會有假嗎！？”
“什麼？”於少陵沒太懂，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葉玨皺著眉頭，正要回話，卻被於夫人打斷：
“阿缺，是我。”
於夫人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即便神情憔悴，瞧著他的時候卻是一如既往，充滿了慈愛。
不過這份慈愛，隻給了於少陵，一星半點，也不曾分給過於少憶。
於少陵徹底愣住了，他不敢置信的看著於夫人，幾乎不知所措：
“阿娘，你是說是你……”他突然說不下去，因為他覺得接下來的話，未免對少憶太過殘忍。所以他欲言又止，可於夫人卻並不會就此緘默：
“不錯，是我。於少憶是天魔之子這件事，是我發現的。”
“阿娘，你……”
於少陵的表情一言難儘，仿佛不知該用什麼詞語去形容。於夫人的表情卻分外鎮定，即便臉色慘白憔悴，眼神卻還是透出堅定執拗的光。她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因為太過冷靜，便顯得分外殘忍。
於少陵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去看少憶，他知道於夫人在少憶心中的分量，他害怕他因為這句話受傷。
但真正對上少憶的眼睛，卻發現他並無任何表情，隻是默默和他對視著，黑白分明的一雙眼裡，隻有他一人，仿佛根本沒有聽見於夫人的話。
他被這樣的眼神瞧著，心中不由一緊。隻能像哄小孩一般的問少憶，盼望著他能解釋：
“少憶，他們剛才說的，都不是真的吧？你不是天魔之子，對不對？”頓了頓，又補救了一句：
“就算你真是魔族，但少宗主說的那些事，也和你無關，對不對？”
可少憶隻是定定望著他，眼睛裡有他看不懂的流光，一倏而過。他不回答他這個問題，反而問他：
“你還會護著我嗎？”
“……少憶！”
他心中焦急，少憶卻突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他隻看著於少陵，也隻對著他一個人，仿佛一個懵懂的孩子在討要一個求而不得的答案：
“少陵，進來時你說過你會護著我，這話已經不作數了嗎？”
“少憶，我現在問你剛才葉少宗主說得那些事，和你有沒有關！？”於少陵語氣很急，就算少憶真的是魔族，隻要他沒做過傷天害理之事，他就依舊有理由保下他。
可少憶的眼神卻變了。
似乎是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突然道：
“若是有關，你待如何？”
“……”於少陵被他噎的一嗆，卻猶不死心。他始終不願意相信少憶會做出這種事，就算少憶真的是魔，葉玨剛才說得那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也一定不會和他有關。
他心急如焚，就差上前板著少憶的頭讓他快否認。卻陡然被葉玨一把抓過，扔在後麵：
“你給我退下！”
隨著葉玨話音落下，他的劍也隨即向少憶刺了過去。
而他這一舉動，就像是一個發令槍。滿廳的正派大佬，除了於少陵和於抿贄夫婦，竟是全部不約而同祭出法器，對準少憶攻了過去。
可就算此時少憶已經被萬劍所指，卻也還是在刀光劍影中定定望著他。他的眸光很重，眼神卻很輕，似乎在等他兌現那個一定護著他的承諾。
他的神情冷漠，又帶了些渴盼，不置一詞，卻也還是出塵的美麗。
至始至終，他的眼中隻有於少陵。
至始至終，他都在等他過來。
可是他沒有等到於少陵，他隻看見於少陵隔著人海驚慌失措的望著他。他們隔得那麼遠，遠到他甚至覺得，就算自己拚命伸出手，他也還是會失去他。
於少陵永遠都隻會站在燦爛的陽光底下，身旁有那麼多人。而那些陰影處，甚至都沒有他的棲身之所。
那他的隱忍、他的克製，又有什麼用了！？
這一刻，他似乎終於徹底想通。一直困擾在他心中的枷鎖，被徹底釋放，讓本能占據了上風。
他生來是魔，早就注定。
不該妄圖因為一個人，就要去學著做人。
這對他來說，太彆扭、太難受。
他其實一開始就應該本本分分做他的魔，然後把想要的那個人，囚在身邊，就好。
……
於少陵能明顯感覺到少憶周遭的氣勢有什麼是不一樣了，他下意識覺得危險。還沒來得及出言提醒。
就見少憶手中的天魔血劍光大開，魔氣暴漲，讓他整個人多了幾分肅殺之意，是一種奪人心魄的凜冽美麗。
而這樣的美麗，勢必是要見血的。
於少陵心中一驚，就見少憶美目流轉。第一個盯上的，是葉玨。
“少宗主，小心！”
他幾乎是本能的出聲提醒。同一時間，於少憶周身的魔氣大漲，對著葉玨而去。
葉玨反應不慢，瞬間察覺到，急往後退。卻依舊沒來得及，被魔氣纏了上來，隻能用劍尖一揮，阻上一阻。
可幾乎在同時，就見他手中那把無堅不摧的魔劍劍尖，被少憶周遭的魔氣所化，竟是瞬間碎成齏粉。
！！！！
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畢竟葉玨身為洗劍宗少宗主，他的劍肯定是劍中楚翹。可即便是這樣的一把絕世神劍，也輕而易舉就被於少憶的魔氣震碎。甚至連近他身都做不到，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毀了！
這是何等可怕的能力！？
一時間，廳內所有大佬都被震在當場，不敢輕舉妄動。眾人都豎起全身的防備，提了十二萬分精神，就像是在忌憚什麼可怕的玩意，也不敢再輕易攻了上去。
麵對此等情形，就算於少陵再不願意相信，也不得不信。
少憶他真的是魔。
而且極有可能是個修為不低於魔界六魔之一的，大魔！他真的是天魔之子！
所以剛才葉玨所說的那些事，少憶也真的做了嗎？
他想到桂陽鎮中和少憶初相見，想到通天之路時祁凡叫他阿哥，想到去歲的中秋節說自己沒有願望的少憶……
若他真是魔。
若他真的冰冷無情，濫殺無辜。
那麼自己，又當如何處之？
一瞬間，於少陵隻覺得心如刀絞。
而少憶也恰巧看了過來，他烏黑深沉的眼珠子定定瞧著他，突然勾唇笑了，第一次露出那樣的笑，邪佞十足。
他猛地向他撲來，因為周身魔氣凜冽，幾乎無人敢去攔上一攔。
便任由著他，就這樣直勾勾的對著於少陵而來，眼中的光冷靜而熾烈，卻再也沒有絲毫於少陵熟悉的，少憶的影子。
葉玨是最早發現他的意圖，上前想去阻擋，卻被他周身凜冽的魔氣所阻，根本近不了他身。他也急了，隻能提醒於少陵：
“於缺，快躲！”
可於少陵卻不閃不避，瞧著直勾勾向他而來的少憶，內心深處卻沒有太多害怕慌張的情緒。可能下意識裡，他就是覺得少憶是不會傷害他的。
所以他躲都沒躲，靜待少憶來到他的身邊。
卻沒想到，他不閃不避。有人卻會為他擔心。
他身旁的於夫人眼看少憶就要殺到，不知是不是因為太害怕，還是太慌張，竟然孤注一擲用血肉之軀擋在了他身前，將他護在身後。
這一舉動卻似乎大為刺激了少憶，他周身不僅魔氣暴漲，甚至動用了天魔血，竟是直接出劍想弄死於夫人這個刺眼的障礙！
“！！！”於少陵萬萬沒想到少憶竟如此狠絕，手比心快，天魔骨瞬間出鞘，劍氣如霜，與他的天魔血相撞，勉強擋下這一擊。
而見他還手，於少憶的眼神越發瘋狂。他周身魔氣凜冽，出招亦狠，卻到底不是用劍高手，比不上於少陵的劍勢。
而且不知為何，於少陵並不懼怕他的魔氣，那些常人隨便接觸一下就會碎成齏粉的魔氣對他來說似乎毫無作用，根本傷不了他分毫。
如此一來，於少憶便徹底沒了優勢，漸漸落了下風。
於少陵不想和他打，但少憶卻在越演越烈打鬥之下，漸漸殺紅了眼。終於，為了自保，於少陵刺了他一劍。
這一劍下去，於少陵就感覺到自己的手不受控製的抖了一下。而少憶也終於在這樣尖銳的疼痛中，後知後覺回過神來。
他低頭，看著胸口位置漸漸暈染開的殷紅，突然笑了。
他看著於少陵，一字一句，像是在剜他的心：
“果然說會護著我都是騙我的。”
於少陵隻覺得自己的心也開始尖銳的疼痛起來，可身邊的那些正派大佬頭目見他得手卻都開始鼓噪起來。
無數聲音充斥在於少陵耳邊，他們都在叫囂，要他殺了他。
殺了眼前這個天魔之子。
殺了於少憶！
而於少憶也終於開口了，他的臉上明明帶著笑，聲音卻分明帶著哭腔：
“是，我是魔，天魔之子。所以少陵，你要殺我嗎？”
劍在微微顫抖，好半晌於少陵才反應過來，不是劍在抖，是他握劍的手在抖。而且越來越抖，幾乎快要握不住。
最終他還是沒有補上那一劍，而是一把擲開，聲音卻還是低啞顫抖的厲害：
“你走吧。回你的魔族去！以後都不準再回來！”
可這一瞬間，於少憶的表情突然變了，他似乎又變成了那個執著求一個答案的懵懂小孩。那麼渴望的看著他，有種委屈的控訴感：
“少陵不要我了麼？”
有那麼一瞬間，於少陵甚至覺得眼前這人，是那個他放在手心疼愛著的，人畜無害的弟弟。可終究是不一樣的。
強逼著自己狠下心，他隻擲出一個字：
“滾！”
但話音一落，大廳之內其他的正道門派首腦們便通通開始出來反對。
這個說：
“於少閣主不可！今日放虎歸山，來日必將後患無窮！”
那個便附和：
“不錯！這種魔族孽障！人人得爾誅之！於少閣主萬不可婦人之仁，鑄下大錯！”
隻要一人先開了口，便有數人可響應。那些人蠢蠢欲動，就要撲了上來。於少陵卻猛地振臂一擋，劍氣如衝天厲煞，橫隔在他們之間，音色如刀，劃下一道絕不可跨越的生死之線：
“我看誰敢！”
他年紀雖小，積威卻重。何況此時已然殺紅了眼，所以一時之間，真的無人敢動。他便轉身，瞪著於少憶，冷聲道：
“回你的魔族去！以後都不許再回來！”
於少憶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又絕望、又帶著恨。
他不願，他不肯。
他不想退後半步。
“滾！”
這一個字絕厲如斯，所以於少憶終究還是轉了身，魔氣入室，裹夾著他，一炷香後便徹底消散無形，再無痕跡。
他終究還是回了他，該去的地方。
……
於少憶走了，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於少陵放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