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把半塊紅薯幾乎快吃完了,才開口:“的確豐美甘甜。”看向碧青:“這東西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碧青覺得這種事不是編瞎話能混過去的,於是就半真半假的說,是阮小五褡褳裡掉出來的,本以為是個泥疙瘩,洗淨了才發現是這個,丟在牆根兒沒理會,不想過幾天生出芽來,正趕上收拾菜園子,就把這個種到了園子裡。
“既如此,你怎知道這東西叫番薯?”
碧青眨著眼,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這東西叫什麼?小婦人可不知道,隻是隨口起了這麼個名字,公子若是聽著不順耳,起個彆的名兒就是了。”
王富貴忙道:“大郎媳婦兒,怎麼跟大人說話呢,這可是咱們間河縣的縣太爺杜大人。”
大概怕碧青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王富貴急急忙忙把身份揭破,碧青暗暗點頭,果然自己猜的沒錯。
正想著,一邊兒站了半天不出聲兒的何氏,忽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著磕頭,渾身哆嗦成了一個,臉都白了,仿佛眼前的男子是吃人的怪獸,一邊磕頭,一邊兒還拽著二郎也跪下,二郎也嚇的不敢抬頭。
依著碧青是不想跪的,可婆婆跟小叔都跪下了,碧青也隻能跪下,心裡想著這就是官跟民的差彆。
杜子峰瞧著眼前的小丫頭,說不清自己心裡的感覺,來的路上裡長已經跟他說了這個大郎媳婦兒的身世,是王大郎的娘為了給二兒子衝喜,用一口袋黍米換回來的,年紀幼小,命運坎坷,照理說,應該是一
個淒苦的女子,可她給自己的感覺,卻並非如此。
杜子峰也說不出來哪兒不一樣,就是覺得她不怎麼像一個鄉下丫頭,看著跪在地上的人,又不禁暗暗搖頭,或許是自己多想了,這丫頭隻是膽子大些,運氣好些罷了。
而發現番薯並且種植成功,的確是大功一件,從大齊開國,聖明的□□就製定了詳細鼓勵農桑的條例,並頒布各州府縣,其中明文規定了,對於發現新的莊稼品種並種植成功者的獎賞。
想到此,杜子峰親自攙起跪在地上的何氏,溫聲道:“你家並無人犯王法,本官前來隻是想親眼看看這個番薯是不是真的,並無他意。”
除了王富貴這個裡長,何氏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就是當年來征兵的那些人,哪見過縣太爺啊,在她眼裡,縣太爺就是雲彩尖兒上的人,雖然心心念念的想著大郎當官回來,可要讓她說清楚希望大郎當個什麼官,她自己也不知道,隻不過作為最底層的老百姓一聽官兒,下意識就怕。
即使杜子峰溫聲安慰了兩句,何氏依舊怕的腿軟,碧青見她站都站不住,就叫二郎把何氏攙進屋裡去。
即使心裡害怕,走到門邊的何氏依舊回頭看了碧青一眼,眼裡的擔憂令碧青心裡不由一暖,短短的幾個月,自己跟何氏二郎已經成了真正的一家人。
碧青深吸了一口氣,記得古代都頗重視農桑,自己發現番薯的事兒,怎麼也不該是罪過吧,想到此,看向杜子峰:“番薯是我無意發現的,隨手栽在菜園子裡,不想就活了,還結出了這麼多番薯來,大人若是尋根究底的非要問來處,小婦人也是不知的,如此,大人還有旁的話問嗎?”
杜子峰愣了一下,半晌兒方低聲道:“你念過書?”
旁邊的王富貴眼睛都瞪的老大,直愣愣盯著碧青,那種目光,仿佛碧青念過書是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
碧青腦子裡迅速轉了不下十個念頭,這裡不是現
代,即便是男人,識字的也不多,能念起書的大都是富家子弟,哪怕是所謂寒門出身的士子,也不可能是自己這樣的鄉下丫頭。
從小五嘴裡碧青知道,這十裡八鄉都算上,識字的一共也數不出五個來,其中還包括給二郎看病的那個庸醫,自己這樣的是完全不可能有念書機會的,又怎會識字。
可碧青也知道,自己露出了太多馬腳,讓一個受過多年教育的人,裝成不識字的鄉下丫頭,比什麼都難,說話用字不自覺就會帶出來。
自己是個外來人,村子裡人心思簡單,性格樸實,又都是沒什麼見識的農戶,自然不會留意這些,而這個男人是當官的,在官場上混的人,心思縝密觀人於微是基本條件,所以這件事自己不可能瞞過去。
哪怕他剛才這句話是試探,自己的遲疑也說明了一切,好在自己並不是王家村土生土長的,這就給了她閃轉騰挪的機會。
想到此碧青搖搖頭:“並不曾正經念過什麼書,
在家時,鄰居住了個落第的秀才,跟我家走動的勤便,閒來無事就教我認了些字。”
王富貴的眼睛瞪的更大,心裡就琢磨,這王大郎是走了什麼狗屎運啊,一口袋黍米就能換來個識文斷字的媳婦兒,這可真是,大郎爹的墳頭上都冒青煙了。
大概覺得碧青的理由說的通,男子並未再問下去,而是說了發現新的莊稼品種有獎勵的事,碧青愣了半天,以為自己聽差了:“大人是說,官府會獎給我銀錢?多少?”這麼說著,眼睛直勾勾盯著男人。
大概被碧青市儈的嘴臉驚住,男子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一聲,點點頭:“朝廷規定,發現新的莊稼品種,並栽種成功者,獎銀十兩。”
十兩?碧青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一瞬間有種中了大獎的感覺,本來王富貴把這事兒捅到官府,還以為賺錢大計黃了呢,不想,竟然官府有獎賞,還是十兩銀子。
碧青現在初步弄清楚了,這個世界的物價水準,
二十四五文可以買一鬥黍米,一鬥黍米等於十二斤,這麼算下來,一斤黍米也就兩文錢,而一千文銅錢可以換一兩銀子。也就是說,十兩銀子就是一萬文,可以買五千斤黍米。
碧青眼前仿佛堆滿了黃澄澄的黍米,有了這些黍米,爹娘弟妹再也不會挨餓了,這麼想著眼睛竟忍不住有些酸澀,一眨眼兩串眼淚就落了下來。
碧青趕緊抹了去,現在可不是感傷的時候,看向用奇怪目光盯著自己的男子,碧青也顧不上他怎麼想了,衝著他一伸手:“既如此,銀子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