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青倒是沒想到,杜子峰會如此掏心掏肺的幫忙,自己讓二郎去這一趟,的確是存了讓杜子峰幫二郎找先生的心思,二郎太聰明,早不是自己這麼一個半吊子,能教的了,不想耽誤他就得儘快尋個老師。
杜子峰雖然滿腦子都是升遷,骨子裡卻仍然保留著讀書人的品質,又是間河縣的父母官,秉著愛才之心,也不會對二郎這樣的天才不聞不問。
碧青打的是縣學那些老夫子們的主意,隻要杜子峰肯幫忙,給二郎找個先生,應該不算什麼難事。
碧青承認二郎讓自己教歪了,得有個人撥亂反正才行,二郎不是自己,他是王家的男丁,又如此聰明,碧青也怕自己耽誤了他,不好當麵說,這才拐個彎打主意,不過大儒?是不是有些過了。
其實碧青對那些所謂的博學鴻儒,沒什麼好印象,總覺得那是一些咬文嚼字,酸氣衝天的老家夥,成天沒彆的事兒,就是矯情,被窩裡摟著足以當自己孫女的美妾,到了外頭,卻滿嘴的仁義道德,假正經的厲害。
當然,這隻是自己的想法,碧青相當清楚,能稱得上大儒的老頭能給二郎當先生,絕對是二郎這輩子最大的造
化。不說能學到啥,就頂著大儒親傳弟子的名頭,二郎這一輩子的前程,也不用愁了。
碧青終於服了,為什麼都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大郎在南邊兒打了五年仗,腦袋彆在褲腰帶上,也才掙來了一個大頭兵,二郎在家跟著自己念了幾天書,就有機會拜大儒為師,隻要這事兒成了,哥倆的□□就是一天一地。
碧青本來沒想過,家裡會出個當官的,可小叔子真有出息,自己也不能攔著,所以,這事兒得儘力去促成。
為此,碧青叫小五特意又跑了一趟間河縣,掃聽了那位大儒的喜好,可惜什麼都沒掃聽來,隻知道,老頭今年七十高壽,活的依然健朗,在京的時候,皇上多次親訪,想請先生進弘文閣,老頭兒理都沒理,嫌皇上總來打擾,索性搬回了老家冀州府,體麵的府邸也不住,在間河縣城外的桃花村搭了兩間茅草屋落了戶,自號武陵先生。
碧青一聽這名號就懷疑這老頭是個老色鬼,要不就是愛桃花成癡了,好好地宅子不住,跑到桃花村去落戶,不是裝蒜就是有病。
不過,碧青倒是冒出一個想法,這老頭要是真是稀罕桃花,臨山屯可是有一百多畝呢,現在不成,等以後那邊兒的房子蓋起來,如果能說服老頭搬過去,臨山屯的房價
還不打著滾兒往上翻啊,這老頭就是最大的噱頭,最牛逼的活廣告。
打著這個主意,二郎拜訪老頭這天,碧青也跟來了,叔嫂兩人一早起來先到了間河縣跟杜子峰會麵之後,再一塊兒去桃花村。
桃花村是間河縣最富裕的村子,這個碧青早就聽說過,因村子裡的兩顆百年的野桃樹而得名,老頭的草廬就蓋在兩顆百年桃樹邊兒上。
碧青給二郎預備了拜師禮,二郎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嫂子,老先生是大儒,不一定能收俺呢。”
二郎就是個老實孩子,不明白這裡頭的事兒,碧青一邊兒收拾禮物,一邊兒道:“不收也得讓他收,俗話說的好,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隻要他吃了咱家的東西,就得收你這個弟子。”二郎臉都紅了,大概覺得嫂子這樣太厚道,吭哧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碧青見他那樣兒,笑了一:“拜先生哪有不給束脩的,這是理兒,不能讓人家說咱不懂理兒,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是家常的吃食,都是嫂子我親手做的,是咱的一點兒心意。”
二郎看了眼車上的大壇子小罐,還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這哪是去拜師,簡直是去送禮的,一小罐醉棗,半口
袋番薯,雞蛋鴨蛋各一簍子,早上叫王興新挖了大白藕,還帶著泥呢,裝了半框,挑了幾個還算囫圇的荷葉蓋住,拎了一隻雞一隻鴨,都挑最肥的,還有一小罐子糯米藕,是嫂子昨兒忙活了半宿做的,特意叫小五哥去冀州府買的槐花蜜跟糯米。
為了自己拜師,全家都跟著忙活了好幾天,二郎頗有些過意不去,不怕彆的,就怕那位老先生不收自己,讓家裡人失望,這麼想著,越發有些緊張。
相比二郎的緊張,碧青倒是頗輕鬆,因為她這一去就要誌在必得,人老了,一般都饞,大多數老人都愛吃甜食,糯米藕香甜軟糯,絕對是最佳選擇,這東西冀州府沒有,老頭隻要吃了一回就得有下回,還有自己做的醉棗,鬆花蛋,看著雖然平常,可在這冀州府裡,絕對是新鮮東西,最重要的是,這些東西不是買的,藕跟番薯是自家種的,雞鴨是自家養的,醉棗跟糯米藕也是自己這個嫂子親手做的,每一樣兒都是心意,老頭隻要有點兒人心,就絕不會拒絕,隻要吃了,收了,二郎這個師傅就算拜成了。
碧青坐在牛車上,都沒心思看兩邊兒的景兒了,一門心思想著這些。地裡的莊稼收上來,麥子種下去,就到了莊稼人一年最閒的時候,出了間河縣,兩邊都是光禿禿的莊稼地,連個人都不見,也實在沒什麼景兒。
倒是道上總會有進城趕大集的人,一輛牛車上坐七八個婦人,討論著該買多少肉給家裡的小子解饞,給丫頭買什麼樣兒的花布做襖,嘰嘰喳喳分外熱鬨,花花綠綠的頭巾晃過去,給這樣蕭瑟深秋添了一抹彆樣的亮麗。
牛車過去後頭是挑擔子的漢子,這樣的天兒,汗水把衣裳都浸透了,可見走了多長的路,挑子上的蓋子一偏,露出裡頭滿滿的黍米,黃澄澄的顆顆飽滿,一瞅就是特意揀出來的,估摸是打算去城裡買了換些錢使。
再往後是小兩口子,看得出來是剛成親的,新媳婦兒騎在驢子上頭,頭巾蒙的緊緊,臉都遮了大半,還有些害臊,牽著驢子的傻小子一會兒就回頭瞅一眼,咧開嘴嗬嗬傻笑個不停。
碧青不由有些出神,有那麼一晃神的功夫,覺著驢子上坐的是自己,而前頭牽驢子的傻小子,變成了大郎。
忽聽杜子峰道:“何處秋風至,蕭蕭送雁群,朝來入庭樹,孤客最先聞。”
碧青回過神來,側頭看了眼杜子峰,本以為能搭杜子峰的順風馬車呢,比牛車快也舒服,不想到了衙門口,這位直接一身青衫出來,跳上了牛車就讓二郎走,連他家那位形影不離的家仆都沒帶,跟自己在王家村第一次見他時一個模樣兒。
碧青心裡覺得,比起官服,這身青衫其實更適合他,有股子飄然出塵的氣質,而且,碧青覺得,他們三個坐在牛車上,彆人一定以為自己跟二郎是杜子峰的下人。認真說起來,自己跟二郎這樣兒的,當杜家的下人都有些高攀。
碧青倒不覺得自卑,隻要自己活得自在,自卑乾啥,自己這身兒衣裳可是今兒新上身的,是她娘親手做的,碎青花的粗棉布,蓄了薄薄一層棉花,跟自己頭上的頭巾,正好搭成一套,彆人覺得這是土,可碧青覺得,自己挺美的,這樣原生態的民族風服飾,在現代可是頗受人追捧。
現代的那些所謂民族服飾早就失了根本,哪像自己,臂彎跨個碎花包袱,就儘得真髓,就自己這身打扮,如果自拍一張傳到網上,粉絲絕對爆棚,所以,碧青的心情也異常的好,卻不想給杜子峰兩句酸詩給攪了。
杜子峰見她看自己,指了指上頭,碧青抬頭看了一眼,見一行大雁正排著隊往南飛,真想翻白眼,這就是讀書人的通病,明明有著一顆汲汲名利的功利心,卻非得傷春悲秋,有事沒事兒就吟一句,他自己傷懷還罷了,壞了自己的好心情,實在不該。
碧青琢磨怎麼消遣杜子峰一下,忽的想出一個主意,咳嗽一聲道:“詩詞我念得不多,不過倒是想起個對子來
。”
杜子峰想起她給周家對的對子,不禁低笑了一聲:“倒要請教。”
碧青也指了指天:“一行征雁向南飛,大人可有妙對?”
杜子峰想了想道:“幾處鄉愁同北望如何?”
碧青不禁暗暗點頭,這位雖說功利心重,可真算得上才思敏捷,隨便一對就異常工整,可惜錯解了這個對子的意思,眨眨眼道:“大人恐怕聽差了,我這裡的蒸非是征戰的征,而是蒸煮的蒸。”
噗…二郎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卻怕杜子峰怪罪,忙憋住,一張黑臉憋得通紅。
杜子峰愣了楞道:“如此,倒要請教了。”
碧青指了指車上那隻鴨子:“兩隻烤鴨往北走。”
杜子峰忍不住笑了起來,笑過之後,忽覺如此荒唐的對子,竟比之自己剛才念的那首秋風引更有意思。
碧青暗道,這才對嘛,好好的日子不過,愁眉苦臉的做什麼,又不是林黛玉,能吃飽穿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家夥都是欠餓,丟進深州過一個月,保證一個個都改過來。
不過,人家桃花村真是有錢啊,就光這道兒就不一樣
,黃土砸的夯實平整,能並排跑兩輛牛車都沒問題,道兩邊兒的楊樹遮住日頭,一陣秋風過來,嘩啦啦掉了一地楊樹葉子,隔一段就有個農人,拿著大掃帚掃樹葉子,堆成一堆燒了,鏟進地頭的坑裡預備著當肥料使喚。
想冀州府這幾年風調雨順,桃花村又是有名的富裕村子,應該不差這點兒樹葉子施肥吧!大概知道她想什麼,杜子峰道:“武陵先生稀罕桃花村那兩顆百年桃樹,故在此隱居,因老先生在桃花村,便短不了前來拜訪之人,這條道村裡修了幾次,怕樹葉積在道上不好走,桃花村的裡長就安置了村民輪流清掃。”
碧青心說,這桃花村的裡長倒是有個腦子的,估摸也是吃著了甜頭,沒有這位武陵先生,桃花村就算有一百顆百年老桃樹也沒用,有這麼一位大儒背書,桃花村想不富都難。
皇上都親自訪了的大儒,冀州府的官兒敢托大嗎,不管是誰,上任第一件事就得上桃花村報道,這就是尊供在桃花村的佛爺,誰來的都得拜。
碧青估摸這條道直接就通向老頭的草廬,果然,路到了頭,就看見那兩顆傳說中的百年桃樹,跟兩個門神似的站在村口,樹乾上纏著紅綢子,估摸村民把這兩顆桃樹當成祥瑞了,不遠處有條小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引過來的
,水很淺,卻異常清澈,能瞧見水下青瀝瀝的鵝卵石,水流過石頭叮叮咚咚的,頗有意境。
再往遠看,就看見了那三間草廬,外頭一圈籬笆圍著,說是草廬也是夯土蓋的,頂子上蓋了厚厚的茅草,茅草都是新的,估摸是今年新蓋上去的。
牛車停在籬笆門外,碧青就好奇的扒著頭望裡看,院子裡有個老婦人,看年紀怎麼也有五六十了,正在一趟一趟的往外搬書,當院鋪了老大一張席子,老婦人把書小心的放到席子上曬,旁邊兒有個滿頭銀發的老頭子坐在小板凳上,手裡拿著一根柴火棍正在地上畫著什麼。
碧青心裡琢磨,這老頭還真算厚道,弄這麼個老婦人,還以為怎麼也得有倆美貌佳人呢,這些所謂的大儒們,不是最喜歡□□添香嗎。
碧青始終認為,□□添香這個四個字,簡直把老頭子們猥褻的心理表現的淋漓儘致,□□添香之後大概就是一樹梨花壓海棠了,除非有心無力,不然,半夜三更對著鮮嫩的小佳人,不乾點啥誰信啊。
不過,很快碧青就不這麼想了,因為從後頭又來了個老頭,頭發花白,滿滿兩桶水,肩膀上扁擔都壓彎了,沒等碧青暗示,二郎已經過去了,從老人手裡接過挑子挑了進去。
碧青抿著嘴笑了笑,這實在有實在的好處,這不順理成章的就進門了嗎,碧青跟著杜子峰也進了院。
進去之前,杜子峰特意整了整衣裳,碧青覺得,他比二郎還緊張,可見這老頭真的不一般,而且,杜子峰進去之後也隻是靠邊兒立著,恭敬非常。
根本就沒人招呼他們,碧青左右看了看,二郎已經把水倒進甕裡,接著劈柴去了,這麼站著也不是個事兒啊,碧青索性幫著老婦人曬書,一開始,她一碰老婦人還皺眉,見碧青動作小心,並無冒失的舉動,才沒說話,弄到最後,杜子峰也跟著幫忙曬起了書。
老頭的書實在不少,曬了半院子,經史子集,野史傳記,應有儘有,看來,還真是個有大學問的,就衝這些書,人家這大儒之名也不像虛的。
曬了書,見老頭還沒動靜,仍低著頭在地上畫,碧青抬頭看了看天,可都快晌午了,這得等到什麼時候啊,指望杜子峰主動說話,根本沒戲,杜子峰緊張的跟見著祖宗差不多,指望二郎更不可能,二郎簡直就成了長工,不停的找活乾,劈完了柴火,這會兒又去修籬笆了。
碧青走到老頭旁邊,想看看老頭到底畫什麼呢,這麼入神,把他們仨晾在這兒理都不理,看了一會兒,碧青忍不住撲哧一聲樂了。
碧青一笑,可給老頭笑惱了,老頭抬頭惡狠狠的看著她:“笑什麼?”
碧青見老頭真生氣了,琢磨不能得罪他,忙道:“我是笑您這麼算,什麼時候才能算出來。”
老頭明顯一愣,眯著眼打量碧青幾眼:“小丫頭知道老夫乾什麼?”
碧青點點頭:“您做算術題呢。”
老頭臉色緩了緩:“你這丫頭倒有些見識,既然知道老夫乾什麼,就在一邊兒看著,等老夫算出這道題再說,這是老夫跟東籬老匹夫打的賭,要是算不出來,那老匹夫不定怎麼笑話老夫呢,老夫可是算了整整兩天了。”說著,又拿著柴火棍開始算。
碧青見旁邊的婦人直跟自己使眼色,做出一個吃飯的手勢,就明白,這老頭為了一道算術題連飯都不吃了,本來年紀就大,那禁得住這麼折騰,再說,讓老頭這麼算下去,估摸天黑也拜不了師。
想到此,開口道:“這道題瞧著極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