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一聽就不乾了,皺眉看著她:“丫頭,年紀不大,話倒是挺大,你還不知道是什麼題,就敢說簡單。”
碧青道:“雖不知道什麼題,但瞧您算的路子,大約知道不會太難。”
老頭兒道:“那你算給老夫看,隻要今兒你能算出來,修籬笆的那個傻小子老夫收了。”
碧青眼睛一亮:“當真?”
老人哼一聲:“整個大齊,也沒人敢質詢老夫說的話。”
碧青嘿嘿一笑:“我這不是高興的嗎。”
老人不搭理碧青的嬉皮笑臉,直接把手裡的算術題丟給碧青,碧青一看就樂了,好歹自己也是大學畢業,要是連小學生的算術題都不會,乾脆找塊豆腐撞死算了,紙上的題目是:“今有共買物,人出八,盈三;人出七,不足四.問問人數,物價各幾何”
碧青想都沒想,拿柴火棍在地上列了兩個方程式,飛快就得出了結果,跟老頭說:“人數七個,物價五十三。”老頭兒拿著棍算了算,喃喃的道:“果真如此,果真如此,竟然如此簡單,如此簡單…”
碧青小心的道:“那個,您剛答應我的還作數吧。”
老頭丟開柴火棍站了起來,大概坐的時間太長,站起來身體晃了晃,碧青忙伸手扶住他:“您年紀大了,不易久坐,還有,您老多久沒吃飯了?”
老頭也沒推開碧青,挑水的老漢已經從屋裡搬出來把椅子,碧青扶著老頭坐在椅子上,老頭沒看碧青,往院外
頭望了一眼道:“聽杜家小子說,你做的吃食甚好,今兒既來拜師,可帶了束脩?”
碧青大喜,忙喊了聲二郎快過來磕頭,二郎竄過來,撲通就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頭,旁邊的婦人遞過一盞茶,二郎恭恭敬敬呈上,老爺子抿了一口,斜眼瞥了碧青一眼:“你真是這傻小子的嫂子?才多大就嫁人了?”
碧青笑道:“您老又不是月老,這天下的因緣啊,可不歸您老管,吃食帶了不少,都在外頭的牛車上呢,二郎快著搬進來。”
二郎答應一聲跑出去了,剛那個挑水的老漢和老婦也跟出去搬東西,老頭哼了一聲,瞪著碧青道:“還不去做飯,在這兒戳著做什麼。”
碧青笑一聲,接過二郎手裡的雞,去灶房了,老婦也跟了進來道:“先生就是這個脾氣,大娘子莫怪,我來吧。”說著要接碧青手裡的雞,碧青搖搖頭:“先生既讓我做飯,若不是我做的,恐要發脾氣。”說著拖過個板凳過來:“您老在這兒坐著就成,一會兒就得。”
碧青看著老頭子的灶房,眼睛都發亮,就說這老頭的日子不差,這灶房外頭瞧著不起眼,裡頭可是夠全和的,什麼都有。
碧青略看了看,旁邊兒一盆清水裡泡著豆腐,估摸是
早上新磨出來的,底下一個木桶裡有小半桶泥鰍,泥鰍不大卻夠歡實,桶裡的水已經發清,估摸吐一晚上泥了,碧青忽然想到一個菜,正適合老人。
日頭正好,老先生就讓把桌子放到了院子裡來,碧青知道老人從昨兒就沒怎麼吃飯,就先給老人擀了碗麵條,麵和的軟些,麵條切的細細,用雞湯煮了撒上些蔥花,叫二郎先端了出去。
等碧青出去的時候,一小碗麵條連湯都沒剩下,老頭還不滿的看著她道:“丫頭,你不會就想用一碗麵條打發老夫吧。”
碧青笑了,把剛炒好的的一碗藕片放到桌子上,指了指一桌子的菜道:“這些您老還不夠吃的啊。”
老頭夾了了一筷子炒藕片塞進嘴裡道:“這道糖醋藕片,吃的就是個脆生勁兒,你這丫頭怎麼給炒麵了。”
老婦人道:“先生,大娘子是怕您的牙口不好,嚼不動,這才多炒了一回兒。”
老頭卻不領情:“老夫還剩下一個對頭牙呢,脆點兒怕什麼,下次記得給老夫炒脆的。”
下次?碧青心話兒,真當我是你家的廚娘了啊,老人夾了一筷子鬆花蛋問:“這個也是你做出來的?”
碧青點點頭,見老頭吃了一個之後還要吃,忙攔著道
:“這個給您送了一包袱,留著以後慢慢吃,這東西雖好,一頓可不能多吃,對您老的身子不利,您吃這個。”說著把中間的小砂鍋蓋揭開。
老人看了一眼道:“這叫個什麼菜,老夫從沒見過。”
碧青笑嘻嘻的道:“這道菜叫貂蟬豆腐,也叫美人計。”老頭聽了哈哈笑了起來,指著碧青道:“你這丫頭倒是個促狹鬼,不過,這名兒起的真真貼切,饒是董卓一代梟雄,遇上貂蟬豆腐也免不了被烹煮的下場,這道美人計做的好,待老夫吃了它。”
杜子峰不禁有些出神,世人誰不知武陵先生眼高於頂,即便九五之尊,登門拜訪依舊沒什麼好臉色,可這樣一個大儒,卻給這小丫頭哄得如此高興。
自己剛來冀州時就來拜望過老先生,也不過在院子裡坐了一會兒,這還是看在自己父親的麵子上,不然,估摸院兒都進不來,冀州府知府閆子明來了,一樣得在外頭恭立著。
之所以答應給二郎引薦,也沒想著老先生能真收了二郎,而是搭個橋,隻要二郎來了,再尋彆的先生就容易多了,畢竟二郎是個莊稼漢子,又沒正經進過學,有些名望的先生都不大樂意收這樣的學生,現在看來,自己多慮了
,二郎進了武陵先生的門,往後無論做學問還是走仕途,都會一帆風順。
碧青在武陵先生的草廬裡待了半天,給武陵先生講了自己會的幾種解法,還被老頭逼著出了一道比剛才那個難的題目,老頭兒才放他們走。
碧青問:“二郎什麼時候過來進學?”老頭頗不耐煩的道:“還什麼時候?沒看見家裡缺乾活的嗎,明兒就過來。”二郎忙應了,老頭看向碧青說了句:“丫頭,想不想拜老夫為師?”
碧青笑了:“丫頭就是塊朽木,再雕琢也沒用,就不敢勞動您老了。”老頭頗不高興的道:“你可知天下想拜老夫當師傅的有多少?”
碧青點點頭:“丫頭知道自己不識抬舉了,但丫頭嫁了人,是人家的媳婦兒,上頭有爹娘婆婆奉養,下頭有弟妹需養活,一大家子十來口子人呢,要是丫頭跟著您老做學問,家裡人還不餓死了,丫頭就是大俗人,您老就彆費事了。”
老頭子哼了一聲道:“你男人難道死了不成,要你一個女人家養家糊口。”
碧青道:“我男人在外保家衛國,作為妻子養家糊口也應該,更何況,丫頭樂在其中呢。”老頭兒這才沒說話
了,一揮袖子不搭理碧青了。碧青算是知道什麼是老小孩兒了,這人老了說變臉就變臉,連點兒征兆都沒有。
回去的路上杜子峰終於忍不住道:“你可知能拜武陵先生為師意味著什麼?”
碧青笑了:“能是什麼?高官厚祿?聲名鵲起?你們男人要這些有用,我一個女人要這些做什麼,我倒是覺著,高官厚祿不如粗茶淡飯,聲名鵲起不如安於平淡,家人都守在一起平平安安的過上一輩子,比什麼都強,我是女人,女人的心很小,能裝下家裡人就成了。”
杜子峰回到縣衙,坐在自己的書房裡還在想碧青的話,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那淡淡而滿足的笑容,在他腦子裡飄來蕩去,竟如此動人。杜子峰急忙搖搖頭,自己想什麼呢,她嫁了人,她是王大郎的妻子,而自己是杜子峰。
二郎成功的拜了師傅,叔嫂倆一回家,家裡就亂了營,婆婆說要預備香燭紙馬,去給碧青的公公上墳,爹娘也跟著高興,娘幫著大郎預備明兒帶去的行李,嘴裡嘟囔著:“雖說不遠,可也是離家求學,衣裳行李要預備齊全了才成。”
碧蘭見娘忙著,就接了娘的手去喂雞鴨,碧青的爹也跟著碧蘭幫忙,王興照著碧青的吩咐,把炭窯裡悶好的炭
打成捆,堆到一邊兒,等著明兒早上送二郎去的時候,裝上車一塊帶過去。
碧青聽老婦人說,老先生冬天不使炭火盆子,怕火星子崩到書上,寧願凍著,到冬天炕也隻讓燒一遍,半夜就冷了,把自家燒的炭送過去,填到炕下的灶膛裡,睡覺前悶上,一晚上都是熱的,也不用擔心火會蔓出來。之所以,送這麼多也是怕二郎跟著遭罪,家裡雖說房子舊,可炕燒的熱,再往冷屋子裡住,怕二郎不習慣。
村子裡沒什麼秘密,二郎被武陵先生收了當弟子的事兒,一宿就傳遍了王家村,第二天,天一亮,王富貴兩口子就來了,王富貴親自趕著自家的牛車,送二郎去桃花村,說二郎能拜武陵先生這樣的大學問人當老師,給王家村都掙了臉,無論如何得他親自送去才成。碧青也沒推辭,王富貴跑一趟,也省的自己去了,招那老頭子生氣,那老頭子的脾氣忒古怪。
望著牛車沒影兒了,一家子才回轉,桃花娘在碧青家坐著,東拉西扯的說了大半天閒話兒,眼瞅快晌午了才家去。
她一走王興娘就道:“這可是一趟趕不上,趟趟都趕不上,嫂子還不知道呢吧,前兒鐵柱娘去她家串門子說閒話,說起她家杏果兒的年紀,配你家二郎正好,不如尋個
媒人訂下,本村的知根知底兒,也省的往外村裡找婆家,嫂子猜她怎麼說的?”
何氏搖搖頭。王興娘道:“她說桃花女婿明年要考秀才,等她家姑爺中了秀才,再給杏果兒尋個念書的人家,哪想話兒都沒涼呢,咱二郎就拜了武陵先生當老師,俺可是聽人過,這位老先生有大學問,臨山屯的周老頭,上趕著巴結呢,前年過年巴巴的跑了一趟桃花村,村口都沒進去,就讓人趕了出來。”
何氏道:“就算先生架子大,怎會連村口都沒進去。”
王興娘道:“嫂子是不知道,村口站著冀州府的差人呢,說他們知府大人在武陵先生的院子外頭站大半天了,都沒叫進去呢,哪輪的上他一個快進棺材的周老頭啊,您說可笑不可笑,這會兒見咱二郎拜了這麼個厲害的先生,又眼饞了,剛在這兒坐半天,估摸就是想說這事兒呢。”
何氏道:“杏果兒這孩子我倒是喜歡,性子爽利,嘴也甜,要是…”
何氏話沒說完,就被碧青攔住道:“娘,這事兒以後可不能再提了,之前您給二郎定什麼樣兒的親事兒,都使得,如今卻不成了,有道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二郎既拜在武陵先生門下,親事就不是咱們能做主的了,將來定誰
家,都得聽先生的。”
何氏一愣忙道:“難道咱家還能娶個高門大戶的小姐不成,娘可不敢想,再說,真娶個那樣的媳婦兒家來,能看的起娘這個鄉下的老婆子嗎?”
碧青道:“娘您這話可不對,二郎是您老的兒子,就算將來娶了皇上的公主,也是您兒媳婦兒,見了您也得磕頭敬茶,這是孝。”
何氏忙道:“你可彆嚇唬娘。”
碧青笑著搖搖頭出去了,她婆婆是不知道,二郎拜在武陵先生門下,就再不是以前的鄉下小子了,頂著武陵先生關門弟子的名頭,什麼高門大戶的小姐都娶得進來,這個社會的階層壁壘分明,可有時候運氣來了,魚躍龍門,嗖一下就蹦到了最上頭,二郎就是那條成功跳過龍門的小鯉魚。
晚上,碧青熬了藥給他爹端過去,爹的身子雖然好多了,可天一冷也禁不住,這幾日有些咳嗽,看著她爹喝了藥才放心,一抬頭見她娘瞅著小海發怔,就知道她娘想什麼呢,拉著她娘的手道:“娘放心,咱家如今日子好,不愁錢使,等明年第一撥桃子收上來,就給小海請個先生,回頭,我騰出空來先教小海識字。”
劉氏道:“娘知道二郎是念書的材料,你才幫著他拜
了先生,娘也不盼著你兄弟有多大出息,就是想著,能認字不當個睜眼瞎,將來也能幫幫你,二郎這算有了前程,大郎也在京裡謀了差事,你要是老老實實的種地過日子還罷了,偏偏折騰出這麼多買賣,小五再好,終究是個外人,有你兄弟幫著,怎麼也比彆人強。”
碧青點點頭:“娘說的是,不止小海,碧蘭也得跟著學,這些我有安排,您老就彆操心了。”
見她要走,劉氏忙提醒一句:“二郎拜師是大事,彆忘了給大郎去封信,讓他這個當哥哥也跟著歡喜歡喜。”
碧青點頭應了,回屋寫了封信,轉過天就小五送出去了,跟著信一起捎過去是一罐子醉棗和一壇子鹹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