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青點點頭:“這就是了,難道太學裡竟都是些嫉賢妒能之輩,容不得天才嗎。”
那個少年臉色有些不好看:“王二郎拜在昌陵先生門下之前,並無明師交代,甚至,不曾上過學堂,昌陵先生如今是太學五經博士,若不是先生故意放水,王二郎怎可能直接升入上舍。”
碧青打量他片刻道:“你這是在質疑先生,那就更不該找二郎的麻煩,不說是不是先生放水,二郎才升入上舍
,便是,也是本事,你有本事也讓先生放水啊。”
那少年大概沒想到碧青會如此說,臉漲得通紅,半晌兒才道:“不可理喻。”
碧青歪歪頭:“不可理喻的是你,你想用這樣的借口來掩飾你的嫉妒之心,實在淺薄,哪怕你裝的再傲氣也沒用,你就是嫉妒二郎,如果我沒猜錯,自從二郎來了,你是不是更加努力學習了,甚至夜不能寐。”
少年臉更:“,你,你胡說。”
碧青挑挑眉:“怎麼,心虛了,你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一看就知是熬夜熬的,若不是想超過二郎,何必如此拚命。”
少年深吸了一口氣:“夏蟲不可以語冰,跟你一個女人鬥嘴,有失君子之風,總之,我不信王二郎能直接升入上舍,世上根本沒有無師自通之人。”
二郎忽開口道:“先生之前,都是我嫂子教我的,怎說無明師?”
一句話幾個小子哈哈笑了起來,連那個滿臉傲氣的小子,都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二郎臉通紅:“你們彆瞧不起我嫂子,我嫂子比太學先生也不差。”
幾人小子又笑了起來:“王二郎,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就你嫂子這麼個鄉下丫頭,敢跟咱們太學的先生比
,你瘋了吧。”
二郎氣的不行,剛要辯駁,碧青拍了他一下:“太學的先生都是大齊的博學鴻儒,我一個鄉下婦人自是不能比的,可對付你們幾個小子還不在話下,你。”說著一指那個傲氣的小子道:“我出道最簡單的算題,你隻要能在一炷香內算出來,我就領著二郎家去,若你算不出來,可就要給二郎賠禮道歉,並且保證以後絕不再找二郎的麻煩,如何?”
那少年毫無猶豫的道:“好,你出。”
碧青左右看了看,見那邊兒不遠有顆大槐樹,樹下有石桌石凳,一指:“去哪兒,咱們得先立個字據為證,不然,你要是說了不算怎麼辦。”
少年道:“君子一諾千金。”
碧青哼一聲:“彆口口聲聲君子君子的,君子也不是你嘴上說的,就我知道,嘴上說自己是君子,大都是小人,要麼就是偽君子,人的嘴最不牢靠,白紙黑字才有憑有據。”
少年咬咬牙:“好,立字為憑。”
不知誰去取了紙筆過來,碧青叫二郎:“你照著我說的寫,今兒有…”說著看向少年:“你叫什麼?”
少年沉默半晌兒才道:“崔鳳林。”
碧青愣了一下,不禁看著他:“你姓崔?”
少年沒應,隻是背手而立,碧青不禁好笑,鳳應該是崔家第三代的排行,這個少年是先生的孫輩兒呢,論輩分兒他跟崔九一樣,該叫自己一聲師姑,這小子是太學裡的霸王,不把他收拾的心服口服了,以後二郎沒好日子過。
既然驕傲,就把他的驕傲踩到泥地裡頭去,看他以後還欺不欺負二郎,碧青不怕得罪人,崔家怎麼了,不過是秋後的螞蚱,再說,有師傅護著自己呢。
想到此,開口道:“今有崔鳳林與王二郎大嫂賭算題一道,若一炷香之內,崔鳳林算出王二郎大嫂所出算題,就是王二郎輸,跟其嫂回鄉種地,若沒算出來,是崔鳳林輸,當給王二郎賠禮道歉,並立寫字據,從此不許為難王二郎,以此為證。”
二郎習慣聽碧青的話,碧青讓寫啥寫啥,一個字都不會差,寫好了還給碧青看:“嫂子,您看我寫得可對?”
碧青看了一遍點點頭:“二郎的字又進益了。”
被碧青一誇,二郎頗有些高興,碧青拿過筆在下頭寫上自己的名字,那幾個小子紛紛上前來看碧青寫字,碧青有意把字寫得七扭八歪,幾個小子一臉不屑。
崔鳳林道:“你出題吧。”
“對,出題吧!”幾個小子在一邊兒跟著起哄,碧青
叫二郎在紙上寫:“湖靜浪平六月天,荷花半尺出水麵。忽來南風吹倒蓮,荷花恰在水中淹。湖麵之上不複見,入秋漁夫始發現。落花去根三尺整,試問水深尺若乾?”
二郎寫完,碧青遞給崔風林,指了指不遠處的日晷道:“就給你半個時辰吧,一炷香太短,免得你說我為難你。”說著,在石凳上坐下,叫二郎把籃子裡的醬肉跟荷葉餅拿出來,卷了一套遞給二郎:“趁熱吃吧,一會兒該涼了。”二郎點點頭,接過去吃了起來。
這眼瞅就快晌午了,幾個小子從弘文館出來就是為了找個館子吃飯,誰想會遇上這檔子事兒啊,見王二郎大口大口吃著,一開始還有些不屑,到後來,一個個饞的直吞口水。
二郎吃了三張餅,又灌下半葫蘆麥子茶,才算飽了,滿足的道:“嫂子,還是咱家的麥子茶好喝。”
碧青笑道:“知道你愛喝,這回都給你帶來了,再吃個桃,這是咱家桃園子裡的桃子,怕放不住,青的摘下來,到京正好熟,隻不過,到底不如熟透了摘下來的甜,嫂子已經洗過了。”
二郎哢嚓咬了一口:“真甜。”就聽周圍幾聲咕咚咕咚,咽口水的聲兒,都盯著二郎手裡的大蜜桃。
碧青暗暗好笑,崔鳳林的汗都下來了,拿著那張算術
題盯著看了半天,知道今天自己栽了,剛想認輸,就聽一個聲音道:“你這丫頭跑太學來欺負我的學生做什麼,莫非想效仿那些江湖人砸場子踢館來了。”
幾個小子一聽聲兒,包括二郎都躬身站在一旁,齊聲道:“東籬先生。”
上次自己出的那道算題,把東籬先生難住了,朝廷大考一結束,東籬先生就去了一趟冀州,碧青告訴他解法,先生才算睡著覺,直說碧青害人不淺。
從哪兒以後,卻隔三差五的讓碧青給他出算題送去,解幾天解不開,就叫人去冀州找碧青要答案,如此,碧青都記不清自己給老頭子出了多少道算術題了,反正,都是自己學過的,光小學初中的算術題,就夠老頭子算兩年的,所以碧青有的是存貨,不過,這麼一來,倒是跟東籬先生混的極熟。
見老頭子出來了,碧青不敢怠慢,蹲身施禮,然後才道:“哪是丫頭來砸場子,是見不得我家二郎挨欺負,跟崔鳳林打個賭罷了。”
東籬先生點著她道:“天下算學誰你這丫頭精,這些小子,不過略窺門徑罷了,哪算得出你出的題,還說不是砸場子,我跟你師傅說兩人幾次,想讓你來太學講幾堂算學,你師傅隻是推脫,你這丫頭請不來,反倒自己跑來,
難為我的學生,是何道理?”
說著看向崔鳳林,這小子很聰明,在崔家小一輩兒裡,可說是鶴立雞群,也被崔家寄予厚望,可惜,卻過於驕傲,如今碰上碧青,或許對他大有好處,讓他明白,人外有人,若能從此潛心向學,或許將來會有大成。
見他一臉頹敗,東籬先生終有些不忍道:“你可知武陵老頭收了關門弟子?”
崔鳳林自然知道,雖說先生搬去了冀州,到底還是崔家的長輩兒,又是當世大儒,收弟子的事,也算崔家的事兒,論輩分兒自己得稱呼一聲師姑,先生在冀州,王二郎也是冀州的人,難道?這丫頭就是先生受的關門弟子…想到此,崔鳳林臉都白了。
武陵先生歎口氣道:“你不用自輕,論輩分兒,這丫頭是你的師姑,她精通算學,老夫都是手下敗將,你小子做不出她出的題,不丟人,倒是她以大欺小,著實有失長輩風範。”
碧青一見東籬先生,就知道這個賭局黃了,這老頭揭破自己的身份,自己哪好意思,再跟一個小輩兒計較,嗬嗬笑著把那張紙一撕兩半,跟崔鳳林道:“算我的不是,以大欺小,喏,給你個桃子找補找補,這桃子可是我親手種的,甜著呢,快吃。”
崔鳳林不知不覺就咬了一口,桃香滿口,不禁點點頭:“真甜。”
碧青拍了怕他:“有句話說的好,謙受益,滿招損,虛懷若穀才能海納百川,行了,我是最不耐煩說這些大道理的,簡單一句話,就是天生我材必有用,跟彆人比什麼,做自己想做的,喜歡做的就成了。”
東籬先生點點頭:“丫頭這幾句倒是深賦哲理。”
碧青道:“您老就彆寒摻我了,我這肚子裡可沒幾兩墨水,您老再捧,就露餡了。”
東籬先生捋著胡子笑了起來,看了大郎一眼道:“你把老夫的北胡誌教給這小子了?”
碧青:“您在北胡的苦寒之地那麼多年,著成此書,不就為了解大齊北境之憂嗎,我教給大郎豈不正好。”
東籬先生道:“你這丫頭沒這麼好心,你師傅跟我說了,你是怕這小子保不住小命。”
碧青:“瞧您說的,彆管我為了什麼,豈不都跟先生殊途同歸嗎。”
東籬指著她道:“怪不得你師傅說你張嘴刁,如今老夫算是領教了。”說著,目光掃了眼那半筐桃道:“你這大老遠的來京,不去老夫府上拜望就算了,不會連點兒吃食都沒給老夫預備吧。”
碧青笑了,把剩下的半筐遞給他後頭的隨從:“彆的沒有,桃子有的是,您老要是吃著不過癮,回頭跟我回冀州,武陵源上住些日子,天天當飯吃都成。”
先生笑了:“算你丫頭有點兒孝心。”
碧青道:“晌午熱,您老還是回去歇著吧,免得著了暑氣,我這兒跟二郎瞧瞧他的住處去。”東籬先生點點頭,轉身走了。
送走了老頭子,碧青剛要走,就聽崔鳳林道:“師姑,這道算題,您能不能幫我解出來。”
碧青站住腳,把他拉到一邊兒低聲道:“雖說論輩分兒,你是該叫我一聲師姑,可咱是不是也得分個場合,師傅跟前你叫就叫了,彆的地兒就算了,你這一聲師姑叫出來,不知道,還以為我是個半大老婆子呢。”
崔鳳林道:“不在年紀,達者為尊,以往是我的不是,如今這聲兒師姑我叫的心甘情願。”
碧青頭都疼了,就沒想到這小子是個死腦筋,算了,反正以後輕易也見不著,叫就叫吧,見他手裡拿著算題,碧青眼珠轉了轉:“這道算題我給你解出來,不過,你得答應,我彆把我在京的事兒跟你家的人提,成不成?”
崔鳳林愣了愣,才點頭,碧青拿過筆在紙上飛快把答案寫上,就跟二郎走了。
等碧青幾個沒了影兒,後頭幾個小子才道:“鳳林,這丫頭真是你師姑啊。”
崔鳳林看著那張紙出了會兒神,才點點頭,把那張紙折起來放到懷裡,臉色一肅,跟幾人道:“以後不許再為難二郎,誰敢為難他,就是為難我,聽見了,聽見了?”
幾人明白,隻要崔鳳林發話,在太學就跟皇上的聖旨差不多,從今兒往後,王二郎就是太學裡的大爺,想想,幾人都跟做夢似的,誰能想到王二郎這麼個莊稼漢子,竟有個如此牛的嫂子,再想想旁邊王二郎那個大哥,這一家子還真是有點兒不搭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