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青哭的淒慘非常,窗外的冬月冬時,也跟著掉眼淚,江貴歎了口氣,姑娘再聰明,也是個最平常女人,會害怕,會傷心,會恐懼,如果消弭戰禍,天下太平該多好,就像姑娘蓋的武陵源,大家和和樂樂的過日子,可惜這隻是所有老百姓的一個夢。
大郎走了,碧青足足在炕上躺了三天才起來,也終於想通了,不管自己願不願意,人都走了,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家裡打理好,等著大郎回家。
碧青收拾妥當,走出門就看見崔鳳林跟二郎坐在院子裡的桃樹下,開春了,乾枯的桃枝上,發出了嫩嫩的新芽,估計再過不久,就會開出滿枝的桃花,想著這些,心情不覺好了起來。
今兒是難得的大晴天,日頭落在身上暖融融的,躺了
三天,有些渾身無力,見她出來,倆小子急忙站了起來,眼巴巴盯著她,滿臉擔憂的神色。
碧青心裡一暖,叫冬月搬了把椅子出來,沒用冬月,崔鳳林跑進去搬了出來,二郎扶著碧青坐下,磕磕巴巴的道:“嫂子,您彆太擔心了,我哥厲害著呢,在南邊打了五年仗,不也好好的嗎…”
二郎雖聰明,卻不善言辭,勸人就更不會了,碧青點點頭:“你說的對,你哥不會有事,咱們都在家等著他呢,他要是敢有事,嫂子做鬼也不放過他,隻不過關己則亂,你哥忽然一走,嫂子忍不住就會胡思亂想,以後不會了,嫂子想明白了,你哥一定會平安家來的。”
側頭見崔鳳林臉色黯然,不禁有些心疼,對於崔風林,碧青異常矛盾,不用往後看,現在就能看到,崔家一族敗落的結局,不應該說敗落,應該說毀滅,毀家滅族,甚至株連相關家族,唯一可以幸免的,大概隻有師傅。
因為師傅早早就跳了出來,從皇上對師傅的禮遇,就能看出來,估摸在這位聖君心裡,崔家唯一的好人就是師傅了,甚至,對太後皇上恐怕也有諸多不滿。
崔家作到如今這種份上,若沒有太後皇後在後縱容,絕無可能,即使母子也會因此產生嫌隙,畢竟在皇上心裡,大齊江山要重要的多。
而崔鳳林是崔府的嫡長孫,這個身份如今給他帶來無上尊榮,卻,崔家敗落之後,他也必死無疑,所以,碧青從一開始就不想跟他有牽扯。
她很清楚自己的性格,說好聽叫良善,說難聽就是愛管閒事,跟這小子混出感情來,到時候她真怕自己衝動之下,會乾出什麼事兒來。
可緣分這東西,有時並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如果這小子跟第一次見他時那樣就好了,可他偏偏變了,收了驕傲的性子,跟二郎成了焦不離孟的哥們兒,而自己對這個驕傲的小子,也產生了好感。
碧青控製不住自己喜歡這小子,這小子實在招人喜歡,出身崔家那樣的世族,卻仍保留著一顆赤子之心,驕傲的背後是命運多舛的少年。
這小子極度缺少家庭溫暖,從他望著自己的目光就能看出來,即使自己的年紀比他還小,可碧青仍然清楚的感覺到,他望著自己的目光充滿孺慕之思,這很容易就激發了碧青的母性,也令碧青不想疏遠他,甚至想安慰他。
碧青安慰的方式直接有用:“餓了吧,咱們今兒吃火鍋,冬月冬時,你倆把炭火盆子點著,二郎跟貴伯把桌子搬出來,鳳林跟我去廚房準備東西。”
崔鳳林大聲應著,望著碧青的目光都發亮了,崔鳳林
心裡知道,師姑一直想遠著自己,可自己就是控製不住想往她跟前靠。
從武陵源回來之後,這種感覺更為強烈,他喜歡在她身邊待著,他覺得,師姑身上有奶娘的味道,奶娘是把他從小看大的人,在崔鳳林心裡,奶娘比母親要親近的多,可奶娘沒了,前年失足掉進荷花池子裡淹死了。
崔鳳林心裡懷疑過,卻苦無證據,好端端的怎會掉進荷花池子裡去,後來聽見母親跟前兩個婆子說私話兒才知道,是母親下的手,怕自己跟奶娘太過親近,而疏遠她,所以叫人把奶娘推進了荷花池。
崔鳳林知道以後自責了很久,也開始憎惡母親,父親,祖父甚至崔府的一切,如果可能,他甚至不想回去,他喜歡師姑,即使她總想疏遠自己,崔鳳林仍然想待在她身邊兒。今天他尤其歡喜,師姑叫了他名字,讓他幫著乾活,這讓崔鳳林異常快活。
崔鳳林是崔家的嫡長孫,身份尊貴,哪乾過廚房的活兒啊,碧青叫他摘菜,結果菜摘完了,也基本什麼都沒了,叫他削番薯皮,差點把手指頭削下來,割了一個老大的口子,突突的往外冒血。
碧青嚇壞了,忙喊冬月拿藥,怕大郎在前線受傷,碧青特意麻煩李神醫配了不少傷藥,大郎不耐煩帶太多,剩
下了不少,正好這會兒用。
碧青用酒幫他清洗了傷口,塗了傷藥用紗布裹起來,交代他彆碰水,抬頭,見他一臉頹敗的神色,不禁笑了起來,拍了拍他:“是師姑忘了,君子遠庖廚,男子漢應該乾大事兒,灶房這些都是女人的活兒。”
碧青不說還好,一說這小子頭更低了,半天才道:“可我聽二郎說,師姑讓姑父煮麵呢。”
碧青一愣,老臉不由有些熱,這事兒二郎怎麼知道的,還告訴了這小子,一定是冬月這丫頭,這丫頭如今越發嘴碎,回頭看不好好教訓她。
碧青咳嗽了一聲:“那個,不是你姑父煮的,是冬月丫頭煮好,讓他端回來的。”說著從灶眼裡扒拉出個番薯來給他,自己開始切肉。
羊後腿卷了,用長刀切成薄片,碼在大盤子裡,考慮到鳳林二郎兩個大小夥子,碧青切了兩隻羊後腿,大白菜,蘿卜,番薯片,還有一盆清淩淩的菠菜。
這也就是崔家,彆人家可沒這待遇,聽崔九說,崔家有專門種菜的暖房,冬天也能供著府裡的主子們吃上青菜,而不至於天天啃大白菜蘿卜。
崔家的暖房讓碧青非常眼饞,雖說入冬前家裡準備了足夠的大白菜蘿卜番薯和各類菜乾,到底有些單調。
現代大棚種植早已普及,數九寒天,什麼青菜都有,菜市場上琳琅滿目,除了貴點兒,想吃什麼都能買到。可在這裡,冬天能吃的青菜實在有限。
碧青也試著弄了暖房,不知道成不成,沒敢種菜,種的是從山裡移過來的山桃,山桃雖說果子不好吃,卻有一樣好,花開的好看,時間也長,而且,山桃樹也耐活,所以,碧青的實驗暖房就種了十幾棵山桃。
很成功,自己跟大郎圓房的喜堂上,擺了兩溜盛開的山桃,也算給武陵源做了活廣告。崔九成親,碧青想了很久,都想不出送什麼禮。
這家夥什麼都不缺,自己送金銀珠寶,不是找打臉嗎,弄不好,還得被那小子嘲笑說小氣,那小子生在皇家,見慣了寶貝,還有什麼能入他的眼,再說,太貴重的東西自己還留著呢,乾嘛送他啊。
想來想去,就叫人送了一盆桃花過去,桃花雖說平常,可在這樣的臘月天,也絕對算稀罕東西,後來旺兒來武陵源跟自己說,送過去的那盆桃花讓赫連如玉給摔了個稀巴爛,因此兩口子大吵了起來,到如今還沒好呢。
說起這個,崔九也是倒黴催的,誰讓他老小呢,又是唯一沒娶王妃的皇子,趕上朝廷要對北胡用兵,勢必要籠絡赫連一族,最好最直接的法子,就是聯姻,把赫連家的
閨女嫁給崔九當王妃,以示隆寵,所以,湊成了一對冤家。
不過,碧青不可憐崔九,她心裡還覺得,這沒準就是那小子的報應,誰讓他那麼花來著,真要是找個性格溫順的王妃,還不知那小子得折騰多少女人回去呢,這樣正好,那小子異常爽利的跑去深州收地去了,不然,以那小子的懶性子,不定又窩去了武陵源。也是奇怪,明知道崔九是九皇子慕容灃,自己還是習慣叫他崔九。
瞥見崔鳳林吃完了手裡番薯,又去拿著燒火棍去灶膛裡頭扒拉,不禁笑了:“你要是再吃一個烤番薯,就飽了,甭想吃火鍋了。”崔鳳林有些不好意思,幫著碧青把菜端了出去。
一開春就暖和多了,也就一早一晚還有些冷,晌午頭上,日頭正好,在院子裡坐著,一點兒都不覺著涼,更何況,吃的還是熱烘烘的火鍋。
火鍋就得人多才有意思,叫貴伯,冬月冬時坐下一起吃,小五送自己過來就回去了,如今冀州的鋪子離不開他,年前就跟自己商量再開幾個,說冀州府大,四個鋪子雖說守著四個城門,城裡的人要買東西,仍有些不方便。
碧青自然也明白,鋪子裡賣的都是一些日常用品,柴米糧食,油鹽醬醋,菜乾,糖茶…甚至針頭線腦…類彆越
來越多,相當於現代的便利超市,這種鋪子開在居民區,生意會更好,而且,這些看上去不起眼的東西,其實極有利可圖,越便宜的東西,利潤往往越高。
年底算出的總賬,賣房子跟普惠寺的工程雖占了大頭,可冀州府的鋪子卻也讓碧青頗為意外,開的日子不長,利潤卻相當可觀。
如今家裡的主要幾項大宗收入裡,冀州府的鋪子就占一項,這才開始,以後還會更多,正是因為有這些源源不斷的進項,自己也才敢這麼折騰,還是那句話,有銀子才有底氣。
碧青做的火鍋有些四不像,鍋底用了熬好的骨湯,蘸料卻用的老北京的芝麻料兒,用香油,韭菜花,醬豆腐,蝦油調了,抓上一把切得碎碎的芫荽,羊肉涮白了,往碗裡一蘸,好吃的恨不能把舌頭吞下去。
古代的羊肉好,純天然無汙染的吃草羊,涮著吃,最能吃出味道來。吃差不多了,再把擀好的雜麵條放進去煮開,連湯帶麵的挑出來,拌著醬料吃上一碗,通體舒泰。
一開始,崔鳳林還有些彆扭,後來見貴伯跟冬月冬時都吃的頗開心,也就放開了,跟著二郎吃了一盤子羊肉,又吃了兩碗雜麵,才算飽了。
兩個丫頭把桌上的東西收拾下去,端上茶水,碧青喝
了一口,歎息一聲,這日子要是蠻牛在,就更好了,也不知這會兒走到哪兒了?
大軍這時候開拔是對的,到了雁門,天也暖和了,正是草原上充滿生機的季節,跟善騎射的胡人對戰,也勉強說得過去,不會吃大虧。
要是冷的時候過去,恐大多兵將都會受不了,也不知那些北胡誌跟兵書蠻牛記沒記住?便記住了,會不會用到實戰上?跟彪悍的胡人短兵相接的時候,能不能全身而退?碧青發現,大郎一走,自己整顆心仿佛都跟著他去了,牽腸掛肚的放心不下。
大軍走了,碧青留在京城也沒有意義,家裡還有一大攤子事兒呢,冀州要再開幾個鋪子,武陵源的二期工程也開始動工,王家村自己家的房子也該蓋了,普惠寺的僧舍更需擴建。
太子在冀州的時候,曾在普惠寺住了三天,與淨遠大師論禪,太子回京不久,寺裡的記事僧,把大師跟太子論禪時的對答,整理成冊,廣傳天下,普惠寺也因此名聲大噪,不用再各處延請高僧前來設壇說法,高僧自己就會帶著弟子前來。
高僧多了,普惠寺的香火越發鼎盛,行腳僧也多會慕名而來,淨遠大師更是廣開佛門,以至於新蓋的僧舍,很
快就不夠住了。
老和尚非常大手筆的把普惠寺旁邊的地買了,用來闊建寺廟,手裡有了錢,還想把其他幾個殿也修繕一新,故此,短時間內,碧青手下的工程隊根本不用愁沒活兒了,甚至,還得繼續招募工人。
更有那一百畝桃園,得打理,如今蓮花山附近的地,幾乎都讓碧青買在手裡,荒地用作蓋房,好地就交給武陵源的村民們種糧食,碧青不要租子,隻要能供著自己一家子吃就成。
村民們自然感恩戴德,乾起活來,也更加起勁,臨山屯也跟著沾了光,如今跟武陵源落戶的深州災民,結成親家的不在少數,一開春,臨山屯的男女老幼,也會過來武陵源打短工賺錢,隻要勤快肯乾,不怕沒有好日子。
隻有周守仁一家仍堅守著自己的書香門第,沒錢花了,就賣手裡的地,碧青後來收臨山屯村民的地,都是按著良田的價兒收的,周家地多,五十畝地,十兩銀子一畝,足足五百兩銀子,一家子要是省著點兒過,過一輩子是瞎話,十幾年衣食無憂的日子,絕對沒問題。
偏偏周守仁不知抽什麼風,這麼大年紀了,非要謀個官兒,不知尋了誰的門路,五百兩銀子都送了禮,還真讓他謀到了間河縣的縣丞。
碧青回到武陵源,剛進家,周家的帖子就到了,碧青把帖子反過來掉過去的看了一遍:“大郎又不在家,下帖子請我一個婦人做什麼,回了吧。”
定富剛要出去,碧青道:“且慢,算了,怎麼說也是鄉親,又是富貴叔的親家,不好太過怠慢,送一份賀禮過去便了。”交代好,碧青就到後頭來看婆婆,剛才一進門就聽定富說,婆婆身上不大好。
碧青一進婆婆的屋,就道:“您老身上不好,怎不叫人給我送個信兒,我也好緊著往回趕。”
何氏咳嗽了一聲道:“就是前兒出去的時候不防頭著了風,有些咳嗽,不妨事擱以前,這哪兒叫病啊,如今這日子好了,不知怎麼,身子倒越發嬌氣起來,連點兒風都禁不住了,還叫人家李神醫特意跑了一趟,娘這心裡過不去呢,定富是要給你送信兒,叫我攔了,又不是什麼大病,巴巴的給你送信兒往回趕,道上出點兒事可怎麼好。”
碧青叫過春麥問了幾句,見婆婆就是有些咳嗽,精神還好,才放了心,婆媳倆坐在炕上說話兒。
何氏道:“前兒秀娘她娘來了,跟我掃聽小五到底怎麼個章程,她家喜妹兒可不小了,怕耽誤了。”
碧青皺了皺眉:“她娘倆倒著急,秀娘才沒了多少日子,就要把秀娘妹子塞進來,這窩兒可還沒涼呢,叫人心
寒。”
何氏道:“秀娘她娘性子軟,沒主意,若她厲害點兒,小五那幾個嫂子,也不敢這麼欺負秀娘了,再說,這事兒是秀娘托付你的,你也應了她,她人沒了,就這點兒念想,你就叫她早些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