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青也知道因自己單方麵不喜歡喜妹,以至刻意拖著小五的婚事不應該,秀娘畢竟沒了,狗娃子還小,小五又忙,家裡沒個女人操持照顧,爺倆在冀州府清鍋冷灶,實在不像過的。
其實,碧青就是覺得不公平,這個男權社會裡,老子娘沒了,得守孝三年,老婆死了,卻可以立刻再娶,即使秀娘的親娘,也巴不得趕緊把自己二丫頭嫁進來,絲毫不會顧念死了的秀娘,這種做法實在讓人心寒。
還有秀娘哪兩個哥哥,窩囊廢一樣,秀娘被小五家欺負的時候,誰出頭了,這會兒巴不得往前湊,還不是見小五的日子好過,想撈好處。
可這些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小五畢竟不是自己的親兄弟,自己的手伸太長了,容易叫人多想,碧青便把小五叫回來,提了喜妹的事兒,問小五的意思,是不是尋個時間把人娶進門,畢竟是秀娘臨終的念想。
小五猶豫良久道:”當初秀娘跟我俺了幾次,俺都沒應,她那麼病著,我也不好跟她說什麼,可這件事著實不妥,秀娘跟俺過了這麼多年,福沒享幾天,罪沒少受,不是嫂子,如今還在阮家村受俺娘的氣呢,俺是人又不是畜
生,總有點兒人心,這人剛沒了才多少日子,就讓俺娶秀娘的妹子,她娘做得出,俺這心裡也過不去,俺想好了,老子娘沒了得守孝三年,俺媳婦兒沒了,俺至少也得守兩年才成,回頭就去跟丈母娘說,若小姨等的住,兩年後,俺迎她進門,若等不住,俺也不耽誤小姨,讓她找個好人家嫁了,俺替她姐陪送她一副好嫁妝,也不白了她。”
碧青心裡舒服多了,到底小五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也不枉秀娘為他受了這麼多年罪,點點頭:“狗娃子眼瞅著大了,總跟你在冀州沒人照顧不成,送家來吧,家裡老人多,有個孩子也好一些,比跟著你在冀州強,爹娘婆婆都稀罕狗娃子呢。”
小五點頭應了,轉過天就把狗娃子送了回來,婆婆何氏跟碧青的娘這個摟著親一頓,那個摟著親一頓,這個說瞧著瘦了,那個說黑了,牽著進屋吃點心去了。小五安置好狗娃子,就去了他丈母娘村裡。
喜妹接替秀娘嫁給小五的主意是她兩個兒媳婦兒出的。小五可不是當初那個走街串巷的貨郎了,跟著王家做了大買賣,如今手裡更是攥著冀州府好幾個鋪子,還拿著桃林的分紅,秀娘大方,日子不好過的時候,還罷了,後來好過了,沒少周濟娘家,三天兩頭又是糧又是錢的,總往娘家送。
小五也不說什麼,隻要媳婦兒心裡高興就成,卻忘了,這便宜占多了,就成了習慣,秀娘一病,眼看要不行了,秀娘的兩個嫂子就急了,秀娘要是走了,小五再續一個,哪還會管前窩的娘家啊。
妯娌倆一商量,就跟婆婆說:“娘,咱家的日子您老是知道的,不說難過,可也不好過,就那麼幾畝地,一年到頭的收成,也就勉強夠一家子吃口飽飯的,將來可還得給您兩個孫子蓋房娶媳婦兒呢。”
你一句我一句,說了一大通家裡的難處,老太太聽了也發愁:“你們跟我說這個有啥用,我也不能給你們變出錢來蓋房。”
妯娌倆對看一眼,老大媳婦兒道:“娘,您老怎麼糊塗了,您老是不能變錢,不還有咱們家姑爺呢嗎,咱家姑爺如今可了不得,手裡管著大買賣,您老的孫子,不就是姑爺的侄兒嗎,以姑爺如今的體麵,趕明兒給侄兒蓋兩處房子,又算個啥。”
老太太道:“你們既然打了這個主意,還跟我商量什麼?”
老二媳婦兒道:“要是秀娘好好的,俺們也不著急,如今秀娘的意思,眼瞅可不成了,秀娘一沒,小五可就不是咱家姑爺了,要是再續一個老婆進門,那還會管咱啊。
”
老太太歎口氣道:“娘也不是閻王爺,管不得生死,秀娘要是沒了是她的命數,娘有什麼法子。”
兩人忙道:“雖是命數,也不是沒法兒了,喜妹不是還沒說人家呢嗎,便找,往哪兒找小五這樣的男人去,不如把喜妹接替秀娘嫁過去,也能照顧狗娃子,這親姨總比後娘強吧。”
老太太心思活動了,這才去跟秀娘說,一家子算計的好好,秀娘一沒,這邊兒就打點著要把喜妹嫁過去。
喜妹一開始心裡還有些不樂意,嫌棄小五長的不好,可後來一想,自家家窮的叮當響,姐夫家卻過著富裕日子,尤其過年的時候跟著娘,嫂子去王家賀喜,見了王家的院子,心裡羨慕非常,想著自己要是也能住上這樣的院子該多好。
雖說心裡不大喜歡姐夫,可一想到嫁給姐夫,就能過好日子,也就應了,碧青圓房時候穿的什麼戴的什麼,屋裡擺的什麼,一一記起來,想等自己嫁的時候,也照著樣兒來。
心裡正計量著,聽見姐夫來了,還以為送聘禮來了,忙扒著窗戶往外看,見姐夫就提著一提點心,不禁有些失望。
這幾天自己對著鏡子照了又照,憑自己的模樣兒,打扮起來,怎麼也不會比沈碧青差吧,可惜就是衣裳太舊,連件兒像樣兒的首飾都沒有,頭上這根銀簪子還是姐給的,樣式舊,銀子也不亮了,想想碧青頭上戴的,喜妹心裡就不舒坦。
喜妹娘一見姑爺上門,忙迎了進來,一邊兒叫老大媳婦兒去地裡叫兒子家來,一邊兒叫老二媳婦兒收拾鍋灶炒菜,喊著喜妹去打酒,一陣忙著迎了小五進來,往炕頭坐下。
不大會兒功夫,兩個兒子家來,菜也炒得了,楊家的日子可比不得小五家,如今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沒什麼東西招待,也就是炒雞蛋跟鹹菜條,年下小五送過來的血腸還有,切了半碗,又拿肥肉片子炒了個野菜,就算楊家最好的夥食了。
小五也不嫌棄,往炕上一坐,就吃了起來,兩個大舅子陪著喝了兩碗酒,吃飽了,才說正事兒。小五一說兩年後才娶喜妹,楊家人心都涼了。可小五話說在理兒上,人家也不是不娶,就是覺著秀娘剛沒就娶新人,心裡過不去。
喜妹娘愣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兩個兒子更是老實頭,沒一個能說會道的,老大媳婦兒瞧著著急,開口道:“妹
夫心裡想著秀娘,俺們都知道,可這人沒了,咱這日子還得往下過不是,狗娃子這麼小,你一個大男人家照顧孩子,怎麼也不成,還是早些娶了小姑子過去的好,這家裡可少不得女人。”
小五:“狗娃子如今在桃林,俺嬸子照看著呢,嬸子跟前有倆丫頭,還有教念書的先生,委屈不了狗娃子。”
老大媳婦兒:“話是這麼說,終歸是外人,在彆人家住著,畢竟不如自己家自在,姑爺說是不是。”
小五皺了皺眉:“狗娃子從小就在俺嬸子家,不是外人。”說著站起來道:“俺就是這麼想的,要是小姨等不得,俺也不耽誤小姨,說個彆的好人家,俺給小姨置辦一副好陪送,就當替秀娘儘儘心了。”說完事兒就走了。
楊家可亂了營,喜妹扭頭進屋裡哭去了,老太太唉聲歎氣的,不知該怎麼辦,兩個兒子蹲在院子裡悶著頭抽旱煙,妯娌倆你看我,我看你,先去勸小姑子。
喜妹本來還想,自己這個模樣兒,姐夫能娶自己,肯定巴不得呢,哪想姐夫竟要拖兩年,拖兩年,自己都多大了,更何況,眼望著好日子,卻還要在娘家受兩年罪不成。
越想越傷心,趴在桌子上嗚嗚的哭,一見兩個嫂子進來,喜妹的性子上來道:“姐夫那個樣兒,俺也不稀罕,
回頭讓俺娘給俺找個比他強百倍的。”
老大媳婦兒道:“這可是氣話了,不是嫂子口冷,說句你不愛聽的,就憑咱家,莫說找比小五強百倍的,就是小五這樣兒的,若不是你姐臨死前托付,這門親事,咱家也甭想攀附上,當初秀娘嫁給小五的時候,小五還是個走街串巷的貨郎,如今人家可做著大買賣,什麼樣兒娶不到手,嫂子知道你心裡嫌棄小五長得不好看,可這好看能當飯吃不成,男人隻要有本事掙銀子,就比什麼都強,嫂子可都是為了你好,錯過這個村,再想找這樣的人家,可不能了。”
喜妹吸了吸鼻子:“可姐夫不想娶俺,拖兩年俺都多大了,要是到時候他變了主意,俺可咋辦?”
老大媳婦兒道:“這事兒其實也不難…”在喜妹耳朵邊兒上,嘀咕了幾句,喜妹滿臉通紅:“俺還沒過門呢,哪能這麼著,回頭傳出去,俺可怎麼見人。”
老大媳婦兒道:“小五這樣的男人不好抓,不使點兒手段怎麼行,妹子要是顧念臉麵,就按小五說的,給你另說個人家,前兒鄰村的劉婆子過來,給你說了門親事,鄰村劉大有家的老三,去年他家老二娶媳婦兒,你跟娘去過他家,你要是樂意…”
老大媳婦兒話沒說完,喜妹忙道:“俺不嫁,劉大有
家窮成那樣兒,家裡連頭耕地的牲口都沒有,一年到頭見不著點兒葷腥,俺嫁過去哪能過日子。”
老大媳婦兒攤攤手:“劉大有算好過的人家了,自是不能跟桃林那邊兒比的。”
喜妹咬著嘴唇想了一會兒道:“那,那姐夫也不來,俺見不著姐夫,嫂子說的那些,俺…”畢竟是沒出門子的姑娘,實在說不出口。
老大媳婦兒道:“這不難,你沒聽見狗娃子在王家嗎,小五隔三差五總的回桃林去,嫂子去跟娘說,叫你過去照顧狗娃子,不就成了。”喜妹眼睛一亮,一想到能住進王家,恨不能這會兒就過去才好。
楊家這邊兒商量好了,也沒給個信兒,轉天一早就把喜妹送了過來,說不放心狗娃子,讓喜妹照顧著些。
何氏心眼兒好,一想這是狗娃子的親姨,也不好說什麼,就留下了喜妹兒,隻是狗娃子不大喜歡喜妹兒這個親姨。
喜妹來了,也總在何氏跟前待著,要不就去跟著小海跑,喜妹其實也不喜歡狗娃子這個外甥兒,但為了接近小五,也隻能忍著。
小五一開始三天回來一趟,看狗娃子,到後來七八天半個月才回來一次,碧青隻當因冀州開了新鋪子忙的不得
空,趕上手邊兒事兒多,也沒大理會。
家裡正忙,桃花開了,得盯著人工授粉,桃林的二期工程開工了,深州那邊兒的地買了下來,深水井也開始打了。
其實,這些用不著碧青,碧青如今就忙著收拾鴨絨,那五十個睡袋可不頂什麼用,能多做點兒是點兒。
碧青這兒收鴨毛,冀州府飯館子裡的鴨子更是供不應求,養鴨子的人家也學聰明了,鴨蛋能賣幾個錢啊,不如直接養肉鴨,精心的喂,幾個月就能起來,拔了毛賣到武陵源,鴨子賣給冀州的飯館子,可比賣鴨蛋合適多了,故此,都開始養肉鴨,碧青這兒的鴨毛也不用愁了。
碧青想忙,忙著就不會胡思亂想了,碧青實在不敢想,甚至不敢掃聽,聽見北胡兩個字,都有些怕,所以,她儘量讓自己忙碌,忙著忙著,有些事不免就會疏忽。
過了麥收,天熱了起來,晌午頭上,人人都恨不能在家待著,沒人往外跑,碧青今兒出去是想摘點兒荷葉,晚上做叫花雞,小海求自己好幾天了,還有狗娃子,一天到晚的纏著自己,問什麼時候做叫花雞,饞的小家夥直流口水。
小海能不理會,可狗娃子那可憐巴巴的目光,自己可扛不住,而且,自己也想吃了,不知為什麼,這幾天特彆
想這個吃。
就跟冬月主仆倆,從側門出來,走不幾步就是水塘,四月才栽下的藕苗,才一個月荷葉就竄出了水麵,碧翠碧翠的荷葉像一麵麵圓滾滾的小扇子。
冬月死活不讓碧青下水,說這時候天雖熱,水卻仍是冷的,回頭著了寒可了不得,尤其,姑娘如今的身子更要小心,姑娘不喜歡讓她們近身伺候,可有些事冬月也留著心呢,從三月可就沒見姑娘的月事,如今都五月了,冬月疑心姑娘是不是有了,可瞧姑娘吃飯又不大像,沒見害喜。
京裡頭有個習俗,這有了身子,前仨月不能說,過了三個月才成,故此,冬月沒敢說,就是伺候的更加精心,哪敢讓碧青下水啊,自己脫了鞋襪,下水摘了幾個荷葉上來,卻見姑娘皺眉盯著那邊兒的桃林。
冬月順著姑娘的目光看過去,正看見楊喜妹兒的身影一閃,鑽進了桃林子裡,不禁撇撇嘴道:“打著來照顧狗娃子的幌子,卻成天往外跑,要是小五管事真娶了這位進門,以後可有的罪受了。”
碧青道:“這大晌午頭上,她跑桃林子裡乾什麼去了?”
冬月道:“誰知道,反正她就喜歡往外跑,以前還總
去臨山屯呢,姑娘瞧她身上的衣裳,也是新做的,她自己找的沈管家,說要給狗娃子買料子做衣裳,沈管家問了老夫人,老夫人說,難得她有這樣的心,也是狗娃子的福氣,就讓沈管家給她了,狗娃子的新衣裳不見上身,她自己倒是添了好幾件兒,您說這叫什麼事兒啊,還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往外跑。”說著欲言又止。
碧青看著她道:“還有什麼,一塊兒說,遮遮掩掩的做什麼?”
冬月道:“不是奴婢不說,是這事兒說出來,實在丟人,姑娘知道小五管事怎麼不大回武陵源了嗎?”
碧青一愣:“莫非還能因為楊喜妹兒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