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下起了大雪,呼呼的北風從帳篷縫裡鑽進來,凍得人直打哆嗦。微弱的炭火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沒有輕便暖和的睡袋,隻有厚重的氈毯,根本擋不住多少寒氣。
雖然碧青冷的不行,卻仍暗暗禱告,希望風再大些,風大了就能蓋住馬蹄聲,賀魯此人太過精明,一天之內拔營兩次,或許就是發現了大郎的蹤跡。
碧青把氈毯裹了裹,睡不著,索性坐了起來,去撥了撥盆裡的炭火,烤了烤手,忽見小燕子也坐了起來,不禁道:“是不是冷了?”
小燕子搖搖頭:“我想回去看看娘,下雪了,不知娘帳篷裡的炭火熄沒熄,我娘還病著,我怕她禁不住冷。”
碧青想了想:“如果一會兒亂起來,彆慌,跟你娘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記著,彆跟著部落的人瞎跑。”
小丫頭點點頭:“燕子記下了。”小丫頭剛出去沒多久,外頭就亂了起來,人喊馬嘶聲,不絕於耳。喊的是胡語,碧青聽不懂,卻聽見了弩,箭破空的聲音,夾在北風裡,有些模糊。
碧青剛要出去,忽聽外頭有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近,
心裡咯噔一下,左右看了看,能藏哪兒呢,賀魯精明多疑,之前已經疑心自己的身份,拔營兩次,如今又被找到,即便拿不準自己的身份,至少自己是大齊的百姓,沒準也會抓自己過去做擋箭牌,關鍵時刻還可以用來要挾,絕不能讓他如願,忽看見那邊兒煮肉的大鍋,快速走了過去。
碧青剛藏好,帳門就開了,跟著就響起嘰裡咕嚕的胡語,其中一個聲音,碧青聽得出來是今天賀魯大帳裡的一個侍衛,估摸是賀魯的心腹,接著一陣鍋瓦瓢盆碎裂的聲兒響過,外頭一陣長長的哨聲。
碧青知道這是胡人拔營的聲音,用這種方式傳令,小燕子說過,哨聲越急說明情勢越急,而此時的哨聲一聲接著一聲,急切的有些刺耳,可見事態緊急。
喊殺聲伴著淒厲的馬嘶,還有嗖嗖破空的弩,箭聲,交織在一起,亂的人心慌,碧青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兒眼兒,即便窩在鍋裡很不舒服,她也不敢出去,誰知道出去會不會被胡人抓了,她隻要保護好自己,等著大郎來找她就好,隻要自己不被賀魯抓了當人質,今夜自己就能逃出升天。
太子慕容湛很夠意思,所有的精鋼手,弩,都配備給了大郎手下的五百先鋒軍,純鋼的弩,箭,射出去,可穿透鐵甲,更何況血肉之軀。
發現胡人營區之後,大郎下令,在數裡外下馬,留下一隊人看著戰馬,自己帶著剩下的人,輕裝摸上來,待胡人發現他們,手裡的弩,箭已射了出去。見識到弩,箭的威力,幾乎讓這些胡人喪膽,哪還敢往上衝,逃命要緊。
賀魯提著彎刀從大帳出來,正好看見自己的侍衛被弩,箭射中,一箭正中眉心,頓時腦漿迸裂,熱燙的腦漿崩了自己一身。
賀魯順著弩,箭來處看過去,雪光中,有一個黑臉大漢站在側麵的略高的地方,手裡舉著一柄黑漆漆的弓,弩,弩,箭破空衝著自己射過來,被賀若一刀擋下。
賀若拽著他:“大哥,齊人的弓,箭太厲害,咱們趕緊走吧,再晚恐怕來不及了。”說著拖過戰馬,兩人翻身上馬。
大郎早瞄著大帳呢,這會兒見兩匹戰馬從大帳前往外衝,就知道不是賀魯,也是要緊的頭目,哪還會客氣,瞄準扣動機關,弩,箭直衝著馬上的賀魯射了過去。
眼看就射中了,不想那人騎術了得,忽身子一側藏於馬腹,躲過了弩,箭,大郎不禁讚了一聲:“好騎術。”
卻見馬上人,取箭搭弓,回身就是一箭,鳴笛之聲破空而來,大郎想起北湖誌裡鳴鏑弑父的典故,手裡精,鋼,弩,弓撥開射來的雕翎箭,指著馬上人大聲道:“馬上
人就是北胡大王賀魯,太子殿下有令,斬其首者,可封列侯。”
一句話先鋒軍頓時士氣大振:“斬賀魯,封列侯,弟兄們今兒算抄上了,衝啊…”先鋒軍的兵士,如下山猛虎一般衝了下去。
賀若一邊兒率人抵擋,一邊道:“大哥快走。”
賀魯大恨,扭頭看了眼高處的黑臉大漢,用漢話喊了一聲:“爾乃何人?可敢報上大名?”
大郎哈哈大笑:“有啥不敢,俺是先鋒軍校尉王大郎。”
賀魯恨聲道:“本王定親手斬爾首級,以報今日之恨。”說完,一,夾,馬,腹,胯,下戰馬高高躍起,瞬間便沒了蹤影。
安大牛道:“大郎,你怎麼把自己名字告訴他了,那可是綽號孤狼的北胡大王,陰狠手辣,勇冠三軍。”
大郎不以為意:“誰不是倆肩膀抗一個腦袋,怕他作什麼,賀魯跑了,還不知俺媳婦兒在哪兒呢,你在這兒盯著,俺去找媳婦兒。”撂下話,跑了下去。
一場惡戰,結束時天已經蒙蒙亮,賀魯帶著人跑了,估計去集結兵馬,營裡留下跑不了的都是部落的百姓,大郎下了嚴令,不許手下兵士無禮,胡人最可惡,可這些百
姓卻並非惡人,兩國交兵,老百姓已經夠倒黴了,既得了性命,又何必為難他們。
隻不過,小媳婦兒在哪兒呢,大郎圍著營地找了一圈,都沒見著小媳婦兒的影兒,心裡不免急了起來,難道自己錯了,小媳婦兒不在這兒?
想著,不禁大喊:“媳婦兒,媳婦兒…”
安大牛跟常六兩人對看了一眼,無奈的搖搖頭,剛才的大郎頗有大將風姿,讓他們不由從心裡敬服。
倆人很明白,這次北征,憑大郎立下的軍功,不封個將軍都說不過去,如今先鋒軍裡,跟大郎最近的就是他們哥倆了,大郎要是有一天當了將軍,他們哥倆能吃虧嗎,跟著大郎混準沒錯,誰規定莊稼漢子不能當將軍了,那句話咋說的來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用赫赫軍功掙來的將軍,比什麼都光彩,可是一沾他那小媳婦兒,立馬威風就沒了,急的那樣兒,到處亂撞,跟個沒頭蒼蠅似的。
大郎正瞎轉呢,忽聽一個小丫頭的聲兒:“你,你是找青姐姐嗎?”
大郎愣了一下,側頭看過去,旁邊是一隊胡人俘虜,正被兵士押著往外頭,小丫頭話一出口,旁邊一個滿臉病容的婦人急忙捂住她的嘴,驚恐的看著大郎。
大郎剛要說什麼,押著隊伍的崔慶元看見,啪一鞭子
甩了過來,小丫頭給婦人緊緊護在懷裡,自己挨了一鞭子,崔慶元頓時大怒:“還敢護著這小崽子,你們胡人沒一個好東西。”說著手裡鞭子揚起,還沒落下就被大郎一把抓住奪了過去。
大郎冷冷看著他:“崔慶元,本校尉的話你是沒聽見嗎?”
崔慶元對大郎的怨氣由來已久,一個種地的莊稼漢子,倒成精了,誰不知道北征大軍裡最厲害的就是先鋒軍,而先鋒軍裡挑出的這五百人,更是精銳中的精銳,帶著這樣一支隊伍,想不立功都難,更何況,還有威力巨大的精鋼手,弩,要是自己帶著這些人,一樣也能立功,卻交給這麼個莊稼漢。
前頭斬殺了北胡左賢王賀術,已是大功,這又找到了賀魯的部落,兩件大功在手,讓自己哪能不眼熱。想自己一個世家子弟,混的還不如個鄉野的莊稼漢了,這心裡能不怨嗎。
怨氣大,自然脾氣就不好,憑著自己崔家子弟的身份,哪會怕大郎這個小小的校尉,崔慶元哼了一聲:“對不住,我這跟著校尉大人跑了一天一宿,有點兒上火,沒聽見校尉大人說什麼,大人不嫌麻煩的話,要不再說一遍,在下洗耳恭聽。”
底下的兵士一見兩人對上了,沒一個敢吱聲的,雖說大郎是他們的頭,可也知道崔慶元是崔家子弟,崔家勢大,就算赫連將軍都得給幾分麵子,誰敢惹啊,不是找不自在嗎,可心裡都對崔慶元不滿。
兄弟們跟著校尉出來是立軍功的,誰不是奮勇殺敵,不畏生死,可崔慶元呢,專就愛偷懶耍滑,衝鋒陷陣的時候,找不著他,等完事了,該論軍功了,這位一準冒出來,什麼東西啊。
安大牛跟常六眉頭皺了皺眉,安大牛看不過去:“崔慶元軍令如山,哪有再說一遍的。”
崔慶元撇撇嘴:“安大牛,你跟常六倒是會瞅準時機抱大腿,不過,可得睜大眼睛好好看看,抱上的是不是粗腿,回頭發現抱了一根兒沒用的柴火棍兒,後悔可來不及了。”
“你…”安大牛氣的臉都紅了,他一個粗漢子上陣殺敵成,玩嘴,哪是崔慶元的對手。常六卻比安大牛強的多,冷笑一聲:“我們哥倆抱的是不是粗腿不知道,可你這腿,俺瞅著還不如柴火棍兒呢,你可得留神,回頭那天哢吧折了,可就殘了。”
崔慶元還要說什麼,卻聽大郎喝了一聲:“安大牛。”
“有。”安大牛立馬站得筆直。
大郎道:“剛才本校尉說的什麼,你可聽見了?”
安大牛:“聽見了。”
大郎點點頭:“跟他再說一遍。”
“是。”安大牛轉身對著崔慶元:“校尉大人下了嚴令,若有私自打罵北胡百姓的,軍棍二十。”
崔慶元臉色頓時難看的不行:“王大郎,你敢。”
王大郎:“令行禁止,俺有啥不敢的,來人,把崔慶元拖下去,重責二十。”
“王大郎,你今兒敢打我,來日爺叫你不得好死。”崔慶元還在叫囂,就給安大牛跟常六一人一腳踹在地上,架著咯吱窩一提拖走了,接著就聽見啪啪軍棍的聲音,夾雜著崔慶元的慘叫,不一會兒慘叫沒了,就聽見啪啪啪的軍棍聲兒,估摸暈過去了。
大郎這才丟開手裡的鞭子,看向那娘倆:“你怎麼會說漢話?你剛說的青姐姐是誰?在哪兒?”
小丫頭掰開她娘的手,看了大郎一會兒道:“你是青姐姐肚子裡娃娃的爹嗎?”
大郎頓時大喜,大著肚子除了小媳婦兒還能是誰?抓住小丫頭:“你知道俺媳婦兒在哪兒?快帶俺去,她快生了。”
小丫頭抬頭看了看她娘,她娘點點頭,小丫頭鬆開她娘,帶著大郎往碧青住的帳篷去了。
碧青快悶死了,可就是不敢出來,外頭亂糟糟,漢話夾在著胡語,也不知道怎麼個境況,自己貿然出去,萬一有閃失,豈不白躲了。
正想著,忽聽見小燕子的聲音:“青姐姐,娃娃爹找你來了,你在哪兒呢?快出來。”
碧青一愣的功夫,就聽大郎焦急的聲兒:“媳婦兒,媳婦兒,俺來了,俺來找你了,你在哪兒,快出來,要不吱個聲兒,彆嚇俺,媳婦兒,媳婦兒…”
聽見大郎的聲兒,碧青終於放心了,剛要出去,忽覺肚子一陣疼,腿間仿佛有什麼流了出來,碧青疼的呻,吟了一聲。
大郎聽見了,幾步過去掀開鍋蓋,見小媳婦兒窩在鐵鍋裡,小臉煞白,忙道:“媳婦兒,你咋了?哪兒難受?”
碧青喘了口氣:“大郎,我恐怕要生了,啊…”
疼的碧青忍不住叫了出來,大郎嚇壞了,想伸手抱小媳婦兒,又不敢,不抱,又不知道怎麼辦,忽的小燕子道:“我娘會給母馬接生。”
大郎看向小媳婦兒,碧青等這陣疼過去,才道:“還
愣著乾啥,快去找小燕子的娘過來,你把我抱出去。”
大郎叫了個兵士過來,領著小燕子去叫她娘,自己伸手把碧青抱了出來,一抱出來就感覺小媳婦兒身下濕乎乎的,低頭一看是血,大郎的臉色更白了:“媳婦兒,媳婦兒,怎麼流了這麼血…”
碧青真想翻白眼,生孩子有不流血的嗎,可見大郎的臉色白的仿佛馬上就要暈過去,也不知是不是心裡作用,肚子好像不那麼疼了,費力的指了指那邊的氈墊:“把我抱哪兒去。”
大郎現在早沒主意了,跟個巨大的木偶一般,碧青說一句,動一下,嘴裡卻不停的嘟囔著:“媳婦兒,你好點兒了沒?媳婦兒你彆嚇俺,媳婦兒你千萬不能有事兒,俺答應你,這次回去俺就不當兵了,回家種地,俺就守著你過日子,真的,俺說到做到,俺不會讓你跟著俺再擔驚受怕了,媳婦兒,你聽見俺的話了不…”
肚子還在一攪一攪的疼,外頭的風雪仍然再下,帳篷裡的炭火早就熄了,自己身下一片濕,渾身冷的不行,可心裡卻熱烘烘的。
這頭蠻牛很疼自己,舍得為自己解甲歸田,這讓碧青不得不感動,以蠻牛這次的軍功,封個將軍也不為過,可他卻願意跟自己回家種地,就是為了不想讓自己擔驚受怕
,這男人心裡滿滿都是自己,可以為了自己放棄到手的高官厚祿,這才是自己選的男人。
碧青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有些費力的道:“你答應我的,不許反悔。”
大郎點點頭:“不反悔,隻要俺媳婦兒好好的,俺絕不反悔。”
碧青看見小燕子牽著個婦人過來,即使滿臉病容,憔悴不堪,卻仍頗有姿色,而且,眉宇間的確有東籬先生的影子,不禁暗暗點頭。
忽的一陣劇痛上來,碧青推了大郎一把:“你出去。”
大郎哪舍得出去啊,小媳婦兒這樣把他嚇的魂兒都快沒了:“不,俺不出去,俺要看著媳婦兒。”
碧青咬了咬牙,剛還把自己感動的一塌糊塗,這會兒就恨不能一腳踹死他:“女人生孩子,你個男人看什麼,你要是不出去,我就不生了。”說著就要站起來,大郎嚇死了,忙道:“你,你彆動,俺出去,出去…”說著,走到了帳篷邊兒上,見小媳婦兒仍然瞪著自己,隻能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