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娘道:“女人生孩子,男人在跟前是不妥當,大人不如叫人快快燒些熱水,燕子,把炭盆子點了,這屋
子太冷,生孩子最不能受寒,不然,可要做病的。”
小燕子忙應了一聲,開始點炭盆子,大郎看了小媳婦兒一眼,出去叫人燒水,自己守在帳篷外,裡頭碧青叫一聲兒,他就心疼的不行,心疼了不能進去,隻能蹲在帳篷外揪自己的頭發。
碧青沒時間跟小燕子的娘寒暄,她都快疼死了,從來不知道,生孩子這麼疼,剛覺得好一點兒,馬上第二波疼痛就會席卷而來,有時,她甚至覺得自己挺不過去了,可一想到蠻牛就在外頭,他答應自己回去就解甲歸田,跟自己回家過小日子,就有了力氣,自己必須挺過去,好日子在前頭呢,她不能這麼死,還有她兒子。
因為自己這個不負責任的娘,經過這麼多危險,竟然還能好好的在自己肚子裡長到足月,自己要是不把兒子生出來,哪對得住他…
身邊一個溫柔的聲音道:“摸到頭了,再用些力就生出來了,用力,用力…”
最後,碧青腦子裡就剩下這一個聲音,她用儘了自己所有力氣,忽聽哇一聲,嬰兒的啼哭聲響起,碧青覺得身,下一鬆…
“生了,生了,是位小公子,恭喜夫人。”
碧青勉強睜開眼:“給我看看。”
燕子的娘手腳利落的把孩子裹著抱了上來,碧青道:“打開我瞧瞧。”
小燕子的娘愣了愣,卻仍然打開了繈褓,碧青用僅有的理智看見孩子五肢齊全,才算鬆了口氣,閉上眼睡了。
她太累了,生孩子真比乾什麼都累,孩子生下來,全須全影兒的,自己這個娘就算能交差了,要是因為自己把孩子整成殘廢,自己真就成罪人了。
碧青這一覺睡得很長,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雁門城的小院裡了,她是被孩子的哭聲吵醒的,睜開眼就看見蠻牛像抱炸彈似的抱著孩子,在屋裡來回走。
一邊兒走,一邊兒小心的晃著懷裡的孩子,小聲嘟囔著:“彆哭,彆哭,看吵著你娘,你娘累了,讓你娘再睡一會兒…”
蠻牛的聲音很輕柔,明明這麼個粗聲大氣的漢子,卻如此溫柔的哄孩子,他臉上的表情即便焦急,卻也異常動人,可惜,小家夥根本不買親爹的賬,不知道他爹費了多少力氣哄他,小嘴咧開,哇哇的哭的越發慘烈。
碧青實在看不過去,開口道:“抱過來吧,兒子餓了。”
大郎急忙過來:“媳婦兒你醒了?覺著咋樣?還有哪兒不好?那帳篷裡實在太冷,又是胡人的地方,不能久待
,隻能先回來,蘇軍醫來過了,說你身子壯實,雖說生孩子的時候,受了點兒涼,月子裡養好了,就不會落下毛病。”
碧青點點頭:“先把兒子給我。”
大郎小心的把兒子放到小媳婦兒懷裡,碧青解開衣裳,打算喂孩子奶水,剛醒過來就覺著漲得難受,估摸是出奶了。
母乳喂養對孩子的意義非同一般,還會讓孩子產生免疫力,所以,碧青不準備找奶媽子,在武陵源的時候,婆婆提過幾次,說現在日子好過了,找兩個奶媽子輪著喂孩子,也不叫什麼事兒。
碧青知道婆婆是疼自己,可她不想這麼做,兒子是自己的,親自喂奶感情才深,她可不想將來兒子跟彆人親,自己疼了這麼久才生下的兒子,必須跟自己親才行。
小家夥剛生下來,嘴實在太小了,小臉蹭到自己飯碗的時候,短暫的停了哭聲,小嘴下意識找了找,沒找著,頓時難過起來,小嘴一咧又哭了。
碧青趁這個機會,塞進他的小嘴裡,小家夥吸了吸,砸吧砸吧,頓時止住哭聲,大口大口的吞咽了起來。
碧青愛憐的看著懷裡的兒子,目光怎麼都移不開,看著兒子的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小臉蛋…覺得兒子是世
界最可愛的小家夥。
奶奶以前總說,不養兒不知父母恩,兒子還在自己肚子裡的時候,碧青都沒太多深刻的感情,不然,也不會一拍腦門就千裡迢迢的跑來了雁門。
她沒顧念肚子裡的孩子,當時,她覺得這世上最親最近的人是大郎,如果大郎沒了,她的世界就塌了。
可現在,她終於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跟大郎同樣重要的人,她兒子,她恨不能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兒子麵前。
母愛竟是如此無私而偉大,她忍不住想起了媽媽,媽媽發現自己不再了,會多難過,想著,忍不住眼眶一熱,眼淚掉了下來。
大郎本來盯著小媳婦兒的胸脯呢,圓了房自己就來雁門打仗,這一晃都快一年了,自己沒有一天不想小媳婦兒的,這會兒忽然看見袒,胸,露,乳的媳婦兒,心裡實在有些癢癢,有那麼一瞬,都有些嫉妒自己的兒子了。
小家夥趴在兒子懷裡,小嘴大口大口吸著奶水,他恨不能過去奪了兒子的飯碗,那可是他的…卻忽的看見小媳婦兒眼淚,嚇了一跳,忙伸手去擦:“不能哭,小燕子的娘說了,月子裡的女人不能哭,傷眼,俺知道媳婦兒受苦了,以後咱不生了,彆哭,彆哭了啊…”
碧青看著他:“你說不生就不生啊,我可沒答應。”
大郎認真的道:“真不生了,俺怕了,你不知道,你生兒子的時候,俺在帳篷外頭都怕死了,你叫一聲,就跟刀子割俺的心似的,生怕媳婦兒…”
說著停住話頭,大概覺得不吉利,沒敢往下說,頓了頓才道:“媳婦兒你就聽俺的,以後咱不生了。”
碧青低頭看了看兒子,小家夥吃飽就睡了,卻仍不舍的鬆開小嘴,含著,時不時的吸兩下,可愛的不行。
碧青怕奶水嗆著兒子,小心的把他的小嘴移開,小家夥大概不樂意,一離開,小嘴一裂就要哭,碧青輕輕拍了兩下,小家夥才又睡了。
碧青看著兒子,心裡滿滿是感動,新生命真是世界最神奇的東西,生的時候那麼疼,她當時也想,以後再也不生了,這個罪她受不了,可現在,看見兒子可愛的小臉兒,就覺那些疼真算不得什麼了,為了這張小臉,受多少罪都值。
自己不該難過,她相信,母女之間會有天生的感應,即使身處不一樣的世界,自己這一刻的幸福,相信媽媽也能感覺到,還有大郎…
碧青抬頭看著他,這是自己的男人,哪怕最危險的時刻,自己都堅信,他會來救自己,至於要不要孩子,碧青
笑了,這事兒恐怕不是蠻牛說了能算的,自己就不信,他能禁受得住自己的誘惑。
忽想起什麼:“小燕子娘倆呢?”
大郎道:“在營裡呢,你放心,俺媳婦兒能平安生下孩子多虧了她們,知恩圖報,俺不會虧待她們的。”
碧青道:“輪不到你,你當她們是誰?”
大郎一愣:“不是北胡人嗎?”
碧青搖搖頭:“東籬先生當年被囚胡地數年,方著成一本北胡誌,北胡誌記錄的不僅是胡地的山川,人物,還有最平常的民俗,我一直納悶,先生怎麼能把那些胡人生活描繪的如此鮮活動人,如今明白了。先生入胡地時,正當壯年,滿腹經綸風流倜讜,都說胡女多情,愛慕先生以身相許也在情理之中。”
大郎愕然:“你是說,小燕子是東籬先生的女兒?怎麼可能,年紀上不對。”
碧青道:“小燕子該是先生的孫女,小燕子的娘才是先生的女兒,你叫陸超寫封信,送回去給先生,這麼多年,先生一家也該團聚了,另外,請蘇軍醫給小燕子的娘瞧瞧病,我瞧小燕子娘病的不輕,怎麼也得撐到先生來了才成。”
正說著,忽聽外頭陸超的聲音傳來:“參見太子殿下
。”
大郎急忙站了起來,碧青小聲道:“你去吧,小燕子娘倆的事,先彆跟太子殿下說,先生是太子師,牽扯胡女,如今兩國正在打仗,此時不宜宣揚,把娘倆先安置在我這小院裡,等先生來了再做打算。”
大郎點點頭,出去給太子見禮,慕容湛擺擺手,略往裡看了一眼,指了指旁邊兩個婆子道:“雁門偏遠,這是從太原找來的,家世清白,身體健壯,奶孩子還算妥帖。”
大郎看都沒看那倆個婦人,隻躬身道:“多謝太子殿下恩典,隻是,俺媳婦兒說要自己奶孩子,不用彆人。”
慕容湛一愣:“自己奶孩子?她這一路顛簸,擔驚受怕,孩子還生在了外頭,若不好好養身子,怕要落病,這倆人還是留下吧。”說著,不容大郎推辭站了起來,看向大郎:“王校尉,此次夜襲敵營,殲滅賀魯部落兵馬,令賀魯狼狽出逃,此乃奇功,本宮必會上奏,為王校尉請功。”
王大郎跪下謝恩,慕容湛扶起他道:“賀魯受此大辱,必然心有不甘,定會集結北胡大軍,與我大齊決一死戰,你手下的五百先鋒軍是我軍精銳,雖有精鋼手,弩,卻也當加緊訓練,以備來日大戰,待平了北胡,何愁無妻兒
團聚之時。”
大郎道:“末將即刻回營。”
這些話雖在外頭說的,碧青卻也聽得一清二楚,慕容湛這是拐著彎的嫌大郎離營了,真是為人莫當差,當差不自在,大郎剛立了這麼大的功,陪陪自己的妻兒都不行,簡直豈有此理。
不過,慕容湛說的也不無道理,大齊跟北胡早晚要大戰一場,方能罷休,便為了北胡,賀魯這回也不能再當縮頭烏龜,大齊已經把他逼的不能不戰,而這一戰,北胡必敗無疑。
胡雖善騎射,可大齊的兵也不弱,善騎射的更不再少數,更有精鋼手,弩,連,弩助力,北胡血肉之軀怎抵擋如此霸道的連,弩,到時誘敵深入,萬箭齊發,北胡必敗。
大郎進了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看小媳婦兒,臉上儘是不舍,碧青目光柔軟:“你如今是校尉了,手底下那麼多兵馬呢,本就不該離營的,你放心吧,我們娘倆在這兒好好等著你打了勝仗,帶著我們回家,現在,去吧。”
大郎湊過來大嘴親了小媳婦兒一下,又摸了摸兒子的小臉,這才依依不舍得去了。
碧青在小院裡做月子,慕容湛送過來的兩個奶媽成了
打雜的,太子殿下送來的,不好退回去,隻能使著了,讓她們奶自己的兒子,絕無可能,既然不走,就乾活吧,洗衣裳,燒水,做飯,有的是活兒,還不是伺候碧青,是旁邊作坊裡的匠人。
那些匠人沒日沒夜的趕工,正好缺乾活的,這倆正好,碧青才不會讓他們接近自己兒子呢,這人心隔肚皮的,誰知道這倆是什麼人啊,雖慕容湛說這倆靠得住,可自己卻不信。
而且,碧青怎麼看這倆怎麼不舒坦,長得太好了,一個賽一個白嫩,那兩雙水汪汪的眼睛,瞄一眼,估摸男人的魂兒都能沒了,這樣的奶媽留在跟前,倒是給兒子找的,還是伺大人的,雖然蠻牛現在不在,可要是留下這倆禍害,保不齊將來會出什麼事兒。
碧青可不是傻瓜,蠻牛心裡再有自己,到底是個男人,是男人就有禁不住誘惑的時候,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把誘惑苗頭提前掐滅,一點兒火星子都崩不出來,這樣才萬無一失。
因為趕上天冷,碧青這個月子做的還算舒服,外頭冰天雪地的,自己抱著兒子在燒的熱熱的炕頭上養著,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是奶孩子,都成豬了。
小燕子的娘就住在西屋裡,自己的飯都是燕子做的,
小丫頭挺聰明,自己說怎麼做,一遍就能記住,做出來也八,九不離十。
自己現在不能吃什麼,飲食以寡淡營養為主,大多時候都是雞湯麵,每當這時候,碧青就忍不住想家,要是在家裡該多好,坑裡養著肥肥的大鰱魚,即便冰天雪地也不怕,鑿開個冰窟窿,用抄網一抄就能抄上來兩條,剁成大塊,魚身子紅燒,魚頭用油煎的兩麵焦黃,兌上開水,熬上一會兒就成了奶白色,配著切得細細的白菜絲兒下碗湯麵,彆提多香了。
要是再饞,還可以去坑裡挖兩根藕,配著大骨熬豬骨蓮藕湯,自己一氣能喝兩碗,還有紅薯,從地窖裡拿出來,在冬陽下曬兩天,丟進灶膛裡,一會兒扒拉出來,剝了皮,裡頭是紅紅瓤子,咬上一口比蜜還甜。
哪像這裡,除了雞還是雞,雞湯,雞蛋,就這兩樣,輪換著吃,即便小燕子把雞湯熬得香濃,可天天喝也有膩的時候。
碧青現在非常想吃彆的,可一個是沒有,二一個,也不能吃,怕回奶,她的奶水還算充足,一般兒子吃飽了,一覺能睡好幾個時辰,燕子娘說,這樣就是最好的奶了。
燕子娘是個很好的女人,雖然有一半胡人的血統,但骨子裡卻很像大齊人,溫柔賢淑,可惜身為東籬先生的女
兒,卻隻會說漢話,不識字,更不會寫。
碧青沒問小燕子的爹是誰,胡漢混血在胡地地位卑下,燕子娘又長得這麼美,生個沒爹的孩子,也不算什麼新鮮事。
這些碧青不想提,燕子娘受了太多的苦,碧青完全能想象,如果在大齊,身為東籬先生的女兒,該過著怎樣優渥的日子,絕不會像現在一樣顛沛流離。
燕子娘的病,就是累出來的,常年做著最粗重的活,幾乎消耗了這個女人的所有,蘇軍醫說,她的身體就像一個千瘡百孔的屋子,不是有東西撐著,估計早就坍塌了。
碧青知道,撐著燕子娘的就是燕子,為母則強,以前碧青不懂,現在卻感同身受,為了燕子,燕子娘一直撐到現在,她怕自己死了,燕子會走她的老路,她想護著女兒,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儘量活著,直到給燕子找到足以護著她的人,才會放心。這個人就是他從未謀麵的父親東籬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