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看著周路:“俺一起去。”
周路忙道:“還請將軍恕罪,皇上隻召見沈姑娘,。”
大郎擔心的看著碧青:“媳婦兒…”叫了一聲兒媳婦兒,卻又不知該說什麼,碧青衝他笑了笑:“放心吧,不會有事兒,我去去就回。”
跟著周路出了天牢,馬車通暢無阻的進了皇城,這還是碧青第一次進宮,東宮不算。夜裡隻記得一道宮門連著
一道宮門,仿佛永遠也走不完一般。
終於到了清和宮,離著老遠就能聞見一股硫磺的味道,碧青抬頭看去,繚繞的青煙在籠罩在清和宮四周,即便在夜裡也看的一清二楚。
雖聽師傅說,皇上迷戀長生煉丹之術,卻沒想到迷戀到這種程度,單辟出一個宮室來專門煉丹,而且,這麼晚了皇上既然還在,恐是住在這裡的。
煉丹的法門碧青不清楚,卻知道所謂的仙丹,無非就是鉛汞等劇毒之物,不僅不會長生不老,還會加速人衰敗死亡,如今的皇上,也是一代聖君,為什麼會忽然迷戀起這種虛無縹緲的長生術。
清和宮殿門緊閉,周路在外頭稟告了兩遍,方聽見裡頭叫進的聲音,殿門一開,硫磺的氣味更濃。
碧青忍不住皺了皺眉,大殿中間放著一個老大的爐鼎,一個白胡子老道正在爐鼎前的蒲團上閉著眼念念有詞,想必這老道就是那個劉盛舉薦的那位清虛真人。
碧青跟周路進來,老道的眼睛睜開了一下,看了碧青一眼,就合上了,這一眼,碧青就斷定這老道絕對是個騙子,倒是膽大包天,敢騙到皇宮來了,大概忘了自己怎麼死的,或者是想享受幾天榮華富貴,死了也值,所以才敢進宮。
碧青看了看丹爐旁邊堆放著許多金,銀,雄黃,硫磺,朱砂等物,大概是煉丹的原料。碧青實在不能理解皇上,這些東西煉出來的丹,吃了不死都是好事兒,怎麼可能長生。
皇上在側殿內的軟榻上靠著,碧青隻瞧見個影兒就忙跪下磕頭,半晌兒方聽見剛才那個衰老虛弱的聲音響起:“你是沈碧青?”
碧青:“臣婦正是沈氏。”
皇上努力看了看,下頭的女子,想看看這個傳說中的女子有什麼不同,頗意外,雖是個頗有姿色的女子,卻並沒看出什麼稀奇之處。
皇上開口道:“你跟木聖人有何淵源?”
碧青楞了一下,沒想到皇上直接就問這個,不禁自嘲一笑,原來竟還是為了寶藏,碧青道:“臣婦之前並不知木聖人是何人,隻是喜歡算學,見師父的藏書裡有一本算學書,就常常拿來研究,後二皇子到武陵源,臣婦方知那書是木聖人所著。”
皇上沉默良久:“那你是如何會解開岩洞內的石筍陣?”
碧青仍中規中矩的道:“此是算學裡的九宮迷途,臣婦湊巧知道解法罷了。”
皇上道:“沈氏你需知,若再朕跟前打謊,可是欺君之罪。”
碧青道:“臣婦句句屬實。”
皇上忽道:“你抬起頭來。”
碧青這才抬頭,看見皇上那一刻,著實嚇了一跳,偌大的軟榻上靠著一個已經瘦到了隻剩下皮包骨的人,不是他身上穿的明黃袍服,自己絕不會以為他是皇上,他簡直已經接近骷髏了。目光渾濁,臉上泛著青黑之色,這樣的人還能活著,簡直是奇跡,怪不得他說話如此衰弱低沉。
“怎麼?被朕嚇到了?清虛真人說,道法修煉長生之術,必然要經曆這一關,不破不滅,就如鳳凰涅槃重生,方可脫胎換骨。”
碧青沒說話,皇上如今癡迷道法長生,這並不是一言兩語就能勸得了的,更何況,自己的身份還是少說為妙。
皇上等了一會兒,不見碧青說話,忽道:“沈氏朕跟你做個交易如何?”
碧青愕然看著他:“隻要你把藏寶圖的隱秘全部告訴朕,朕就恕你王家無罪,如何?”碧青目光閃了閃:“臣婦不知皇上所知為何?更不知,臣婦一家所犯何罪?”
皇上臉色略沉:“沈氏你是跟朕裝傻嗎,你私縱死囚,乃是殺頭滅族之罪,事到如今難道還想不認?”
碧青:“皇上剛不說若再皇上跟前打謊,便是欺君大罪,臣婦不敢欺君,故此,這未做過的事兒,臣婦也不能認,況且,皇上聖旨上隻說押解回京候審,並未定罪,據臣婦所知,定罪需大理寺卿三堂會審,人證物證俱全方可,說臣婦私縱罪犯,人證是誰?有何物證?私縱的死囚又是何人?現在何處?這些都沒有,便定罪,將我大齊律法置於何處,將那些為了大齊南征百戰的將士們置於何處,至於皇上所提藏寶圖的隱秘,被二皇子請去南境之時,臣婦尚不知緣由,更不知有藏寶圖了,而藏寶圖上那四十二道算題,與其說是臣婦解開的,不如說是二皇子之功,臣婦豈會知道什麼隱秘。”
皇上揮揮手:“不提藏寶圖,說說你的武陵源吧,都說武陵源是世外桃源,你王家更是善名遠播,你王記的生意遍布大齊州縣,你王家的商船,在南北商道上通行無阻,你王家能製攻無不克的連,弩,能製出足以使山崩地裂的震天雷,沈氏,大齊能安穩,你武陵源居功至偉,湛兒跟老九都說你王家忠心不二,朕相信你夫妻並無二心,但你能保證,王家的子子孫孫都跟你們夫妻一樣嗎?”
“這…”碧青愣了愣,原來皇上真正擔心的是武陵源,碧青仿若醍醐灌頂,是啊,不管自己如何低調,連,弩跟震天雷都是出自武陵源,而王記的生意給王家帶來了巨
大的財富,有錢,有武器,這樣的王家,皇上如何能放心。
碧青略沉吟道:“臣婦願意把所有王記的鋪子作坊以及王家的家產悉數交於戶部,一文不留。”
饒是周路見過多少大場麵,都不由震驚,王記的鋪子作坊,家產,這是多少銀子啊,聽人說隻王記京城一個鋪子,一年的收益就不止幾十萬,這麼一大筆銀子,沈氏毫不猶豫就交了出來,實在令人震驚。人哪有不貪財的,難道沈氏竟然真能做到視金錢如糞土,視名利如浮雲嗎?
皇上沉默良久揮揮手,周路低聲道:“沈姑娘皇上叫退下了。”
碧青這才站了起來,出了清和宮,忽覺渾身冷颼颼,這麼一會兒的功夫,竟然出了一身冷汗,卻徹底明白了皇上的意思,私縱死囚不過是借口,真正讓皇上想辦王家的原因,一是武陵源的勢力,二還是那張藏寶圖。
皇上至今仍不信沒有寶藏,其實,碧青也不信,木聖人費了這麼大勁兒,難道就是為了藏一個盒子,想起山壁上哪三個字,碧青更為懷疑,綠柳莊究竟什麼意思?
不過,碧青絕不會把這件事告訴皇上,皇上如今隻是下意識疑心,如果自己說了這件事,就做實了自己知道寶藏的隱秘,皇上說不定,真會以王家為要挾,逼自己去找
什麼寶藏。
而皇上對於鳳林的事兒,不過一帶而過,從皇上的語氣,碧青很懷疑,皇上早就知道當年自己跟崔九弄的那場把戲。
碧青跟著周路出了皇宮,卻仿佛不是回天牢的路,直到看見東宮的大門,碧青方側頭看了眼周路,暗道,這人真是相當聰明,這個節骨眼兒投奔了慕容湛,皇上那樣兒估計很難撐下去了,幾乎到了油儘燈枯之時,思路還能維持正常,已經相當不易。
而剛才皇上跟自己說話的時候,幾乎每句都說的很慢,且斷斷續續,想來是邊仔細斟酌,邊說的,若皇上龍馭賓天,繼位之人毫無懸念便是太子慕容湛,周路若不趁此時投誠恐,待皇上賓天之時就是他的死期。
換句話說,周路是皇上的心腹,他都投了太子,皇上跟前恐怕都是慕容湛的人了,想到此,碧青鬆了口氣,看起來王家有救了。
碧青並未見到慕容湛,而是隻看見了崔九跟常生,常生一見她就撲了過來,到了碧青跟前,忙站定叫了聲:“師姑。”
碧青眼眶都有些發燙,上下打量他一遭,這一晃多少年不見了,記憶中那個俊秀的少年,已經長大了,比自己
高出一個頭還多,眉眼兒仍能看出舊年的影子,輪廓卻硬朗起來,褪去了少年的青澀,成了一個真正的男子漢,隻是他的目光依舊跟舊年一樣,望著自己充滿孺慕之思。
“師姑,是常生不小心,才連累了師姑…”
碧青打斷他:“彆說傻話,這種事再小心也沒用。”說著拉著他的手,問他這些年過得好不好?在胡地習不習慣?即使這些年每隔幾個月就能聽見他的消息,那畢竟不是他親口說的。
崔九在旁邊兒看著,心裡都有些酸溜溜的,說起來,鳳林也沒見過碧青幾麵啊,怎就如此親近呢,不是年齡不對,崔九都覺著他們是母子了,就算對自己的乾兒子,也沒見這丫頭這樣啊。
常生命運多舛,又對碧青全心依賴,激發了碧青所有的母性,所以對常生,碧青總是格外親近。
周路在外頭催了一聲,碧青把常生腰上的流蘇捋了捋站起來道:“你在東宮好生待著,萬事隻聽太子殿下跟崔九的,等過去這陣兒,師姑給你做好吃的。”
常生點點頭,碧青往外走,剛走到門口忽聽常生道:“師姑,你後不後悔?”
碧青轉身看著他,笑著搖搖頭:“師姑不後悔,若重來一次,師姑仍會救你。”
常生眼裡晶瑩閃動,碧青歎了口氣,這麼多年過去了,即使他長高,長大,內裡卻一點兒都沒變,仍是那個可人疼的孩子。
崔九送她回的天牢,寬大的馬車裡,終於隻剩下了他們倆,令崔九有種莫名欣喜,五年了,她仿佛還是原先的樣子,半點兒都沒變,不,應該說變了,變得比原來更漂亮,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
想到此,忽道:“碧青咱們兩家定娃娃親吧,我有兩個女兒,你有兩個兒子,正好。”
碧青愕然,瞪了他一眼:“不定。”
崔九不禁著急起來:“為什麼?你看不上我那倆丫頭?你是沒見過,我那倆丫頭,一個賽一個好看,對了,祝月你是見過的,爺那倆丫頭比她們娘好看多了,真的,配你兩個兒子,可是你占了便宜。”
碧青雖說眼饞崔九的倆女兒,可也不會拿兒子一生的幸福開玩笑,崔九如今是南蠻王,這親事若定下,就絕不能反悔,不然,就是兩國的事兒了。
兒子還小,即便崔九的倆閨女生的閉月羞花,可男女之間的感情婚姻,也不是全靠外貌,萬一將來兒子喜歡上彆人怎麼辦,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跟崔九一樣變成花蝴蝶,娶了老婆,還納一堆小妾,夫妻之間彼此忠誠相守
著過一輩子,這種美好幸福,不是崔九能理解的,她希望自己的兒子女兒都能有這樣的幸福。
所以,自己不會去乾涉他們的選擇,哪怕兒子將來帶回一個要飯的乞丐,隻要他自己覺得是心中所愛,自己也會坦然接受。
不過,現在說這個,實在有些不合適:“這件事以後再說,先顧著眼前吧。”
崔九不禁道:“爺還以為你膽子多大呢,這麼點兒事兒就怕了啊。”
碧青歎了口氣:“要隻是我王家一家的性命,我也不怕,可乾係整個王記,乾係武陵源,你算算有多少人?這些人靠著王記為生,靠著武陵源糊口,一旦王家獲罪,會牽連多少人,要不然,我也不會如此著急的把你叫回來了。”
崔九不禁有些心疼,卻哼一聲道:“誰叫你當初逞能的,鋪了這麼大攤子。”
碧青瞪著他,忽的笑了起來:“咱們這都五年不見了,好容易說上句話,還拌嘴,兒女也好幾個的人了,叫人聽了還不笑話死。”
崔九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不是爺不讓著你,是你每次都跟爺吵。”說著不禁道:“我父皇如何了?”
碧青搖搖頭:“你父皇中毒已深,恐過不去這個臘月了,若你能勸你父皇,讓他離開那個清和宮,或許還能多幾日。”
崔九一愣:“中毒?你是說那妖道給我父皇下毒?待爺進宮一刀宰了他。”
碧青道:“你還是彆莽撞,你這會兒進宮殺了他,恐有心人會說你要謀反篡位,你如今是南蠻王了,行事該多替南蠻的百姓想想,想必太子殿下早有對策了。”
崔九道:“那你呢?王家呢?這都臘月了,難道要在天牢過年不成。”
碧青笑了:“在天牢過年倒是挺新鮮。”
崔九急道:“爺跟你說正經的呢。”
碧青:“王家應該沒事兒,皇上隻是不放心的試探,或者也是提醒,皇上並沒有我之前想的那麼無情,對崔家,皇上也算仁至義儘了。”
崔九一愣:“你是說父皇知道鳳林之事。”
碧青沒點頭,卻看向車外的周路,崔九頓時就明白了:“那父皇為什麼會被妖道蠱惑,迷戀長生之術?”
碧青:“這個或許我們老了,就能理解了,說到底皇上也是人。”
碧青回到天牢的時候,就見大郎正焦急的來回走,明
顯有些慌亂,看見碧青,再也顧不得規矩,從牢裡出來一把抓住她,上下看了半天,確定碧青完好無損,方鬆了一口氣,卻一把把碧青抱進懷裡,抱的緊緊,生怕一鬆手碧青就沒了。
燕子有些臉紅,低下頭卻忍不住偷著看向爹娘,爹娘很恩愛,從在雁門的時候就如此,爹對娘言聽計從,有時看見爹爹望著娘的目光,燕子覺得,像是望著全世界,哪怕是在這個蔽塞的天牢裡,爹的目光依然如此,燕子不由的想,自己什麼時候也會遇上爹這樣的男子就好了,那麼她肯定也會跟娘一樣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