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看出來了,張婭的手臂上似乎有傷,因為她的右手臂使不上力氣,很不自然。
張婭自然是不願意讓一個陌生人碰她的,但是小女孩堅持得很,還以為她是因為疼所以才不願洗腳的,她連忙寬慰張婭,手握著腳不放呢。
張婭也不好開口製止。畢竟,小女孩以為她是不能說話的人,那她就不說話好了。張婭心裡黯然地想,在這種時候,她覺得,她十幾年來的人生,就像一場笑話。
起因皆是因為她那特彆的嗓音而起吧。如果不是她的聲音,虞恒不會挑中她,利用她的嗓音來滿足他那些見不得人的變態癖好。如果當年不是因為這點吸引了虞恒,也就不會用各種威脅和催眠的手段綁住她十幾年了。
如果真的可以,她真的願意,做一個艾草以為的,不會說話的人。
就在張婭胡思亂想的時候,艾草細心地把她的腳洗好了。艾草笑眯眯地誇她:“你的腳真漂亮,皮膚軟軟嫩嫩的,比我手上的皮膚還細呢,真的好神奇。”
張婭看了她蹲在地上,光著腳,苦笑,這個小孩該不會隻有剛才那雙破成渣的拖鞋吧。
“對了,我把那個拿給你穿。”艾草眼睛一亮,站起來飛快跑向裡屋翻出一個塑料袋子,獻寶似的拿到張婭麵前,“我有一雙新的鞋子。平時可舍不得穿,送給你穿吧。”
張婭一看,是一雙淺藍色的鏤空塑料涼鞋,鄉下街邊賣十塊錢一雙的那種。也不是新的,因為右腳內側還有一道裂開來了,被人用藍色的縫線細心地縫補好。
不過這雙鞋,相比艾草之前穿的那雙布滿補丁的拖鞋,那可是“新”太多了。
張婭不禁心酸又心疼,這小女孩,自己擁有的物質相當匱乏,可是她毫不猶豫地拿出自己所擁有的最好的東西來待人。
無論是剛見麵時,她把自己的拖鞋讓給她穿,還是這雙艾草平時舍不得穿的鞋子。
張婭忍不住撥了撥小女孩額前的頭發。她從沒見過,如此善良純真的人。艾草因為她溫柔且主動靠近的舉動而高興,回以一個燦爛又歡喜的笑容。
稍事梳洗,張婭把身上簡單清理了一下。她驚魂未定,隻能一切從簡,一切將就了。艾草也出去唏哩呼嚕的在井邊打水洗乾淨。接著她熱情地把張婭迎進裡屋。
“這是我睡覺的地方。以前我和我婆婆住,後來她不在了我就一個人住。”
裡屋東西多一點,有一張床,一個放東西的木箱子,架在兩張四方木凳上麵。有一張破木桌和凳子,桌上擺了些水杯之類的物件。屋子裡陳設很簡單,也很舊,不過看起來十分整潔。看來這個女孩子的生活習慣很好。
艾草把床鋪好,被子抖開,招呼張婭去睡覺:“你是客人,你睡床吧。被子床單都很乾淨。因為我婆婆教我,女孩子要愛乾淨。我經常把被子抱出屋外曬太陽的。”
張婭伸手指指她。艾草說:“你問我嗎?我有這個,一張大草墊!”
艾草說完,從屋子一角搬來一個厚草墊,她鋪在地上,拿了枕頭和毛巾被。
這個地方通電,但是家裡沒有可用電的家具,唯一能通上電的隻有堂屋和裡屋各一個燈泡。艾草也沒舍得開燈,吹熄油燈就躺下睡了。
張婭躺在床上。床是硬板床,舊床單下墊了一層薄薄的褥子,被子有被太陽曬過的陽光的味道。床上吊著蚊帳,也是很舊了,但是營造了一個相對封閉安全的環境。
驅擋了蚊蟲,也隔絕了瓦麵屋頂偶爾因為屋外大風的震動,導致落下來的灰塵沙子,在蚊帳上鋪的塑料紙上打出“沙沙”的響聲。
這樣的環境,當然算不得舒適,但是也不是不能忍受的,隻不過,張婭一直沒睡著。
因為她的思緒紛亂,這幾天忙著跑,不停的跑,隻要遠離那裡,什麼地方都好。
可是現在已經到了邊界地帶,跑無可跑了,躲在這個偏僻至極的小山村,身上的東西都丟了,就剩下隨身的一個小包,小包裡是路上隨手零用和買車票的錢,大概不超過三千塊,她下一步該怎麼辦?
那個小女孩倒是睡得很踏實,躺下去幾乎沒動過,幾分鐘之內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唉,真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讓人羨慕啊。張婭輾轉反側,想了很多,甚至很多是以前她不敢想的事情,比如說她自由了她該怎麼生活?比如說她要一輩子就這樣逃走躲起來嗎?比如說,明天怎麼辦?
張婭終於在這種伴隨著同一間屋子裡隻有年輕女孩的呼吸聲的靜謐中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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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張婭醒來的時候,艾草已經不在了,她在地上打的地鋪,枕頭被子已經收起來了,但是那張草墊沒有收。大概是怕動靜太大吵醒她吧。張婭微微勾起唇角,心念一動,不得不感歎一句那小姑娘真的很善良。
張婭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她來的時候穿著一件象牙白色綢製緞麵襯衣,一件黑色鑲白邊經典款香奈兒外套,還有一條配套及膝半裙。
昨天外套和裙子上全是灰塵和泥巴印子。她脫了外套,穿著襯衣和裙子上床睡覺。今天早上起來,發現艾草把她外套上沾的刺全部拔乾淨了,泥印也全部拍乾淨了。
張婭把外套穿上走出外麵的堂屋,現在也隻剩這一套衣服可以穿了,張婭暗自好笑地想,她這可是連換洗內褲都沒有了。歎氣。
張婭一出來,艾草扭頭一看到她,那個笑容,笑得真高興。她馬上從堂屋正中間那堆火坑邊站起來,迎張婭到旁邊的矮石桌坐下。
“你醒來啦!快來坐下。你昨晚什麼都沒吃,一定餓了。你不喜歡吃山藥,我給你煮了白米粥。你等著我給你舀。”艾草高興地拿起一隻碗,從火堆上架著的鍋上裝出一碗粥。
說是白米粥,其實應當是一半米,一半番薯。張婭默默地接過來,拿起筷子,醒來看到這一切,感覺還像做夢一樣,一時出神,發呆了。
艾草恍然大悟地叫:“哦,你吃不慣,我都忘了。我還給你準備了好吃的。這個。”
說完她從屋角一個竹製的像簡易櫥櫃的小櫃子裡拿出一個小碗,裡麵是一個煎蛋。艾草用筷子夾到張婭碗裡,笑眯眯地說:“你們城裡人喜歡早飯吃雞蛋,我給你做了。”
張婭終於回過神來,笑了笑,沒有拒絕她的好意,開始小口喝粥。昨天奔波了一天沒有吃東西,今天哪怕也仍是心事重重沒有胃口,可是畢竟是餓了,張婭開始慢慢吃東西。
艾草也裝了一碗粥,蹲在她旁邊吃。張婭發現,雞蛋隻有自己有,艾草則是一碗又一碗的番薯粥。張婭輕輕指了指自己碗裡的雞蛋,再指一指艾草。
艾草笑說:“雞蛋嗎?你是客人給你吃,我不吃。我有兩隻母雞,每天下蛋,拿到鎮上的集市能賣3毛錢一個呢。我湊夠了20個,就趁趕集的時候拿去集市上賣掉。然後就有錢了可以買米回來吃。”
張婭驚訝得睜大眼。一個雞蛋3毛錢,攢10天能賣6塊錢?她再看看這家徒四壁的房子,這叫艾草的女孩,就靠這個生活?見過窮的,真沒見過這麼窮的。
這姑娘,過得也太苦了吧,竟然還能總是笑盈盈的這麼開心。她這一碗粥吃下去,吃掉了3毛錢?這在平時她掉在地上都不會彎腰去撿的錢,卻是艾草一天收入的一半。
張婭用筷子夾起雞蛋,頓時感覺吃不下去了。
吃完早餐,艾草麻利地把碗端出去用井水洗乾淨。回來見到張婭坐在石桌邊,她又高興地笑了。不知道為什麼,隻要一看見這個很安靜的漂亮姐姐,艾草就覺得自己很高興很開心。
畢竟,婆婆去世以後,除了村裡的乾部逢年過節的時候會來她這院子裡站一站,送點米麵油之類的慰問品,好久都沒有人來過她這屋子裡了。何況是個這麼漂亮精致的人,住在她家裡,想想就很高興。
“哦,我說過吧,我叫艾草。你叫什麼名字?”艾草蹲在張婭身邊問她。然後又想起什麼似的,飛跑進裡屋,從大木箱裡翻出一本老舊的作業本,和一隻鉛筆:“差點忘了你不能說話。紙筆給你,我會認字!”
張婭想了想,溫婉一笑,在紙上寫下“張婭”兩個字。艾草興奮地叫:“這個字我認識,課文上有的:弓長張,古月胡,口天吳,雙人徐,言午許。”
可惜,艾草說自己“會認字”的牛,剛吹出來,牛皮就吹破了。她看著“婭”字,這個字課本裡沒有,平常街上的廣告牌也看不見,叫啥字咧?
不認識了?小朋友,您這個“會認字”是會認幾個字啊?張婭無奈,把“女”字旁去掉,寫成“亞”。
艾草“哦哦”兩聲,變簡單一點了,好像認識一點……但是,是什麼字呢?
張婭寫了個拚音“ya”。艾草撓頭:“這是拚音嗎?哎,拚音是一個不認得,教我們認字的老師,一句漢話都不會講,哪裡會教我們羅,讀書的時候教拚音的那半本課文,都是這麼略過去了。反正那時候家家都忙著割稻子,都放假回家割稻子去了。我會講普通話,還是因為我婆婆隻聽得懂普通話,我特地每天去村口聽廣播學的。”
拚音也不認得。張婭沒辦法了,寫成了“丫”,找一個同音字代替一下。艾草驚喜地笑了:“這個簡單,我認得。是丫字。原來你叫張丫,丫丫,這名字真好聽,以後我叫你丫丫吧。你可以叫我小草。”
張丫?這名字是哪點好聽?張婭隨即又忍不住低頭一笑,隨便吧,都到這個地步了,還理什麼鬼名字。
“你笑起來真好看……比好看還好看。”艾草又睜大眼看張婭了,她那低頭一笑,簡直讓人不想轉開眼睛。
張婭想了想,在紙上寫:“你一個人?”
艾草點頭說:“聽村裡人說,我婆婆他們就是逃難來的,來的時候就我婆婆和我爸媽,在這裡沒有彆的親戚。後來我爸媽死了,我婆婆養我,我婆婆身體不好,嘴裡不能說話,後來眼睛也看不見了,再後來我十歲的時候,婆婆也死了,村裡人要把我送去鎮上的孤兒院,我不肯去,就自己一個人在這裡住。”
“多大了?”張婭寫。
“20了。”艾草笑眯眯的臉上有得意的神色:“村裡人覺得我是累贅,不去孤兒院長不大,我靠自己的本領長大了!”
10歲就沒了所有親人,靠自己長大的女孩。張婭聽得一陣鼻酸,再問:“上過學?”
“上過學,上過兩年。村裡一個好心的叔叔讓我上的,不過後來叔叔也死了。村裡人說我和婆婆是瘟神,誰幫我們就克死誰。我們就搬到這山上住,房子是村裡乾部組織村民幫我們搭的。那個叔叔死了以後,我就再也沒上學了。”
艾草說到這些的時候雖然對逝去的人表現出遺憾思念的情緒,但是臉上的表情,仍是一種樂觀積極的表情,讓人看得非常動容。
張婭聽到這裡,簡直不知道再說什麼了。我去,我以為我的身世夠慘了,沒想到這個小女孩比我還慘!張婭無語地看看艾草,歎氣。
作者有話要說:極複雜的小姐姐
給安排一個極簡單的,簡單到家徒四壁的小妹妹
哈哈
月底了,營養液會過期,有營養液的小可愛澆灌一下小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