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貓聽見主人的呼喚,迅速又慌張地翻了個身,毛絨絨的尾巴掃開身邊人的手,步伐顛顛地朝著趙星茴奔去,喵嗚聲親熱又諂媚。
屈膝蹲在樓梯口的少年收回手,回頭,正撞上她的目光。
少女皮膚皎潔,臉蛋鮮妍,一雙好看的桃葉形眼睛。看人的時候眼變得圓溜,站到他麵前,慣性地抬高了下巴,眼線拉長,氣質變得狡黠,濃密睫毛掩著清澈的眸,傲慢又挑剔地睨著他。
她冷哼一聲,伸手撈起腿邊的貓,把它剛被人梳理得柔順的毛發揉得淩亂無比。
聞楝起身,離她不遠不近的距離,明明個子比她高,卻越不過她審視的眼神,也沒開口說話,隻是朝她禮貌地點了點頭,以示招呼,而後邁步回房間。
“喂——”
“你給我站住。”
她唇紅齒白,貝齒尖尖,“我警告你。以後絕對不許碰我的東西,包括我的貓。”
“它剛才鑽進樓梯欄杆縫裡玩,不小心卡住腦袋,一直在叫喚,我怕它受傷,抱下來陪她玩了會。”少年嗓音帶點變聲期的沙啞,但不粗嘎,清朗柔和。
趙星茴摟著貓,暗捏它軟綿綿的肚子,冷聲道,“二樓是我的地方,你不許上來。”
“還有,在學校你離我遠一點,不許跟我說話,彆跟人說你認識我。聽見沒有?”
他目光放得溫順,平靜說:“聽見了。”
趙星茴頭發一甩,冷颼颼地抱著貓上樓,等趙坤則和褚文蘭回家,又用這副冷颼颼的態度下樓,坐在了餐桌旁。
一家人難得坐在一起吃頓飯。
趙坤則做油品生意起家,十幾年也熬成了根老油條,現在手裡好幾家公司,生意越做越大,成天忙著出差應酬,在家時間太少。
褚文蘭也忙,幫著他打理公司的業務。最早的時候她是趙坤則的員工,從小格子間開始創業,到後來天南海北跟著他跑客戶,再一步步走到現在,兩人也算是風雨兼程、同甘共苦。
至於這公事裡攙著私事,從小職員變成老板娘,也是一兩句話說不清楚。
一張大理石餐桌劃出兩端。
一家四口,趙星茴挨著趙坤則坐,褚文蘭和聞楝坐在對麵。
在公司跟客戶掰扯了一天,回到家,褚文蘭身上還有股熱騰騰的賢惠,先忙著盛湯倒酒,再捏著公筷給大家挾菜。
最先當然是照顧趙星茴:“小茴,今天阿姨做的都是你喜歡的菜,多吃點。吃得好,咱們小公主越長越漂亮。”
又打趣聞楝:“阿楝也是,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身上太瘦,等星茴吃完,這桌子菜你都包圓了,不吃完不許下桌。”
最後給趙坤則挾菜,笑吟吟道:“今天趙總談生意累了。我特意托朋友買的野生大黃魚,給趙總補補,養家糊口辛苦了。”
趙坤則跟她感情甚好,招呼她趕緊坐:“你也忙了一天,彆張羅來張羅去,吃吧。”
飯桌上聊些家常話題,多數時候是褚文蘭開口,親戚朋友家的人情往來,一家四口的生活起居,學校最近發生的事情。
趙星茴心不在焉吃東西,並不搭腔。
她在家的態度就是不主動,不拒絕,不參與。
早年褚文蘭還是趙坤則的秘書,那時趙星茴放學在趙坤則辦公室寫作業,褚文蘭還輔導她功課,兩人一邊複習一邊嘰裡呱啦聊天,後來她跟趙坤則結婚,趙星茴長大,兩人卻好似結了仇。
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但褚文蘭對這個繼女也算是掏心掏肺,儘心儘責。
但趙星茴顯然不領情。
同住一個屋簷下,做得再好,到底不是親母女,人心隔肚皮捂不暖,但凡褚文蘭說幾個重字,趙星茴就拽著趙坤則告狀,還跟親戚長輩添油加醋胡謅。
後媽難為,褚文蘭知難而退,但安排趙星茴的衣食住行,照顧她方方麵麵,丁點失職的地方也挑不出來。
餐桌距離近,聞楝吃東西安靜斯文,說話也是有問有答,這時候能看出他和褚文蘭更熟,喊的是“蘭姨”,態度也更親近。
聞楝是褚文蘭接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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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文蘭是鄰市人,大學畢業後才來洛江市工作定居。
她年初回老家探親,家裡人閒話聊天,無意提起以前的老鄰居——是一對和藹恩愛的老夫妻,前幾年因病相繼過世了。
當年兩家同住一個家屬院,是門對門的鄰居,關係處得融洽,平時照應往來都多,鄰居家有個女兒,比褚文蘭大幾歲,小時候常領著褚文蘭一塊上學玩耍,晚上兩人睡一張床,相處得跟親姐妹差不多。
這個鄰居姐姐生得漂亮,性格也溫柔,師範畢業後工作結婚,早早生子,工作家庭幸福美滿,沒想老天不長眼,周末夫妻倆開車帶兒子出門,在路上跟輛渣土車相撞。
這場意外帶走了年輕的父母,留下了後座年幼的兒子。
這個小男孩褚文蘭也見過。滿月時鄰居老夫妻送來一筐紅雞蛋和喜餅,褚文蘭還去探望了鄰居姐姐,抱著小嬰兒玩了會。
隻是後來褚文蘭異地工作,褚家也搬離了家屬院,兩家逐漸少了聯係,再後來就聽說這個噩耗,因為女兒女婿英年早逝,老夫妻也相繼病倒,離開人世。
如今往事重提,褚文蘭欷歔了許久,又因自己生活富足順遂,想起那個小男孩,動了念頭去看看他。
父母去世後,孩子的撫養權給了大伯一家,如今也有七八年,不知道這孩子如今長成了什麼樣兒。
算起來,應該也是個半大的少年。
等看見了聞楝。
陰雨天氣的校園一角,十三四歲的少年,穿洗得發白的校服和帆布鞋,安靜拘謹地站在她麵前,眉眼間依稀有鄰居姐姐的模樣,肩膀棱角平直,卻單薄地支棱著,沉悶書卷氣裡有掩不住的晦澀。
褚文蘭跟他介紹自己,他靦腆笑著喊她“文蘭阿姨”,說知道——家庭相冊裡有一張老照片,是媽媽和褚文蘭抱著滿月的他照的,相片背麵寫著日期和人名,他記住了。
褚文蘭本打算帶他去吃飯,看他穿得不太像樣,心裡想著買幾件衣服、再塞點錢給聞楝,或者去他家裡看看,沒想聞楝搖搖頭,去小賣部給褚文蘭買了瓶水,婉拒了她的好意,隻說很感激蘭姨來看他。
後來褚文蘭略一打聽就知道。聞楝跟大伯一家住在父母留給他的房子裡,起初日子還好,後來聞家大伯單位下崗,還要養幾個孩子,經濟捉襟見肘,大伯家的堂哥娶妻生子,屋子不夠住,把他的房間都擠占了,有時候借口上學方便,也讓他去姑姑家住一陣。姑姑家又覺得大哥一家光占便宜不出力,計較起來,親戚間沒少為這事吵得麵紅耳赤。這幾年,聞楝像踢皮球一樣生活在幾個家庭中,各家自顧不暇,更談不上好好照顧孩子。
褚文蘭氣不過,心想這些個摳搜親戚,養個孩子能花多少錢。又想著都是同齡人,家裡趙星茴鬨得讓人頭疼,這個孩子卻懂事得讓人心疼。再念及聞楝媽媽的舊情,想把聞楝帶走。
這事提前跟趙坤則商量過。
一來是褚文蘭動了惻隱之心,不可能坐視不管。
二來,憑趙家的資產,多養一個孩子完全不是問題,而且生意人最信福報,趙坤則每年捐給廟裡的香油錢就不少,善心結善果,怎麼看也算是一樁好事。
再說了,平時他們都忙著工作,家裡基本是司機保姆照顧。聞楝生日比星茴早一點,成績優秀,懂事又有禮貌,性格也招人喜歡,有個同齡人作伴,星茴能學點好,也能少些孤單。
趙坤則聽褚文蘭一說,不用多言,當時就點了頭。
不過兩人都忘記提前跟趙星茴說一聲,也許壓根就預料到她的反應。
褚文蘭開保時捷,衣著光鮮,出手闊綽——聞家親戚巴不得有人接手,半點沒商量地幫聞楝做好決定,乾乾脆脆把他送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