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045章(2 / 2)

果不其然,他剛邁出左腳,門外迎麵走來兩道熟悉的身影。

“站住!”劉韞眼疾手快,幾步上前攥住了顧淮山的袖角,然而後者不管不顧地往門裡退,眼看著紅漆大門就要在眼前關上,劉韞麵色猙獰地咬著牙,死活不撒手。

最終,那塊倒黴的布料便被閆進了門縫裡。

雙方隔著一道門僵持不下,口中喋喋不休:

“你,你鬆手!”

“不鬆,你給我出來。”

“這是我家,你這叫登堂入室……”

“二位!”旁觀的季霆實在看不下去,揮劍割斷袖角的同時,順手劈碎了木質門栓。

兩人同時愣住,隔著門板上的窟窿麵麵相覷,不知作何反應。

劉韞率先朝季霆豎起大拇指,讚歎道:“劍法不錯!”

“過獎過獎,我哥從小手把手教的。”季霆收劍入鞘,動作行雲流水,末了轉向顧淮山,抱拳行禮,說明來意:“聽聞顧大人手上新接了個案子,在下特來鼎力相助。”

“沒錯,我也來相助。”劉韞揣著手,跟著附和道。

“你們跟著湊什麼熱鬨!”顧淮山臉皺成一團,眯著眼睛警告道:“陳年舊案,牽扯眾多,一不小心可是會引來殺身之禍。”

“無妨,事關兄長,再渾的水我都要蹚一蹚。”季霆抱著劍,轉頭看向劉韞,笑問:“大人怕嗎?”

“怕……怎麼可能怕。”劉韞控製不住腿抖,裝腔作勢地挺直腰板,四下張望道:“季將軍怎麼還沒來,不如下官去將軍府請上一請。”

“我剛從將軍府出來,我哥不在。”季霆勾住劉韞的肩膀,防止他開溜,慢悠悠道:“劉大人還是省點力氣協助查案吧。”

顧淮山見擺脫不了二人,捋著胡須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如果二位非要插手此事,不如一同前往刑部大牢,仔細勘察韓曄死亡的第一現場,我這腰牌可以暫借……”

“顧大人且慢。”季霆眼中精光一閃,笑得像個修煉千年的狐狸:“事到如今韓曄怎麼死的根本不重要,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兒,您拿塊腰牌哄我玩嗎?”

何況這世上怕是沒人比他更清楚韓曄究竟是怎麼死的。

顧淮山垂著眼睛歎了一聲,揣著手往回走。

劉韞愣住,問:“你上哪去?”

顧淮山停下腳步,拎起殘破的衣袖回頭,橫眉豎眼:“我換衣服!”

“大人莫怪,改日讓劉大人賠您一件新的。”季霆勾起嘴角,一臉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表情。

劉韞:“……”這兩兄弟還真是如出一撤,都拿他當小金庫使喚了。

在門外二人看不見的轉角處,顧淮山步伐驟然加快,他顧不上換衣服,急匆匆地抹了一把汗溜到後院,做賊一樣東張西望,確定四下無人後,側著身子從狹窄的後門擠了出來。

“顧大人,好巧。”季霆踏著細碎的光影緩步走來,笑容頗有深意:“怎麼你換身衣裳卻換到這來了,難不成在自己家也會迷路?”

顧淮山一驚,徹底泄了氣,擺出一張苦瓜臉道:“這案子季將軍當年交代過,除了我和他以外,不能再有第三個人知道。”

“當年?”季霆哂笑,壓低嗓音道:“當年我哥還差點弑君呢,現在這天下還不是姓褚。”

顧淮山搖頭,頹然倚上自家院牆,似乎快要與那飽經風霜的磚瓦融為一體:“這個案子遠不止你們表麵上看起來那麼簡單,我和季將軍……對了,那時候他還不是將軍。”

季霄年少時曾有過一段風光肆意的日子。

那年他新科及第,又貴為將軍府長子,一時間風頭無量,皇城內外都少不得要讚一聲天縱奇才,甚至他去過的茶樓,坐過的雅座,腰間掛的墜子,手中把玩的折扇……都會引得少年人爭相效仿,趨之若鶩。

相比之下,季霆這個將軍府二公子便鮮有人知,他不愛念書,練武也喜歡偷懶,並且,從來不在外人麵前承認季霄是他哥。

直到那一年元宵燈會,季霆和一群朋友在市井閒逛。

“快看,這什麼時候多了一家酒樓。”

“哇,他家的燈好大好漂亮。”

“那裡好像在猜燈謎,過去看看……”

諸位官家少爺平日裡難得出來一趟,此刻都被熱鬨的場景吸引住目光,季霆就是衝在最前頭的那個,他雖比不上季霄,但在同齡人中也算身手矯捷,輕而易舉便拔得頭籌。

嫉妒燒紅了人眼,皇城裡有一個赫赫有名的季霄已經夠令人討厭了,他們無時無刻不被拿來與之比較,偏偏又連那個人的衣角都夠不著,現在……

混亂中不知是誰先下了黑手,季霆雙手捧著剛贏來的禮盒,猝不及防被人推倒在地。

熱鬨嘈雜的街道,冰涼臟汙的鞋底從他手腕碾過,緊接著身邊的人都有意無意地趁機踹他幾腳,踩他幾下。

“——起來。”

季霄就在這時出現,他眼中藏著慍怒,立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拉起了滿身塵土的季霆,另一隻手上還拿著一個盒子,神情冷淡地問:“你的?”

“我的。”季霆狠狠抹了一把臉,拿回自己贏得的禮盒,一時間心裡五味雜陳,更可氣的是他剛才差點兒被人踩爛了,這盒子竟然完好無損!

然而還沒等他探究裡麵裝的是什麼,季霄已經施展輕功帶他飛上閣樓,下一刻,月光下幾百枚閃著金光的錢幣,如同天女散花般灑了一地。

百姓們歡天喜地地蹲下撿錢,一時間將四周圍了個水泄不通,隻剩下那幾位從小長在金窩銀窩裡的少爺,一時間傻了眼站在原地。

季霄掏出一把彈弓,和一袋彈丸,遞給季霆,後者短暫怔忡過後,心領神會地接過。

“怎麼回事,我想打他屁股,總也瞄不準。”季霆玩得興致高漲,報仇報得十分爽利。

季霄看著底下幾個想跑跑不掉,想躲躲不開,被打得吱哇亂叫抱頭鼠竄的小毛孩子,眼底露出一絲得意的笑,一本正經地指點:“手腕不要抖,瞄準一點。”

半晌,季霆緩緩收回手,神情有些不自在,低頭道:“哥,以後你教我吧。”

季霄一怔,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季霆把贏來的禮盒往他手裡一塞,沉甸甸的:“就這麼說定了,收了我的東西,不許反悔。”

季霄沒有拒絕,豐神俊朗的臉上露出溫暖的笑,即使在乍暖還寒的時節、清冷皎潔的月光下,也令人沉醉其中。

然而,這個夜晚仿佛注定了讓所有美好與醜惡、良善與血腥交織在一起。

皇宮傳來密詔,供奉在太廟裡的鎮國寶劍失竊了。

一夜之間,朝中三位大臣分彆死在了青樓、酒肆、以及家中的書房,均是一劍封喉。

老皇帝震怒,派顧淮山暗中追查寶劍和凶犯的下落,季霄從旁協助,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這等危險性極高又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交給剛正不阿的刑部侍郎和剛入朝為官的季霄似乎是個比較恰當的選擇,但又處處透著詭異。

季霄跟著顧淮山辦案,大約過了半月有餘,他們還沒理出個頭緒,凶手又出現了。

這次死的不僅是朝中大臣,還殃及了其年僅六歲的幼子。

他們得到消息第一時間趕到永昌侯府,看到那具年幼的屍首時,季霄神色驟變,眼神變得冰寒刺骨,他攥著顧淮山的衣袖啞聲道:“你現在立刻回去,這個案子不能再查了。”

“為,為什麼?”顧淮山眼神驚駭,同時心底浮現一股不祥的預感。

“如果從一開始方向就錯了……”季霄深吸了兩口氣,想要維持冷靜,眸色卻越來越深,他艱難地搖了搖頭:“這件事你知道的越少,才能全身而退。”

“等等,你要去哪?”顧淮山一把抓住季霄的手臂,卻被後者更強大的力道掙開。

季霄消失在夜色前,克製著翻湧的情緒,一字一句說道:“我必須親自驗證一件事。”

“所以我哥當年一定發現了什麼,才會刺激他做出後麵那些……大逆不道的事。”季霆神情激憤,惡狠狠地盯著顧淮山:“這些事你竟然瞞了這麼久。”

“稍安勿躁,季大人,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先皇也駕鶴西去,許多真相早就隨著屍骨埋進了黃土。”顧淮山緩了一口氣,扶著院牆直起身道:“況且當時情況複雜,季將軍認為的真相也並不一定全是真的,否則他也不會讓我翻出這樁舊案來。”

“那也未必。”季霆眯起眼,沉聲道:“或許我哥就是想把這一團肮臟、汙穢、惡心人的事情,按照它原本的軌跡晾給那些尚在人間的惡鬼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