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殊送上赫連洲禦賜的酒,“這是北境特產的馬奶酒,聖上想讓將軍嘗一嘗。”
鄧烽喜不自勝,蘭殊緊接著又說:“聖上擔憂皇後娘娘的傷勢,夙夜守在床畔,但還是記掛著將軍,特意叮囑微臣,告訴將軍,這酒就代表了聖上和將軍之間的同盟之誼,如酒甘醇,綿香不絕。”
這一番話把鄧烽說得極為舒坦,滴酒未沾,已經神態酣足,飄飄然起來,還是鄧嘯低聲提醒,他才想起來謝恩。
蘭殊觀察著鄧嘯的一舉一動。
鄧烽請蘭殊上座,暗衛趁機將蘭殊事先準備好的紙條送到鄧嘯手中,鄧嘯明顯身子一僵,小心翼翼地對上蘭殊的目光之後,思忖片刻,最後選擇將紙條藏匿於袖中。
很顯然,他也有反叛之心。
蘭殊已經有了五成的把握。
交談了一會兒,準備離開時,蘭殊見烏力罕的目光一直盯著角落裡的樂奴,便問鄧烽:“小烏將軍似乎對這樂奴有些興趣,不知將軍可否割愛?”
鄧烽已經有了禦賜的酒,還在乎什麼樂奴,一抬手說:“不過是個低賤的樂奴,小烏將軍不嫌他臟了眼睛就好,談何割愛?”
樂奴緩緩抬起頭,望向烏力罕。
他眼裡含著淚,卻不見怯意,隻有寧死不服的執拗與悲苦。
烏力罕這才反應過來,那日惠水橋畔,這人抱著琵琶匆匆逃跑,大抵就是在躲避鄧烽的抓捕,他隨手相救,但還是沒改變他的命運,他又被鄧烽抓了回來,打得嘴角流血,摔了琵琶,還高喊著“你不如殺了我”。
烏力罕忽然覺得,祁國人也不都是怯懦軟弱,畢竟林羨玉都可以為皇上擋刀。
蘭殊帶著樂奴離開。
跨出門檻時,樂奴踉蹌了一下,烏力罕下意識伸手,臨到那人手邊了,又收了回去,握住銀馬鞭,背在身後。
蘭殊瞧見了,忍不住彎起嘴角,扶著樂奴的手臂,將他送到馬車裡。
樂奴不敢坐,隻小心翼翼地跪著。
他說他叫雲清,是春風樓的樂奴,前日被鄧烽看中,強行帶回府中,他寧死不從,趁鄧烽處理正事時逃走,結果又被抓了回去。
蘭殊同情他的遭遇,帶他回侯府治傷。
回到侯府之後,迎麵撞上阿南,“這是怎麼了?”
阿南神色倉皇,抹著眼淚說:“哥哥,大人咳血了!”
蘭殊和烏力罕臉色陡變,立即跑到後院,禦醫剛離開不久,赫連洲麵色蒼白地坐在床邊,為林羨玉擦拭嘴邊的血漬。
半個時辰前,林守言和範文瑛來看望林羨玉,許是見到爹娘,有些委屈了,沒忍住動一下肩膀,隻是微微一動,胸口到喉頭瞬間疼如針紮,隨後便咳出一口血。
這口血把在場的所有人都驚住了。
還是因為肺氣受損。
林羨玉的體格本就不算強健,挑食又嬌氣,連洗漱都是赫連洲親自服侍,平日裡不是抱著就是背著,這樣的傷勢哪裡是他能吃得消的。
赫連洲的心完全沉了下來。
林羨玉淚眼婆娑地望著他,委屈道:“赫連洲,你要一輩子對我好了。”
“我本來就該一輩子對玉兒好。”
林羨玉勾著他的手指,想咳嗽又不敢咳,隻能強忍著。
赫連洲幫林羨玉蓋好被子,緩步走到屋外,所有人都在門口等候,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六神無主的赫連洲。
“聖上……”烏力罕很是憂心。
“宮裡的禦醫都來過了嗎?”
林守言答道:“是,太醫署的禦醫都來過了,沒有更好的法子,隻能靜養。”
靜養,赫連洲不想靜養。
他隻想要靈丹妙藥,他想讓林羨玉明天就活蹦亂跳地出現在他眼前。
“吩咐下去,遍尋名醫為皇後診治。”
“是。”兩位將軍領命。
人散了,赫連洲坐在廊下,歎了口氣。
烏力罕最見不得赫連洲露出這副神情,在他心裡,赫連洲簡直是戰無不勝的武神轉世,這樣的人怎麼能歎氣呢?
他一路踢著腳邊的鵝卵石,走到前院,方士正在給雲清包紮,他瞧見雲清,心頭更煩了,正準備繞行,卻被雲清喊住:“烏……烏將軍。”
烏力罕愣了愣,轉頭望向他。
“小人方才聽聞府上貴人受了內傷,連皇宮的禦醫都沒有法子,小人想起一個人……”雲清見烏力罕麵色如凶神,說著說著聲音就小了,咬住下唇,不敢繼續。
“想起什麼?你快說啊!”
雲清被吼得一哆嗦,結結巴巴地說:“小人聽春風樓的老板說過,離京城五十裡的雲霧山,住著一位鐘神醫。”
烏力罕大步向前:“神醫?”
“是,傳聞他是扁鵲後人,失傳千年的內經就在他手上,他醫術極高,能行三十六術,起死回生,救人無數。隻是他現已年近古稀,避世不出,皇上曾以八千邑為獻禮請他出山,都被他拒絕了,若……若能求到他,說不定能早些醫治好貴人的病。”
雲清話還沒說完,烏力罕已經跑回後院,氣喘籲籲地轉述給赫連洲。
赫連洲當即讓人備馬。
他披星戴月,連夜兼程趕到了雲霧山,四處一打聽,鐘神醫的確住在這裡。
赫連洲大喜過望,讓人抬著重金上山,結果還沒到山門,就被人攔住。
小廝模樣的人坐在山門口剝著蓮蓬,告訴赫連洲:“若是求醫之人,可打道回府了,鐘神醫已經有四五年不見客了。”
赫連洲態度謙和恭敬:“煩請轉告神醫,我夫人受了刀傷,肺氣受損,如今身子不得動,還頻頻咳血,隻求神醫賜予藥方。”
小廝嗤了一聲,拋了一顆蓮子扔進嘴裡:“我說了,神醫四五年不見客,
肺氣受損算什麼?將死之人到這裡也上不了山。”
一旁的烏力罕耐不住性子,怒道:“大膽!你知不知道這是北境的——”
赫連洲止住他的話。
小廝昂著頭說:“什麼人都不管用,皇上垂危之際來求我們神醫進太醫署,神醫都沒答應。”
“我救妻心切,無論如何也想見神醫一麵,”赫連洲思忖片刻,說:“神醫一日不見,我便在此等上一日,三日不見,我便等上三日。”
小廝上下打量了他,無所謂地拍了拍褲腿,天黑時分,他便抱著簍子上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