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19章(2 / 2)

公主的野望 匹薩娘子 9936 字 3個月前

他從未想過,不敢奢想,自己值得如此。

每一年,他都會重返天坑,尋找她回來過的痕跡。每一次都隻有失望。但隻要找不到屍體,他就仍期盼著兩人能夠在世間再次相遇。

如果上天仁慈,讓他們得以重逢,他想要問問,這十年她是怎麼過的。

徐夙隱三個字已經傳遍大江南北,如果她還活著,為什麼不來尋他?

他們在各自的生命裡都隻短暫出現了一瞬,就是那短短一瞬,深深烙印在他的靈魂中。

他再度回到永夜當中,陪伴著他的隻有壓得人闖不過氣的綱常禮教,和這條隻為他人苟延殘喘的性命。

幾次病危,他都在彌留之際又撐了過來。大夫稱其為奇跡,隻有他知道,支撐他一次又一次重返人間的,不是奇跡,而是他未儘完的,名為“姬縈”的責任。

她去哪裡了?她還活著嗎?

十年光陰,他輾轉各處,為每一個肖似她的身影回首。

但那都不是她。

直到今夜,她披著暴雨踏入廟中,如天神突降而至,絳紫色的道袍濕透卻依舊抬頭挺胸,眼中燃著勃勃生機。

他在一刹那便確信無疑——

是她。

他痛恨自己的確信無疑,因為這讓他在殘酷的事實前無處藏匿。

那段在他腦海中猶如昨日發生的患難與共,真情流露,在姬縈腦海中卻如十年前落下的積雪,早已化的乾乾淨淨了。

徐夙隱知道,他若是說出天坑兩個字,或是和她對一對鬆針湯的烹飪方法,問她記不記得殺死過一隻餓虎,她大約就能想起徐夙隱,並不隻是徐家大公子。

但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如此□□討要一份回憶。

“終其一生,我都在奢求不可成之事,尋求不可得之人。”

夜色隱匿了他的苦笑。

原來,尋到也是一種痛苦。

夾著冰冷雨氣的寒風不停往徐夙隱衣袖中鑽,他心中的哀戚也隨著體溫漸漸冰凍。那份已經化為心中執念的責任,似乎也跟著帶有敵意的姬縈離開了。一直以來在他身體裡蠢蠢欲動的病魔,在此時伺機鑽出,他毫無防備,連咳不止,趔趄中扶住一棵濕潤的樹,眼前怪影憧憧。

“你怎麼了?”

一個清亮而狐疑的聲音,忽然劈開了徐夙隱眼前模糊的視野。

姬縈去而複返,再次出現在他身後。他想要回頭看她,卻停不下喉中爭鬥。片刻後,一隻猶疑的手落到他的背後,頓了頓,輕輕拍了起來。

“你沒事吧?”姬縈說。

因著那麼一丁點對同被親生父親下殺手的共情,姬縈還是折返了回來。一回來,就看見徐夙隱扶著樹咳個不停。天可憐見,活蹦亂跳的姬縈這輩子就沒咳過幾次,徐夙隱這一咳,比她一輩子的數量還要多。

她心生惻隱,忍不住為他拍背順氣。

終於,徐夙隱的咳喘聲漸漸停息了下來。先前還高不可攀的貴公子的身體,此刻卸下了那些她討厭的高貴和凜然,在她手心下微微顫抖。

她愣了片刻,意識到手心發熱,恍如大夢初醒,連忙將手收回。

又過了片刻,徐夙隱才站直了身體。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但芝蘭玉樹的模樣,已經回到了姬縈心有芥蒂的那一類人。

她不動聲色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儘量公事公辦地說道:“夜裡山上有熊瞎子,我可不想聽說明天山上多了一具白骨。你要回淩縣的話,我送你。”

“……也好。”

兩人相伴無言,共同走在下山的山路上。

當她注意到身後的徐夙隱為了追上她的步伐,呼吸變得急促不穩時,她遲疑地放慢了腳步。

“你想對雞鳴寨動手?”

徐夙隱突然冒出的話,這回讓姬縈的心跳開始急促不穩。

她猛地停下腳步,見鬼似地瞪著他。

“你不屑暮州太守強征,自然也不會去同流合汙。”

“淩縣之外有三寨攔截商路,於你而言,無論對哪一寨出手都有正義理由。但三寨之中,唯有雞鳴寨有足夠人口充軍,所以雞鳴寨是你最好的選擇。”

徐夙隱神色平靜:

“你一個人來,沒有帶官差,說明你想一個人潛入進去……你是想擒賊先擒王?”

姬縈現在明白,破廟裡六名武人為什麼對著一個文弱公子如臨大敵了。

一個不用隻言片語就能看穿你內心的人,哪怕不是敵人,也足夠叫人害怕。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這件事,和徐大公子沒有關係吧?”她克製著惱怒說道。

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徐夙隱壓下心中苦澀,說:

“縱使你武力再高,也難敵後背暗害,你今日救我一命,我自然也想回報一二。”

“雞鳴寨是淩縣三寨中實力最強的一寨,也是手上無辜人命沾得最少的一寨,他們有自己的行事準則,自己的法律法規。雞鳴寨外鬆,是因內緊。寨內老少皆兵,婦孺亦是。你若隻看戒備鬆懈便闖入進去,不僅很難達成目的,還無法全身而退。”

姬縈剛想懟他怎麼就判定自己無法全身而退,忽然靈機一動,激將道:

“冠冕堂皇的話誰不會說,難不成你還有更好的法子?”

“所有堅守不殺官、不殺民底線的山寨,他們的主事之人都懷著有朝一日,能被朝廷招安的希望。”

徐夙隱的話讓姬縈一愣。

她想起死於招安陷阱的大伯父,他勒令山寨上下不殺官,不殺民,這的確是因為,大伯父心懷重回良民身份的希望。

諷刺的是,若大伯父不曾想過從良,或許也就不會中那要了山寨上下三千口人命的陷阱。

“你若能找到與山寨主事之人對話的方法,或許不用刀刃相接,就能完成你的賭約。”

靄靄夜色,濛濛細雨。徐夙隱的衣裳半濕,雨水的重量描繪出修長而消瘦的線條,垂在胸前的黑發帶著濕潤水光,在夜色中如月之明,月之恒。

姬縈努力從他眼中找到算計的光芒,始終沒有如願。

她隻能注視著站到麵前的徐夙隱,從他的手段上諷刺道:

“你說了這麼多,最後還不是要潛入山寨找到當家的。”

“萬一,是他來找你呢?”

“……什麼意思?”

“你可曾想過,為什麼淩縣三寨,每年劫掠來往商隊無數,卻未曾遭到官府剿匪?”

再說多了,她反而會起疑不信。

徐夙隱知道她的性格——若她那份像小豹子一樣機靈警醒的性格十年後依舊未改。

他不再去看姬縈,目不斜視地與她擦肩而過,向著已經近在眼前的淩縣城門走去。

“你為什麼要幫我?”

身後遠遠地傳來姬縈的聲音。

徐夙隱沒有回頭。

“報恩而已。”

他知道此刻的姬縈一定半信半疑。

但他沒有說謊。

他的確是在報恩,隻不過,並非隻是今日一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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