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1 / 2)

酒水下肚,鄒鋒選坐在玫瑰色吧台前,呆滯片刻,茫然地用手抓亂了自己的額發。

店裡播放著藍調爵士樂,深藍色的燈光湧動不息,把今夜的場地變成奇幻迷離的陸地海洋。有人在舞池裡貼麵而舞,有人在卡座邊朗聲大笑,喝悶酒的人隻配坐在角落。饒是如此,也時常有年輕男女來搭訕。

畢竟他有那樣一張臉。

鄒鋒選不停地點酒、喝酒。

他自己也是調酒師,因此不會太為難彆人,隻是點很簡單的款式。

意識逐漸朦朧,腦門上青筋突突跳動。記憶如絲帶飄渺遠去,酒精在發揮理想作用,但他還有意識去拒絕女人遞來的手機。

“我不加彆人的聯係方式。”

他不耐至極,趕蒼蠅一樣揮手。即使思維和唇舌都變得遲鈍,他還是重複那句話:

“我有老婆了。”

鄒鋒選喝完最後一杯長島冰茶,綿長的呼吸從胸膛沸出。這種感覺並不陌生,他很早就學會借酒消愁,隻是也很早就戒掉了。

每當宿醉醒來之後,麵對愈發爛糟的身體和人生,其實比沒喝醉還要讓人窒息。

鄒鋒選明白,初入社會難免遇到挫折,就算先前的人生過得順風順水也無濟於事。

那個夜晚,他曾義無反顧奪門而出。

如今已五年有餘了。

這五年來,從壯誌淩雲到疲於生計,鄒雅蘭警告他所有的朋友不許私底下接濟他。不過榕城於他而言人生地不熟,也確實沒有人和地方可以依靠。最艱難的那段時間,他做過服務生、家教、模特、駐唱歌手……也有人朝他拋過橄欖金枝。

不過生機是生計,夢想是夢想,不能混為一談,他還是想站在星光閃爍的峰頂。

隻是,蜉蝣撼樹,難免遭人恥笑。

他能落落大方,走自己的獨木橋。

但他不想讓她也被人指點。

鄒鋒選意識到今天真的喝多了,胃裡翻江倒海,火燒一樣的陣痛感。沒有吃東西,隻用酒精填滿了脆弱的胃。

他有過急性腸胃炎的經曆,那時候一個人強撐著去掛號、吊水、拿藥。輸液室靜謐冷清,真安靜啊,好像人生都已落下帷幕。

一個人的感覺真不好受。

隻是,突然之間,他感到有什麼人攙扶住他。順著那聊勝於無的力道,他又可以重振旗鼓了。他想起那個在昏暗的電梯廂裡靠緊他,用單薄纖細的身體做他支架的女人。

他迷迷糊糊,她卻心急如焚,給他買檸檬水。他把瓶身貼在臉頰,對她說儘胡話。

而她在床前守了一晚上的他。

鄒鋒選放下酒杯,恍然起身,像頓悟歸途的旅人,從光怪陸離的世界裡抽離了。

他要回家,她在等他。

.

在那之前,他先去衛生間吐了一次。身體變得很沉悶,然而,頭腦卻清晰了。

他撐著洗手,洗了把臉,往外麵走去。

迎麵撞見幾個談笑風生的男人,鄒鋒選眉宇不抬,隻是錯著間隙走過去,然而對方卻回過頭來,春風得意地朝他喊道:

“誒,是你啊,小白臉!”

那個操蛋的學長,鄒鋒選甚至不記得他叫什麼了。他現在沒空理他,沒有心情,也沒有力氣。然而對方卻朝他揶揄道:

“怎麼了?這是喝吐了?你在外麵攬客呢?話說羅百合知道你今天在這兒喝嗎?”

鄒鋒選停住腳步。

是因為聽到她名字,他才回頭。

“……你有病?”他語氣無波無瀾。

“你才有病吧。”劉文傑冷笑,“裝逼也是一種病,自以為是也是病,窮也是。”

鄒鋒選皺眉頭,又繼續往前走。

身後的男人還在喋喋不休:“跑什麼?裝不下去了吧,還報什麼意大利菜名,一個窮屌絲顯擺什麼?你除了臉還有什麼?”

你除了臉還有什麼。

鄒鋒選自嘲地抿唇,繼續往前走。無論如何,他已經打算不再與這些事情計較。

“你說,我要是打電話給羅百合,讓她看到你這個樣子,她還會不會和你好——”

劉文傑話沒說完,就挨了一記拳頭。

“我操你媽!”

鄒鋒選歇斯底裡,曆來俊秀的臉在盛怒之下變得猙獰,目眥欲裂。他的臉太讓人覺得在拍電影,而不是真實的情緒反饋。輕易震撼到旁人,那不像風雨欲來的暴雨前夜。

像已然轟雷的末日。

兩人完全扭打一團,直到劉文傑的朋友瞅準時機,拎起一邊的空酒瓶砸了下去。鄒鋒選明明沒有看身側,卻有了預感,一歪頭躲過。那記重擊側過眉骨,隻落在肩膀上。

疼、麻——他一瞬間倒在地上,感覺肩胛骨處熱流湧動,似乎有東西在緩緩滲出。

好在,臉沒在打鬥中受傷。

店裡老板適時出手製止,趕走了幾個醉醺醺的年輕人,然而,背部鮮血直流的男人也相當棘手,即便他有優越的容貌。思索片刻,老板還是打電話給他家屬。

“呃……那個,他好像流血了……”

店長說到這兒有些心虛,“和我們店沒關係啊,監控都查清楚了,是他自己要打架,也是他先動手的。大家心知肚明。”

那邊傳來女人急促的腳步聲,翻找東西有嘈雜動靜,其中,她音色柔顫卻動蕩:

“麻煩您給我發個定位,我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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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百合一來,看到的是鄒鋒選半躺在酒館前的木長椅上。他敞著筆直修長的雙腿,手臂搭在靠背上,懶散地抬頭,露出起伏的脖頸、喉結,皮膚下清晰可見的青藍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