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88(2 / 2)

戲春嬌 過春雪 56120 字 2個月前

好在馬車最終還能停在院前。

陳在溪極快地跑下來,衣裙蕩漾,她瞪大眼,忍住不哭。

林渝也沒忍住淚花,前些年白茶收成不好,但他都沒像這幾日這般傷心。

沈嵐拉著陳在溪進屋,趕了一晚上路,她做了麵食等人回來,又溫和地安撫她情緒。

在回江陽的第二日時,給花澆水的任務重新落到陳在溪肩頭。

這是她最喜歡的事情,等目送完木木去學堂後,她便在院子裡澆花,

林家不大,但因為人少,有時會稍顯空蕩,沈嵐便找了好些花移植在院裡,早些年還種下了一大顆海棠。

這是陳在溪好不容易才盼來的春日,她喜歡看這些顏色。

一整個晨日,她都在院子裡,數著花瓣和花苞,看那朵花舒展的最惹眼,越看越歡喜。

這樣的日子,才是陳在溪習慣的。

她臉上開始長肉,一日飲三碗苦藥也不覺得難受。

隻是心中的不安也並未少。

陳在溪害怕表哥會很快從上京回來——即便她心裡清楚,江陽同上京相隔太遠,既是回來,也不會這麼快。

這樣的不安持續了幾日,一日午後,沈嵐提前從醫館裡回來。

她手中還拿著封信,看像陳在溪的神色複雜,“在溪,你父親在今早裡送了信來。”

此時,陳在溪正躺在榻上看閒書,聽見這句話以後,她緩了好一陣,才明白“父親”二字是何含義。

父親怎麼知道她來江陽了?

“他……”陳在溪放了書起身,“舅母,信上寫了什麼?”

沈嵐走到她身旁坐下,她在醫館裡呆久,烏發被染上股草藥的淡香,這樣的味道令陳在溪安心。

沈嵐看著她詢問:“在溪,你在上京是定了親事?”

信紙被展平,書些的幾句話字跡工整,語氣卻陌生,字裡行間都是關切。

有一句話是:“聘禮已經送到景江了。”

陳在溪拿著信紙的手顫抖,她意識到這是什麼意思,隻好低下頭,“舅母,對不起,是我先前沒同你說。”

“在白淮遇見的,可也是他?”沈嵐沒有怪她的意思,抬手輕拍她的肩側。

“嗯。”

陳在溪張唇愈解釋,但又不知還能說什麼。

捏著手中的信,她隻是想,她好像真的得想婚期了。

手中的信很被人抽走,沈嵐輕嗤兩聲:“有他這麼做父親的?真不是個東西,這麼多年未管教你,現下一聽能攀上大戶人家,到是眼巴巴地來送信了?”

沈嵐隻有一個孩子,便就是木木,但她更想養個女兒。

同陳在溪相處的一年,她原隻將人看做是姑姐的遺孤,但感情積累起來,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

此刻看著這封信,沈嵐問:“同舅母好好交代,你來江陽,可是因為不想嫁人?”

陳在溪搖頭。

一開始是,她懼怕夢,更懼怕在宋府的日子。

現在卻是因為,她喜歡江陽。

夢的真假她已經不想分辨,隻是因為,她喜歡現在的日子。

見到沈嵐以後,陳在溪才發現女子還能這般活著。

既是婚後,也從不必守在屋子裡,自己有一間醫館,忙碌起來,一天也和丈夫見不到幾麵。

但她不是,她什麼也不會,若是成親,那以後便隻能呆在宋府,還要日日給老夫人請安。

這簡直比夢更讓人害怕。

所以來江陽以後,陳在溪就不想回到從前了。

沈嵐看著她,小女孩的心思一向好猜,雖是沒說話,但心裡想的什麼都寫在了臉上。

“我同你舅舅商量過了,”沈嵐語調平緩:“周家的小兒子品行端正,他家裡也是開藥鋪的,和我們也算是門當戶對。”

“在溪,舅母同你說,在大戶人家裡討日子,並不好過,舅母知你也不想嫁,你明日同小周見一麵,若是合適,便換個庚帖,等這月底便成婚。”

“那表哥……”她不由得擔心起來。

這封信實則是昨日送來的,收到信以後,沈嵐第一時間去尋了林渝,兩個人想了無數個法子,才想出一個稍加妥當的法子。

“等你嫁過去,便就是周家的人,大戶人家裡如此講究,又怎會在盯著你?”沈嵐見她害怕,安慰她:“不要怕,等過一年在尋個日子合離,舅舅舅母都會替你安排好。”

也就是這一瞬,陳在溪忽然明白她的意思,一時間竟也有些期盼。

“舅母,我,我想想。”

溫度逐漸升溫,但夜裡還是有些寒涼。

陳在溪抱著裘被發呆,這是她回江陽以後,頭一次睡不著。

忍不住又去猜想。

表哥……表哥到底想起來多少?

但眼下,眼下這不重要,陳在溪逃避地閉上眼睛。

舅母說得話她也有放在心上,她知道自己不應該這般做。

可是對江陽的向往,已經將她整個人牽製住了。

一場雨以後,江陽迎來了幾日陰天,好不容易等雲層散去,周家的小兒子周以在這個晴天裡,約沈家的陳在溪去橋頭放紙鳶。

在江陽裡,念得上名字的藥鋪也不過幾間,除了沈家,周家便是其中之一。

沈家和周家都是樂善好施的好人家,這兩家若是結上一門親事,街坊裡逢人都是誇讚。

正是春日好天氣,大晉民風開放,在江陽這樣的小地方,還未成婚的年輕男女,也時常相約賞花。

橋頭前的年輕男女不少,光是成對的紙鳶便有好一些。

放紙鳶隻是借口,陳在溪站在樹下看花,更彆說這種拿著線的嬉戲,她總是控製不好方向。

今日她穿著件白衣,裙擺上有粉色的繡花,長發梳成兩根長辮子,隻是尋常的裝扮。

但站在花旁,比那開得正豔的花還要惹眼。

周以抱著紙鳶看了一會兒她,忽然發現有這樣一位小娘子好像也不錯。

於是他上前將紙鳶遞過去:“沈家妹妹,我教你放紙鳶吧。”

陳在溪看了一上午花也有些乏了,她看了看周以手中的紙鳶,隨口問道:“這紙鳶能飛多高?”

女聲嬌糯,一字一句很是動聽。

周以聽見她這般問,當即便點頭要給她放紙鳶。

他的確能將紙鳶放很好,是整個橋頭,飛得最遠最高的一個紙鳶。

然後,周以將繞著線的線軸遞給她。

這是陳在溪第一次體會到放紙鳶的樂趣,它飛得太高太高了,而她牽著線的一頭,帶著紙鳶。

是周以將最高的紙鳶給了她,陳在溪玩了一個上午,心裡有些不過意不去。

臨走前,她去橋頭那間最好吃的點心鋪買了點心,然後對周以說:“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間點心鋪子,謝謝你。”

然後在春光下,兩個道彆。

***

上京的春同江州比起來,又是另一番風味了。

四季的更迭在宋知禮眼底,都隻是一種無關緊要的變化。

在往前三十年,他未曾對任何一個季節有過偏愛。

春日同冬日是沒有區彆的,北院沒有花,為數不多的顏色是綠,也不過幾點。

他不會在意那些花是何顏色,花瓣是否舒展開,春日裡的紙鳶能飛多高,橋頭最好吃的點心鋪是哪一家。

更何況紙鳶,在宋府裡都不會出現。

這裡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可以用空蕩來形容,而這樣的空蕩,已經維持多年。

沒有改變過。

遠在上京的宋知禮看著手中的信。

得知她再一次,沒有猶豫的抽身離開時,他心中隻泛起極淺淡的起伏。

是意料之中,在他刻意之下的縱容。

但這抹淺淡的起伏還是緩慢蠶食他的心臟,一點一點,如同春蠶吐絲般,將他徹底纏繞進其間。

宋知禮清晰的意識到,小姑娘是不講道理的。

他耐心教她,她也不會聽。

小騙子。

第86章

天還未亮, 數十個穿著灰袍太監踏進宋府大門。

大太監福海拿著根佛塵,小心道:“哎呦你彆磕著,都是從宮裡搬出來的, 這要是碰著一點,賣了咱家可都賠不起。”

小太監們聞言, 手上動作更小心。

宋知禮本就深得聖心, 此番下江州,不過一周便將案子處理好, 天子大喜,自然又賞賜了不少稀罕物件。

福海指揮著人將東西送去庫房,拉開門的那一瞬,見地上已經放著許多木匣子。

小太監張征抬著手中的東西, 艱難問道:“師傅,沒地方放啊。”

饒是見慣了大場麵, 但這一刻, 福海的嘴角仍舊忍不住抽搐起來。

宋府本就殷實,長公主和陛下又總是慣著孩子,有什麼好東西都往宋府送, 送到現在, 這庫房都滿了。

雖是稀罕的物件,但在宋世子這裡,好像也就那麼回事。

“真是……”福海深吸一口氣, “咱家這些個匣子都送來小半月了, 怎麼連看也未看呢?”

“那師傅……”

“先放外麵吧。”

整個早晨, 白術極為忙碌, 北院裡人少,許多事情都需要他一個人完成。

好不容易整理好庫房, 一看天已到正午,他又去取十一從江州寄來的信。

在宋大人休沐的這半月裡,他每日都會盛上來自江州的信。

輕扣書房的門,白術走近,照常將信封盛上。

在春日的午後,氣溫已經回升,白術卻感受一股冷情。冷清到他冒起冷汗,等白術徹底感受到這微妙的變化時,是宋知禮將手中的信放下。

江州一案已經處理乾淨,大人日日等信,隻能是因為表小姐。

十一這回在信中寫了些什麼?

白術想了想,躊躇道:“大人,可要讓十一將表小姐送回來?”

宋知禮似是才回神,卻並未回答這個問題,“今日將庫房裡的東西清點好,抄送成冊子。”

清點庫房?

白術心下震驚,反應過來以後忙點頭。

他轉過身便要去出去,抬步才走到門邊,聽見身後又傳來句男聲。

“明日回江州。”

***

近一月未見到宋知禮,陳在溪懸著的心逐漸放緩。

舅母沒有騙她,這個春日,她身子逐漸轉好,已經不用悶在屋中。

陳在溪去醫館的次數越來越多,她開始不滿足於繡花,小心翼翼地同外界接觸。

沈嵐的藥鋪在江陽東門這邊,因著價格公道,為人和善,這附近的百姓,不論是小問題大問題都喜歡找她。

春季裡,小孩子容易得一種叫“熱痱”的皮膚病,患病者的身上會發紅,夜裡總是泛癢。

來醫館的人多了起來,林安同鄭悅去了白淮的藥鋪,江陽這隻剩下沈嵐一人,人一多,她也有些忙不過來。

陳在溪便也往藥鋪跑,她現在認識幾種藥材,也能幫上些忙。

來藥鋪配藥的人不少,遇見人多時,陳在溪會將頭低下。

沈嵐的聲音從一旁傳來:“青皮,薑黃,天冬各一錢。”

木質的高櫃的一排有數十個小屜子,陳在溪聽見後,抬眸張望找起藥來。

小屜子上標有藥材的名字,將這幾樣找到以後,她伸手去夠一旁的戥秤,已經習慣。

一整天都在這樣的忙碌中,直到未時,藥鋪的門被周以拉開,他顯然不是來買藥的,手中還提著從橋頭買得點心。

這是上一次,陳在溪帶他去的那家點心鋪。

此時的藥鋪,外麵還等著幾個前來看病的人家,沈嵐把著脈,一邊在紙上寫下病症,讓陳在溪去取藥。

周以眼色極好,隻是放了糕點,過去幫忙。

他自小在藥鋪裡長大,這些藥材放置在何處,他熟記於心。

日落時,沈嵐將藥鋪的門關上,送周以出門。

有人認出他,笑著打趣:“今早還聽周大娘說鋪子裡忙,原是你來沈家這幫忙了啊。”

周以耳根微紅不敢看人。

於是這一周,周以都來藥鋪裡幫忙,有時會帶點心,有時也會帶一些胭脂,直到婚期將近,需要準備的事情多了起來,他這才沒時間往藥鋪裡跑。

六月初夏,來藥鋪的人少了,沈嵐的日子清閒起,昨日便將藥鋪的門合上,暫時閉門幾日。

陳在溪忘了這茬,這幾日在藥鋪幫忙已成習慣,她自覺換衣出門。

沈嵐梳完頭後去找她,一抬眼見她穿著那間灰色長衫,皺起眉來:“今日去置辦行頭,怎穿成這樣?”

同周家的婚事就在月中,沈嵐昨日便將陪嫁的單子清點好,今日是要去取預定好的小物件,以及陳在溪的嫁衣。

雖隻是走個過場,但這樣的大事,沈嵐想儘力做得完善些,“去換那件香紗製得衣裳,舅母給你梳發。”

江州夏季,白日裡並不比上京涼爽,這裡的尋常人家是用不上冰的,都是穿一些輕薄的衣裳,多是紗製。

這一代,尋常人家用得紗不將就,雖是輕薄但並不柔軟,陳在溪會更喜歡春日裡的舊衣裳,夏季也穿。

在五月時,林渝去徽州販茶,他帶回了兩批香紗料子。

在江州,很少有人穿香紗,林渝也是聽朋友誇讚,才用頭采茶換了兩批。

沈嵐拿著料子去找繡娘,給家裡人都製了身夏衣,也包括她的。

陳在溪想起這回事,進屋換衣,衣裳才製好幾日,這是她頭一次穿。

等換完衣她才發現不妥,香紗本就輕薄,這衣裳的腰又收的極緊,將身姿曲線勾勒的明顯,尤其是脖頸,空空的。

陳在溪忍不住皺眉,江州的民風怎比上京還要開放?

沈嵐卻是越看越歡喜,上手給她辮發,又細心挑了朵粉色的頭花彆上。

若說婚期降至,最忙得便是沈嵐。等到了馬車上,她手拿著陪嫁單子,還在清算。

算了會兒後,她忽然說:“在溪,你母親還給你留了好一些東西,都是些精巧的首飾,我和你舅舅都沒動過,這次一並添進去。”

窗外,陽光落下來,是熟悉的熱烈。一片翠綠間,陳在溪聽著耳邊的聲音,忽然愣住。

已經久遠的回憶浮上心頭。

母親臨走前,的確給她留了好多東西,那時的她沒有護住,每每想起,總是會偷偷落淚。

原來那些珍貴的,早已經被偷偷送出去。

母親說給她留了嫁妝,原來她做到了。

這一刻,陳在溪忽然就同以前和解。

母親選擇離世以前,並不是沒有給她做打算,隻要得到她一點周全愛意,陳在溪便極開心。

馬車已經行至天香閣門口,樓上放著定製的衣裳,樓下是一些已經製好的成衣。

沈嵐還想再給她添兩套夏衣,留在樓下轉悠。

今日來取衣的人不少,陳在溪獨自上樓,由繡娘帶著往前走。

天香閣是大晉最好的繡鋪之一,在上京城也有繡樓,價格極昂貴。

林渝和沈嵐對不是大富大貴的家境,但在大事上,也不會虧待孩子。

樓上的人要少許多,擺著許多精致的衣裙,繡娘領陳在溪走到一套紅衣旁,問她是否滿意。

她抬眼望去,日光將這套紅衣映照得越發豔麗,霞帔搭在兩旁,用金線繡製。

陳在溪看著這些繁複細致的繡花,雖隻是走過場,但看著嫁衣時,她期盼起自己穿上。

繡娘忙將紅衣娶下,“小姐你在細看看,有什麼不滿意,都還能改。”

紅色的布料落在手心,微微有些滑,陳在溪抱著它走到光下,細致地檢查起來。

天香閣的繡花確實精巧,她現在也學著繡花,明明練了許久,但此刻一看,連彆人的皮毛也沒到。

下個冬日……她還要繼續學繡花。

收回目光,陳在溪抬眸,想讓繡娘將衣服疊起來。

一抬眼,卻見許久未見的人站在身前,麵無表情。

暖光將男人的輪廓微微虛化,隻剩下一道修長挺直的影。

陳在溪渾身一怔,幾乎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但光下的人影已緩緩清晰。

“……”

表哥怎會來江陽?

連想都不敢想,是下意識地害怕,拿著嫁衣的手已經顫抖。

陳在溪轉身預跑,卻見不知何時,天香閣內已無人影。

緊接著脖頸一緊,一隻大手溫柔地覆在她頸間,似愛撫,又似禁錮,仿佛輕而易舉間,就能將那脆弱的脖頸掐斷。

鮮紅的嫁衣散落在地,陳在溪已然僵住,下一瞬,聽見男人語調淡漠:

“小騙子。”

宋知禮看著她,感受到手心上,極細微的跳動。

他額間一抽一抽,覆在她頸間的手下壓,緩聲又問:“小騙子,不是說要嫁表哥,跑什麼?”

這一刻,被人禁錮在手下,她避無可避,杏眸濕潤,正不斷往下淌著眼淚。

宋知禮近乎漠視地看著她流淚,眼眸中是絕對冷靜。

“我……”

於是陳在溪試著去回答,她想問表哥你什麼時候想起來的,可那些想好的措辭,商量的語氣,在對上男人的眼眸以後,她全都不敢說出口。

繡樓中,精巧的繡衣被懸掛起來,豔麗的顏色,柔順的料子。

宋知禮站在光中,黑衣的暖光的映襯下,反而愈加冷肅。

陳在溪想,她未來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看穿黑衣的男子。

她還是沒想好怎麼說,而落在頸間的力道未收,她哭了會兒,也不敢動。

僵持片刻,空蕩的繡樓中,傳來另一道女聲,“在溪。”

沈嵐沒有顧忌地跑上樓,侍從不敢下死手,便沒將人攔住。

“在溪,同舅母回家。”

第87章

沒說兩句, 樓下的侍從追了上來,將沈嵐往下帶。

許是因為發生了這一出,侍從手上的動作不在收斂, 硬拖拽著沈嵐,沒個輕重。

陳在溪不知從哪裡冒出的勇氣, 推開宋知禮便往下跑去。

鮮紅的嫁衣被踩在腳下, 女人的裙擺蕩漾開,在半空中劃成一個好看的弧度。

宋知禮駐足在原地, 他沒有上前,隻是靜靜看著她的背影,極緩慢地摩挲著指腹。

手中濕潤,是方才陳在溪落下的淚。

馬車停下天香閣門口, 見侍從不在攔人,沈嵐拉著陳在溪, 步伐淩亂。

回家的路上, 車內偶爾晃蕩,陳在溪垂眸看手,方才的勇敢消逝, 她心中隻剩下擔憂。

車內彌漫著一股緊張地氣氛, 沈嵐收起陪嫁單子,抬手覆在陳在溪的手背上,“明日就去周家好不好?”

“我不嫁了舅母……”陳在溪搖頭:“表哥會生氣的。”

沈嵐一頓, 神色有些複雜。

心中的緊張仍舊未散, 隻要平靜下來, 陳在溪便能想起方才, 想起那覆在頸間的觸感。

她總是過於遲頓,但到了這一刻, 也意識到,若是明日還去周家,表哥大概真的會生氣。

陳在溪沒見過宋知禮生氣的模樣。

相反,他周身總是平靜的,一雙眸平靜,情緒平靜,不會為了任何人發脾氣。

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她哭一哭就好了。

哭一哭,表哥就會給她擦眼淚。

在不懂他吃這套以前,陳在溪就慣會用這個手段。

隻是今日……陳在溪捏著裙擺,麵露難色。

上回在客棧,她是故意哭,今日明明也哭了,卻一點用也沒有。

怎麼辦。

江陽並不大,從天香閣到林家不過兩刻種。

沈嵐下了馬車,麵上平靜,心下卻有些擔憂。

照信上看來,宋家是上京的高門,這個世子爺還擔任大理寺卿,怎麼看都是陳家高攀。

這樣的人物,怎會執著於這樁婚期。

隻是沈嵐沒有想到,這位宋世子還會來江陽,甚至於,連官衙裡的人都不敢將他攔下。

沈嵐從未在江陽見過這般陣仗。

等進了屋,沈嵐什麼也沒提,風輕雲淡地安慰,“舅母去換件衣裳,你好生緩緩,等你舅舅接木木回來開飯。”

她說完,往裡屋走,剛合上門,風輕雲淡轉瞬即逝,沈嵐泄氣般靠在門簷。

方才在陳在溪麵前,她不過是努力維持平靜。

沈家的宅院不大,院中一角,那些精心養護的花到夏季時,已經枯萎了一半。但花葉常青,長勢極好,意味著第二年定能結出色澤豔麗的花來。

陳在溪蹲在花欄前,有些糾結地亂想著。

不知過了多久,她站起身,雙腿有些麻木。陳在溪緩了會兒,抬眸時意識到天要暗下來了。

舅舅同木木怎麼還沒回來……

冒出這個想法的同時,心中一跳,陳在溪往門口走去,正巧看見沈嵐離去的背影。

“舅母,”她抬步追上:“舅媽是接木木嗎?我也一起。”

兩個人往前走著,此時日落,住在附近的人剛好收工回家,一路上能碰見不少熟麵孔。

鄭大娘前日裡打趣過周以,她在南門開了一家糖水鋪,又同沈嵐是鄰裡,兩家關係很好。

回家的路上,鄭大娘提著食盒,一路上都在張望著,好不容易看見沈嵐,她忙走過去關切:“沈大夫,你家裡出了什麼事情哦,怎麼連藥鋪都關門了?”

沈嵐扯出笑容,“休息幾日,怎麼了?”

“不對呀,”鄭大娘皺起眉:“我剛從南門那裡過來,藥鋪外麵,怎圍著一堆官衙裡的人?”

鄰居間都會多幫襯,鄭大娘是真心實意的關心:“你家林渝沒事吧,他是不是和什麼案子扯上關係了,你快回家守著。”

沈嵐的臉色白了幾分,“我回去看看。”

“舅母,我去接木木。”陳在溪捏了捏她手。

臨走前,沈嵐安慰她:“早些回家。”

木木在當地的私塾念書,陳在溪記得路。

一路上心跳個不停,她反反複複回憶著白天,又想起方才鄭大娘話。

陳在溪強撐著一口氣,好不容易走到私塾,隻看見私塾中已經無人。

教書的先生每每都要留在最後,聽見她問話,先生皺起眉來:“人不是被接走了?”

江陽不大,消息流通的很快,等陳在溪沿路往回走時,已經有人在討論沈家出事了。

陳在溪隱約聽見私鹽和舅舅這幾個詞,來時的緊張變成惶恐,她腳步急促起來,往前跑是幾經跌倒。

偶爾有人認出她,停下來駐足片刻,便拉著一旁的人竊竊私語些什麼。

沈嵐是江陽有名的醫師,對人對事皆帶著善心,但這一代就是這樣,誰家有些什麼事,背後都一起議論。

更彆說是和私鹽這種案子牽扯上,往常和林渝沈嵐接觸的鄰裡也不敢上前了,大家隻是尋常人,也害怕將自己拖下水。

這些身後的私語和關切,陳在溪儘數忽略掉,她隻是散發性聯想——如果她不來江陽呢?

過了這座橋,往前便就是梅莊,沈家的宅邸便坐落在梅莊裡,這裡有冬日唯一的顏色,梅花星星點點,是紅的。

陳在溪想著這些畫麵,猝不及防被人拉住了手。

是周以守在這裡等她,少年心性直率,望見未婚妻出事,義氣地跑出來,竄住她手腕:

“在溪你彆回去,沈家被抄了,你先去我家躲躲。”

沈家被抄尚未牽連到陳在溪,周以知道,此刻她萬不能回家。

同宋知禮不一樣,周以的情緒常常流露在眉眼之間,不論是喜還是厭,亦或是現在這樣,他雙眸擔憂,麵龐焦慮地看著她。

陳在溪想收回手,扯了一下沒扯動,隻能搖頭,輕聲道:“我要回家的。”

表哥大抵在等她,她還要和他解釋。

周以扔拉著她手腕,見她麵色蒼白說要回家,他有些不忍:“那我陪你去。”

“不行不行。”陳在溪這才慌亂,隻是對上少年一片赤忱的雙眸時,她忽然意識到,周以也和她有婚約。

雖隻是口頭上定下,但兩家也都有認真準備,陳在溪一時沉默了,意識到當時的她實在是意氣動事,沒有想後果就答應了這樁婚事。

她也沒想到,表哥還會來找她。

“那我在後麵看著你。”

對上她,少年笨拙地拿出耐心,見她不喜,周以也就收回了手。

陳在溪抬步往前,即使心有準備,但抬眸望見官兵圍著沈院時,她還是被驚在原地。

院門正開,屋內的整潔不複存在,那些花大抵也是被毀了,一片慘狀。

舅舅舅母呢?

舉著火把的官兵將眼前照亮,沈嵐的身影削瘦,被兩個人反手壓下。

天已經徹底暗下,前麵那抹刺目的紅光清晰,遠遠看著,讓人心裡難受。

“舅母……”

陳在溪呢喃了句,直直往前走。

她腳步匆匆,隻差一步,便走出長廊。

視野隨之開闊起來,宋知禮站在沈院前側,一襲黑衣融進夜色中,隻周身氣勢過於出眾,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陳在溪抬眼便看見了他,腳步一頓。

似乎也是才察覺到她,男人側頭看來,目光準確地落在女人手腕上。

方才被周以牽住的手腕灼熱起來,陳在溪心下一跳,下意識將右手藏在身後。

宋知禮什麼也沒做。

陳在溪不在停留,跑過去找沈嵐,“舅母,我沒接到木木……”

話一頓,陳在溪才發現,沈嵐已經閉上了眼睛。

沈嵐不是逆來順受的人,方才她劇烈掙紮過,無果,精神氣耗完以後便暈了過去。

陳在溪想說得話隻得止住,無措地看著那些穿著絳色的官兵,一下子被嚇到。

偌大的宅院空蕩,忽然間她就意識到一切。

她戲弄了宋知禮,他不會讓她好過。

陳在溪從來沒有這麼難受,她蹲在沈嵐麵前,眼淚便吧嗒吧嗒往下掉。

任性是有後果的。

這一次不一樣,陳在溪感受到心臟緊緊縮在一起,她不斷調整呼吸,隻是無果。

可她一點也不想哭,她想堅強一些,隻得用兩隻手捂住眼,藏著濕透的眼眸。

粉色的裙擺散落在地上,陳在溪跌坐在地,就像一朵焉掉了花,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喪失了精神氣。

哭了片刻,等陳在溪再抬起眸時,發覺身旁的人都散了,於是乎火光也沒了,全都是黑漆漆的。

她意識到眼前的人影,隻是周圍過於昏暗,看不清男人的神色。

隻餘下,淺淡的寒意,讓她不由得戰栗起來,本能性害怕。

這樣的害怕,她其實很熟悉。

第一次見到宋知禮時,陳在溪相當懼他,懼他的冷漠及不近人情。

她後來好像有些忘了這份恐懼。

陳在溪緩緩起身,張了張唇,一聲大人還未叫出來,宋知禮走上台階靠近她。

方才哭過,她臉上儘是水漬,發絲糊在臉側,有些狼狽。

夜裡有風,她極單薄的身影落在眼底,稍有些可憐。

宋知禮看了她一會兒,使她更為膽怯,眼角溢出來淚花。直到下一瞬,男人抬起手,指骨壓在她臉側。

他很有耐心地模樣,慢條斯理地給她擦淚:“還沒哭夠?”

第88章

陳在溪搖頭避開他動作。

掛在眼睫上的一滴淚隨之落下, 她抬手抹掉,雙眸仍舊清澈。

“你現在是很討厭我嗎?”

她連表哥也不叫了,小心翼翼地朝男人質問。

沒等人開口, 卻有些可憐地自顧自解釋道:“對不起,是我沒有好好說, 但是……”

像是不知道喚他什麼, 陳在溪一哽,隻好學著彆人對他的稱呼, 生疏地同宋知禮拉開距離。

“是我錯了,宋大人,你抓我吧。”

精氣神幾乎被耗儘,陳在溪說完想上前一步, 卻緊張到被自己絆住,在平地踉蹌了下。

宋知禮就看著她嬌氣地模樣, 平生頭一次, 感受到心中強烈的情緒起伏。

他不知自己在氣什麼。

是他給她時間適應,但未料到她有膽子同彆人定親。

亦或是方才,她在他眼下卻同旁人親密。

或者是當下, 她喚他一聲大人, 疏離抗拒的模樣。

讓他抓她。

他又何嘗不想將她困住。

偏生她一副嬌氣地模樣,磕著碰著了就要哭,鬨脾氣也是折騰自己。

宋知禮生在國公府, 其父是國公爺, 其母是長公主。當今聖上同安和關係匪淺, 連帶著他也一起偏愛。

前半生裡, 他從未受過挫,也沒人忤逆他。

隻是, 他好像獨獨看不得她落淚。

這一次,宋知禮抬起手,強硬地給她擦淚。

男人粗礪地指腹壓在她臉頰上,不給人任何反抗的機會。

他這才滿意,為數不多的耐心,也一半全給她,此刻緩聲道:“表哥沒討厭你,若是不悅,也不會去折騰旁人。”

身後是空蕩蕩的院落,那些花或許已經被人踩踏,而舅母才被官兵帶走,木木也不見了。

陳在溪告訴自己不要相信他。

“私鹽一案有人翻供,朝中無人願來江州。”

宋知禮將她頸間的發絲彆在耳後,眸色不似作假:“可表哥要來江陽接你,聖上自然隻能將事交給我,讓我來審。”

夜色中,黑衣男人身影高挺,將眼前人完全籠罩住。

他解釋:“現下將人抓起來,不過是走一個過場,等將人審完,若是確認無事,自是會放出來的。”

陳在溪張了張唇,她想說她相信舅舅。

卻想起剛回江陽時,她偷偷去問舅舅,舅舅卻沒有回她。

陳在溪不由得將事情往壞處想,一時間沉默了,什麼也不敢說。

“不要怕。”

宋知禮攬過她肩膀,手搭在她脊背上,卻什麼也沒說。

他要她開口。

亦如在北院門前,女孩怯生生扯住他袖子,喚她表哥,讓他幫她。

“我……”陳在溪確實有私心,可是膽怯到連私心也說不出口。

腿有些麻木,她將額頭抵在男人心口下方,悶聲道:“那你,你是大理寺卿,就沒有什麼小道消息嗎,到底有沒有事呢?”

“自是有的,”宋知禮很滿意她的依賴,“隻是表哥剛來江陽,還未去整理這邊的供詞。”

“好。”

陳在溪麵色蒼白,無力點頭。

那些供詞卷宗被放在江陽的刑獄司中,天色已晚,隻能翌日去看。

陳在溪聽完糾結片刻,小心提議:“那我明日能和你一起去看嗎?我,我遠遠地看就好,不會做什麼。”

“表哥翌日不能來接你。”

宋知禮先是否定,沒等她失望,他繼續道:“你夜裡同表哥去客棧,明日一早跟去邢獄司。”

陳在溪仍舊有些懼他,聽見他這般說,僵了僵。

可一想到舅舅和舅母,她隻能點頭:“好。”

夜裡的江陽稍有些冷清,為了節省開支,尋常人家的夜裡,不會一直亮著油燈。

此刻走過巷子,隻有稀薄的月光映下,散著瑩潤的光。

陳在溪走在宋知禮身後,一直垂著頭,她抬起眸時,是因為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是周以在喚她。

巷子的儘頭,周以踩著一截乾枯的樹枝,遙遙望向她,又喚了一聲:“在溪。”

陳在溪腳步一頓,還沒回答,就聽見身旁的人語調冷漠:“他在叫你。”

宋知禮的眼眸已不在平靜,藏匿在黑暗中的麵龐,沉得嚇人。

但還是耐心問她:“要去嗎?”

就好像無論她說什麼,他都願意點頭。

宋知禮不得不承認。

若是她不跟他走,他也沒辦法。

他拿她沒辦法了。

“我有些話同他說,你,你等我。”

陳在溪沒有猶豫地點頭,然後就往周以的方向跑去。

踩著月光,她裙擺蕩漾起來,像一朵花。

宋知禮看著她背影,覺得有些刺眼。

兩個人沒有在巷子前說話,也不知是不是避著宋知禮,周以將陳在溪往前帶。

等走到一處空地,周以才敢質問:“他是誰?”

他的確也該質問。

陳在溪正想著怎麼回答,周以忽然伸出手,用雙手拉住她。力道極重。

她嚇了一大跳,本能性得想掙脫,“周以,你先放開我。”

“在溪,他是誰,”少年有些激動:“你為什麼讓他抱著你?”

陳在溪意識到什麼,“你方才跟過來了?”

“……”

周以是跟過去了,站在巷子裡,將所有畫麵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原是想上前的,隻是在看見那般多的官兵以後,就膽怯了。

他還有家人,還有父母,但他也放不下陳在溪,所以在糾結了好一會兒後,周以還是上前。

剛抬步,站在月色下,一襲黑衣,身形修長的男人便側頭望來。

那便冷漠的目光,明明隔了那麼,那目光卻仿佛直刺心頭,是淡然的,也是尤為不屑的。

周以嚇得不清,剛凝聚起的勇氣便消散,雙腿打顫。

回憶到這裡,他麵色有些難看,隻追問:“你同他怎麼回事,沈姨不是說過,你是嫁給我的,既是要嫁給我,你怎麼能同旁人接觸?”

方才的畫麵如同一根刺,要知道同陳在溪接觸的這兩月,周以連她手都被牽過,隻今日碰了她手腕。

那個男人卻可以抱她,給她擦淚,

“你們家裡人怎這般,”他是氣到了極點:“怪不得被抓走了。”

空氣都僵住。

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麼,周以忙鬆開她手,慌亂解釋:“在溪,不是的在溪,我沒有這般想,隻是方才氣到了我……”

陳在溪終於能收回手,將手藏進袖子中。

他怎麼能這樣說呢?

月光下,陳在溪柔弱的身影晃了晃,但她努力硬氣道:“可是周以,舅母說過,我同你隻是假成親,事成以後,會退還彩禮,若是不成,也會過繼給你們家五間鋪子。”

早在定親之初,沈嵐便同陳在溪說過,讓她不必擔心任何事,過去周家以後,也沒人會委屈她。

她從一開始,就是要和離的。

周以眼中,陳在溪一直是一朵病怏怏的美人花,讓人不由得想照顧。

可此刻,她帶起刺來,竟也不讓人討厭。

“對不起在溪,”周以上前想拉她的手:“是我說錯了,你不要放心上。”

“我擔心你,我一直在這裡等著你,”他語氣慌亂:“沈家不是不能住了嗎?我過來就是要接你的,你可以去我家避一避,而且你本就是要嫁給我的,我,我不要那些鋪子……”

陳在溪避過他伸出的手,有些頭疼地深吸一口氣。

她想起自己要同他說什麼了:“其實我也有錯,我來找你是想同你說,我不會嫁給你了。”

“你在說什麼?”周以一時有些難接受。

陳在溪側頭避開他目光:“你父母也不會同意你娶我的。”

“既是同意,我也不能嫁你了,你就當,就當我們提前和離了好不好。”

同他在一起,本就是為了應付表哥,現下被表哥抓了個正行,她又怎會再給自己找火坑呢?

解釋完,陳在溪側過身想走,纖瘦的模樣。

靜謐角落,黑漆漆夜色,無人會在意此處。

這裡沒有旁人,是方才兩人為了躲宋知禮,特意走遠。

周以看著眼前的背影,不甘到極點,忽然就握緊拳頭上前。

他抬起雙手壓女人脖頸上,想將她往後拖:“在溪,你跟我,”

沒有給他說完話的機會,渾身一鬆,他無意識往後倒。

眼前的所有,都不過瞬息之前。

陳在溪眨著眼,她已經緊繃了一天,直到這一刻,徹底崩潰。

她當然也被嚇得不清,就看見從夜色中走出的人影。

一襲黑衣肅穆,神色比起白日,更為冷漠。

可下意識依靠熟悉的人,是人的本能。

沒有站在原地等人走近,陳在溪衝過去環住他,就開始哭:“他,他……”

她是真的被嚇到了。

被撲了個滿懷,宋知禮腳步一頓,抬起手將她攬進懷中。

他想安撫她,開口的一瞬,卻變成淡聲諷刺:“怎麼,除了表哥不嫁,這種人你也願意?”

聽見這話,陳在溪哭得更凶了,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一抽一抽地為自己解釋:“我現在沒有要嫁他了。”

其實這是宋知禮平生第一次,說這般嗆人的話。

隻是看著她後悔,他心中竟奇異的,生出愉悅感。

這樣的愉悅隻維持了一瞬。

她哭個不停,像個淚人。

她的眼淚也不應為旁人而掉,宋知禮將手搭在她脊背上安撫:“彆哭了,表哥守著你的。”

片刻,男人生硬地又道:“你若在哭,明日去刑獄,便不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