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那些死去的回憶開始攻擊他。
最糟糕的是遇見一個老同學,看到自己狼狽的夾著破舊工作服躲躲閃閃,像一隻見不得光的耗子,皮毛粗糙,邋遢的不像樣兒。
樓梯很長,而且黑。
奢侈品們擺在三樓。
那是他二十年來揮之不去的噩夢。
江政每一步都摸著牆壁,走的小心翼翼。
這裡很窄,沒有燈,隻能摸黑。
牆與扶手間隻有一人半寬。江政的衣袖已經蹭滿了白花花的牆粉,手掌上也滿是。
儘頭的木皮門內傳來嘈雜,從縫中露出一絲曙光,卻照不亮樓道。
拉開門的一刹那,刺眼的白光霎時襲向江政,爭先恐後去刺擊瞳孔,晃的他急忙舉衣袖遮擋。
也許是腦子,或者耳朵,一陣轟鳴。
……
良久,一股淡淡幽香恍惚闖入鼻中。
“江政——乾啥呢你,快點掏錢啊……!”
說話時,江政的屁股被人狠掐了一把。
“喂、你小子不會真沒帶夠錢吧……”
略濕熱的氣息貼上耳旁,配合上真摯而坑爹的語氣,不禁讓江政想到那些年曾在網吧前上演過的腦癱操作,
還有那個狂懟鍵盤、暴錘鼠標,一邊讓網吧老板等一下,一邊指著電腦鼻子爆國粹的身影。
是他。
江政腦中閃出一副矮胖身材,正欲叫出那個名字,話到嘴邊卻又欲說無言。
他叫什麼來著……
“李誌成,你倆在那兒聊什麼呢?”
一道甜美的聲音在江政前方響起,吸引著他轉頭看去,
卻礙於刺眼的白光,隻恍惚看到地上有一截蔥潤小腿,白玉的裹了短襪,正踩著鞋跟嗒嗒跺腳。
“一共520元。”
櫃台後的服務員姐姐微笑著看向了江政。
三道目光齊刷刷的盯著自己。
職業微笑。大兒疑惑。
還有傲嬌的……誰?
“江政、愣著乾啥啊,趕緊掏錢……”
熟悉的聲音在耳旁悄悄提醒。
江政卻沒有把他當回事,
四周一片白芒。
他的心坎兒裡隻剩下了那截忽然闖入的蔥白小腿的主人,像狗鏈鎖脖一般牽動著江政的視線,使他不能自拔。
熟悉的感覺……
那是位公主般套著纖白洋裙的女孩,亭亭玉立,
裸著稚嫩的肩頭,正挎了一隻白色皮包,撅著櫻桃薄唇站在一旁,粉嫩的麵龐上滿是壓抑不住的期待、喜滋滋的如含了蜜糖般。
這樣甜美純真的少女笑容,他隻在臥室的那張照片裡見過。
江政想著,心中已泛起了姨母笑。
媽媽呀,他不會是來到二次元了吧……
“江政,你快點呀,不是說待會兒還要帶我去逛
花街嗎?”
女孩清澈的眸子泛起一絲疑惑,不解的看向江政。
從剛才起他就有點古怪。
愣頭愣腦的在那兒站了半天,還格外生動的伸出胳膊遮擋眼睛,彆是給孩子曬傻了吧?
“誒、哥,快點付錢啊……”
耳旁的男聲也跟著急迫,戳七鬨八,焦躁的提醒自己。
江政這才瞥去一眼。
卻隻白茫茫的看到一個正手舞足蹈的矮胖土墩,呼扇著本就燥熱的空氣,不時推搡自己,眼神示向服務員姐姐正打包的塑料袋。
他忽然想起自己今天忘磕益達了。
寂靜。
四周的白芒嘩然落下。
他已然自天堂回到了人間,回到了現實,回到了那家服裝店。
夢醒時分。一切是那麼的現實。
嘈雜。
那姐姐手中印著黑色大字的包裝袋越發刺目了,正掀起他不堪回首的記憶。
520元的白色手提包。
那是他高三時僅僅在林城推出過一次的學生款情人節女包。
那之後,江政的床頭再沒出現過一瓶可樂。
床墊被他掀翻,沙發底掏的一塵不染,所有的鋼板兒、五角紙幣都被迫上繳,連一角的嬰兒也不放過,
他咬挺牙,又在偏僻館子的給客人上了半個月菜盤,唯恐遇到自班同學。
才湊出些皺巴巴的票子,給蘇鈺瑩買來了期盼已久的挎包。
如今,時間已然邁入30年,這根曾無數次令他在噩夢中痛徹心扉的鋼錐如今卻再次闖入視線,不禁讓江政感到困惑、幾次三番掙大了雙眼去辨認。
真的是……
那不是二十年前才……
怎麼會……?
大抵是昨晚沒睡好,做白日夢了……
江政安撫著顫抖的心,視線刻意避開那個包。
他不想讓生活再次因那根鋼錐破碎,也不願回憶那根鋼錐刺穿心扉的痛楚。
“江政,你不舒服嗎?”
跟前的女孩隨意甩來一句問候,已有些不耐煩了。
她白皙的腕嬌嫩到能讓他輕鬆抓在手中壁咚,上麵還戴了一隻滿是白紗花邊的少女手鏈,另拴著兩顆玲瓏剔透的琉璃珠。
那是爺爺臨走前留給江政的禮物。
而他則將這份祝願寄托到了蘇鈺瑩身上,期望他們能像愛情故事中的主人翁一般長久美滿。
他忽然知道那個矮胖的土墩是誰了,也記得了眼前這個女孩。
那是他們高三的班花蘇鈺瑩。
他曾經徹夜難眠妄想追求的女神。
現在正和某個富二代在林城過著安逸無憂的生活。
十八歲那年高考他650多,她隻有六百出頭。
江政卻放棄了踏入北大的機會,選擇相信愛情與回報,一路頭鐵,像個摸黑前行的傻子。
最後,他無微不至的愛卑微碾碎,成了蘇鈺瑩腳下可有可無的一捧土。
而江政所堅信的至死不渝的愛情則以一張好哥哥卡迎來了悲劇終幕。。。
一張情人節要送禮,七夕節要陪購的好哥哥卡。
江政卻還傻嗬嗬的以為是自己配不上她,鬱悶的拉著李誌成跟餐館老板請了半天假,結果屁都沒憋響一個,渾渾噩噩的在大學呆滿了四年刑期。
他拉著行李箱落魄歸家時,父母的笑是那麼勉強,告訴他們自己找了一份在公司上班的事業,年入過萬,月有雙休。
後來江政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麼沒能追到蘇鈺瑩了。
自己打從一開始就是她的狗,舔狗,
舔中的舔王,舔到極致。
又是狗中的最狗,一無所獲。
純情男遇到渣女,隻會一手好牌打的稀碎,給自己未來的清北才子國家棟梁乾成雲雲公司的一介落草寇。
認真,就輸了。
江政是個糊塗蛋,
人站在起跑線上,就已經輸得一塌糊塗、傾家蕩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