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2 / 2)

“西屋的也不容易,”義母私下裡對著應小滿歎氣,“水裡撿來條性命,身上被水衝得連鞋襪都不剩。我怕壞了你名聲,不許他出門,他偶爾來堂屋轉一圈都避著人,倒像個小媳婦似的。最近天氣好,讓他出來院子曬曬太陽罷。病氣總得見見光才能好。”

說的很有道理。

西屋的吃藥休養將近十天,氣色一天天地好轉,左手背駭人的血窟窿逐漸收口結疤,應小滿真心實意想讓他快些好起來。

畢竟,灶台新買回來的五升小米,又吃個乾乾淨淨。阿娘估了估消耗分量,昨天咬著牙出門買回來十升。

還好手邊有個白撿來的扇墜子。

她連跑十幾家當鋪,找到一家估價公允的,把白玉扇墜子換得兩貫錢,放在簷下的吊籃裡。每天進出屋門時抬頭看一眼沉甸甸的吊籃,應家上下心裡都安穩了。

今天趁著頭頂暖陽高照,應小滿讓阿娘歇著,叫出西屋那位,一個坐在屋瓦上,一個站在屋簷下,兩邊搭手,把屋裡返潮的衣裳被褥連同米麵乾糧都在大太陽下曬乾爽,拾掇妥當時,日頭已經快過午。

應小滿踩著木梯下來。西屋郎君是個眼裡能看到活計的人,無人喊他,他已經主動上去,穩穩地扶住梯身。

應小滿心裡很滿意,抬起臉衝他笑了笑,“今天辛苦你了。”

西屋郎君把木梯收攏擱在牆邊,轉身遞來一塊布巾,“擦擦汗。京城春夏日頭毒,你生得白,當心被曬傷。”

院子裡有儲水的小缸,應小滿把布巾浸入涼水裡,不甚在意地捂住微微發紅的臉頰:

“京城的日頭哪有我們老家的日頭毒。小時候夏天去河裡遊一圈回來,男娃女娃都曬得紅彤彤、黑乎乎的。等過冬天就捂白了。”

西屋郎君注意聽著。小小一方布巾隻能捂住臉頰,露出曬得發紅的白皙額頭和一小截秀氣鼻梁,他又取第二塊布巾,這回浸過涼水才遞過去。

“聽起來,應小娘子的老家靠近河邊?”

“那是。極寬廣一條大河。”應小滿懷念地想起老家鄉郡風貌,“比京城的汴河寬得多,水流也更急,大風天經常起白浪。”

“漢水邊上?”

應小滿正想答“沒錯——”忽然驚覺,警惕地閉上了嘴,接過第二塊布巾,覆在額頭上。

這下整張臉都遮住,“沒——沒影的事。彆瞎猜。”

西屋郎君又輕輕地笑了聲,主動解釋,“猜錯了莫怪。我聽夫人叫應小娘子‘伢兒’,像是荊州漢水一帶的民間稱呼。”

應小滿的聲音從布巾下麵清脆地傳出,“叫你彆瞎猜了。”

再說下去老家來曆都要漏了……她即刻把話題轉去彆處,開始每天兩次的例行詢問。

“今天好點沒有?下地走路胸肺還悶疼麼?再過幾天我們就要搬家了,你如果不能走長路的話可麻煩的很。”

西屋郎君非常合作地回答,“好多了。感覺可以走長路。不知應小娘子打算再過幾日搬家?最近花費的醫藥衣裳錢資,我想想辦法籌措。隻怕時日不夠,來不及償還。”

應小滿掀開布巾,濕漉漉的眼睫毛眨了眨,一滴晶瑩的水光順著臉頰劃落。

“這可不行。”她有點犯愁:

“雖說你家人不在京城,我們救你一命,不能指望你家人從外地趕來,捧著重金酬謝把你領走……但你一個有手有腳二十來歲的郎君,總不能讓我們救活你還得倒貼錢?我們家養著幺兒已經很吃力了。”

西屋郎君當即表示讚同,把濕漉漉的布巾擰乾遞給應小滿擦臉。

“不錯,撐立女戶原本就不容易,應家有情有義,抱養了鄰家孤女,總不能讓應小娘子救下我的性命還往裡倒貼錢。不過,誰說我家人不在京城了?”

他話說到一半時,應小滿的漂亮烏眸已經瞪得滾圓,家裡沒有人告訴他阿織不是應家女兒,應家立的女戶!

但還未來得及質問,西屋郎君的下半句已經傳進耳朵,“家人在京城”這點更令人意外。應小滿脫口而出:

“——你有家人在京城?!那你消失不見許多天,為何竟然無人來尋你?”

“家人俱在京城。”西屋郎君思忖片刻,如實答她,“但我這次失蹤實屬意外,他們或許尋人尋錯了方向。京師地大,若受人刻意誤導,查到其他方向去,沒有及時來城南河岸附近找尋也不算出奇。”

應小滿點點頭,眉眼又放鬆地舒展開。她原以為西屋的是外地入京、被人謀財害命的商賈。

有家人在京城啊,那就好。

“你找家人來把你接走罷。對了,我家要搬的新屋子已經看定地方,屋子空著,兩邊正在談價,這個月總能搬走。你知會家人那邊,來接你當天,順便把油紙上積累的欠賬還清了。總計……”

她跑進西屋,翻出油紙細細算了半晌,從敞開的窗裡探出腦袋,“總計三貫銅錢,另加兩百六十文。我看你家境不差,五六天應該足夠準備了罷?”

西屋郎君走近窗下,琢磨片刻,搖頭。“不行。”

應小滿:?

西屋郎君解開左手的包裹紗布,露出尚未愈合的傷口。原本一個觸目驚心的血窟窿貫穿手背,經過早晚敷藥、休養十天後,眼下看著沒那麼猙獰,傷口邊緣部位開始生出粉色的新肉。

“應小娘子可知我手背的傷勢是如何來的?”

“瞧著像被利器紮的。”應小滿打量著,“但又不是特彆鋒利,所以傷口皮膚撕裂了一大塊。”

“不錯。應小娘子眼光敏銳。”西屋郎君把傷口又緩緩包紮回去。

“這處傷口是以發簪尖部紮進手背,但那支簪子並不是特彆尖銳,紮進手背很吃力——我自己紮的。”

應小滿大吃一驚,瞬間抬頭,隔窗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

西屋郎君笑出了聲,“彆誤會。不是我腦子發病。應小娘子把油紙收好,來門邊坐,我和你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