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借體(2 / 2)

爹紅著眼圈並不言語,隻輕輕點頭。阿繡歪著頭,含糊地咬著糖人:“爹,你要嬸子帶我上哪玩去?”爹沉默地摸了下她的頭,轉過身去。

阿嬸一把拽過她的手腕:“嗨喲,就跟我走吧阿繡,去吃香喝辣,過好日子,見大世麵!”

也許是太雀躍,她看不見爹在身後紅著眼歎息,摸著那副停在屋中央的全是縫子的薄板棺材——娘剛生產完就躺進了裡麵;看不見家中已無鬥米儲,可爹懷裡還抱著一雙哭著要奶吃的弟弟。

她隻能看見把她領去裴家的阿嬸笑著點數錢銀,嘴都合不攏了。

然後阿繡就被她推進了裴府那扇好氣派的門,被高高的門檻絆了個跟頭。好像是那門張開嘴,迫不及待地把她吃了進去。

從那一刻開始,她的人生沒有爹娘,沒有自由,甚至沒有光線。隻有一碗又一碗,燙麻了舌苔也永遠也喝不儘的藥汁。

她不是沒有嘗試過反抗,曾經打翻藥碗拒喝,甚至搡開大她兩個半的家丁跑出去,邊哭邊吵著要爹娘。結果就是被一群滿臂腱子肉的男人們圍著狠揍了一頓,五天沒能從地上爬起來。

那之後,她不再逃了,記著自己做藥人的本分,恭順地喝下百種千種草藥汁,為那位裴少爺試藥性的弱烈。隻是,她不明白,為什麼她的命就該這麼賤,而那位裴公子的命竟如此金貴?

不過,痛苦也就到這裡了吧。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這條可憐的賤命正在從瞳孔、指隙裡一點一滴地流逝。眼皮已經重到撐不開了,她匍匐在耗子洞旁喃喃道:“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她比誰都想活著,但不是如今天這般,豬狗一樣地活著。她想要自由,想要爹娘,想和家人過最平淡的日子。可是從沒誰聽她講話,她就值那一個銀錠。銀錠被爹拿去換了糧,養活嗷嗷待哺的一雙弟弟。

這輩子身出田舍之家,一生懾於饑寒,朝齏暮鹽,到頭來落得如此淒涼境地。如果她也和裴家公子一樣,出身富埒王侯,是否就可以活得幸福無憂,萬事遂心……

她淒然地牽動唇角,僵白的手臂緩緩垂下。

她想起娘還未死時,圍著廚灶給她和爹蒸的糕。那個時候娘的衣裙還沒有被孕肚撐起,家中雖清貧,卻也自得其樂。娘呢紡布弄炊,爹則牽著耕牛下地。而她就挎著一隻小竹筐給爹送水送糕。

那時的她戴著娘給縫的一頂小帽兒,土靛染出的藍布,上麵繡著小小的白花。走在山路上,曬著太陽,在田埂邊上折一把狗尾巴草玩,還掀開遮糕的布偷偷嘗兩塊。

隻是那實在太久遠了,她怎麼想都想不起娘的臉,也想不起那蒸糕的味道是淡還是甜了。

十三歲的阿繡在為裴二公子試藥的三個月後病死了,被兩張草席裹到亂葬崗。可另一個愁容滿麵的爹又牽著一個怯生生的小孩敲開了裴府的門,很快補上了阿繡的缺,沒有人還記得她。

***

不知過了多久。

黑暗、黑暗,無邊際的黑暗像冰冷又厚重的綢被緊緊裹著阿繡,悶得她快要五臟俱碎。

阿繡有些驚奇:“五臟俱碎?原來……人死了也會疼的麼?”

“所以,你認為你真的死了,已消散於人世了麼?”

黑暗中響起的這道聲音非常輕弱,聽起來卻猶如泉水擊石,溫和空靈,異常悅耳。

阿繡大驚,卻怎麼也無法睜開眼,“你……你是誰?是黑白無常還是閻羅王?”

那人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