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段卿並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麵對他這個同母異父的弟弟。
但他很樂意為五鬥米折腰。
於是,當宴雲安拉著他衣擺,搖著不存在的小尾巴,奶聲奶氣說想請哥哥吃飯時,段卿眼睛都沒眨就答應了。
--啊,雖不知宴弟弟怎麼偷偷找他來了,但掏卡眼巴巴想請他吃飯的小朋友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有錢的背帶褲男孩是世界上最可愛的物種之一!
*
十分鐘後,某家離一中不遠的高檔餐廳內,迎來了一大一小兩位客人。
雖然段卿隻是穿了件校服,但宴弟弟身上那套純手工定製的兒童裝,讓識貨的老板一看就眼睛亮了,心想否極泰來啊,今天總算給我來了兩隻肥羊。
果然,一進店,小的那個就被那些花裡胡哨的特貴點心吸引了,宴雲安扯了扯服務員的袖口,好認真好認真地說:“請幫我選選,我要給哥哥點最好吃的那個。”
服務員微微笑,很上道地給小朋友挑了幾個最貴的。
宴弟弟取到點心就開心地搖起小尾巴,一會兒後,他又把點心舉得高高的,想讓段卿嘗。
他記得哥哥以前很喜歡漂漂亮亮的點心。
段卿接過點心。
濃濃的巧克力在舌尖跳起了悠揚的華爾茲。
店裡的燈光打下來,照亮段卿蒼白的指尖,染上一點巧克力漬的唇,還有那雙因為滿足,不經意間彎起的眼睛。
宴雲安看著那雙笑眼,小尾巴搖得更歡快了。
他最喜歡看哥哥笑了,肆意的,奪目的,好像漂亮的花,耀眼的日,亦或他在動畫片裡見到的最稀有寶石。
隻要看一眼,就足以讓人心生歡喜。
服務員現在也很歡喜。
畢竟,他看著段卿,心想弟弟這麼大方,哥哥更不逞多讓吧?
於是他立即推薦了一堆昂貴菜給兩人中、一看就是付款人的哥哥,末了問道:
“總價是xxxx,您看這個價位合適嗎?不夠的話我們家還有這些特色菜……”
“哦,價格的事你問他。”
懶洋洋的的聲音在服務員耳邊響起。
段卿懶出手,指了指身旁搖著小尾巴:“我身上沒錢。”
服務員:?
宴雲安:(? ? ?? )
服務員看看還沒桌子高的宴弟弟,一時有些懷疑段卿是在耍他的:“您剛才說?”
他忍不住再次詢問。
“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段卿還是那麼陳懇地回答他。
“啪啦。”
服務員差點撕裂了手上的菜單。
段卿再接再厲:“忘了問,你們這裡有免費的點心和熱茶嗎?”
“哐當。”
服務員差點瞪出他的眼睛珠子。
“我能否裝上一些帶走?”段卿最後文質彬彬總結。
“嘎吱。”
服務員--
老板:“小服你這是在乾嘛,拆店啊?!還有兩位客人。“
他說著扭頭看向段卿:“你們--”
“我們……”宴雲安見狀刷地一下衝了上去:“我們……我,有錢的!”
“有錢?”老板指了指人均四位數的菜單。
小朋友看著菜單,也想到了段卿之前超摳的舉動。
但在宴弟弟眼裡,親哥怎麼會摳呢?
那隻能是在節約糧食,杜絕浪費,推動資源節約型和環境友好型社會協調發展的同時……替自己省錢啊!
但--
“我真的有錢!“小朋友想著拿出張一看就很高級很高級的卡,成功閃瞎老板眼。
閃完轉向段卿,奶聲奶氣道:“哥哥,你,你不用怕,儘情點!”
對就是這樣!哥哥儘情點,弟弟買單全!
段卿:“……”
段卿發自內心道:“好弟弟,哥哥愛你。”
服務員目瞪口呆地看這突然其來的兄弟深情。
邊講情深話語邊拿打包盒的段卿:“所以弟弟,哥哥可以多點幾份打包回去嗎?”
宴如安還沒意識到自己正像隻竹筍,被刷刷刷狂削著。
拿著卡,頭點得像小雞啄米。
那副被賣了還替段卿數錢的模樣,讓旁邊的老板看得一言難儘。
--啊,雖然賺到錢他很開心,但這位哥哥,這麼削幼崽你真的忍心嗎?你真是這麼小孩的親哥嗎?
……
“對了,我們這裡還有套餐優惠呢,”不管段卿忍不忍心,老板表示為了生意他很忍心,“確定不再加一個菜享受最大優惠嗎?”
“加能多送兩張優惠券嗎?”段卿想了想問。
老板:“……有的呢,但”
但你也不像下次會來的樣子啊。
“沒事,我可以扔到班群裡轉賣。”段卿說著轉頭看向宴弟弟,柔聲說,“安安,你聽懂了嗎?”
宴雲安小臉紅撲撲的:“嗯,我這就為哥哥的優惠券加菜!”
目睹這一切的老板:“……”
他忍不住看向段卿,心想:
啊,這究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窮逼啊。
見過窮的,就沒見過窮的這麼不要臉的的。
一想到菜品還有很多西式的,等會兒這少年能優雅使用刀叉嗎?
事實證明老板完全想多了。
正式就餐的時,段卿與宴雲安相對而坐,紅衣烈烈,白色長桌上,成套餐具精致擺放著。
這些餐具對段卿來說有些陌生了,他好久沒用過。但他很自然地記起他該怎麼做,眼前有白色的餐巾,他拿起來,對折,放在他和宴雲安的膝上。
然後是手腕不要抬得過高或過低。
餐盤和刀保持在嚴謹的十五度就好。
左手持叉,尖齒與餐盤平行……
服務生在這家店見過很多高額消費的客人,卻極少見到有人能像段卿這樣,每個動作都恰到好處,不疾不徐。
即使吃飯的速度極快,他的舉止也有種從骨子裡透出的悠然自得感,和他麵前出身高貴的小少爺,相得益彰。
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的場景。
他坐在長長的餐桌上,看更小一點的宴雲安竄進他懷裡,仰著臉,奶聲奶氣叫他。
叫哥哥,頂金燦燦的橘子蛋糕給他,黏在他腳邊,像個怎麼也扔不掉的小尾巴。
對他說:“哥哥,給你,你最喜歡的橘子蛋糕!”
……
“哥哥,給你,你最喜歡的橘子蛋糕!”
軟糯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段卿抬起眼,目光落在弟弟捧來的橘子蛋糕上。
香香軟軟,頂上金光。
這種熟悉的色彩讓段卿怔了一下,他拿起刀叉,將蛋糕一點點切開,動作熟悉地仿佛還停留在過去的時光。
怎麼可能還停留在過去時光呢?
酸酸甜甜的蛋糕滑入舌尖,段卿捂住嘴,突然有些抑製不住地作嘔。
“吃啊,我讓你成天想著吃!”
乾嘔中,他抑製不住地回想起剛回到生父身邊時,他把以前最喜歡,且經濟實惠還象征父愛的橘子,遞給對方的那一刻。
大概是酒喝多了,段父看著段卿那和前妻有幾分相似的臉,油然生出憤怒,覺得這個兒子和前妻一個樣子,不管曾經表現得和他有多親,最後都要棄他而去的。
這些想法,以前段卿不在家,段父也就想想然後大罵一聲也就算了,但段卿現在回來了,於是這個生活不如意的醉鬼找到新的發泄途徑,除了罵街就是把憤怒砸在兒子身上。
段父難得還記得兒子那時候要中考,沒拿酒瓶把段卿打成骨折,他隻是拿起段卿帶來的那袋橘子,獰笑著,連橘子帶皮,一個個往段卿嘴裡塞。
獰笑聲終於停止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段卿躺在地上,聽到隔壁的父親給一直睡不著的兒子唱兒歌。
那歌唱的也不怎麼好聽,甚至每個調子都是跑的,但段卿聽著聽著,就感覺有東西從睫毛上落下來,舌尖都有點鹹了。
大概是因為塞進嘴的橘子的皮全被塞爛了,爛得裂開,爛得染泥。
大概是因為那些橘子的味道都很苦。
苦到轟鳴,苦到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