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相爭(他們的過往...)(2 / 2)

接著,他又為難起來:“難受一會兒……今春的曲水流觴會,放在汪家麓山的彆館那裡,從琅琊城過去,一來一回,得要七八天。”

裴沐立即垮了臉:“啊……”

薑月章遲疑一會兒,到底歎了口氣,再捏了捏她臉頰:“罷了,不去便不去。阿沐好好在家裡等我回來,哪也不能亂跑,知道了?”

裴沐當即眉開眼笑,一口應下:“好,哥哥一路平安!”

她一轉眼就笑得這麼高興,氣得薑月章又使勁捏了幾下她的臉,又叮囑了一大堆話,概括而言就是這不可以、那不應當。

裴沐熟練應答,麵上乖巧真誠,實則神遊天外。

就這樣,薑公子悶悶不樂地走了。

裴沐則繼續開開心心地練劍,還不時出去逛逛琅琊城熱鬨的街道,與同輩交流一二,再帶些小禮物回來,給家中的姐妹、侍女。

她慣來對家中女孩兒很好,哪怕是薑夫人所生的兩個女兒,因為她們都被教導得才情滿腹、性情嫻雅,高潔而不高傲,裴沐很是喜歡她們。

過了兩天,她收到了一封信,信是從南朝那邊寄來的。

她打開信一看,心臟就怦怦跳起來。

原來這是南朝那邊的“廣識會”友人寄來的信。

廣識會是一個結構鬆散、成員遍布南北的修真界組織,其創始人據說是一百多年前崆峒派的弟子。在崆峒派分裂後,這位弟子秉持著集思廣益、交流學識和技術的理念,創立了廣識會。

這個組織來去自由,氣氛很好,裴沐也是其中一員。不過,也因為結構鬆散,北齊和南朝的情形差距挺大。

南朝的廣識會更活躍,有許多傑出的女修,而北齊的廣識會要沉寂許多,成員幾乎都是男修,而且學識大多平平,武鬥實力卻高超。

寫信的友人是南朝修士,是裴沐在之前一次遊曆中結識的。裴沐曾托他在南方多多注意可洗筋伐髓,或是治療天生目盲的藥物。

這回友人來信,就說到南朝修真界要辦個交易會,許多人都要參加,其中就有南朝很有名的煉丹師、藥師,說不定能有裴沐想要的東西。

裴沐看了隨信附上的名單,其中幾位煉丹師的大名,便是她在北齊也聽過。

她一下就興奮起來。

再一看信中所說的交易會時間,居然就在五日後。原來南北雖然允許民間交流,但所寄信件、物品,還是要經過嚴密檢查,因而耗費時間長久。這信是一個多月前寄出的,現在才到裴沐手上。

五日後……如果現在即刻動身,禦劍而行、星夜兼程,還是能趕上。

但哥哥那裡……

裴沐隻猶豫了片刻,就做了決定。她當即寫了一封信,告訴薑月章自己去南朝給他看看能不能找到合用的丹藥,而後將信一封,再往薑月章房中一擱,便拿起劍,興衝衝地出發了。

走前,她自然也沒忘記同家主他們說一聲,畢竟要去南方,還是得有官方出具的通行文書。

家主雖然日漸對長子感到失望,卻還沒完全放棄,也就很欣慰裴沐的積極舉措。他對這收養來的幼子也還有幾分感情,便收起了前些時日的不滿,溫聲囑咐幾句,痛快地給出了通行文書。

裴沐輕裝簡行,隻帶了自己的劍,除了銀錢和文書外,再帶了一些丹藥、外傷藥,這便要出發了。

溫暖的陽光落在她身上,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小院,忽然又遲疑了一下。

她抬起手,看著手腕上的明黃色珠串――養魂木手串,是她哥哥送她的。這手串據說能靜心安神,可裴沐知道,它最大的用處其實是讓薑月章在她身上定了一個“標記”,因此他才能迅速感知她的位置。

不過,距離越遠,他感知起來也越費力。

按她哥哥那個性子,知道她去南朝,肯定要用魂術來定她的位,說不定又跟上次一樣,發瘋似地靈魂出竅,跑她身邊。可南北這麼遠,他那麼一折騰,身體哪裡吃得消?

想到這裡,裴沐就乾脆褪下了腕上的珠串,回到屋子裡,好好將它收進了小木匣裡。這匣子是她自己閒來無事做的,共有五層,裡頭堆的全是她哥送的小零碎,每次看著,她都覺得開心。

合上木匣,又上了鎖,防止彆人破壞她的東西。裴沐滿意地點點頭,覺得自己可真是機智極了,是個為兄長考慮的好弟弟……呃,還是好妹妹?

想不清,反正差不多。

這下,她才瀟灑出發。

……

兩個月後。

五月的琅琊城,正處於一年中最明媚的時候。從城外護城河邊,到城中大大小小的道路,都是各式各樣的花。世家清幽的宅院除外,畢竟這花開得太熱鬨,就俗了,實在不夠清雅潔淨。

就讓這俗氣的熱鬨留給平民,留給普通的修士,這便很好。

裴沐就覺得很好。

她剛從南朝回來,帶著雖然不十分滿意,卻也還算欣悅的收獲,另外還有一小包裹的禮物,都是她精心挑選過的。漂亮精巧的首飾、有趣的詩書話本,是給家中姐妹,也可偷偷塞給關係好的婢女;正經的書畫卷、典籍,是給家主的。她才不給其他兄弟,她隻喜歡小姐妹。

至於她小心收好的丹藥,還有千挑萬選出來的、最好的一幅字,那當然要給她哥哥。

她穿過飄花的琅琊街道,高高興興地回了薑家。

“小公子……”

“小公子……”

仆婢們同她問好,卻又有點欲言又止。

裴沐奇道:“你們怎麼了?”

一個婢女小聲提醒:“您快些去看看公子罷!”

這薑家裡,稱呼誰都要加個排行,唯有一個人例外。

裴沐有些心虛地摸摸鼻子尖。其實她當初選擇留下那串養魂木手串,便猜到了哥哥會生氣。

她趕緊說:“等我去給家主問個好,就去看看哥哥!”

她在正院那裡繞了一圈,奉上禮物和好話若乾,乖巧聽訓。誰知道,連家主都歎了口氣,捧著禮物,吩咐說:“去看看那孩子吧。”

這下,裴沐更覺出……情況或許有點嚴重。

不至於吧?他能有多生氣啊?她不是給他留了封信,好好解釋過了麼?

裴沐有點納悶,心裡盤算著,等會兒多說說好話、用禮物多哄哄他,應該沒什麼問題。

她一溜煙過去了兄長的院子。

整個院落清幽異常,竟無人聲。連陽光落到這裡,被那深深草木一遮,都多了不少涼意。淺淺的池塘裡,有睡蓮安靜開著;青蛙不叫,蟬也不鳴。

魂師的力量……

裴沐站在門口,探頭往裡看,“咕咚”咽了口唾沫。

好像情況真的有點嚴重……

那要不……改天再來?

她躊躇半晌。

算了,如果她回來了居然還不來看他,那他可能得把自己氣死。

裴沐大搖其頭,深吸一口氣,秉持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無畏精神,勇敢地邁步走進了兄長的院子。

“哥哥,我回來了,我來看你了。”

她站在屋子門口,試著往裡看,臉上已是掛起了討人喜歡的笑容。

屋子裡靜悄悄的。仆婢們跪坐在門外,見了她來,他們都露出鬆一口氣,卻仍是不免擔憂的神情。

而且,他們竟然不跟她打招呼。在哥哥這裡,這可是從來沒有的待遇。這隻能說明……

裴沐揉揉臉頰,恨不得拿麵銅鏡出來,看看自己笑得夠不夠可愛。

可惜她手裡沒銅鏡,隻能琢磨著讓自己笑成一朵花,輕輕往裡移動。

“哥……”

――啪。

什麼東西落在她腳邊。

裴沐低頭一看。這竟然是她的養魂木珠串,就是她小心收起來的那一串。此刻,它躺在她腳邊,上頭原本光滑油潤的木珠,一顆顆都有了裂紋。

壞掉了。

而且是被人刻意弄壞的。

她一下抿起唇,有點笑不下去。心中一股怒火升起來,還有點委屈。

至於麼?她明明很愛惜這珠串的……

她有點想轉身走開了,可轉念一想,她哥從沒這麼生氣過。

大概是真的太生氣了,才這樣的吧。

裴沐歎了口氣,勉強還是露出個笑。

“哥哥,你彆生氣了,我這不是好好回來了?走之前也給你留了信。”

她繞過屏風,走進光線幽昧的室內。

靠近庭院那一側的門給關上了,室內也沒點燈,就由著漏進來的暖色天光彌漫,略微照亮了室內的陳設。

還有榻上倒著的那人。

他身上搭著一條薄薄的毯子,寬大的衣袖從邊緣垂落,連同長發一起,如深深淺淺的流水。他並不起身,隻露出點銳利又精致的棱角,襯得他周身氣氛更加冷肅。

“哥哥……”

“滾。”

裴沐一愣。她哥從沒對她說過重話。

她有點不適應,皺了皺眉,還是忍著氣,笑著走近,又哄:“哥哥,我從南朝的交易會上買了很好的丹藥,還給你帶了禮物,你起來看一眼,好不好?”

他不說話,卻緩緩撐起身。那雙半盲的深灰色眼睛,緊緊地盯著她。

――像蛇。

裴沐覺得後頸的毫毛有些豎起,像危險的預兆。可是哥哥能有什麼危險?

她笑眯眯地在榻邊坐下,伸手捧給他禮物:“你瞧,隻是南邊產的抹額,顏色和織法都很新穎,中間鑲嵌的翡翠也通透漂亮,我覺得很適合哥哥……”

――啪。

又一聲。

裴沐有點呆愣地瞧著他。

原來方才一刹那,薑月章抓起她手裡的禮物,狠狠就扔了出去。那可憐的抹額被翡翠的重量帶著,倏然飛往一邊,又重重撞上了桌角。

隻一瞬間,那顆她精心選了好久的翡翠就給摔碎了。

薑月章卻從頭到尾沒看一眼。

他隻盯著她,麵容隱隱有些扭曲,咬牙切齒:“薑沐雲,我讓你在家等我,你分明答應了!你跑了也就算了,你怎麼敢――你怎麼敢丟了我給你的手串!”

裴沐也真正沉下臉。她感覺心裡的怒火在飛速上漲,也在飛速啃噬她的理智。

“……哥,”她勉強說道,“你要是現在跟我道歉,我就原諒你。”

“我道歉……?”

這張蒼白清俊的臉已經徹底被陰沉占據,更甚至,因為憤怒太過,他還扭曲著笑了幾聲。

“――我還和你道歉!”

他暴怒著,抬手又摔出個什麼東西!

“薑沐雲――你怎麼敢!我沒你這種不聽話的弟弟!滾,你給我滾!”

裴沐咬著牙。

她用力盯著他。

“……好,那我就不再是你弟弟了。”

她頃刻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飛快往外跑去。

身後靜了片刻,卻突然有重重的碰撞聲響起,像是什麼人驚慌地摔倒在地,連帶將那長榻也給帶得翻到了。

――“等等……阿沐,等等!哥哥不是這個意思,回來,阿沐,阿沐……!”

裴沐沒回頭。

她拋下身後的混亂,還有那不停歇的、驚慌至極的喊聲,還有虛弱的咳嗽聲,一氣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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