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78年, 大燕帝國建立。
公元1396年,由大量自由修士組成的“修士同盟”成立。他們廣泛分布,與社會各個階層做生意, 傳播、應用了大量技術。但是,由於大量技術仍然使用靈力作為能源核心, 而提供靈力的靈石十分珍貴, 人力依舊是當時主要的生產力, 掌握技術與人力的則是皇權、官員、世家、豪商。
公元1418年,名門許家的一名子弟加入修士同盟, 並與其他人一起創辦了“書院銀號”, 這是第一個專為技術研發提供資金融通的銀號。
一些共和國意義上的商號被創辦,創始人大多是權貴子弟。他們主要使用奴仆作為工人, 也雇傭一些平民作為補充, 使用靈力技術生產、販賣產品, 積累了大量財富。
公元1476年,修士同盟宣布, 他們找到了提煉靈力、凝聚結晶物的方法, 這種人工製造的晶石被他們稱為“靈晶”,在許多小微技術上可以替代天然靈石。這大大降低了使用技術的成本。
修士同盟同時宣布,秉承曆史上崆峒派、書院派的一貫精神, 他們將向天下免費公布提煉靈晶、使用靈晶的方法。
史稱――“靈晶革命”。
史書記載,當時的修士同盟已經研發出了直接從人體提煉靈晶的方法, 但他們擔心這會危及百姓生命、動搖家國根基,因此並未對外公布這項技術。
之後一段時期,基於靈晶的廣泛應用, 大量技術被革新、大量發明創造湧現而出。無數新商號湧現,技術、勞動力、財富, 都不再是權貴的專屬。
一百二十年後,被稱為“靈晶階級”的新貴族遍布全國。他們占據了大量財富,但按照過去大燕帝國的律法,除了世家、官員子弟外,其餘靈晶階級成員仍然是平民,屬於低賤的商人,負擔苛刻的稅負,且私有財產常常被官兵覬覦。
他們隱忍多年,培養出自己的官員、修士,最後聯合起來,再與修士同盟結成盟友,悍然發動政變。
有趣的是,政變的幾名領頭人都出身百年世家,是名副其實的權貴子弟,但同時,他們也堅定地反對貴賤劃分。他們闖入大燕首都永康、包圍皇家所在的“明珠宮”,要求修正律法,並驅逐當時最具權勢的幾名臣子。
他們成功了。
這次事變因發生在仲春時節,被稱為“仲春之變”,民間多稱為“南風之變”,意指本次事變如南風和煦,幾乎沒有損傷百姓分毫。
政變的領頭人成為了天官塚宰,並第一時間廢除了律法中的貴賤區分規定,相應也將刑法中針對“貴賤有彆”的處罰部分進行了修正。同時,個人私有財產將平等地得到律法上的保障。
當時打死側妃的一名宗室,被判處斬立決,成為了第一個真正實踐“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範例。
自南風之變後,兩百年過去了。
在這兩百年中,皇權不斷被架空。從1650年起,皇帝就成為了一種象征,隻享有名義上對天官塚宰的任命權。不過,大量財產仍舊掌握在皇室手中,尤其是對國內幾大靈石礦的所有權,一直屬於皇帝。
但大燕皇室雖然出了不少荒唐事,能當皇帝的――無論男女――大多都是聰明人。
他們明哲保身,不與官員爭權,一心在民眾麵前扮演一個好皇帝,還將皇室的財富用來造福百姓,以此換得百姓對皇室的擁護,從而保住皇室的財產。
饒是如此,沒有實權的平衡,終究也隻是暫時的平衡。
1779年,大燕帝國的皇帝正式發布退位詔書,宣布將在一個月後,也即五月十八日,正式退位。
這名即將丟了祖宗基業的皇帝,時年不過二十一歲,從國姓歸,名沐蒼,生得烏發雪膚、唇紅齒白,一副雌雄莫辨的極好相貌,因自幼在這明珠宮長大,有“明珠之明珠”的美譽。
每當他外出巡行,坐在飛天雅車裡,風度翩翩地向民眾招手時,總能聽見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永康城裡人人都知道,一年中的大小事務什麼都可以錯過,唯獨皇帝巡行這件事,絕對不能錯過。
無論男女老少,人人都愛這漂亮、友善、活潑又親民的小皇帝。
可惜,隻有宮裡伺候的人,以及國會上那些逼得皇帝退位的靈晶階級的後人們,才深深知道……
這漂亮的、總是笑眯眯的小皇帝,到底有多難纏。
而對此感觸最深的,大概就是那位淩厲果決、板正冷漠的攝政王了。
四月中旬的這一天,皇帝棲居的養恩殿裡,攝政王氣急敗壞地闖了進來。
自然,位高權重的攝政王、將來共和國的執政官,薑月章薑大人,是出了名的冰雕雪琢的冷漠人,不會有“氣急敗壞”這種表情,但他一大早闖進來這舉動,本身就說明了某種問題。
“陛下在何處?”
攝政王一路長驅直入,一直到了皇帝的臥室外頭;往來宮人們儘皆垂首,不敢多攔。
他身姿筆挺、走路帶風,一直都冷著臉,目光如蓄勢待發的箭矢,緊緊盯著前方。
前方――
臥室那長長的、華麗的隔扇門緊閉著,沒有任何動靜。
門口守著一名梳婦人頭、年約三十的姑姑,她相貌秀美、神情威嚴,正嚴厲地盯著攝政王。
“大膽――攝政王大人何故匆匆,竟至衝撞陛下!”她挺身而出,擋在皇帝門前,厲聲斥責。
攝政王一路無視了其他人,臉色冰冷得可怕,卻唯獨對這名宮人緩和了一些神色,也停下腳步。
“賀尚儀,”他簡單地點了點頭,“我有要事求見陛下。”
賀尚儀麵色十分難看:“要事?有什麼要事,攝政王大人都不該不告而來!陛下尚未起身,大人請回。”
攝政王一動不動,冷冷道:“我有要事,煩請賀尚儀去裡麵跟陛下回一聲,否則,我隻能自己硬闖了。”
“你……!”
賀尚儀賀槿,乃皇帝貼身伺候的女官兼第一心腹,自來全心全意為其打算。看見攝政王如此無禮,她自然恨得咬碎一口銀牙。
恨不得打死你,還回話?回你大爺!
兩人門口僵持著。
而在那安靜的、窗簾落下的臥室裡……
透過厚重的窗簾,幾縷天光照射近來。它們照亮床邊的天空望遠鏡、桌麵的山川模型、地麵華貴的手工地毯和自動小飛車,一直照在那華麗的雕花圍屏紅木大床上。
小皇帝就蜷縮在上頭。
他閉著雙目,漆黑濃翹的長睫毛微微一顫,緩緩睜開,露出一雙睡意迷蒙的眼眸。那對烏黑瑩潤、水晶一般的眼睛眨了眨,轉向門口,又徐徐眯起。
一隻雪白的手臂伸了出來,推開被子。
緊接著,小皇帝坐了起來。
雪白的短袍睡衣被睡得亂七八糟,襟口大敞,露出微微起伏的柔軟胸脯,還有左心口上一個深紅胎記,以及深深淺淺的淡紅印痕。
被全國傾慕的小皇帝……竟然是個女人。
如果要問她自己,她會懶洋洋地補充一句,她的真名也不叫“歸沐蒼”,而是裴沐。
裴沐耳朵裡聽著外頭的動靜,麵上沒有任何慌張,也沒有任何惱色。
她仍是睡意朦朧,揉了揉亂翹的微卷長發,又打了個嗬欠,再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痕跡,輕輕哼了一聲。
“煩。”
一條細膩纖長的白色綢帶被她從被子裡撈了出來,隨手往胸前一顫。綢帶是靈物,立即自己纏繞幾圈,將小皇帝裹了個嚴實。
隨後,靈光一閃、一沒,她身上的綢帶消失無蹤。
再一披上外衣、係上腰帶,雖然還是矮了點、單薄了點,但看上去,小皇帝已然是一位肩寬腰細的合格男青年了。
才剛係好中衣的腰帶,就聽外麵賀姑姑一聲驚呼、一句怒斥,旋即就是一聲“哐”――她的隔扇門給人用力推開了。
天光灑入,照亮門口幾步路。
“拜見陛下。”攝政王說著敬語,實則沒有半點恭敬臣服之意,還冷冷訓道,“日上三竿,陛下何故還留戀床榻?”
說罷,他大步走到窗邊,將厚重窗簾“嘩啦”一拉――
一切都變得堂皇明亮,無可掩飾。
這明亮天光也照亮了攝政王的模樣。他年紀在二十八左右,高大挺拔,一身冷灰藍色的利落勁裝,以皮革、金屬裝飾,與傳統朝服大相徑庭。
不光是服裝,連頭發也剪短了,乾淨簡單,發梢略碎,更襯出他容貌中處處都是銳意,令那份俊美更加凜然,好似要直直刺入人心,戳個窟窿出來才罷休。
這位年輕的權臣目前還暫時是攝政王,再過一個月,就將是新共和國的執政官。哪個朝代都是大權當握,也無怪他氣質昂揚、態度淩厲,到處都橫行霸道、無所顧忌。
裴沐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攝政王。
她並未開口,隻是又打了個嗬欠,而後掀開被子,赤足踩上了柔軟的地毯。
“天亮了……朕也該起了。”
她懶懶地走過去,就那麼經過攝政王麵前,半點沒有看他。
攝政王神色依舊冷硬,深灰色的銳利眼眸卻略略一眯,目光不禁落在了皇帝身上。
他仔細打量著這道背影。
看似樸素的雪白中衣,其實是用每年上供的最好絲綢織成,光滑輕薄,卻隻穿一季,過了就扔。現在,那最新的中衣衣袍並未跟隨世界潮流,而仍按著宮裡傳統的製式,一直垂落到皇帝小腿處,剩下一小截雪白柔膩的腿肚,連著纖細的腳踝,又連著纖巧的赤足。
小皇帝輕巧地側身邁步,那漂亮的、淺粉色的指甲蓋就露出一瞬,又重新被地毯的長絨淹沒。
攝政王站在窗邊,盯著這一幕,喉結微微一動,半晌未出聲。
裴沐則對他視若無睹。
她顧自輕快地吩咐:“姑姑,朕的衣裳呢?今兒不去國會吵架,就不穿皇袍了,怪沉的。拿便服來,挑個鮮亮點兒的,今天天氣好。”
賀尚儀站在門口,恨恨地瞪了一眼攝政王,再看小皇帝,又是滿麵慈愛:“奴婢遵旨,這就叫人來伺候陛下洗漱。”
裴沐“嗯”了一聲,視線轉而落到一旁矮幾上。那兒放了一隻青花瓷瓶,裡麵插滿盛放的黃玫瑰。這是近年來培育的新品種,被機靈的商人賦予了特彆的含義,在全國各地都十分暢銷。
也就是說,很貴。
她信手拈下一片花瓣,放在鼻尖輕嗅一下,隨口說:“都不香了。姑姑,叫人換一叢……撿些白的,彆有瑕疵。”
玫瑰之中,白色最貴。這傳統裡不祥的象征,而今也被靈晶階級們包裝成為了高貴之物。
“奴婢遵旨。”
這時,攝政王回過神,終於開口了。
他蹙眉道:“目前國庫吃緊,陛下還是以珍惜民力物力為上。一枝白玫瑰就足夠永康城普通人家半年生活,陛下這一叢,怕是能讓孩童從蒙學一直念到太學畢業了。”
裴沐轉過半個身子,杏花春雨似的清亮眼眸一彎,似是帶出笑意。陽光落在她麵上,令那笑意成了金色。
“咦,皇叔是幾時來的?”
她挑起長眉,故作驚訝:“怎麼一大清早,卻在朕的臥房裡見著皇叔?咱們大燕宮廷什麼時候有這規矩了,親王都能隨意窺探朕的臥榻了?”
攝政王姓薑,祖上是大燕唯一的異姓王,級彆、待遇都與宗室親王等同,且世襲罔替。按輩分算,小皇帝比薑月章矮一輩,自幼稱他“皇叔”。
“陛下……”薑月章麵色微沉,正要開口。
賀尚儀卻忙中取閒,搶白道:“攝政王大人說有要事稟告,氣勢洶洶得很,奴婢看著,簡直以為這明珠宮整個要被夷平了呢!”
“哦?要夷平朕的明珠宮?不得了不得了。”裴沐更是做出一臉驚色,“皇叔,想來……是這天要塌了,皇叔才鬥膽僭越,想來為朕撐上一撐吧?皇叔真是忠君愛國之典範。”
她驚訝得煞有介事,麵上笑意卻如雨霧,還帶著顯而易見的戲謔:“就是不知道這天何時塌?是今天,明天,還是十年後,百年後?”
薑月章被她連嘲帶諷,蹙了蹙眉,卻並未發火。
他隻是緊盯著她:“昨天夜裡,陛下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