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代:反求諸己(三)(大結局!!...)(1 / 2)

四月二十五日, 晚上八點鐘,永康城下城區。

在靠近西郊的一間廠房裡,吳南無所事事地守在倉庫前頭。

他坐在一隻破損掉漆的木箱上, 打了一個很大的哈欠,並扭頭去看背後那隻老舊的時鐘。

早在一百年前, 大燕帝國就使用二十四小時的計時方法, 代替了傳統的十二時辰。幾十年前, 這種時鐘也流行起來。

此刻,吳南就百無聊賴地盯著那隻鐘。

滴答、滴答……

秒針不停走著, 分針也一點點動著。

吳南看得有些乏味。

他雖然是下城區出身的人, 家境卻還算殷實,自己也算聰敏, 早早在上城區謀了差事, 不至於對著個鐘表大驚小怪。

但誰讓他無事可做?

真不知道佘家這破工廠有什麼好守的, 不是說十二年前就廢棄了?這麼大個舊工廠,還不如改成一片地, 每年還能種點吃的。

不過, 吳南隻能暗中抱怨,卻不敢將這話說出來。

那畢竟是佘家,也是他的主家。和那些趾高氣揚的“家生子”比起來, 吳南這種外來的下人本來就低了一頭,要是再敢表露不滿, 肯定立刻就被開除了。

吳南隻能乖乖地待在崗位上,繼續無聊地觀察時鐘指針的轉動。

盯了一會兒,他又無聊地移開視線, 站起來用力抻了個腰。

這時,一束刺眼的燈光打在他臉上, 還有“誇誇”響起的皮鞋聲。

“吳南,你小子在那兒扭來扭去做什麼呢?”

一個提著工業用燈、穿著高筒皮靴的男人大步走過來,還大聲嗬斥道。

吳南動作一僵,立馬賠著笑,虛著眼睛看過去:“佘管事,我就活動活動,活動活動。”

佘管事人高馬大,正是三十歲出頭的壯年,腰上彆著讓人膽寒的火銃,臉上還有一道疤,活脫脫一個凶神惡煞的亡命徒長相。

“活動個什麼――我來給你活動一下!”他大步走過來,抬腿就踹了吳南一腳;沒大用力,還是將吳南踹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

“……個站不直的東西!”佘管事愣了一下,悻悻罵了一句。

吳南忍痛爬起來,暗叫倒黴。這佘管事就是佘家的家生子,今天怎麼偏巧就碰到他在這兒巡視?他也不想想,他們這些家生子從小吃好喝好,還能修煉,他吳南從小到大在乾嘛?換個人來,被一腳踹斷骨頭都有可能。

這些不知道輕重的修士!

年輕人心裡鬱悶,麵上還是點頭哈腰:“您教訓的是,我一定好好站崗!呃……佘管事巡視累了吧?我這兒有煙,來兩口?”

煙草竟然還是有牌子的好貨,這頓時讓佘管事心動不已。他抓過來瞧了兩眼,登時對吳南刮目相看:“你小子,還有這樣好煙?”

吳南嘿嘿幾聲,心中得意於自己的遠見,又趕忙殷勤地想給佘管事點火。

誰知道,佘管事猶豫了一下,目光往背後的倉庫飄去一眼,就果斷推開了吳南的手:“算了,回頭我自己抽兩口。”

吳南一愣,不由納悶:佘管事不是老煙槍?竟然會拒絕,真是怪事兒。

不過,佘管事拒絕歸拒絕,手上還是毫不猶豫將煙袋塞進了前襟口袋。

……嘖,這些雁過拔毛的家生子!吳南暗中哼唧兩聲,卻也鬆了口氣,知道自己算是在佘管事這兒挽回了印象。

他一邊賠笑,視線一邊不經意掃過地麵;佘管事腳上的棕色皮靴映入眼簾。吳南突然納悶起來:這麼熱的季節,佘管事乾嘛穿這種長靴?不熱麼?

說起來,好像每一回佘管事來,都是穿的這種鞋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修士的怪癖……

這個念頭在吳南腦海中一轉,輕而易舉地消逝了。

“你小子,好好看著點兒倉庫,彆讓那些手腳不乾淨的進來偷東西。”佘管事拍拍吳南的肩,鼓勵似地透露了一個消息,“要是乾得漂亮,再過段時間,你小子說不準能撈著點兒好機會。”

這廠房都空了,誰來偷東西?也就這種,還有那些生鏽的鐵皮,能拿去賣個垃圾錢。吳南嘀咕一句,卻立即被佘管事的最後那句話吸引了注意力。

“佘管事,管事大人,您向來照顧我,您能不能給個準信兒――是什麼好機會啊?”吳南用心打聽起來,並開始好一頓胡吹亂捧。

佘管事一方麵被他捧得高興,一方麵也是為了主子得意,就鬆了口:“前幾天,佘相他老人家――”

他朝上城區的方向拱了拱手。

“――拿到了神礦的獨占開發權。獨占開發,知道什麼意思不?就是隻有佘家能去挖神礦!嘿,以後啊,佘家就是天底下最有權勢的地方,大人們隨便指縫裡漏點兒,你都一輩子享用不儘嘍!”

“啊……”

吳南果然被這個大消息震住了。

他呆呆半天,卻是咋舌道:“好家夥,神礦……不是說那是陛下的私產?那,那可花了不少錢吧……”

吳南的父母做些小生意,他從小耳濡目染,也對成本十分敏感。

佘管事撇撇嘴,覺得有點兒掃興,卻還是炫耀說:“你懂個什麼,佘家一分錢都沒花,就隨便給了幾張紙,就好了!”

吳南驚道:“什麼紙,這麼值錢?”

佘管事卻是不大懂商業,這方麵迷糊著,卻還裝得很懂,神氣道:“反正主子去大燕銀號打了個招呼,銀號那邊再跟皇帝老兒打個招呼,事情就半成了!”

什麼招呼啊,要通過銀號……難道是抵押或者貸款,還是做了抵銷?

吳南小商人家庭出身,心思活絡,立馬就有了猜測:大概是佘家坑了皇帝一把,沒給錢,換成彆的什麼衝抵了。

想歸想,吳南卻還是挺高興,更覺得自己搭上佘家這趟車,是搭對了。

他又說了一籮筐好話,送走了佘管事。

夜色中,佘管事提著燈,踩著他的皮靴,又“誇誇”地走了。

“看好倉庫啊!每個門都有人守,誰出了事兒誰就擔責,懂了沒?”

“懂了,佘管事您放心。”

吳南拍胸脯保證,又目送佘管事離開。隻見佘管事從路邊推出一輛小型的靈晶飛車,瀟灑地一騎絕塵。

吳南頓時羨慕得口水都要滴出來了。靈晶飛車哎――可不是那廉價的自行車能比!

唉,他什麼時候也有錢弄上一輛?要說存款,勉強也夠,可還要留著應急,還有打點關係呢……嘖嘖,要是他也能去神礦裡走一趟,那該多爽。

吳南暢想了半天,又情不自禁回頭看了看工廠。這時候,這廢棄多年的工廠屹立在他眼底,重又變得嶄新、威風,還像當年吞吐煙霧、運輸貨物時那樣派頭十足,讓人充滿對金錢的渴望。

佘家年年都讓人看著這裡,說是財產不容外人覬覦,可……這裡麵真的沒有彆的東西了?吳南莫名地又回憶起剛才佘管事的皮靴,卻又悻悻搖頭。

無論裡麵有沒有東西,都和他沒關係。他隻是個乾活兒的下人,做好分內事就行。

――啪嗒。

一粒小石子砸在吳南腳邊。

他扭頭一看,見工廠的鐵絲網外麵,路燈背後的陰影裡,站著一個少女模樣的瘦弱人影。

他認得那個人影。

“哎,吳南!”少女對他招手,“你過來,過來!”

吳南猶豫了一下,四下飛快瞄一眼,又想著最厲害的佘管事反正走了,他才飛快溜過去。

“你來這兒乾嘛?”他還是有些緊張,低聲嗬斥,“我,我今天可不買你的花兒!”

少女皺了皺鼻子,卻又笑起來。

這是個單薄的少女,大約十七八歲,頭發有些稀疏發黃、臉上也有幾粒太陽曬出來的斑點,但她眼睛很大、五官小巧可愛,麵頰是青春少女特有的飽滿;在這個年紀,她無疑是漂亮的。

尤其是,她還站在這貧瘠的下城區影子裡。

這名賣花少女名叫李小柳,是吳南這段時間新認識的姑娘。

她手裡挎著個籃子,裡麵幾朵蔫了的鮮花,顯然是今天賣剩下的。

“我才不是來找你買我的花兒,我自己都賣出去了。”李小柳得意地笑著,手指摳進鐵絲網的格子,熟稔地和吳南攀談,“你呢,你什麼時候下班?”

麵對青春盎然、漂亮活潑的李小柳,吳南顯得束手束腳;他平日裡的靈活勁兒,忽然全部消失了。

“……我今天夜班,得到早上。”吳南不由感到失望,卻又努力掩飾這種失望,裝得滿不在乎,“你賣完花就趕緊回家,大晚上在外麵晃悠什麼?”

李小柳又皺了皺鼻子,飛快給他做了個鬼臉,作勢欲走:“討厭,那我走了,不理你了!”

古靈精怪的,討人嫌。吳南這麼嫌棄地想,心臟卻怦怦直跳,讓他生出一種傻笑的衝動。

“等等……你,你來專程看我的?”他不由叫住少女,有些沒話找話,“你一個人回去小心點啊。還有……你之前不是說在找人嗎,最近有消息了沒有?”

李小柳臉上閃過一絲陰影。但旋即,她就聳聳肩,一派輕鬆地說:“有點消息了,但我還得再找找。另外,那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是彆人。”

吳南點點頭:“要不要我幫你?”

李小柳睨他一眼:“真的?你連買我一朵花都不願意,還能幫我?”

“你,我……我哪次是真的沒有買你花?”吳南有點急了,辯白一句,又挺起胸膛,“我可是給佘家做事的,隨時都能出入上城區,要幫你找人,那還能沒點門路?”

李小柳瞧他片刻,忽地抿唇一笑,聲音柔下來:“嗯,我心裡知道吳南你對我好,謝謝你。”

輕飄飄一句話,就讓吳南心裡酥軟一片,幾乎飄飄欲仙。

李小柳又說:“等過兩天,如果我還找不到她,我一定找你幫忙。”

“成。”吳南痛快點頭,又精明地增加了一個條件,“那到時候……你要跟我出去玩,玩一整天。”

李小柳噗嗤一笑:“德性!好,說定了。”

吳南又嘿嘿笑起來。

卻不知道,當賣花姑娘轉過身去時,她的手緊緊攥住了裙擺,麵上神情也是一派嚴肅,還透出許多的緊張和期待。

她想起剛才遇見的那兩個神秘人,還有他們帶來的信息。她攥住兜裡的支票,那是三天前她收到的神秘款項,當時她就有了很壞的預感,而現在她知道她的預感多半已經成真。

姐姐……

李小柳深吸一口氣,暗暗祈禱奇跡發生。

而與此同時,在吳南沒看見的地方,有兩道人影悄然越過工廠的警戒線、繞過隱蔽的機關,順利地潛入了大門。

唯有那陳舊的掛鐘仍在轉動。

滴答,滴答,滴答……

……

半小時前。

下城區的某處民居裡,李小柳抱著自己的花籃,僵硬地坐著。籃子裡還有許多鮮花,大半都蔫了,沒能賣出去;這種不能吃的花,在下城區不大好賣。

一具屍體倒在不遠處,橫在簡陋的屋子裡。新鮮的,沒流多少血,等會兒處理起來應該不太難。

黯淡的燭光在屋子裡跳動。煤油燈亮起來,燃燒著多日以來舍不得燃燒的煤油。

李小柳呆呆地想了很久,目光焦距漸漸集中在麵前人身上。

她剛剛死裡逃生。

“……你是說,這個人被買來殺我,是因為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找姐姐?而我的姐姐,被牽連進了那個什麼大人物見不得光的事情?”她竭力鎮定下來,但身體還在微微顫抖,“那姐姐還活著嗎?”

那人搖搖頭,淡藍色的劣質棉布裙擺也跟著晃了晃;她看上去和任何一個普通的下城區女人毫無區彆――除了那種篤定從容、清爽利落的氣質。那不是貧苦的地方養得出來的。

“不能確定,但希望不大。”她誠實地說,“我們會幫你注意一下,如果有活著的人,明天你應該就能得到消息。”

李小柳站起來,踉蹌了一下,從貼身的口袋裡摸出一張小硬紙片。紙片上有某種符號。

她將紙片遞給神秘人:“這是跟支票一起出現在我家裡的,我就猜到是姐姐……隻有這個,我不知道對你們有沒有用。如果你們要支票,我也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