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漏徹梵音(1 / 2)

菩提偈 宜城亭侯 4487 字 2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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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內人平素極愛美,容不得妝容有半點瑕疵。此時她卻顧不得這些了,淚珠源源不斷地滾過她的麵頰,衝去脂粉,留下桃枝般斑駁的痕跡。她用淒厲的聲音咒罵小宮女:“黑心肝的行貨子,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為何這樣殘害我!”

謝內人接連揮下手中篾條,抽打之聲不絕於耳。小宮女抬臂抵禦,她所著的外衣漿洗得發白,脆弱的經緯在重重的一記抽打下應聲而裂,充衣禦寒的葦絮漫天翻飛。

圍觀的人群中,有人於心不忍,上前將那哀嚎呼痛的小姑娘擋在身後,七嘴八舌指責謝晴煙。

“教訓兩下,出出氣也就夠了,非得弄出人命官司來嗎?”

“宮中不許私設刑罰,她做錯了什麼,自有司正過問,何以輪得到你來責打?”

所有人都向小宮女,謝晴煙一時氣極,垂袖仰天,無助地大哭起來。

明音移步過去,抽出繡帕為她輕拭淚痕,“出了什麼事,值當你這樣大動肝火?有什麼問題就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

然而她隻管哭泣,任旁人如何勸說,也不發一語。

這時太後宮中的叱羅雲恰巧路過,她本就不待見明音,後來六王歸宮,明音又搶占了她家姐妹去明義殿服侍的機會,借此飛上枝頭成了孺人,所以她對明音的厭惡更上一層。見她在,必然是要來落井下石了,幸災樂禍道:“能有什麼辦法?得罪了樂(lào)陵縣主,尚服局沒有她立足之地了。欸,也不怪謝內人心狠,那丫頭弄壞了皇後準備賞給縣主的賜物,換做是我,寧願償命也得打死她。謝內人還是彆指望誰能救你於水火了,縣主何等的金尊玉貴,不是什麼貓兒狗兒都能搭得上話的,依我看,你還是安心領罰,下回長點記性罷!”言罷白了明音一眼,快意昂首,揚長離去。

維護小宮女的眾人一聽此言,甚是尷尬,紛紛對謝內人表露自己的同情。

縣主原本是親王之女的封號,可樂陵縣主身份特殊,她的生母馮麗妃是聖上的嬪禦,而她的親生父親,卻隻是一個聲名不顯的流外官員。

麗妃馮氏在入侍禁中前,曾有過一段婚姻。夫君在她懷胎期間因病過世,她誕下遺腹女後並未再嫁,一直嫠居在東都洛陽。關於馮氏和聖人的相遇相知,宮中眾說紛紜,其中最被人熟知和推崇的說法是:在夫君逝世多年後的一次花朝節上,和風送香,遊人如織,乘車出遊的馮氏被歡聲笑語吸引,褰簾遠眺,不慎與策馬而來的青年目光交彙。青年神清骨秀,引馬徐行在脈脈春風裡,見車中是位女郎,有一瞬錯愕,隨即朗然一笑,無分毫輕薄之意。

那一笑太過美好,就連天地也為之失色。馮氏心悸不已,匆忙放下垂簾,阻斷彼此探視的目光。她卻忍不住在午夜夢回時,一遍又一遍地回憶當時的驚鴻一瞥,幾乎相思成疾。

當然,輾轉反側的不止她一人,未過多久,便有內官奉敕登門。當宦官將敕書交到她手中時,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給予她久違悸動的青年,原來是高坐明堂的聖人。

她從宦官口中得知聖人亦對她有意,十分欣喜,拜彆家中長輩後攜女入宮,受封才人之位,在生下魯王後又進封婕妤。馮氏性情淑均,寬和體下,頗愜聖意,後經幾度升遷,最終躋身四妃行列。從市井孀婦到天子嬪禦,馮氏的晉升之路堪稱傳奇,也為後宮女子提供了無限的遐想空間——英雄不問出處,也許下一個得到帝王垂青的,就是自己。

與馮麗妃截然不同,縣主為人敏感多疑,甚至有些刁鑽刻薄。明音時常想,這或許是源於她內心深處對出身的自卑罷,錦衣玉食並不能彌補血脈之間的差距,公主縣主,一字之差,她的身份終究無法與正統帝女等同,因此也尤為在意彆人對她的看法,彆人的無心的舉動,在她眼裡都有可能變成故意針對她的輕賤怠慢。

“她損壞的,究竟是什麼東西?”明音問。

“是為縣主生產預備的賀禮之一,一卷香雲紗。”司仗司的郭媛媛看了謝晴煙一眼,歎氣道,“這份賀禮早在縣主診出身孕那天就備下了,晴煙清點過後讓阿桂收在藏庫裡。今日縣主夫婿楊頲(tǐng)獨自入大內問安,說縣主昨晚下身墜痛,寅時順利產下一女。宅家與皇後很高興,直誇楊頲好福氣,派近侍來尚服局取賜物,命讚者稍後隨楊頲出宮帶給縣主。晴煙讓阿桂把香雲紗拿出來,阿桂猶豫著,從一口褪漆的木櫃裡翻出被蟲蠡啃蛀得千瘡百孔的香雲紗。原來這丫頭當時分辨不出普通木櫃和香樟木櫃子的區彆,又怕晴煙罵她蠢笨,也不敢去問,心存僥幸,隨便挑了個櫃子裝香雲紗。適才晴煙送去尚功局繡補,那邊的內人說,因為破洞太密,五個繡娘挑燈趕工,也得花費十日的時間方能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