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室內安靜了好一會兒。
“陛下做的很好,”藺泊舟輕言細語,“不過除了崔朗,還有個人一定要殺。”
宣和帝腦子空了,怔怔看他:“誰?”
“鎮關侯。”
“鎮關侯?因為他想殺皇兄嗎?”
“不是。”
藺泊舟的語氣平淡,仿佛完全置自己的生死於度外,隻考慮國體和大局。
“因為他在戰時假傳聖旨侮辱陛下尊嚴,背公徇私,明明於戰爭無益,卻妄圖竊奪十萬將士的軍功,薄京軍而肥己,這種人才是狼子野心。”
“薄京軍而肥己……”宣和帝眼神的迷茫慢慢被驅散了。
“對,鎮關侯也要殺。”
從剛才驟然看到血腥那一瞬間,宣和帝驟然回到了當年登基時的刀光劍影裡,被嚇的不輕,可是藺泊舟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他逐漸鎮定理智下來了。
哪怕剛才皇兄殺人有些蠻橫,也無妨啊。
反正皇兄馬上要回辜州,再對他造成不了威脅,讓他無禮一次吧。
宣和帝心思明了下來,大步往外走:“坼州的軍報呢?拿上來!朕要全部重看一遍!”
“該死的鎮關侯,竟然敢竊取皇兄和京軍的軍功,還要殺皇族,殺朕的兄弟,簡直膽大包天!”
宣和帝快步走出了棋室,走到殘餘著人血的台階時,邁步繞了過去。
藺泊舟跟在他背後,雪白鞋履緩慢移動。
“王爺,當心。”
到那幾灘鮮血上時,藺泊舟腳步頓了一頓。
隨即,像個目不視物的瞽者一樣,他並無猶豫,將乾淨的鞋履踩到了人血上,雅正離去-
天色接近傍晚,風雪催緊。
一座尋常普通的四合院,牆角栽種著一盆梅花,雪有點兒大,堂屋放了一個銅爐火盆,裡麵燒著紅彤彤的炭火。火盆旁擺了張桌子,坐著兩個人。
“王妃,這麼剪,這麼剪。”
張虎拿著紅色的窗花紙,再有一把剪刀,粗糙的手卻跟有靈氣似的,將紙張剪出了異常精致的花紋,是兩隻躍龍門的鯉魚。
孟歡杏眼睜大,驚訝:“你好厲害。”
但眼底的神采隻有一秒鐘,眼皮耷拉下來,目光再望向院子門口。
他的視線,都快把門給盯穿了。
“還成吧,我們辜州,快過年了每家每戶都剪。”張虎憨頭憨腦說,“等王妃去了辜州找個婆子學學,肯定比末將剪得還好。”
“……”
孟歡歎了聲氣。
小聲嘀咕:“還去什麼辜州……”
他估計要當寡婦了。
一想,孟歡就吸了吸鼻子,想哭。
藺泊舟是今早讓人引著進宮的,據說是見皇帝去了,至於早晨到現在發生了什麼孟歡一概不知,隻能坐院子裡坐等他回來。
……反正孟歡是想不到藺泊舟這處境去見皇帝能有什麼活路,他就覺得藺泊舟得死。
可藺泊舟那麼自信,孟歡又不忍心打擊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早晨眼淚汪汪送他出門。
現在,眼淚汪汪等他回家。
一看王妃漆黑的杏眼又濕潤了,張虎歎了聲氣,“末將再給您剪條龍吧。”
孟歡搖頭:“我肯定要當寡婦了。”
張虎歎氣:“那也不一定。”
孟歡把剪紙一扔,抬頭,聲音發膩:“藺泊舟再不回來,我就要哭了,嗚嗚嗚嗚。”
“……”
張虎拿著剪刀,心情十分複雜。
他是跟著藺泊舟長大的那一批辜州親信,在他印象裡,少年時的藺泊舟便出奇的聰明敏捷,才智驚人,陰沉俊美,十幾歲時著青衣騎馬出巡,大街上的年輕姑娘們擲花如雨,跟在背後相隨,傳了好幾年的“青衣世子”。
跟了他這麼多年,藺泊舟什麼都好,就是成親太晚,眼光高,好像一般人家他還有點兒看不上,必須娶一個很特彆的那種。
張虎平時就想啊,什麼特彆的人,能俘虜王爺的心呢。
孟歡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嗚嗚嗚……好想哭,藺泊舟死了怎麼辦啊。”
“……”
張虎歎了聲氣,放下剪刀。
看不明白,就。
積雪的院門口,忽然響起了兩聲“哢哢”扣門聲。張虎連忙站起身,走到門口,將耳朵貼著門。
“誰?”
門外是個太監的甕聲甕氣:“王爺,讓接王妃回府了。”
張虎打開了院子門。
街上停著一輛奢華的馬車,華蓋積著薄雪,馬匹正在悠閒地踱步,鼻子噴出陣陣熱氣。
回府?
孟歡抬眼,站起了身。
怎麼回事?
他隻知道藺泊舟如果活著會回院子,可好像沒說什麼回府啊?
張虎走到馬車旁,簾子露出一截修長分明的指骨,接著,探出了藺泊舟的側臉:“歡歡呢?”
還真是藺泊舟。
孟歡心跳一下子加快了,他大步往前跑,風雪吹到眼睛裡涼涼的,大概是忽然吸了一口冷氣,鼻尖也特彆酸,孟歡邊掉眼淚邊往馬車裡跑。
跑到馬車旁,孟歡眼眶通紅,唇瓣呼著一縷一縷的熱霧。
“快上來,回王府了。”
藺泊舟從馬車裡探過了手,手心溫熱,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掌。孟歡爬上馬車,簾子放下去那一瞬間,往前用力一倒,重重撲進了藺泊舟的懷裡。
少年身上帶著風雪的涼意,脆生生的,一下子撞進來。藺泊舟探過雙臂接穩,似乎被撞得有點兒重,發出很低的一聲輕笑。
“好,抱住了。”
他的手往上,很快撫摸著孟歡的肩膀,直至後頸。
微微抬頭,耳頸沾上了發涼的液體,似乎是一滴眼淚。
“歡歡怎麼哭了?”聲音似是意外。
孟歡丟臉的一揉眼,鼻尖通紅,哭的一塌糊塗。
聲音特彆委屈:“你讓我擔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