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東征之前(2 / 2)

她說的是傑弗裡的二女兒,在今年五月不幸夭折,死因是身體孱弱導致的高燒。儘管早就知道這個女孩會早早夭折,但她死去後塞薩爾還是有些難過,同時更強烈地意識到在這個醫學技術極不發達的中世紀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是多麼重要的事,埃莉諾的高壽顯然也有她熱衷於四處遊玩的原因。

不過比起在城堡裡含飴弄孫,現在的埃莉諾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此前受限於亨利二世的禁令,即便短暫地恢複了自由她也沒有大量參與到英格蘭的事務中,但理查不吝於給予母親最大限度的權力------他對治國也沒有什麼興趣,因此埃莉諾在恢複自由後立刻便以飽滿的熱情投入到為理查加冕前的公眾形象打造中。

作為王子,理查或可以堅決而執拗地反抗父親,但成為國王後,他過於殘酷無情的行為勢必會引發封臣和民眾對他的懷疑,從而被他的政敵利用,何況他還即將參加一場可能耗時甚久的戰爭,不抓緊時間坐穩王位很可能他遠赴海外作戰時還需要分心處理國內事務。因此首先,他來到諾曼底,尋求坎特伯雷大主教和魯昂大主教對他反抗父親行為的赦免;其次,他大加封賞那些一直沒有背叛亨利二世的領主,並再三公開稱讚他們“忠於誓言,重視榮譽”;最後,他又剝奪了那些在大局已定後才背叛亨利二世的諸侯們的領地,嚴厲譴責了他們的背叛行為,總而言之,他不遺餘力地向公眾強調他重視榮譽、痛恨背叛,且他對父親的抗爭並不屬於背叛行為。

與此同時,埃莉諾也在王國四處活動,一方麵,她親自出麵將一些亨利二世曾沒收的地產物歸原主,並要求監獄釋放曾因國王和法官命令無端入獄的囚犯;另一方麵,她配合理查挽回自己聲譽的行動,讓受她資助的歌手與吟遊詩人在王國各個角落傳唱著有關稱頌理查仁愛與虔誠的歌謠,將他塑造為一個推翻亨利二世暴政、重塑新秩序的明君。經過兩個月的努力,安茹家族的領地上已經鮮少有人公開表達對新王的不滿,理查已是英格蘭上下一致認定的廣受愛戴的下一任君主,他們已經完全忘記了兩個月前在絕望中死去的亨利二世。

萬事俱備後,理查終於動身前往英格蘭,並精心策劃了自己登上英格蘭土地時的入場儀式:他帶著一位身著沉重鐐銬的囚犯,圖爾的斯蒂芬,此人乃是亨利二世的宮廷總管,因貪得無厭與粗野蠻橫而臭名昭著,此舉意在示意若有貴族敢在國王手下濫用職權、謀求私欲,那他必然名譽儘毀、聲譽全失,這會令貴族膽寒,但無疑會教民眾拍手稱快。

1189年9月13日,在經過大量準備並積攢了崇高威望後,理查在威斯敏斯特修道院正式舉辦加冕禮,有彆於此前君王加冕的流程,理查在接受了塗油禮後親手從聖壇下取下王冠,交由坎特伯雷大主教完成加冕,這一行為被後世解讀為理查彰顯自己的威名同時又不失對上帝虔誠的巧妙之舉,顯然,坎特伯雷大主教也並不覺理查的舉動有所冒犯,他滿懷喜悅與尊敬地將王冠戴在理查頭上,祈禱這位能征善戰的新王能大展宏圖,拯救陷於異教徒之手的聖城。

就這樣,理查在聖歌、彌撒與民眾的歡呼聲中坐上王座,正式加冕成為英格蘭國王理查一世。

(1)腓特烈二世:亨利六世之子,在奧托四世倒台後成為新的神聖羅馬帝國皇帝。

(2)英諾森三世:時任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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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冕禮結束後,到場的賓客便出席宮中的加冕晚宴,教士們按照品階與國王同坐一桌,其他世俗貴族們------伯爵、男爵和騎士們也依次在不同的桌子旁落座,除此之外,加冕禮還會向倫敦的平民們分發酒水與麵包,這一行為無疑令新登基的理查一世更得民心。

“黃金時代已重現,世界秩序將再造,不義富者皆懼恐,平民大眾得歡愉......”歌手的稱頌聲中,理查一世穿梭於宴席之間,時而與教士談論教義,時而與騎士吟詩作對,令到場的賓客都深深折服於新國王的風采與學識中,種種跡象都標榜著他必然成為一位青史留名的國王,他確實是。

英國宮廷的衛生條件遠不能和普瓦圖宮廷相比,而因為加冕晚宴的人數眾多,來客的體味和食物、酒水、蠟燭糅合在一起簡直是災難,塞薩爾喘了喘氣,覺得自己再在這個宴會廳裡逗留一定會呼吸不暢,遂找了個空隙溜到了窗台上。

室外的空氣其實也說不上多好,不過塞薩爾早已習慣了忍受中世紀的異味,因此還是覺得舒服了些。現在的威斯敏斯特和他在21世紀曾經路過過的那個自治市可謂是天壤之彆,他自窗台邊遠望,能遙遙看到一組塔樓,後世被渲染為恐怖監獄的倫敦塔可能是這個時代倫敦最豪華的建築物。

遙望夜空,他忽然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他熟悉的一切都消失了,他在這個世界得到了再多珍貴的學術資料也沒有辦法轉化為南北雙核C刊C擴,沒有他敬仰的導師也沒有和他誌同道合的朋友,也沒有人能真正理解他的苦悶,如果他說了出來,連他現在的親人也不會相信他,他們隻會以為他此前一係列異於常人的行為是被魔鬼附身的產物。

學習動機也需要學習結果的及時反饋,最好與學習評價結合使用。他內心浮過一陣陣自嘲的苦澀,如果現在有罐冰鎮的青島啤酒加火鍋燒烤也許他會好受些。他一下下敲著欄杆,這是他以前陷入思考時習慣的動作,來到這個世界,他失去了什麼,又得到了什麼?

“塞薩爾。”他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回頭一看發現還穿著加冕禮服的理查一世正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窗台邊,顯然沒有想到他真的這麼容易就找到了自己的兒子,“宴會結束了,我母親沒有找到你......沒想到你就在這裡。”

母親,母親......他又想起了他剛穿越時見到的那個少女,現在想起她,他隻記得滿室的血紅色和一個蒼白的聲音,除了他的名字她沒有任何能留給他的東西。“國王巡遊到索爾茲伯裡的時候,我能一起去嗎?”他忽然生出了一點勇氣,決定對理查一世提出一個可能有些冒昧的要求,“我想去看一看我母親的墳墓。”

“你母親?”理查一世一怔,然後他悲哀地發現他已經完全想不起那個女孩的樣子,他又看了眼塞薩爾,他十足地像自己,從他的臉上他也找不到和他母親的相似,“好,我會帶你過去。”他說,決定出一筆錢給她修繕一下墳墓,或許還可以托霍迪爾納夫人問問她還有沒有在世的親屬。當他答允後,他看到他的兒子臉上顯而易見的喜悅,愧疚牽動他鬼使神差問道:“我是否是個不稱職的父親?”

“您為什麼這樣想?”塞薩爾一怔,“我是私生子,您對我的責任僅限於保證我的生存。”

用馬斯洛需求理論來舉例,理查一世對他的責任最多也隻到第二層保證安全,缺失需要的更高兩層和成長需要在中世紀是婚生子也很難得到的奢侈品,理查一世自己便是如此。

他對理查一世的好感更多地來源於他21世紀在書本上接觸到的那個曆史人物,而非自己寥寥幾麵的父親,相對應的,他也不覺得理查一世在保證自己的吃穿用度之外有必要對自己負什麼責任,他總不能按現代法律中要求父母對子女需要履行的撫養、教育、保護義務來要求一個中世紀男性吧?

“可你是我的兒子,一個父親不應該忽視他任何一個兒子。”理查一世說,塞薩爾忽然意識到理查一世父愛的缺失可能反過來助推了他的補償心理,他有一個不算稱職的父親,所以他可能會在子女教育上力求規避這一點,這個發現讓他心情複雜,他還沒有做好跟獅心王發展出父子情的準備,可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他心裡仍然浮現出隱約的潮汐般的欣喜,他曾經並不缺父愛,但一夕之間所有的愛都化為烏有了,“謝謝您,父親,但您很快就要結婚了。”

他會結婚,會有合法的子嗣,雖然曆史上的獅心王忙於軍旅生活沒有合法子嗣,但萬一有蝴蝶效應呢?“不會是愛麗絲,也不會是任何人。”理查一世卻十分肯定道,“我不會結婚,也不會有第二個孩子,你會是我唯一的孩子。”

“您最好不要在祖母麵前說這些話。”塞薩爾說,而理查一世的話也讓他重新冷靜下來:不要把他一時興起的承諾當真,兩年後的這個時候,他已經跟納瓦拉的貝倫加麗亞結婚了。

結束加冕禮後,理查又花費了數月的時間來料理國內事務,譬如巡遊,譬如清除司法係統中亨利二世的親信,解決坎特伯雷的教堂爭端,和威爾士與蘇格蘭談判換取北方邊境的安定,解決完這一切後,他終於在年末渡海回到位於法國的領地,並在新的一年春天繼續忙於為十字軍籌款,但與此同時,巴黎宮廷中卻正發生著另一件令人心碎的事。

“不要害怕,伊莎貝拉。”瑪麗夫人正不斷安慰著正在生產中的伊莎貝拉王後,而埃諾的伊莎貝拉正臉色蒼白地拉著繩子,麵容因疼痛而扭曲。“腓力,腓力呢?”她開始哀嚎,“上帝啊,我的丈夫在哪裡?我孩子的父親在哪裡?”

他在諾曼底,在和理查一世商討十字軍東征的相關事宜,他不會在這個時候回來------“伊莎貝拉!”產房內的人聽到一聲疾呼,她們回過頭,看到年輕的國王正急匆匆向他的妻子奔去,身上還沾著雨水和汙泥。

聽到腓力二世的聲音,產房內的伊莎貝拉王後眼中忽然有了明亮的光彩:“是一個男孩!”助產士喜悅道,她很快又開始手忙腳亂,“還有一個孩子,也是一個男孩,王後生下了兩個小王子!”

產房內響起稀稀拉拉的歡呼聲,腓力二世接過他剛出生的兩個小兒子:哪怕他們的長子路易也不算強壯,但也比這兩個孩子看上去健康很多。他匆匆將他的孩子交還給助產士,轉而握著他妻子的手,那雙柔軟而溫暖的手此刻那麼冰冷,讓他害怕的冰冷:“對不起,伊莎貝拉,我來晚了,我來晚了......”

“我沒有想到你能來看我,腓力,我將帶著沒有遺憾的靈魂回歸天父的懷抱。”伊莎貝拉王後虛弱道,周圍的侍女們都低低哭泣,她們知道這位仁愛、溫柔又賢明的王後將要離世了,“能在回歸天父懷抱前見你一麵,我已經十分滿足,我知道,你並不是因愛我才向我求婚......”

“不,我愛你,我感謝天主將你賜予我。”腓力二世固執道,伊莎貝拉王後想要替他拭去臉上的淚水,可她已經沒有抬起手的力氣了,“我知道,腓力,你想要一個深愛你並忠誠於你的王後,很幸運我成為了這樣一個人。但若你愛我,你怎麼還會痛苦?你對我的愛並不能紓解你的痛苦,我很抱歉,我很抱歉......”

“這不是你的錯,伊莎貝拉,是那些曾背叛我和我父親的人的錯。”腓力二世的手不自覺捏緊,恨意撕裂了他的悲傷,他在發抖。“原諒那一切吧,腓力,你的母親,你的朋友,你自己。”她目光已經渙散,聲音亦衰弱得幾乎不可聞,“請忠誠於你的心,到東方去,到能寬恕所有罪孽並隔開紛爭的耶路撒冷去,我在天堂永遠祝禱你......”

她再也發不出聲音了。腓力二世的淚水一滴滴滴在她手背上,而她嘴角還帶著安詳的微笑,仿佛隻是睡了過去。“腓力......”瑪麗夫人擔憂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而腓力二世隻是搖了搖頭。

“不,不要跟著我,不要跟著我。”他不斷重複道,鬆開伊莎貝拉王後的手跌跌撞撞地向室外奔去。

1190年3月15日,埃諾的伊莎貝拉,法王腓力二世的第一任王後因產後並發症於巴黎逝世,她所生下的一對雙胞胎兒子也在三天內相繼夭折。

民眾深深哀悼著這位廣受愛戴的王後,而她的丈夫卻顯然不能長久沉浸於悲傷中。為妻子選好安葬地並換上喪服後,腓力二世便再度回到諾曼底與理查一世談判,老實說,理查一世對這個橫亙在他和腓力二世之間的女人的死並不悲傷,但看到腓力二世憔悴蒼白的麵色和一夕之間消瘦許多的臉頰,他還是耐著性子安慰了幾句:“節哀,腓力。你的妻子不會希望看到你為她如此悲傷。”

“我知道。”腓力二世勉強道,“我聽到有傳言,稱這是天主已經開始失去耐心的預兆,不論如何,我們都不應該再耽誤下去了。我草擬了一份協議,這次戰爭中我們會贏得土地、財富和榮耀,一切戰利品都會由我們共享,你應該沒有意見吧?”

“我一直如此希望。”理查一世欣喜道,腓力二世放棄在細節上錙銖必較確實令他開心,“你的妻子死了,你打算讓誰來做你的攝政,瑪麗嗎?”

“我母親,瑪麗畢竟是你的姐姐,這會讓大臣們心懷芥蒂。”腓力二世說,“這個消息我還沒有對外宣布。好了,理查,簽署協議吧,等我回去通知我母親,我們就出發。”

“我已經迫不及待了。”理查一世說,他確實是這樣想的。“理查。”在理查一世已經準備離去時,腓力二世忽然叫住他,“有什麼事嗎,腓力?”理查一世有些困惑。

“我們會同心同德,並肩作戰,一起打敗薩拉丁並來到聖城。”腓力二世低語道,理查一世短暫怔忪,隨即又放聲大笑,“這有什麼值得提醒我的,腓力,我們馬上就要並肩作戰了。”

他策馬而去,披風和頭發在空中飄揚,如同腓力二世曾經向往過的樣子,而理查永遠不會知道,他做出這個決定,做出這個不再與理查為敵,真正將他當做自己兄弟的決定,花費了他多大的勇氣與決心。,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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