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哦!我享受的是觀察他們的表情和動作的過程!”
畢竟,對聽力輕中度受損的你來說,這個世界的聲音太小了。
但你又不能接受太大的聲音,會進一步破壞你脆弱的聽力。
所以才會隨身帶助聽器和耳塞這兩種用途截然相反的東西。
“也是。‘元氣係和無口係的相性是100分’——真的沒法說話的話,對你而言,可以變成120分吧。”雖然對正常人來說是絕對的減分項。朋友在心裡補上後半句,隨後對你光速取得進展表示調侃,“加油哦。”
100分。過去每一段戀情開始的時候,你都是這麼信誓旦旦地和朋友宣稱的。
收場的時候才知道,去掉那個“1”,相性就會變成0了,沒有挽回的餘地。
不過,雲南恵介不太一樣。除了真的有語言障礙以外……不如說,正因為是真的無口,對你來說,他就有了特彆之處。
“也沒想泡人家啦!都還是高中生。我又不是禽獸。異地戀很辛苦的哦。”
“一歲的年齡差也叫年齡差嗎。萬一人家也上京讀大學呢?”
“那就等真的上京了再說。”
朋友欣賞你的這份頭腦清醒,撇開話題:“馬上回東京嗎?”
“沒辦法,就要期中考試了。”
期中考試前還抽空回老家,這種事,也就是大一生、還眷戀故友的大一生才乾得出來。
……明明都說了沒想著泡人家,還拿dk來打趣,這種事,也就是損友才乾得出來!
“這麼晚?”聚餐地,其他朋友問。
“耽誤了一會兒。”知情的這位損友不懷好意地繼續,“這家夥蹲了個dk的聯係方式哦——”
“不是為了聯係方式才去蹲的啊。”你無奈抗議,“說過的吧?我現在有在特殊學校做誌願者。”
“這和你對dk出手有什麼關係?”
“都說了、沒有出手啊!”
你裝作沒察覺到自己話音裡的小小心虛。
隻是、接受了來自對方的好意。
僅此而已。
不算出手!
……
你的那層聾啞人特殊學校的誌願者身份,和雲南恵介當然有關係。
堪稱魯莽的蹲守行為,目的自然不是純粹的鼓勵。
除了一睹符合你口味的真容之外,你還有一層私心。
確認雲南恵介是否能成為你向特殊學校的孩子們講述勵誌案例時的“素材”。
就算,就算孩子們中無法說話的那部分,大多是先天性耳聾導致了語言學習不能,跟後天突發變故導致聽力受損的你不一樣,跟很明顯耳朵沒問題的雲南恵介也不同。
如果雲南恵介這種榜樣能夠引發他們對排球或者其他運動的興趣,哪怕水平達不到他的程度,能在他的影響下豐富自己的生活,也算是一種正向激勵吧?
迫切地想要為孩子們做什麼的念頭,是在你學手語之後萌生的。
學手語,意味著什麼?
不僅僅是一重加密語言、方便旁若無人地無聲交流秘密而已。
意味著,用眼聽手講話;
意味著,開始理解沒有喧嘩、沒有紛擾的心;
意味著,慢慢觸摸寂靜無聲的世界。
這一輩子你都不想進入的、那個可怕的世界。
人總在失去後才懂得珍惜。
失去,即不再擁有。
“不再”。
大部分孩子們,是“未曾”擁有。
介於“不再擁有”和“未曾擁有”二者之間的你,僅失去了一部分聽力的你,決定好好珍惜現有的東西。
深耳道式助聽器,重度聽覺受損是無法佩戴的。
能夠戴上它,是你的幸運。
披散著頭發,也不是有意遮掩,隻因為覺得發型好看。
每次堂堂正正地展示出助聽器,你不是沒有注意到彆人不可思議、宛如看奇行種的目光。
憐惜、同情,混雜著微妙的敬佩。
有什麼了不起的?你隻不過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缺陷罷了,並沒有特地做什麼努力。
了不起的,是雲南恵介才對。
後天形成的障礙比先天不足更容易陷入鑽牛角尖的境地;語言障礙又不能佩戴助聽器。長期待在無時無刻不需要和隊友交流的地方,他能將心態調節得和常人無異,非常、非常了不得。
互相自報完家門,對你不要錢般持續發出的直白誇獎,他好像有點害羞。
[嗯。]
[謝謝。]
[我隻是在做該做的事。]
該怎麼把話題引到雲南恵介身上而不顯得失禮呢?
如果沒有對方主動提出交換聯係方式這一出,在特殊學校的孩子們麵前,你模糊地提一下這個人的事情就夠了。
可既然有了進一步交流的渠道,你想把素材了解得更透徹一些。
但是,後天形成障礙——這個“後天”通常是當事人心裡的一道疤,若非主動提及,旁人最好不要去問。
會傷到對方的心的。
就像被害人出席筆錄、出庭作證、質證等流程時,不得不多次反複回憶,陳述其被害經曆,會加深心理創傷,引起精神上的二次傷害。
果然、還是得等交情變深一些、等他慢慢敞開心扉吧?
你沉住氣,和雲南恵介展開郵件閒聊。
“沉住氣”的說法,顯得你仿佛對閒聊感到不耐煩。
其實不然。
就像你熱衷於從無口係的表情和動作的細微變動中揣摩對方的心理變化,聊天時的標點符號、回複速度、語氣詞使用與否與選用偏好,某種程度上都反映了對方當時的心情、性格、對你前一句話的態度等。
比如,某一天,雲南恵介突然問:
[去東京念大學,有什麼理由嗎?]
升學選擇,理由有多層,這是個三言兩語輕易無法回答的問題。
你反問:[留在九州,又有什麼理由嗎?]
開玩笑的。
去東京,最大的原因當然是:地方的國·公立大學數量太少了。
在你進一步解釋之前,雲南恵介:[我沒有決定留在九州。隻是在思考,非去東京不可的理由。]
[不存在哦。那種理由。]
你說。
隻要不是自己想做的事,就沒什麼“非做不可”的。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奔著上京去的。最後變成了這樣而已。]
不過,像雲南恵介這種有體育特長的學生,應該不會和你走同一條受試路徑。
你總結:[我的經曆對你來說應該不通用啦。]
雲南恵介認同道:[嗯,不通用。]
過了一會兒,他又發來消息:[因為,去年這個時候,你沒有想見的人在東京吧。]
雲南恵介的意思一目了然。
——去年這個時候,你沒有想見的人在東京吧;而我,現在卻有。所以,經曆不通用。
又不是戀愛初丁,你很快就意識到,這條回郵宣告了你們正處在曖昧期。
倒不是有什麼不好……
隻是,還有正事沒乾。
你決心將正事提前一些,也顧不得是否會顯得突兀了:[雲南君,能聽到聲音,果然、是一件很幸運的事吧?]
另一頭,雲南恵介盯著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覺得事情好像和他想象的有所出入。
難道、從一開始他就會錯了意?
雲南恵介決心試探,同樣也顧不得是否會顯得突兀了:[為什麼同意交換郵箱?]
你的答複愈發落實了他的猜想。
[因為想了想,確實有事想問雲南君!]
[我可以、更了解雲南君的事情嗎?]
[關於、障礙。]
……
關於你為什麼會以為他有語言障礙這個謎,雲南恵介已經解開了。
他是這麼問的,不動聲色地:[在觀眾席上也戴助聽器嗎?]
而你將自己的聽力缺損情況如實告知了對方。
在那之後,雲南恵介知道了,將比賽當成默劇來看的你,並不是笨蛋,而是完全沒聽過他的聲音。
但,因為你自說自話的時候提到自己有聽力障礙,狢阪的大家一時不忍心揭開真相而造成的誤會,卻延續了下去。
雲南恵介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說清楚,你就在他“有想見的人在東京”這一層隱晦剖白麵前,表露出對“障礙”更濃厚的好奇。
……所以,不是粉絲。
……純粹的、對“同類”的鼓勵?
說著“希望你在球場上繼續閃閃發光”時的那種閃閃發光的眼神,隻是針對“語言障礙”而說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