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玉衡說,他對我的了解其實並不多。雖說我倆一起逃過命,又一起受了傷,可論相遇相識的時間,滿打滿算也湊不夠二十天。
我吃驚,脫口而出:“什麼?我還以為咱們很熟。”
謝玉衡又被打斷,也沒和我計較。隻是搖搖頭,肯定道:“那確實沒有。”
說罷,不等我反應過來,他繼續往下講。
“說到你我相識,還要多虧了追殺咱們的人。
“我從頭說起吧。這幾年武林盟主的位置空懸,初時還好,往後卻慢慢有人不安分。去年三月,霍家劍莊上下六十餘口在一夜之間慘死,就連剛會走路的小娃娃都遭了毒手。去年五月,青鋒刀派的井裡被人下了毒,好在隻死了幾匹馬,可做這事兒的人原先定不是奔著馬去的。
“還有去年九月……今年二月……
“最開始,大夥兒其實沒把這些事往一塊兒考量,隻是霍夫人娘家所在的無塵山莊與青鋒刀派、其他幾個遭逢麻煩的勢力分彆在查。沒尋的線索的姑且不說,尋到的自然要去抓人、報仇雪恨。可真找到凶手了,他們與之交手,卻都沒得什麼好處。”
謝玉衡的話音略微停頓。
“也不能這麼說。”他改了改自己的說法,“有人逃了,也有人死在報仇之人手裡。可等無塵山莊帶著死人屍身去霍莊主、霍夫人的墳前祭拜,預備把那人挫骨揚灰,好讓莊主夫婦瞑目的,途中卻發現就那死人壓根就是被暗器毒殺的,用的毒還是青鋒刀派前頭險些中招的那種。
“所有怪事兒被串起來了。有數個門派的前輩提議,大夥兒該齊心協力,一同抓出背後黑手。我呢,雖然是個江湖散客,卻也參與了那場大會——哦,你沒去。”
大約是看到我巴巴的眼神,謝玉衡特地補充了三個字。
我失望,但也沒太放在心上。順著他的話梳理了下思路,便問:“然後呢?”
“然後,”謝玉衡平靜地說,“前輩們就為誰來主持這場行動吵起來了。”
嘎?
謝玉衡繼續道:“吵著吵著,又切磋起來了。”
啊這。
謝玉衡又道:“切磋著切磋著,好幾個前輩都負傷了。”
我:“……”
這和我原先想的很不一樣。
所謂武林前輩,不應該一起征討害人的邪惡勢力嗎,怎麼還沒開始就直接內訌?
謝玉衡像也有點不好意思。他快速把這一段略過,“我武藝不精,所以沒留下等前輩們切磋的結果。後頭消息也不太暢通,並不知道前輩們最後是個什麼打算。
“原先覺得這事兒和我沒什麼關係了,可就在上個月,”他表情開始凝重,“有友人來找我,說他已經知道前麵那些事情的幕後黑手。還說,他大約查到那黑手藏在什麼地方,問我要不要與他一起去闖闖。”
我判斷:“呃,你這就去了?”
謝玉衡點頭。
我想了想,小聲問:“那,你的友人……”
謝玉衡苦笑:“沒從那地方出來。”
我“啊”了聲。見謝玉衡孤身一人照顧我時,這個結論已經隱隱浮出。可真聽他確認,我心頭還是一沉,意識到這才是江湖。
沒有故事裡說得快意恩仇,而是刀光劍影,動輒賭上生死。
分明是豔陽天,我雖在屋內,卻也能感覺到窗口照來日光透著的融融暖意。可在此刻,仍有一股寒意從我胸膛浮出,讓我脊背僵硬,胃裡若吞了鐵石一樣沉重。
謝玉衡定是也難過,垂眼默然片刻,這才緩緩繼續講:“那時候,我們到了太平門……哦,就是‘黑手’背後的門派,偏偏叫了這麼個名字。
“在那兒,我們見了許多被擄上山的人。其中一些是他們綁去好要贖金的,過得雖不算好,卻也看得過去。再有一些,卻是由他們折磨得淒慘萬分。
“我與友人皆看不過眼,商量出手救下他們。起初倒還算順利,可在行動後段,我們誤打誤撞闖入一間屋子。在那裡,看到一樣東西——
“一把弓。”
他輕輕地吐出三個字。我花了點時間,才發覺自己應該問:“弓……?”
謝玉衡果然在等這個。
他繼續說下去,簡單解釋:“這要涉及另一個傳聞。近幾年總有人說,江湖上出了一把了不得的弓,得它便能獨步天下。我是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可信的人其實不少。
“我那友人也信。見了弓,他大喜過望,說‘果真在這裡’。我反應過來不對,問他去那地方難道就是為了找弓?他說事已至此,便也不瞞我了,的確如此,還說離開以後要重重謝我。
“我不知如何說他。那麼像話本故事的說法,他怎麼就放在心上?……但危急關頭,也來不及計較這些,隻催促他快走。
“卻來不及了。前頭到底耽擱了些時候,一出門我倆就被太平門的人發現。那人還不是普通角色,後頭聽其他弟子喊他‘護法’。
“我們以二對多,終還是不敵,隻逃出了我一個。”
我啞然,半天才乾巴巴地道了句“節哀”。
謝玉衡抿嘴,神采暗淡,眸色裡透著憂鬱。隻一眼,便讓我的情緒也跟著低迷。
我斟酌起安慰他的話,他卻已經進入下一個話題:“再之後,我就碰到你了。”
真沒想到,我竟是在這種情形裡出場的。
想到他前頭說的“一起逃命”,再結合前麵聽到的內容,我謹慎地猜:“我救了你嗎?”
謝玉衡回答:“沒。我在太平門的地方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找了一個能容身的地方,進去發現裡頭已經有人了。再一看,那個人傷得比我還重。”
啊這這。
“英雄救美”的念頭還沒升起就破滅。我尷尬,眼神胡亂飄動。謝玉衡倒很理解,說:“我原先還很警惕,想躲開你,可仔細一看,你情況比我還不好。再一問,聽你說你也是被太平門人傷成這樣。
“更具體的,你倒沒和我講。但知道這點就夠了,我放心暈了過去,再醒來已經是一天後。你那會兒還在,還給我分水喝。
“咱們搭上了伴兒。我這才知道,原來你也是去那個地方行俠仗義的,可惜出師不利。好在咱們藏得夠隱蔽,幾天都沒被發現。好不容易你我都能行動了,自然是第一時間從那地方離開。”
我抓住重點,問:“弓呢?”
謝玉衡:“……帶著。”一頓,“其實我很想把那玩意兒扔了,但你總說還是留著比較好,萬一它真有什麼用。可惜用處沒找著,還讓咱倆又被其他人盯上。好在最後關頭,我朋友找到了咱們,否則真說不好當下是什麼狀況。”
原來如此。
我慚愧,和謝玉衡道歉:“都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