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助他?這人再這樣下去,來日可當真是娶不到媳婦啦。”何嘗不知哥哥所言有理,但齊雅靜看著他冷若冰霜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自他回京之後,各府提親的不在少數,偏偏他始終不表態,讓爹娘操心到了極點。她又是歎惋又是惆悵,“二哥,你可也該拿個主意了。這些日子那樣多人提親,你一個不應,又有個晉王府四姑娘纏上來,那可是將南牆撞破了都不肯回頭的。還是你當真想娶她不成?”
暗想沈妍對齊修遠的癡纏,顧柔嘉難免蹙緊了眉頭,沈妍那日給沈澈嚇破了膽,再想囂張跋扈卻也不能,但她是個驕縱性子,想要的東西大多能得到,倘若真的對齊修遠動了心思,定然是不肯輕易放手的。正想著,齊修遠神情一凜:“莫要胡言。”
他微含了怒意,讓齊雅靜撅起了嘴,做了個鬼臉道:“臭黑臉,你凶我了,我要去娘跟前告你。”她一麵說,一麵腳底抹油朝正院而去。顧柔嘉追出幾步,也追不上,也就隨她去了。
在陽光明晃晃的照耀下,齊修遠周身都蒙著一層冷冽哪怕齊修遠臉上神情並沒有什麼變化,但顧柔嘉知道他是不高興的,正因為知道,才更不敢輕易問出來,唯恐自己的話變成鋼刀,一字一字插在齊修遠的傷口上。姐姐入宮之時,她那樣小,小到了什麼都不懂,若非沈澈向爹娘求取她,她或許一輩子也不會知道,姐姐為了顧家放棄了與自己兩情相悅的少年。
和姐姐相比,她何其有幸,不用為了榮光而放棄沈澈。隻是這世上的一切苦難都不能隻讓姐姐去擔著,因此她也要扛起顧家來,和哥哥一起。
兩人並肩而立,皆是無言,當即便有了些尷尬。沉默了半晌,顧柔嘉抬眼去看齊修遠,見他神色肅斂,眉頭緊蹙,好像有無儘的煩惱。定了定心神,顧柔嘉輕聲道:“修遠哥哥,有一話,我到底想問上一問,哥哥今日的光景……修遠哥哥覺得,是意外,還是人為?”
她聲音極輕,隨時都能被風吹散一樣,那張和顧貴妃極為相似的小臉上含著幾分遲疑。齊修遠抿緊了唇:“王妃覺得呢?”
“我不知道,隻是心中隱隱有個感覺,覺得此事有些蹊蹺。”顧柔嘉說著,腦子裡愈發亂了,她不敢篤定自己的直覺,思來想去,隻想將有些事求證於齊修遠。後者眉頭又一次擰了起來,好似化也化不開的鬱結縈繞其中:“王妃養在深閨,對這些騎射武術並不清楚。好馬大多性烈,倘若不曾完全馴服,想要騎上都是萬般困難,更不說如鴻哥兒一樣已是騎慣了。何況,那匹小棗紅傷人之後跑得不見蹤影,三兩日後卻自行回來,更是足以見得它是被馴服的。”
他一氣說了許多話,冷冽低沉的嗓音夾雜著幾分怒意,分明是動怒於有人害了顧鴻影,讓顧柔嘉心驚肉跳:“那修遠哥哥的意思是,哥哥墮馬八成是給人暗害了?”
齊修遠靜默的點頭,顧柔嘉陡然大怒,罵道:“到底是哪個賊豎子,要將我哥哥害成這樣?”那日墮馬何等凶險,須臾間顧鴻影的膝骨就給踏斷,倘若再鬨得狠一些,隻怕他的性命都要斷送在小棗紅蹄下!顧家二老又怎能受得住這等打擊,身子定然也會摧枯拉朽一般頹敗下來,再無半點轉機。
越想越覺得此事非同小可,顧柔嘉隻覺氣怒翻湧,當即邀了齊修遠往顧家的馬廄去了。如今已然二伏,才進了馬廄,就聞見了一股子異味。顧柔嘉自幼嬌慣,本想學一學騎術,但到底是不曾學,因而是從未來過這個地方的。那馬廄的管事頂了一腦門子汗過來,忙不迭迎上前來笑道:“王妃,齊將軍,二位怎的來了馬廄?”
顧柔嘉心中掛心著哥哥的遭遇,不免急切,平素嬌軟的嗓音裡也帶著說不出的緊繃之感:“小棗紅呢?”
“王妃是為了小棗紅才來?小人正從小棗紅跟前回來。”管事忙擺手,神色關切的看著顧柔嘉,“王妃也知道,小棗紅是烈馬,買回來第一日就尥蹶子踢傷了兩個小廝,馬廄裡的下人去喂食草料,還給小棗紅咬了一口,連衣裳都撕了。前幾日裡小棗紅顛了大爺下來後就跑丟了,待回來之後,就愈發氣性大了,從昨兒個開始,就不停的在馬廄裡發瘋,或是尥蹶子踢其他馬,或是四處撞,嚇得小人忙將一個廄裡的馬都牽走,唯恐給小棗紅踢傷了。本想讓人將小棗紅穩住,也給它又咬又踢,誰敢靠近。”
聽得小棗紅的“豐功偉績”,顧柔嘉難免心驚,唬得額上青筋突突直跳,隻能轉頭看向齊修遠,後者抿唇負手立在濃烈的陽光下,古銅色的肌膚全是男子的陽剛氣與堅毅,他那樣冷冽,眸子如夜色般,隻懶懶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得了他的話,顧柔嘉心中稍霽,隻令管事帶路。顧家身為簪纓詩禮之家,馬廄很大,越往其中去,氣味越是難聞,讓顧柔嘉幾欲作嘔。尚離得遠,就聽馬的嘶鳴聲傳來,旋即又聽“咚”“咚”的沉悶響聲與馬蹄鐵重踏地麵的聲音,聽來讓人頭皮發麻。齊修遠本在顧柔嘉身後,聽得這聲音,已然一步上前,將顧柔嘉護在身後。他雖不說話,但鐵塔一樣的身影將她遮得嚴嚴實實。顧柔嘉握了握拳,心中忽的感念起齊修遠的維護,愈發動容之餘,心中又不免浮出姐姐的臉來。
她知道,齊修遠不會讓她有半點損傷。小時候他就是這樣,每每讓他看顧自己和齊雅靜,他總是黑著臉一語不發的立在一旁,將人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實則是最細心的人了,哪怕自己與齊雅靜淘氣時要摔跤了,他也總會在第一時間將她二人救下,不讓傷到半點。
何況,他是那樣喜歡姐姐。
隨著漸漸靠近,那些聲音愈發的大了,遠遠則見一匹頗為神駿的棗紅色馬正用身子去撞牆壁與圍欄,那馬蹄飛快,嘶鳴著狂奔不止,撞在牆上悶哼著。因出事後它就跑不見了蹤影,直至昨日回來,也沒人敢去碰它,因而連馬鞍等騎具都在身上。小棗紅像是癲狂,不住用身子去撞四處,好些地方已然蹭得鮮血淋漓,但還是不停止奔跑,反倒是叫得愈發用力了。
見了小棗紅癲狂的樣子,顧柔嘉微白了臉,磕磕巴巴的問道:“沒法子讓它停下?”
那管事臉色發青,腦袋搖得如撥浪鼓:“若有法子,小人怎敢讓它這樣跑下去?照小棗紅往日就性烈,除了大爺個少數幾人外,但凡靠近必然被咬,現下它發了狂,要是再進去,隻怕要給踢飛不可。”
見了小棗紅這樣子,顧柔嘉絲毫不懷疑這話的真偽,不料齊修遠神色淡然:“讓我去。”
“修遠哥哥不可!”顧柔嘉正待相勸,齊修遠已令人將馬廄打開,自己鑽了進去。小棗紅見了人過來,頓時更是狂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了過來。
要是齊修遠因此受傷,姐姐知道了,不知多麼難過,因而顧柔嘉忙要勸,卻見齊修遠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待小棗紅隻餘幾步,他身子陡然拔高,瞬間將小棗紅籠罩在一片陰影中,右手握指成拳,一拳打在了小棗紅頭上。小棗紅長長的嘶鳴一聲,如枯倒的大樹一樣,轟然倒地。
待小棗紅倒地後,顧柔嘉這才敢行至廄中,見小棗紅尚有氣息,也放下心來。行至齊修遠身邊,順著他的手指去看,才叫小棗紅的馬鞍竟然被極細的繩子緊緊綁縛,繩子已然勒進了肉裡,血肉模糊的一片。齊修遠隻伸手解了馬鞍,細細一想,又指著馬鞍之下,卻見是一隻長長的鐵片,皆是鋸齒形狀,如血盆大口一樣,小棗紅每動彈一下,便要狠狠地咬上一口。
小棗紅乃是畜生,口不能言,自然隻能狀似發狂。
看著那繩子上的血和這鐵片,顧柔嘉心知肚明哥哥是給人害了,早已是義憤填膺。齊修遠翻檢了鐵片,說:“普通的鐵片。”他說到這裡,抬眼,眉頭擰得更緊,“鴻哥兒有仇人?”
仇人?顧柔嘉一怔,哥哥為人隨和不羈,應該是鮮少得罪於人,又怎會與誰結仇。若真要說仇人,唯獨一人!
越想越覺後怕,顧柔嘉低聲道:“我也不知算不算仇人,隻是那一日哥哥與人大吵一架,雙方皆是氣得要命,更因為如此,阿芷也與哥哥吵了一架,若非哥哥受了傷,現下定然還不曾和好。”她吸了口氣,迎上齊修遠的目光,“那人……就是新科狀元,李家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