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飯菜用完,小吏第三次進來催促。
秀娘戀戀不舍地收了碗筷,隻能跟李過離開。
馬寧遠倒是沒走,寬慰道:“李大人,這次按察使司也許是誤會了,您好生配合,誤會說開就好了。”
李毅抬頭看著馬寧遠,笑著道:“誤會如何不是我能決定。不過相信王知府不會想讓這件事這麼容易結束。”
馬寧遠臉色尷尬道:“府尊和這些沒有關係,李大人不要多想。”
“有沒有關係,馬大人心裡清楚。不過我也想讓馬大人幫我傳個話給王知府。”
“什麼話?”
李毅神情平靜地道:“馮大人一直想讓我坦白貪贓枉法的罪證。這兩日我想了許多,打算接下來向馮大人坦白罪行。”
馬寧遠心中一驚,連忙道:“李大人何必言此,難道真的有貪贓枉法之事。”
李毅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淡淡道:“我思來想去,有一件事確實牽扯頗多。”
“什麼事?”馬寧遠急聲問道。
“就是馬大人成居中調和,讓我調派給王知府一萬石糧食的事情。”
馬寧遠本以為李毅被攻破心理防線,真的打算坦白。
沒想到竟然是這件事。
當初王薄均為了政績,強行勒索賑災官署一萬石糧食,各級官員貪腐下大部分,剩餘充作稅賦上繳國庫。
這件事要是被掀出來,他李毅或許有問題,那他和王薄均也脫不了乾係。
馬寧遠眼神犀利的盯著李毅。
李毅也並不畏懼,依然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場麵安靜片刻,馬寧遠突然笑了起來。
“李大人,這件事牽扯過多,我也並不清楚,相信府尊也定然不會認得。眼下按察使司過問的是鼓動饑民鬨事的事情。”
“鼓動饑民鬨事,此事與我無關。有關的隻有這件事。”李毅根本不為所動。
馬寧遠的笑容僵在臉上,語氣逐漸變得冰冷道。
“這件事沒人會認的。”
李毅輕輕搖頭,冷笑道:“一萬石糧食,其中兩千石是由王薄均兩個同鄉賣出去的,剩下一千兩則是過了馬大人的手。糧食流向,買賣雙方是誰,賺取的贓款又進了誰的手,這些我清清楚楚。”
場麵徹底安靜下來。
馬寧遠沒有想到,當初李毅答應的順順利利,竟然會在暗地裡追查這筆糧草的去向,掌握了他們貪汙賑災糧,換取錢財的證據。
這件事若是傳出去,他和王薄均不會有好下場的。
想到這裡,馬寧遠突然笑容熱情的道:“此事我會和府尊商議,定然給李大人一個滿意的答複。還請李大人暫且留在這裡,不要向他人提起。”
李毅嘴角勾起,點了點頭。
他沒有想到,自己當初讓範永年追查糧食去向的一步閒棋,如今竟然會有這麼大的用處。
李毅被按察使司問話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延綏官場。
一些有才有德的官員很欣賞李毅賑濟饑民的能力,也看出這是一場政治陷害,可惜他們位卑言輕,又不能抱團,隻能長籲短歎,靜靜看著事態變化。
而諸如延綏各地官府,以及兵備憲司等衙門,對李毅早就深惡痛絕。
聽到李毅被抓,都是拍手叫好,許多暗中聯絡關係,打算落井下石,上奏彈劾李毅,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這麼大的動靜,自然驚動了身為三邊總督的楊鶴。
楊鶴這次招撫了王左掛,心勁十足,這段時間又招撫了五六支小股賊寇,形勢一片大好。
在招撫賊寇的同時,他並沒有放棄對賊寇的追剿。
不僅讓賀虎臣等總兵對王嘉胤圍追堵截,還一連斬殺數名賊寇,義軍被遏製在延綏一帶,形勢非常危急。
可是隨著追繳賊寇的戰事,楊鶴發現官兵軍紀太差,經常擄掠百姓,燒殺搶掠。
於是楊鶴上奏朝廷啟用了杜文煥。
杜文煥,萬曆朝名將杜桐之子、杜鬆之侄,十六歲即跟隨名將官秉忠征戰西北,為大明立下赫赫戰功,先後擔任過榆林總兵、寧夏總兵等要職,是當今大明最負盛名的戰將,西北將門的領袖,也是大明少有的精通文墨的武將,曾著定西大捷詩流傳天下。
這位名將雖然年過五十,但名聲赫赫,朝廷憂心西北亂局,就答應了楊鶴的奏請。
啟用杜文煥,並加鎮西將軍印領兩鎮行營剿賊,西北大明官兵的實力進一步加強。
此消彼長,官兵力量加強,王嘉胤等義軍就倒了血黴。
這段時日被官兵壓製在山區裡,隻要露麵就會被大軍圍剿,經常被打得丟盔棄甲。
可王嘉胤依然不放棄,他已經在聯合老回回、高迎祥等大賊寇,打算進攻府穀,好好挫一挫官府的銳氣,提振士氣。
為此,王嘉胤還派人見了投降的王左掛,打算讓他在後麵起事牽製官兵。
王左掛本就想重新起事,見到有這麼好的機會,自然是答應下來。
不得不說,隨著楊鶴以撫為主,以剿為輔,賑濟饑民,恢複民力的政策落實,整個西北局勢惡化的速度明顯減慢。
也正因為此,他也覺得李毅和史可法賑濟饑民的事情不用太緊迫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撫賊寇後的安置事務。
這些事務需要各地官府協助,所以楊鶴就舍棄了史可法和李毅,用賑災權換取各地官府對招撫的支持。
這一天,楊鶴正在批改文書。
眼下招撫結束,可是安置和整編還有許多事情。
加上杜文煥上任,圍剿延綏賊寇已經到了關鍵時刻,楊鶴也是很忙。
幾乎每天雞鳴就起床處理公務,到了深夜才能入睡。
長久的超負荷工作,讓他眼窩深陷,麵頰消瘦,胡須也淩亂許多。
正當他處理公文的時候,一個幕僚走進來道:“老爺,有消息說李毅被按察使司的人抓了。”
楊鶴慢慢抬起頭,皺著眉頭道:“到底是什麼事?”
幕僚走近幾步道:“聽說是因為賑災事務。”
“朝廷取締了賑災官署,讓各級官府安置饑民,可是饑民不願意回鄉,於是和官府爆發了衝突。按察使司懷疑是李毅在背後推波助瀾。”
聽完這番話,楊鶴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案,厲聲道。
“這個李毅是怎麼回事?老夫和他說了,賑災事務朝廷有了決斷,他隻要照辦就好,怎能公然和朝廷做對,和各地官府作對?”
“老爺,李毅怎麼說也是您的人,他被抓,是不是要過問一下。”
楊鶴氣的胸口起伏,怒聲道:“此子桀驁不馴,我早就想壓壓他的性子。這次不必過問。”
幕僚點點頭,就要轉身離開。
“慢著。”
楊鶴叫住幕僚,歎息道:“按察使司出手,定然是有什麼蹊蹺。老夫不想過問,但又不能完全不管,你拿著老夫名帖去見按察使,讓他一定要秉公辦理。”
幕僚深知楊鶴性子軟弱,但也極其容易心軟。
還顯然,他一方麵惱怒李毅的不聽勸告,另一方麵也不希望李毅真的倒了。
李毅是個人才,他還要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