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我想成為姐姐的人。(1 / 2)

“阿媽,阿爸,我回來了。”

可三人隻聽見盛夏午後的蟬鳴聲,而沒有任何回答。

阿蘭有些著急地跑進屋內,卻聽見男人的粗喘和木床咯吱的聲響。

她立刻意識到什麼,想要原路返回,阻止黃姐姐。

可為時已晚。

黃清禾一進門就看見一個黝黑肥碩的漢子正騎在那如骷髏一般瘦的女人身上來回晃動。

她驚得瞪大眼又立刻轉身,不小心撞到小叔叔的胸膛上,也不管小叔叔說什麼,連忙拉著他走。

三人這下又重新退回了院外。

黃清禾羞臊地跺了兩下腳,“阿蘭,既然你阿爸阿媽在忙,我們先去彆的地方逛一逛,等會再來吧。”

她唯恐教壞孩子,甚至還想用言語隱藏二人正在做什麼。

可阿蘭一臉死氣,“姐姐,那不是我阿爸。”

“什……什麼?”

“阿爸和阿媽都需要毒品,不過,我阿爸向來不著家,就算有也不會分給阿媽,隻是讓其自生自滅,所以阿媽為了好受些,不得不……”

她的話未曾說完,黃清禾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黃清禾頓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中隻覺得酸澀鬱悶。

可女孩似乎早已習慣,她乖巧地貼在牆角看向黃清禾,“抱歉姐姐,又讓你看見……這麼惡心的一幕。”

黃清禾立刻拉住她的手,“阿蘭,不要抱歉,這不是你的錯。”

阿蘭微微愣住,這是姐姐對她說得第二遍‘不要道歉’。

過去,她無論麵對什麼,隻覺一定是自己不夠好,所以無助的一遍又一遍重複著抱歉,希望獲得上天的寬恕,可現在,有人告訴她,沒什麼好抱歉的,那不是她的錯。

阿蘭的心,在震顫……

十分鐘後,那個黝黑的胖男人提著破爛的褲子走出門,還不忘打量了這兩大一小,嘴裡說著聽不懂的緬語離去。

阿蘭這才飛一般地跑進院子裡。

黃清禾和周聿泊緊隨其後。

阿蘭此時正熟練地將床上男人留下的那些白粉化成液體,而後用針頭緩緩注射進阿媽的胳膊中。

她看見阿媽立刻露出暢快的表情,骷髏般嶙峋的手上全是針眼和結痂,此刻在空中胡亂揮舞。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媽終於有了意識。

她微微怔愣,像是涉世未深的孩童,良久她認出來眼前的少女,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兒。

“阿蘭……阿蘭……”

她念著念著大哭起來,“我的阿蘭,我的女兒,我的孩子……”

阿蘭此時已經泣不成聲,她沒有說話,隻是不斷流著淚,用儘所有力氣,擁著阿媽。

不遠處的黃清禾見此,也不自覺濕了眼眶,她不敢再看,而是轉過臉。

“阿媽,我回來了,以後不走了,那個買我的男人死了,一槍爆頭,我再也不屬於他了。”

阿蘭說起後麵的話,像是帶著一股野犬的狠勁,咬牙切齒。

阿媽已經有了神誌,聽見這話想要問怎麼回事,阿蘭立刻解釋了經過,將黃姐姐介紹給阿媽。

黃清禾衝她甜甜一笑,輕聲一句你好,算作打招呼了。

她剛想說下一句話。

卻在下一秒,‘哐當’一聲,麵前的女人直直跪下。

這一用力的跪地,將她那本來就快要散架的身子震得亂顫。

而後她響亮地磕了好幾個響頭。

黃清禾驚得立刻想要將她扶起,可阿媽看著那樣瘦弱,卻在此時那樣有力,固執地磕滿了十個響頭。

“謝謝。”

她什麼多餘的話也沒說,可那雙被皺紋和眼皮壓蓋住的瞳目裡,是熱烈又生生不息的執念。

“沒關係,您快起來。”黃清禾終於能將她拽了起來。

看她實在瘦弱不堪,黃清禾想把她扶回床上,阿媽卻想拒絕,她本想拉住黃清禾的手,卻又覺得自己臟汙,而懸停空中。

隻能用儘自己全部的力氣說出話,“阿蘭的恩人和朋友,我想……作為中國人的禮儀,款待你,吃頓飯。”

“可以嗎?”

她語氣誠懇,和孩子沒什麼兩樣,甚至更加卑微。

黃清禾心頭猛地發酸,連連點頭。

其實,這裡哪有什麼好的食物招待客人,隻有幾個留著過節吃的雞蛋或是土豆。

這一點,黃清禾和阿媽都清楚。

可兩人沒人覺得,這是阻礙。

阿媽見黃清禾同意了,興奮地露出笑容,淚水不自覺又滴落幾滴,她不讓阿蘭攙扶她,自己固執地走去了後院的廚房。

黃清禾本想著去打下手,卻被阿蘭阻止。

“姐姐,不要去了,阿媽這人很倔得,和舅舅一樣。”

阿蘭說著話,提及舅舅時,臉上難得帶著笑。

“舅舅?”

黃清禾跟著她走到了前廳,兩人停在一處

擺放著黑白相片和祭祀用品的桌子麵前。

阿蘭驕傲地點頭,看向相片上那個身穿灰藍色警服,嚴肅正經的男人。

“我的舅舅是緝毒警。”

黃清禾微微瞪圓了眼睛,那阿媽怎麼……

似乎明白她在疑惑什麼,阿蘭自嘲地低下頭,“我阿媽一家都是中國人雲南人,我從沒去過那裡,可我知道,那是個與毒品至死不休的國度,我總聽我阿媽講起舅舅和祖父的故事。”

“阿媽一家都是緝毒警,可……有武裝的毒販才不會管你是不是正義的一家,祖父和邊境的一個毒梟交手,他讓那個毒梟集團吃儘苦頭,遏製住了不少流入中國邊境的毒品。”

“但他最終……還是落到了毒梟手裡。”

“祖父被折磨了三天三夜,五根肋骨被鈍器一根根敲斷,兩條腿的皮膚被剝皮削肉,眼睛一隻被搗碎,一隻被勺子挖掉,10根手指全被砍掉,我最不能接受的是……”

“整個過程,毒販給他注射了大量的清醒藥劑,他甚至沒能疼暈過去……”

黃清禾聽見這,捂住了嘴,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

她不敢想象,那是多痛……

“而我的舅舅……”

阿蘭頓住,她突然看向陽光刺眼處,指向那與周遭破落格格不入的一處繁華。

“看見,那些房子了嗎?”

“最大的那個,漆色最耀眼的那個,就是殺了我舅舅的毒販。”

“舅舅他被抓後,被他們注射大量毒品,讓堅守正義的他,變成那個自己最厭惡的人,那些人曾對舅舅惡趣味地說,他死後,墓碑上會刻什麼樣的字呢?變節的臥底,吸毒的警察,還是警隊的恥辱?阿媽曾說他死前那麵牆上寫滿了阿媽祖父祖母的名字,可誰也救不了他,他就那樣生生疼死在了那裡。”

“而他們,卻能住在最漂亮的房子裡,受著許多人的尊敬和喜愛,有著最完美的愛情,多諷刺……”

良久,阿蘭緩緩收回目光,“後來,阿媽也被那群毒販子抓走,注射了毒品,任其自生自滅,阿媽後來被阿爸買走,生了我。”

“我……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界呢……”

阿蘭苦澀笑了笑,摸了摸舅舅的相框。

黃清禾從未有一天如此沉默,她隻能不斷地輕撫女孩的後背。

香煙嫋嫋,菩薩低眉,她想,為何正義的火光還未曾淩駕於這片臟汙之上?

黃清禾深吸一口氣,突然蹲下,和阿蘭持平對視。

“你有想過,離開這裡嗎?離開這個家,離開緬甸。”

“姐姐,什麼意思?”

“我想……送你去讀書,還有帶著你阿媽,去香港,或是彆的那裡,我不是一時興起來偽善,阿蘭,我認真地問你,願不願意。”

黃清禾認真考慮了,她的阿媽可以送到喜靈州戒毒,而她這些年攢下的錢,完全足夠自己和阿蘭去讀書。

她不必麻煩任何人,完完全全支撐阿蘭一切。

阿蘭沉沉地定在原地,淚水卻先她一步傾瀉而下。

“我……我嗎?”

她像是不可置信,自己會有這樣的命運,整個人如瘋了般,又哭又笑。

黃清禾替她擦掉眼淚,認真地點頭。

“我要告訴阿媽……阿媽。”

阿蘭知道姐姐不會騙她,所以,她想要立刻跑到後院去告訴阿媽。

可她衝過去時,沒見到她,而是見到了大老板。

她頓時嚇得僵直在原地,眼淚都不敢流。

周聿泊似乎聽見了她剛剛的呼喊,語氣冷冷地告訴她,“她說要出去給你買糖。”

阿蘭依舊嚇得傻在原地,因為她第一次聽見大老板和她講話,還有,他竟然在主動將鐵鍋裡的菜盛出來擺盤!

不過周聿泊很快就懶得再看她,將菜端到前廳的餐桌上。

阿蘭這才回神,而後依舊欣喜,阿媽去買糖了,每次家裡有什麼好事發生,阿媽都會去村口抓一把奶糖回來。

可阿蘭等不及了,她想要立刻告訴阿媽這個消息,於是她草草和姐姐打個招呼,就奔著阿媽而去。

黃清禾愣愣地看著女孩跑沒的影子,回頭,正好看見小叔叔走了過來。

她立刻湊上去,“小叔叔,我們這次回去,把阿蘭帶著吧,我想送她去念書,費用我來承擔。”

黃清禾本以為小叔叔聽了這話,會和她周旋半晌。

可她卻隻聽見他淡淡地問了句,“認識才兩天,為什麼一定要幫她?”

黃清禾想了想,“我覺得,她和我很像,更何況,人和人的緣分,往往一眼就注定了,時間並不是唯一計量單位,我想幫她。”

周聿泊聽了這話後,眼眸微動,他沒再說話。

*

村口的阿蘭蹦蹦跳跳一眼就看見了佝僂的阿媽,她激動地抱住阿媽,阿媽被嚇了一跳,卻也抱住了她。

“怎麼不好好招待客人,出來乾什麼?

阿媽溫柔笑笑問道。

阿蘭卻臉上掛著笑,“因為我有一件開心事要告訴阿媽你,你能回中國了。”

阿媽一臉驚訝,她瞪大眼睛。

卻在母女二人想要再說些什麼時。

‘嘭嘭嘭——’

突然幾聲槍響,就在二人身後響起。

阿蘭將要說出口的話,咽在肚子裡,轉過頭去,看見了三個男人。

其中兩個,正是當年……殺了舅舅的毒販。

阿蘭忽而驚恐地意識到,剛剛她和阿媽經過了他們的彆墅旁。

“呦嗬,還吃糖呢?你阿媽天天被男人弄得下不來床,今天下麵不疼,不用挨乾,來買吃的了?”其中一個男人猥瑣笑著,還一把奪走了阿媽手中的奶糖。

阿蘭被這話說得胸脯憋著一股氣,可她不敢反駁,隻希望快點拉著阿媽走。

卻在向前一步時,被其中一個男人拉住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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