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寧欲言又止,看了看主子又看了看謝淮驍,但宋青梧吩咐了,這兒沒有人敢忤逆他,隻得應了一聲,去後頭讓人快些把陛下泡溫泉的袍衫拿出來,順便又吩咐人跟著謝康和鐘石青去屋子裡,將帶了一路的早膳熱一熱。
一句話過,周圍的人竟是有條有縷地散了個乾淨。
謝淮驍蹙眉,知道這回是怎麼也躲不過了,便索性打算往旁邊挪一挪,溫泉池底的地麵並不不平,他現在站的這處算得上是最不硌腳的,準備給宋青梧騰出來。
隻是還不等他騰開位置,清雅淡香便撲了滿麵,一簇紅落在眼前,還有從黛色窄袖裡伸來的手。
修長白淨,青色脈絡在皮膚下蜿蜒,手指看著比謝淮驍的稍微長一些,鬆鬆握著粗糲的梅枝。
宋青梧說:“今天出來時路過禦花園,正巧見到這一捧梅開花,難得一見,便折了想帶給謝尚書也瞧瞧。”
謝淮驍喜歡梅,並不是秘密,謝府中他住的青檀院裡栽了半園子,圍著一方荷塘,金紅的錦鯉被喂得又長又胖。
他頓了頓,伸手接過宋青梧遞來的梅枝,指尖不注意,碰到了宋青梧的掌心,微涼的觸感讓他詫異了一瞬。
宋青梧穿著縫了羊絨的棉袍,掌心卻比他這個泡了水起來晾在雪地裡的人還要涼一些。
“陛下,陛下。”關寧雙手捧著宋青梧泡溫泉的短袖袍和五分褲出來,一路走一路還在勸,甚至鬥膽借了謝淮驍的名義在勸,“陛下,您就聽聽謝大人的話,咱們去裡頭換,外頭實在是涼呀。”
宋青梧蹙眉,抿了唇,一手拿走關寧捧著的衣褲,說:“朕知分寸,再去尋個瓶子,幫謝尚書將梅枝插起來。”
關寧看向謝淮驍,眼神裡滿是求救,隻不過謝淮驍沒瞧,他抱著梅枝,往旁邊挪了挪,水聲嘩嘩,將剛才打算讓的位置空了出來。
關寧隻好又進去屋裡。
謝康用來給謝淮驍放狐裘的躺椅就在宋青梧腿邊,他將手裡的衣褲扔在上頭,便打算解開腰間的束帶。
謝淮驍的餘光掠過,轉過了身去。
天子更衣,他們這些臣子也是沒資格瞧的。
將梅枝放在托盤邊,謝淮驍便重新坐進了水裡,身後窸窸窣窣的,不一會兒便傳來破開水的動靜。
他不自在極了,渾身不由自主地緊繃著。
宋青梧踩在方才謝淮驍站著的地方,手在溫泉裡浸了一會兒,才朝他後頸的方向撩了一捧水。
謝淮驍不得不回頭看他。
宋青梧的短袍衫是錦緞做的,玄色,袖口印著龍形暗紋,水裡一泡便顯現了出來。
開著襟,寬厚結實的胸膛讓謝淮驍愣了愣,胸腹肌肉的輪廓竟是比他自己的還要深。
冷白讓青筋走勢變得格外清晰,深深沒入,謝淮驍臉色變得莫名,他確實許久不曾同宋青梧這樣親近過,上一回見他這樣還是自己去虎嶺關前,一時恍然,他竟是長到如此大了。
不過很快又釋然開,若非是這樣,又如何握得住朝堂權柄,不是早就明白了麼,宋青梧連四年前那個宋青梧都不是了。
關寧從謝康那裡得了一個細長的白瓷花瓶,匆匆過來,將謝淮驍擱在邊上的梅枝插好,瓶放在了兩人身後的池邊。
關齊捧著一方托盤,上頭是一碟捏得精致的水晶餃,皮薄餡兒厚,邊上還放了一小碟調好了味的辣油,兩雙象牙箸,兩個白瓷酒杯,和一壺不染愁。
同樣放在兩人身後的池邊。
宋青梧擺擺手,示意不用守在邊上伺候,關寧便帶著關齊一道,退了下去。
酒壺壺嘴散出了酒味,混著梅香,謝淮驍在不知不覺間,稍微放鬆了一些。
宋青梧親自倒了兩杯,不過放到了一旁,隻是取了一雙象牙箸,遞給謝淮驍。
“宮裡釀酒的師傅說,不染愁裡用了些青提一起釀,放得更涼一些口感會更好。”宋青梧說,勾唇淺笑,“謝尚書先嘗嘗餃子,年初一,討個好彩頭。”
謝淮驍接了他遞來的筷,不鹹不淡地拒絕:“臣剛才已經用了一些家裡寄來的糯團,暫時用不下彆的,倒是陛下一早便來看望臣,定是來不及用膳,請您先吃一些。”
宋青梧仿佛沒聽出他的不願,看見了另一邊早已涼了的糯團,問:“荊城的初一是吃糯團麼。”
謝淮驍點了點頭:“是。”
“那勞煩謝尚書遞過來一些,”宋青梧說,“朕還從未嘗過。”
他朝謝淮驍的方向靠了靠,動作間卷動了一股溫泉水,柔柔地裹住了謝淮驍的小腿。
“已經涼了,陛下。”謝淮驍沒有動,“會壞了您的胃。”
宋青梧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瞳色淡,說著貼心話,眼神裡卻沒有透出半分關心來。
他歎了氣,眼眸垂落下,纖長的睫毛蒙著水霧。
“知道今日來找你,是擾了你的清淨。”宋青梧說,又重新看著謝淮驍,眼裡落寞,“可是,謝哥哥,宮裡太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