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鮮的汁水從齒間溢了一些落在唇角,宋青梧慢慢嘗完半個,抬起頭,垂著眸伸出一點舌沾走嘴角的痕跡。
食指大動,宋青梧自然而然地,又低頭下去,吃掉了剩下那半個。
手上忽然輕了,謝淮驍才反應過來,宋青梧就著他吃完了這個糯團。
上回這樣,還是謝淮驍剛到雁都的那年,他喂宋青梧吃了鐘石青送來的、謝府廚房做的豆腐腦,澆了府裡自己煎出來的紅油,麵上灑著花生碎,蔥薑蒜拌著,一些醋,酸酸辣辣,謝淮驍喜歡的很,但他不知道這並不合雁都人的口味。
那會兒宋青梧六歲,還被先帝的貴妃周淑怡養在膝下,雖不會被欺負,但也無人重視,兩人都把對方當做最好的玩伴,即便吃不了辣,宋青梧也還是吃掉謝淮驍遞來的那一勺。
而後鬨了兩天肚子,躺在允安宮偏殿,宋青梧一張稚嫩乖巧的臉蔫兒得毫無生氣。
謝淮驍那會兒不過十歲,當即就嚇壞了。
他沒有見過這個陣仗,荊城那邊,莫要說六歲,就是再小兩歲的也吃得了。
宋青梧再如何不受待見,也是皇帝的兒子,是他的主子,謝淮驍忽然就想起前段時間在宮裡玩時聽到的小話,誰誰衝撞了這個宮的娘娘被板子活活打死,誰又苛待得罪了那個宮的皇子公主,被發配去充當軍妓。
謝淮驍整張臉煞白,眉間紅痣印著,謝康也嚇死了,哭著說世子爺被宮裡頭橫死的鬼附了身。
但謝孟宗教過他,男子漢大丈夫要敢作敢當,謝淮驍心裡害怕,卻也還是去了周淑怡那兒主動認錯,但貴妃娘娘的反應卻跟他想的不一樣。
周淑怡知道宋青梧沒有什麼大礙,隻是頭一回吃麻辣的豆腐腦鬨了肚子後,撓了撓皇帝賞給她的異瞳貓兒,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世子下回小心些便是。
她甚至沒有去偏殿看過宋青梧。
安寧公主宋知雨倒是去瞧了,她比謝淮驍還要大兩歲,讓宮女去給宋青梧請了太醫後,便也沒再來過。
到底還是不受寵。
自那之後,謝淮驍就再也沒有喂過他什麼了。
如今宋青梧忽然主動來這麼一遭,謝淮驍難免有些懷疑他的用心。
他們今天相處可稱不上愉快,宋青梧對他發了火又歇下,雖然是他心軟了一些哄了一哄,卻未免哄得太容易。
這讓謝淮驍莫名覺得,宋青梧約莫在朝他示弱。
他眯了眯眼,這個念頭一出,便像失了控那般,越長越大。
宋青梧不會無端端地向他示弱,謝淮驍飛快地在腦海裡盤了盤,覺得他當是在暗示自己,春休之後,多少可以站一站他,將大婚的事繼續往後壓。
謝淮驍當然是不想的。
一來,因為他靖南王獨子的身份,手中又握著朝廷財政的權,挑他錯的折子可從來沒有少過,二來,則是覺著,若宋青梧身邊有個體己人,那至少像類似休假時被上峰拜訪的事兒,就能絕跡。
況且,乾涉天子婚事,朝廷裡的有些人怕是要疑心打算要扶持自己的人,塞到天子身邊。
但,謝淮驍還需要宋青梧在他請求休致的折子上落玉璽,孰輕孰重,忽然就有了判斷。
謝淮驍擱下筷,清了清嗓,說:“方才臣在溫泉裡說的那些都是渾話,還望陛下莫要計較,春休之後,臣自然會按著陛下的意思辦。”
屋裡忽的靜了下來。
關寧屏息站在旁邊,目光望著透著初晨陽光的窗,十分用力地減弱著自己在這間房裡的存在感,恨不得連呼吸聲也消失,更不敢去看宋青梧。
隻不過,關寧以為宋青梧又會生氣的,但過了一會兒,隻聽到宋青梧輕輕笑了笑。
宋青梧看著謝淮驍,自己的大氅穿在他身上略微有些寬大,肩線那兒落了下去,不過他似乎沒有注意大氅裡有暗扣,一直單手抓著一點邊,免得滑到手臂上。
“那是自然。”宋青梧說,“朕的錢袋子還需仰仗謝尚書,朝廷裡,朕隻放心交給你。”
一邊說著,宋青梧伸手到了謝淮驍的襟前,準備替他扣好暗扣。
白淨修長的手指帶著一陣清冷的風撲進謝淮驍的鼻息,像梅香,但那個插著梅枝的花瓶並沒有放進來。
謝淮驍抬手擋了擋,宋青梧的手正好觸到他的手背上。
宋青梧頓了頓,抿著唇,手收了回去,說:“衣襟裡頭有暗扣,不願朕幫忙,那謝尚書便自己來吧。”
“謝謝陛下。”謝淮驍說。
他找到宋青梧剛才伸手過去的地方,確實摁到了暗扣,單手利落地扣好,大氅的衣襟頓時收了收,這會兒穿在身上是當真合適了。
宋青梧說:“這件大氅便賜給你,不必再還朕了。”
謝淮驍的第一反應是拒絕,但他還沒開口,關齊端著煮好的薑湯到了門口,關寧去開了門放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