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撥雲
查司和將自己的令牌給了謝淮驍,以方便他驅使衙衛一道去蔣正源的府邸找那道暗門。
林閒被帶出來時還沒太回神,直到被謝淮驍推著上了馬車,顛簸起來,才慢慢醒了回來,四周嘈雜的聲音從車簾外徐徐灌入,不過他似乎在驚詫,對著自己的脖子便掐了下去。
脖頸間的肉細嫩,林閒也沒有對自己手下留情,下手下去便頓時齜牙咧嘴起來,嘶了一聲,小聲道了句“龜龜”。
自己的貓送來的禮物,宋青梧哪有不接的道理。
隻是宋國公看著這一幕,心中總覺著不舒坦,原本被下意識藏在身後的狗尾巴草被他拿出來摔在桌上,哼道:“玩物喪誌。”
宋青梧沒有答話,而是看向德正:“公公進去伺候著罷。”
德正說:“那咱家便先走了,小安子擱這兒伺候著,幾位大人有事隻管吩咐他就好。”
“用不著。”
宋國公將手裡的狗尾巴草摔在桌上,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古舊的盒子,上麵雕著梅花紋,他大步上前,往宋青梧手裡一塞:“宋相前些日子落下的東西,可撿好了。”
說罷,甩袖一背,第一個離開了花廳。
德正被突然變臉的宋國公鬨得有些下不了台,宋青梧見狀,便道:“公公莫忘心裡去,父親帶兵幾十年,脾氣硬慣了。”
“哪兒的話。”德正笑道,“國公爺是大寧的戰神,咱家可不敢心生怨懟。”
話雖這麼說,但這便是已經不滿了,宋青梧將肩上的貓抱進懷裡,餘光瞥見規規矩矩立在一旁的小安子,笑著朝德正問:“這小公公瞧著眼生,是德公新收的?”
“半月前收的,原本隻是後宮雜役,我見他長得端正,便叫到跟前來了。”德正說,“陛下喜歡臉好的人跟著伺候,我已經老了,總得替陛下再看個人。”
宋青梧朝小安子道:“安公公好運道,宋某日後也得仰仗公公了。”
小安子被這麼一抬感到心慌,不知該如何回答,求助的看向德正。
德正知道宋青梧是為了宋國公朝自己賣了一個好,左相的示好輕易求不得,便也順杆而下:“愣著做什麼?趕緊給宋相磕個頭。”
小安子連忙跪下,一邊喊著左相千歲,一邊磕下了這個頭。
謝淮驍又見到了和平時不一樣的宋青梧,和同自己記憶中不太一樣的德正,徹底覺得這個皇城已經不再是自己的家了。
出宮路上,徐望徑自去了隱蟒衛的駐所,陳執因著要去太醫院,暫時和宋青梧順路,便一起走了。
“林貴人要住靜安殿。”陳執同宋青梧說起今日在靜安殿知曉的事,不過瞞下了自己去靜安殿的緣由,“謝厲人不在東都,瞧著倒是比謝斐往前走了一大截。”
宋青梧說:“我倒覺得他是後撤,給自己挖了一個坑。”
“怎麼說?”陳執問,“我今日可是瞧見了,繡春帶著人仔仔細細清理了靜妃和你心上人的東西,禦林軍一車一車拉去東都守衛營,再過幾天可就要燒了,哦對,繡春姑姑還叫我記得同你說,若是有想留著作紀念的,這幾天便去東都守衛營拿,免得七日後真的燒了,你能紀念的就隻有你家那幾個照著世子寢宮和書房修的屋子了。”
宋青梧問他:“拉到什麼地方?”
“東都守衛營啊。”陳執說,“你耳朵壞了?”
“你腦子壞了才對。”宋青梧說,“東都守衛營是誰的地方?”
陳執愣了愣,說:“陛下直屬的兵,沒有禦劍,誰也指揮不得。”
“這就對了,況且,東衛選拔士兵及其嚴格,輕易插不進眼,陛下將靜安殿的東西送到自己的地盤上,尊口一開,說燒了便是燒了,但是不是真的燒了,便隻有東衛的人知道。”宋青梧捏住謝淮驍的小爪子正想親一下,卻沒想到是臟的,“嗯?怎麼毛毛上都是土?”
陳執聽了宋青梧的分析,立時醍醐灌頂,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宋青梧這般親昵他的貓,故而見狀也不驚訝,但聽見後麵那句追問,本想找個借口溜走,可眼下還未到太醫院,他隻得老實交代:“早朝下了之後,你的貓便自己跑走了,最後是我帶著徐望,在靜安殿找到了他。”
陳執原本都做好了被宋青梧嫌棄的準備,卻沒想到宋青梧突然變了臉色,說:“……他在靜安殿呆了多久?”
陳執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但尋他用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最長也不過這個時間。”
“我曉得了。”宋青梧道,“謝謝你。”
陳執受寵若驚——
回到府中後,宋青梧讓楊叔還是同前些日子一樣,將飯食都放在梅園指定的地方。
宋青梧有私心,雖然說讓謝淮驍放心住在梅園裡,卻並沒確定的說過自己是否要住回原來的院子,謝淮驍也沒有想起來這件事,被抱進梅園的屋裡後掙紮著想從宋青梧懷裡跳下去,卻被宋青梧直接扔進了浮在地泉水中央的木盆裡。
以往這時的地泉已經不再用了,但今年宋青梧卻並不打算關。
謝淮驍被困在木盆裡,池水裡倒映著藍天,萬裡無雲,澄淨得像是天地間最清晰的鏡麵,而自己如同一葉扁舟浮在水上,隻是扁舟尚有人撐槳,而他卻隻能等著宋青梧來掌控方向。
他看著宋青梧解了身上的衣衫入到水裡,上朝時束著的冠發已經被他拆掉了,退卻了宋相的外罩,露出了隻在謝淮驍麵前才會有的宋謝山。
宋青梧伸長手將木盆撈到自己麵前來,晃蕩漂浮的感覺讓謝淮驍下意識將小爪子抵在了木盆邊沿,又忍不住低頭看著水麵上自己的倒影。
“殿下撐住邊,臣給殿下把爪子洗乾淨。”宋青梧捏住謝淮驍的一直小爪子,隻是謝淮驍的手腳實在是太短了,伸直了也夠不著水麵。
謝淮驍羞惱地拍了拍木盆邊沿,心裡想著分明就是這盆太深了。
宋青梧卻笑了出來,往後斜靠在池邊,將謝淮驍從木盆裡撈出來放到自己胸膛上趴著:“在人的眼裡,所有的貓明明都長得一個樣,但臣卻能從殿下臉上看出來殿下的想法。”
底下的胸膛寬闊結實,線條好看的鎖骨就在眼前,謝淮驍裝作聽不見宋青梧的話,又往上趴了點兒,尾巴搖晃掃著宋青梧的下巴,被對方連同屁股一起扣在了手裡。
“殿下難過嗎?”宋青梧扣著他的尾巴和屁股隻是擔心他踩不穩滑進水裡,說話的聲音隻有他們一人一貓可以聽見,“可在生陛下的氣?”
謝淮驍聞言,再不能裝著聽不懂對方的話,耷拉著腦袋,輕輕啃咬宋青梧的鎖骨。
宋青梧任由謝淮驍在自己身上啃咬,權當他是在發泄不滿,又道:“林貴人住不進去的,臣可以立誓,隻要殿下在臣身邊一日,靜安殿永遠都是殿下的家。”
謝淮驍不信。
那位貴人是謝厲送給父皇的,謝淮驍雖不怎麼過問謝厲和謝斐爭奪太子的事,但並不意味著他蠢,他知道謝厲是什麼意思。
他隻是感到寒心。
他也想明白了,自己是世子,又是嵐君,他永遠不可能在皇城裡住一輩子。
隻要自己一日是嵐君,皇城永遠都不會是他的家。
身上啃咬的感覺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不太明顯的濕意,因為泡在地泉裡,宋青梧差點兒以為那是濺到身上的池水。
“殿下?”
宋青梧察覺到是謝淮驍在哭之後,下意識就想釋放自己的信香將人變回來,但是他的腦海裡瞬間閃過那夜看見的少年身體,直覺告訴他,兩人現在這幅樣子,還是不要變回來得好。
謝淮驍真正在他麵前哭的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控製得住。
宋青梧思索了片刻,一手托著謝淮驍前爪的腋下,說:“對不住了殿下。”
接著,另一隻手飛快地找到了謝淮驍的小粉尖尖,輕輕搓揉了一會兒,謝淮驍不受控的顫抖起來,終是停下了抽泣。
“真的對不起,殿下。”宋青梧安撫似的在謝淮驍的貓耳朵上吻了吻,“哪怕現在是貓,我也不想讓殿下這樣哭。”
謝淮驍震驚地抬頭看著這個人,出離憤怒了。
“喵!”
他做出凶態,爪子短夠不著宋青梧胸膛,他便尋了自己夠得著的地方,狠狠在宋青梧手上劃出了三道淺淺的血痕。
宋青梧怕他消不了氣,又將另一隻手遞到他的麵前:“還有這兒,劃吧,沒關係,臣是殿下的,想怎麼劃就怎麼劃。”
陳夫人駭了一跳,下意識抓住陳啟雲的衣裳,說:“這、這是來作何?老爺?”
陳啟雲麵色陰沉,問:“公子呢?”
“公子——”小廝咽了咽喉嚨,道,“公子好像也在其中,手裡被栓了銬。”
第 112 章 錘音
驚蟄過後,春耕便要忙著開始了,雁都城裡家中田地多的權貴豪紳們都在忙碌,要盯著田地耕種的情況,也要及時補足人手,時間就這麼長,千萬耽誤不得。
故此,城裡這段時間進出的人比往日還要多些,林海潮和左旋客帶著一行人從街上匆匆而過,先後去了遠寧公主府和陳府,帶著兩個帶了銬的人回了青荷裡。
沒有刻意避開鬨市,不稍一會兒,陳啟雲和陳相如被帶走的消息便在朝臣之間傳開了。
大的港口避不開,替他們做遮掩的人自然官階不低,又是瓷蒺藜這樣的決不能運往彆國的武器,能做到遮掩的,自然是一方頂天的手。
而那些小地方,自然也要用自己的人,吏部查到的賣官鬻爵,便是落在了這件事上。
謝淮驍輕笑出聲:“倒是謝謝陳啟雲,我正愁戶部那些要錢的折子平不好呢,他便送來了一堆銀子。”
馬車回到府衙,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冷月幽熒,便是少了燈,也能看清一些路。
下了車,謝淮驍守著衙衛將從蔣府帶回的東西送到放證物的房子裡,那幾箱瓷蒺藜則是分開另外在一屋,林閒先去尋宋青梧複命了,再回來時,人倒是過來得齊,甚至還多了一人。
那人身上穿著甲胄,身姿筆挺,宋青梧不等謝淮驍對自己行禮,虛虛握了一下謝淮驍將將抬起的手腕,替他介紹道:“這位是南菱州城防營的張都督張樹河,日落前來的,方才林大人說你們此番又帶回了瓷蒺藜,可交給他看看。”
衙衛不敢耽誤,很快便帶著謝康來了。
“爺。”謝康先見到了等在門處的謝淮驍,之後才看見屋裡的宋青梧和一名麵生的武將,“見過陛下,大人。”
宋青梧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道:“之前便聽關齊說你在尋尚書,何事如此著急?”
宋青梧說出靖南王,不僅是周先述三人愣了愣,連謝淮驍一時也沒能反應過來。
的確,荊城離丘南國最近,以山劃邊相接壤,隻不過,荊城一帶本就山川險要,真要從這裡去到丘南國的都城,也隻是比船慢慢晃要快上幾日而已。
謝淮驍回神過來,自然明白宋青梧應當和自己想得一樣,時間緊,去信到雁都後再選人去丘南國,實在是迂回太多,謝孟宗是最好的選擇。
仿佛感受到懷裡人無言的眷戀,宋青梧眉眼柔和,說:“便是沒有這件事,靖南王也不該困於一地,這是對他的不公。”
“況且。”宋青梧說著,忽然有些局促,“我也想在同王爺見麵之前,能讓他對我的印象好一些。”
可卻也是最不好的人選。“你們此前便有聯係。”謝淮驍說,伸手捏了捏宋青梧的臉頰,讓他隻管寬心,“不需見麵,他對你的印象已經足夠好了。”
謝淮驍倒是還記得宋青梧在樂遊齋中給自己看的那些書信的。
先帝還在的時候,朝廷同荊城並非是完全沒有往來,不僅僅是謝孟宗需要定期向雁都彙報荊城軍務和邊關情況,朝廷也需要在節時給荊城送慰問的文書,公事公辦得很。
謝淮驍的目光驀地變長,似留在宋青梧的臉上,又似越過他,落去了更遠的地方。
不好麼。
怎麼會不好。
正如宋青梧說的,這是他期盼了許多年的事。
謝淮驍聞言,一時間有些愣怔。
「天監在下,有命既集,文王初載,天作之合。」?
十歲來雁都後,謝淮驍便被林海潮帶著同皇子公主們一道念書,宋青梧年級最小,啟蒙得也晚,進度本該是最慢的,但從學堂窗外路過時,謝淮驍聽見的,便是稚嫩的聲音誦著這一段詩。
謝淮驍順著聲音望進窗戶裡,窗開得不多,他隻能見到一個圓揪在搖頭晃腦。
照入屋裡的晨光雖然亮了許多,卻天陰,濕潤的泥土味被風帶了進來,宋青梧才察覺到外頭淅淅瀝瀝的小雨聲。
春日雨天的寒氣順著窗,絲絲縷縷地纏繞進來,宋青梧察覺到自己掌心貼著的地方有了丁點涼意,便俯身下來,湊到謝淮驍麵前,輕聲說:“你要,我給你便是,不過現在落雨了,窗邊冷,我們去裡頭再要,好不好?”
他們的次數不多,但也足夠宋青梧了解謝淮驍在結束後的習慣。
雖然是謝淮驍無意間流露的,但他喜歡宋青梧在自己身邊多待一會兒,直到神思清明。
和宋青梧成親不是幾句話的事,他也會在信裡寫明,來回一路山高水遠,謝淮驍覺得,倒是正好給了他們接受的時間。
宋青梧心尖微顫,說:“如此直接,哥哥不怕王爺和王妃反對?”
“或許吧,但比起這些,他們更希望我能好。”謝淮驍說,看著宋青梧,眸光裡落了霞,熠熠生輝,“以後,也會希望你好。”
怎麼會不喜歡這個人。
宋青梧想。
怎麼會不滿心滿眼都是這個人。
“對不起做什麼,你看上去可不像是被迫。”沈妤收回手,眼裡落著燭光,問,“想好了?”
“嗯。”謝淮驍說,神情認真,“想好了。”
“你自己願意,對我們來說便足夠了。”沈妤抱了抱他,“他待你可是真心?當真是喜歡你?”
“真心。”謝淮驍嗯了一聲,“天上地下,他最喜歡我。”
謝淮驍的頭腦還在暈脹著,隻覺得被捏地重了,捉著他的手拿起來,見到上頭有水漬,便湊過去,吃糖一樣,卷了卷。
宋青梧呼吸一窒,聲音也在發顫:“……哥哥——”
謝淮驍聽他在喊自己,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剛才的話,唔了一聲,說:“開心。”
他拿著宋青梧的掌心,朝自己的側臉貼來,閉上了眼睛,慢騰騰說:“……還要。”
宋青梧聞言,眼神亮了亮,握住他的手腕拉下來,急切道:“那哥哥是答應我了?”
他的目光太熱切,謝淮驍招架不住,便瞪了他一眼,說:“答應了答應了,但先說好,若是八字不合——”
“不會有那種事!”宋青梧搶他話道,目光灼灼,似乎要將謝淮驍融化,“我心悅哥哥那麼久,這種事,怎會沒有偷偷做過。”
他和他,是天作之合。
宋青梧的語氣一如既往地柔和,仿佛是深思熟慮後同謝淮驍的有商有量。
“哥哥盼了那麼多年的事,如此,不好麼?”
宋青梧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那般,幾人坐在桌邊,他偷偷從桌下伸手過去碰了碰謝淮驍。
“荊城離丘南國最近。”宋青梧慢條斯理,一字一句道,“沒有比靖南王更合適的人選了。”
抿了抿唇,正欲說話時,外麵忽然進來一個衙衛,道:“稟報謝尚書,外頭有一人名謝康,自稱是您家中人,有要事想要見您一麵。”
謝淮驍這才想起關齊說的,謝康有事要尋自己,白天便去客棧找過一次了,入夜後又久等自己不至,這才找來了府衙。
“讓他進來。”謝淮驍道,“待到這兒來便是。
第 113 章 出水
哪怕她曉得夫人叫宋小來要帷笠,多半是要出府,卻也因為自己的心思,沒有告訴楊叔。
謝淮驍不太會給自己梳發,便索性不梳了,兩縷臉頰邊的額發正好擋住他眼尾的紅痣,輕紗之外,仿佛又給自己上了一層鎖。
他帶著宋小,從梅園繞路去了相府後門,也不知宋青梧是不是受了於秉文太多的影響,相府的規製比當年賜給於秉文的那座宅院還要大,偏偏也像於府那樣,沒有配置足夠多的人手,尋常勳貴家裡的護院更是看不見,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能瞞著院裡的其他人溜出去。
“去哪裡呀公子?”宋青梧跟在謝淮驍後麵半步的位置,謝淮驍走得不如宋青梧快,他不用小跑跟著。
“去藥鋪裡。”謝淮驍扯了扯垂到胸前的帷笠上的紗,總覺得有些礙手,“不去小……楚太醫那裡,他同相爺熟,若是教相爺知道了,那咱們今日偷溜出來便沒有意義了。”
“可是——”
謝淮驍從袖袋裡掏了一顆糖出來,微微彎腰塞進宋小的嘴裡:“這是封口費,記得公子和你說的,相爺曉得了,我便讓他教先生用戒尺罰你。”
嘴裡的糖特彆甜,宋小心裡卻沒法感同身受。
可是去楚太醫的鋪子可以不花錢呀,宋小想,不過夫人應當是不舒服吧,又不願讓相爺擔心,否則何必這般遮遮掩掩,還要教自己保密。
謝淮驍可不曉得宋小心裡的千回百轉,之前日日被宋青梧抱著去上朝,看熟了從長安裡走出去的路,雖然這條路去宮門口繞了一圈,但是宮門外的寧安街是他熟悉的地方,將這裡當做新的起點,謝淮驍就識得路了。
他回頭望了一眼朱紅色的高門,禦林軍正在輪值交接,忽然全都朝著裡頭行了禮,謝淮驍以為是哪位朝臣下朝出宮,裡頭出來的確是一輛馬車。
馬車紋飾繁複,親王規製,謝淮驍收回了目光。
謝厲如今正在江南道,未曾聽到宋青梧說他回東都的消息,若這兩馬車裡頭當真坐了人,那便是謝斐。
謝淮驍抿緊唇,當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尋常大臣倒是罷了,撞上的偏偏是自己的哥哥。
他抬手將帷笠正了正,馬車出了宮門便跑了起來,但人卻也比不過,路過的風掀起了謝淮驍才壓好的紗幔,馬車窗簾也被蕩起,謝淮驍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發現裡頭坐的是個梳著淩雲髻、插著點翠孔雀簪的女子,女子圍著麵紗,耳邊和發簪同樣式的點翠雀翎耳環跟著馬車的顛簸晃蕩,車窗簾很快便垂了下去,那女子這時偏了偏頭,車窗簾讓他們的視線擦肩而過。
“公子?”宋小見謝淮驍一直盯著那輛從宮裡出來的馬車,心下好奇,問,“公子識得那車裡的貴人麼?”
謝淮驍搖頭:“不認得。”
“怎麼了?”謝斐睜開小憩的雙眼,看著同他一道出來的人,“外頭看見誰了?”
女子收回目光,低頭看著自己交疊在腿上的手,說:“宋相的人。”
“哦?”謝斐來了興致,“可曉得名字?”
“世子也認得的,宋相冬天裡帶回家的那個書童。”
“那孩子啊。”謝斐說完,失去了興趣。
“聽聞宋相將他送去溫大人的私塾裡念書,”女子轉頭看著謝斐,麵紗上的雙眼秋波瀲灩,眉心貼著朱紅色花黃,風情十足,“他有來曆麼?”
“窮人家的孩子,父母在邊境被遂丹人殺了,和兄長一道被人牙子賣到東都,兄長半路便沒了。”謝斐伸手替女子理了理有些鬆的麵紗,“宋謝山見他可憐,便買了回去。”
“那小孩兒身邊還跟著一人,戴著帷笠,方才過的時候吹起來了一點,妾身也瞧得不實在。”女子道,“但是個漂亮的人。”——
“避子湯的藥。”謝淮驍站在藥鋪的櫃台前躊躇了一會兒,沒有決定好要不要多買一些。
“公子!?”宋小不敢置信的看著謝淮驍,他雖小,但不是不知人間事的幼童,避子湯三個字謝淮驍說得順暢,但宋小愣是紅了臉,他想了一路公子是哪裡不舒服,萬萬沒想到是來買這個!
謝淮驍並不理他,向藥鋪掌櫃虛心求問:“昨日的房事,但我和我家山君都不是花雨,但還是想以防萬一,所以敢問掌櫃,我開幾副才好?”
掌櫃頭一回見到這般大膽且獨自來買避子湯的嵐君,不過驚訝歸驚訝,也沒有忘記回他的問題,說:“一副就夠了,可煎兩次,不過小公子要記著,第一次用了藥後,要等滿個時辰才能副用下一回的藥,千萬彆記錯了。”
謝淮驍點頭,又問:“那可能長期用?實不相瞞,我同我家山君感情甚篤,兩人的日子尚且嫌少,所以暫時不想要孩子。”
“這,小公子,是藥三分毒,何況避子湯的用度本就逆了身體內的常倫,長期用了,對嵐君的身體負擔極大,甚至到了最後,公子再想要,也要不上了。”掌櫃說,“感情甚篤也有其他的維係方式,小公子還是回去再同夫君商量一下吧。”
說完,掌櫃便連給謝淮驍包好的這副避子湯也要收回。
“先生教訓的是,不過這副我還是要的。”謝淮驍連忙按下這包藥,拿給身邊的宋小抱著,連對掌櫃的稱呼都改了。
宋小覺得手裡的東西猶如千斤重,還想開口阻攔,謝淮驍已經付了錢。
出了藥鋪,謝淮驍今日的目的便算是完成了,他如今還不曉得自己這幅模樣能維持多久,得趁著現在,早些回相府去。
“公子。”宋小說,“公子喝這個,相爺曉得麼?”
謝淮驍說:“他若是曉得,你覺得公子還會喝麼?”
“……喝不成了罷。”宋小思考了一下,說,“相爺不會讓公子喝的。”
也不一定,謝淮驍想,上回不就喝了麼。
這回事發突然,宋青梧不論有意無意,應該都沒有料到自己這麼快便朝本能妥協,聞到梅花味兒便受不住了,那股沁人心脾的味道非但沒讓謝淮驍變得清晰,反而耽於其中,這會兒想起來,他都忍不住感到戰栗。
所以,這回宋青梧沒有準備,謝淮驍勉強能在心裡給他找到借口,但為何沒叫人補過來,謝淮驍便不願想了,宋青梧留了缺口,那他便自己去補上。
“你會告訴他麼?”謝淮驍背著手走在前頭,說,“公子讓你自己做主,想說便說罷。”
宋小眼前一亮。
“但喝還是要喝的。”謝淮驍忽然停住了步伐,宋小如今正好有他手肘高,稍微傾身便湊到了宋小的麵前,說,“這件事沒有商量,你同相爺說的時候也順便替我帶句話,再有下回,我便把他綁在榻上求我。”
宋小紅了臉,想起溫先生藏在他書房裡頭的那些風流話本,過了會兒才小聲說:“……是。”
第 114 章 星火
聽了繡春的話,陳執眼中劃過一道玩味。
“叫繡春姑姑掛心了,正巧今日要去宋相家吃酒,我會同他提的。”陳執說,“也勞煩姑姑替我向貴人道個喜,就祝——”
陳執頓了頓,思索片刻,才又道:“祝陛下和貴人福澤綿延,兒孫滿堂。”
謝淮驍耷拉著耳朵,低低喵嗚了一聲,可惜他口中叼著梅花,聲音有小,沒有被周圍的人察覺。
宋國公在君閣外的花廳坐著,德正令人給他泡的茶放在手邊,一口也沒有動過。
他看了一眼君閣緊閉的門,兩名輪值的隱蟒衛立在門邊,裡頭已經談了一個時辰了,陳執也出去一個時辰了,兩頭都沒有動靜,宋國公感覺自己正懸在刀山火海的上空,隻需來一陣風,自己就掉下去了。
宋國公覺得自己和這貓大概是天生相克,否則如何能兩次都在自己手裡搞丟。
搞丟也就罷了,宋國公回想起小兔崽子兩年來第一次回家竟然隻是為了找貓,心裡即心酸也窩火,他摸了摸懷中今日要交給宋青梧的東西,嘖,若是等小兔崽子出來了,陳執還未回來,要不就暫時拿這個當個護身符,免得小兔崽子又將責任怪到自己身上。
“國公爺,喝口茶罷。”德正立在一邊陪他一起等,“小侯爺一會兒便來了。”
宋國公歎息:“公公好意,我再坐會兒罷。”
德正說不動他,去門口問小太監:“小侯爺那邊可有消息?”
“回乾爹,還沒呢。”小安子俯首,“再說了乾爹,隱蟒衛傳消息也傳不到兒子這兒來,國公爺再著急,也隻能等小侯爺回來呀。”
“你若一直這般,出去可彆說是我教的。”德正拿起拂塵在小安子頭上輕輕敲了一下,正準備提點他時,陳執同徐望一起從外麵進來了。
而陳執懷中抱著的,赫然就是宋相的貓。
“宋叔!”陳執點頭同德正打了招呼,然後朝宋國公過去,“找回來了。”
“嗯,那就好。”宋國公差點兒沒有繃住臉,本想伸手將貓抱回來,但見小貓一直把頭埋在陳執懷裡,瞧著沒什麼精神,眉頭一皺,問:“在哪兒找到的,怎麼蔫兒了吧唧的?”
小安子差點兒笑出聲,德正瞪了他一眼,小安子連忙垂下頭,沒叫人看見。
陳執說:“不知怎的去了靜安殿,那邊收拾著東西,估計被嚇到了。”
宋國公靜默了片刻,從桌上給小貓準備的零嘴裡挑出了一條小魚乾,嚴肅著臉,伸到謝淮驍麵前,謝淮驍聞到味回頭望了他一下,看見了散發著香氣的小魚乾,本能的咽了咽口水,又轉頭把自己的臉埋進毛毛裡。
德正看見了那雙琉璃眼珠,忽然覺得宋相這貓通人性得很,他竟然覺得那眼睛裡頭裝的全是委屈和難過。
謝淮驍這會兒誰也不想理。
靜安殿還是靜安殿,方才進去看見熟悉的擺設,謝淮驍還心存僥幸,即便父皇收下了大哥送來的嵐君又怎麼樣呢,長得和母妃再像也始終隻是一個替代品,可誰知道自己隻是困倦小憩了一會兒,醒來竟能撞見繡春親自帶著人來收拾他和母妃的舊物。
那是繡春,是剛進宮便跟在母妃身邊的大宮女,是看著自己長大的姐姐。
謝淮驍忍不住心中酸澀,小聲啜泣,聽在周圍人耳中便是小貓無助的喵喵聲。
花廳中的幾人麵麵相覷,竟一時不知該拿這小東西如何是好。
小安子還沒被德正收做乾兒子時曾在後宮做過雜役太監,見過宮女姐姐們幫著逗貓,便打著膽子提議道:“奴才曉得一法子可以讓小祖宗心情好起來,就是得準備一些物件。”
一時間,宋國公幾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小安子。
小安子又道:“就是、就是那些物件,得朝後宮娘娘們的管事宮女借。”
德正搖頭:“那不行,眼下就要午時了,安王殿下今日入宮陪和妃娘娘用膳,陛下答應了要一起,最多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便和宋相談完了。”
而從君閣去後宮,一盞茶的時間怎麼看都不夠。
小安子麵露難色:“若這樣,那奴才隻得用土法子了。”
宋國公嫌棄他拖拖拉拉,大手一揮道:“行了行了,土法子就土法子罷,趕緊的,怎麼也得把這貓給我逗開心了。”
小安子應了一聲,快步出門準備去了。
謝淮驍對他們的話充耳不聞,他被陳執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梨花木桌上,他又一陣沒有剪爪子了,再加上這會兒心情十分低落,便不由自主地將爪子從粉嫩的肉墊裡亮出來,兩隻前爪不停劃拉著桌麵。
德正看得呼吸一窒,君閣的所有擺設家具都是從大寧開國起就存在的,一直沿用至今,價值連城,如今卻被宋相的貓劃拉出無數條細小的痕跡,毀了不說,賬又不能往宋相身上算。
他看了一眼宋國公,後者似有所感,輕咳一聲,坐在太師椅上,端起早就涼了的茶水喝了一口。
君閣內,宋青梧喝完了靖南王親自替他斟的茶,起身便要告退。
靖南王往後倒在椅子上,神色看上去十分疲憊:“謝厲覺得朕老了,什麼人都敢往朕身邊送,但朕還沒死呢!”
嘩啦一聲,靖南王捏碎了手裡的杯盞,宋青梧遞上了自己的手帕過去,被靖南王撫開了。
“你記著,”靖南王說,“淮驍兒的事,一定要揪出是誰在同遂丹勾結,不論最後查到誰頭上,都有朕保你。”
宋青梧收了手帕,朝靖南王跪下磕了頭:“臣自該萬死不辭。”
靖南王閉上眼睛,朝他揮手:“去罷。”
從君閣出來,宋青梧還沉著臉色,門口值守的隱蟒衛將他引到了花廳,說是國公爺還在等他。
謝淮驍還在父親那裡,想到此,宋青梧才換上平和的神色,壓下了從君閣裡帶出來的陰沉戾氣。
他以為父親會想早朝是那樣,抱著謝淮驍僵硬地坐在那裡不知所措,卻沒料到撞見了宋國公、德正、陳執和徐望四人弓腰低頭,圍在花廳那張桌邊,頭抵著頭,擺弄著桌上的什麼東西。
“小祖宗,來抓這邊,來抓我這個——”
“公公那根毛都要掉光了,還是來抓我這個,哎對對對,哈哈!”
……
宋青梧神色複雜,站在花廳門邊輕咳一聲,陛下還在君閣未出,隱蟒衛將他帶到花廳外就回去了,小安子不知去了哪兒還沒回來,無人通傳,四人聽見咳嗽聲,整齊劃一的將手裡的東西往背後一背直起身,露出了中間團著自己、情緒明顯不高的謝淮驍 。
花廳裡一時無人說話,雅雀無聲。
謝淮驍見到宋青梧來了,原本壓在毛肚皮底下的四肢瞬間站了起來,垂著的粉色耳朵也立了起來,朝著宋青梧的方向,在桌上跑了幾步到桌子的邊沿,用力一蹬腿便要跳進宋青梧懷裡。
但是他還小,這一月來除了尾巴外再也不見其他地方長大,宋青梧站的遠,光是這樣一跳定是跳不到宋青梧那邊的。
宋國公下意識的伸手想攔,宋青梧卻快過所有人的反應,讓謝淮驍穩穩當當跳進了自己懷裡。
接著,謝淮驍的爪子穩穩勾住宋青梧的朝服,順著衣服爬上了宋青梧的肩上,用尾巴鬆鬆圈著宋青梧的脖子,努力湊過去,將自己掀著的梅花送到了宋青梧嘴邊。
第 115 章 溫度
下了朝後,靖南王傳了宋青梧去君閣議事,宋國公看了一眼宋青梧的背影,躊躇猶豫,德正見狀,覺著宋國公許是有事找陛下,便自作主張,請了宋國公先去君閣外頭的花廳吃茶。
謝淮驍沒有被帶著一起,宋國公本想抱著他一同去喝茶,德正還特意讓小太監去找些零嘴來,誰知道隻是一轉眼,宋國公和德正一齊出明堂的功夫,謝淮驍便從宋國公懷中掙脫出去。
貓又竄得快,幾個瞬間便消失在兩人的麵前。
宋國公:“!!!”
德正抓著手裡的拂塵左右看了看,一把抓住在他們後麵出明堂、正打哈欠的陳執,尖著嗓子喊:“小侯爺!宋相的貓跑啦!趕緊拾掇拾掇隱蟒衛幫著找呀!”
陳執:“……???”
謝淮驍一路挑著草叢花壇鑽,繞了一截路才又回到了靜安殿。
靜妃已逝,靜安殿無主多年,但卻不顯破敗,屋簷廊柱不曾蒙灰,園中花草苗木均是精心修剪,景觀布局未曾改變,隻是園中忙著的小太監和宮女都看著眼生,不是他離開前伺候在靜安殿中的那一批。
沒人發現他竄了進來,謝淮驍爬到了母妃寢殿的琉璃瓦上,選了一個舒服的位置臥下。
頭頂是萬裡無雲的藍天,朱紅色的宮牆裡盛放著遲來的桃花,在莊嚴和肅穆中摻進了朵朵溫柔,謝淮驍伸出自己小饅頭一樣的爪子放到眼前,白色的毛毛沾了泥土,他又把爪子翻過來,粉嫩的肉墊也已經灰撲撲的了。
靜安殿和靖南王下朝後處理政務的君閣遙遙相對,中間連接著禦花園,謝淮驍盯了一會兒,眼睛有些發酸,定是那些螞蟻大小忙碌的宮人太密太小,看久了費眼,他低低的喵了幾聲,又順著自己的來路,竄進了自己住的偏殿。
這裡的陳設也是自己離開時的模樣,他鑽進自己的榻上,棉被都是曬過的,聞得到太陽的味道,他扒拉出被自己枕邊的那個檀木盒,上麵被他換成了七巧鎖,謝淮驍費力地用貓爪解開,裡頭白色的乾梅花已經有些泛黃了,不過還能聞得見梅香。
當真是上乘,謝淮驍鑽進檀木盒裡深深嗅了一口氣,打了一個小噴嚏,然後用尾巴勉強圈住自己的身體臥下去,冷梅的香氣讓他覺得很安心,盒子的大小也正正好,呆在這裡,讓謝淮驍覺得自己從未離開過。
他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打起了小呼嚕。
大概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謝淮驍又夢見了宋青梧——
謝淮驍同宋青梧一起坐在小書房的簷廊下,儘管被教了快一年,但隻要下了課,謝淮驍還是習慣和小時候一樣偎在宋青梧身邊,兩隻腿垂下去不停晃,手裡接過宋青梧給他剝好遞來的蟒眼放進嘴裡,甜得眯上了眼。
在小書房上課時,謝淮驍總喜歡摒退跟著伺候的小太監和宮女們,這都是小時候被當時的右相於秉文教出的習慣。
於秉文也是宋青梧的授業恩師,最不喜小孩嬌養,謝厲和謝斐也曾在他門下待過,但都被他傷了世子尊嚴,被於相扔給了彆人,隻是這事兒被兩人默契的瞞著,謝淮驍也是長大之後才曉得。
謝淮驍去於府入學時,宋青梧已經在那裡學了五年,彼時謝淮驍年僅十歲,靜妃知道於相的脾氣,早就做好了兒子去了一天便被於相趕出相府的覺悟,誰曉得於相非但沒有攆他走,反而足足在那裡學了整一年,一年後於相告老還鄉,謝淮驍這才重回了宮中開設的學堂。
謝淮驍的手被蟒眼的汁水弄得黏糊糊的,他覺得不舒服,伸到宋青梧麵前,想要他幫自己擦。
宋青梧那會兒正走神,宋國公從北原寄來了一封信,說已經托了媒人替他說親。
謝淮驍見宋青梧一直不理自己,癟了癟嘴巴,又不好拿自己黏糊糊的手去拽宋青梧的衣裳,隻好拿頭蹭進宋青梧懷裡,然後順勢一蹭,整個人仰躺在了宋青梧的腿上。
宋青梧這才低頭。
謝淮驍舉著自己的手,長長的衣袖滑到胸口,露出來的手臂白的晃眼。
“哥哥。”謝淮驍說,“幫我擦擦嘛。”
宋青梧在心裡歎息一聲,拿他沒有辦法。
擦手的濕帕是早就準備在一旁的,宋青梧拿過來,輕輕攏上謝淮驍的手,仔細清理著他的每一根手指。
直到擦乾淨之後,謝淮驍也還賴在宋青梧腿上躺著,說什麼也不願起來。
“殿下莫要胡鬨。”宋青梧說,“臣這段時間教給殿下的東西,彆是又還給臣了。”
謝淮驍充耳不聞:“哥哥今天留下來用晚膳麼?”
宋青梧說:“……起來。”
謝淮驍說:“唔,叫繡春姐姐去你家把宋悠也接來吧,母妃最近也念她的很。”
宋青梧冷下了臉:“謝淮驍。”
謝淮驍頓了頓,這才不情不願的坐起來,甚至和宋青梧隔了約一拳的距離,眼眶泛紅,看得宋青梧心中連連歎氣。
謝淮驍已經十四,再有一年便要迎來他人生裡的第一次花雨,而當中這一年,嵐君們總是會下意識的親近自己最喜愛的人,這也是上月宋青梧親自教給謝淮驍的東西。
“大哥下月又要抬一位嵐君做側妃。”謝淮驍說,“他家的小皇嫂上月才被太醫院摸到喜脈。”
宋青梧沒有說話。
謝淮驍又說:“《嵐君風雨》裡總是教我要聽夫君的,夫君是嵐君的一切,哪怕我是世子,也總會有一個人把我捏在手裡,我會被關在他的府裡,給他生孩子。”
“殿下——”
“大哥前幾天還特意來跟我說要給我相個夫君。”謝淮驍吸了吸鼻子,“我把他揍了一頓。”
宋青梧聽到前半句時渾身冰涼,待到後半句才放下心來:“……陛下護著你,燕王不能替你做主。”
謝淮驍點頭:“所以我同父皇說了,太醫院會替我做特製的抑息丸,下月起便要月月服用。”
宋青梧心中的那一點期許被掐滅了。
謝淮驍偏過頭去看他,他以為宋青梧會罵自己,因為宋青梧也是山君,十七歲了,謝厲在宋青梧這個年紀,都已經有兩個側妃了。
不過謝淮驍想到這裡,心裡有一點點難過,但是很快,宋青梧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謝淮驍就沒有這麼難過了。
“休息時間也過了。”宋青梧說,“繼續上課吧,今日靜妃娘娘還要考教你的功課,殿下到時可彆一問三不知,最後娘娘怪罪到臣頭上,臣可就沒辦法繼續來給殿下上課了。”
謝淮驍:“!!!”
這句話的威力遠遠大過彆的,謝淮驍霎時站起來一路跑回書房裡,端坐在自己的書桌前,眉間豎起褶皺,急躁的在桌麵拍了拍,催促說:“那哥哥快些!”
宋青梧無奈搖頭笑了笑,謝淮驍可從來沒有這麼乖過——
隱蟒衛是天子親衛,作為指揮使的陳執是明堂裡唯一被許可在禦前帶刀的人,若是以往,他下朝後本該去太醫院吃楚澤渝給他準備的點心,要是時間充裕,還能在太醫院給院首準備的廂房裡溫存一會兒。
他不是頭一回做這樣的事,太醫院中多是嵐君任職,每次見他去了,隻會提醒楚澤渝莫要耽擱太多時間。
誰知道今日不僅吃不著媳婦兒,連媳婦兒準備的點心也吃不著,追究起來,又是因為宋青梧的那隻貓。
“小侯爺,再找可就要去各位娘娘的宮裡了。”副指揮使徐望麵帶難色,說,“要不還是先去君閣通知陛下和宋相,否則娘娘們追究起來——”
“怕什麼,我頂著呢。”陳執手搭在腰間的斬夜刀上,說,“找隻貓而已,沒有必要特意去打擾君閣。”
“殺雞焉用牛刀。”徐望有些不甘心:“我們是天子親衛,宮中禦林軍才是守衛皇宮的,他們人又多,怎的找貓不讓他們去。”
陳執狠睨了他一眼,眼刀中帶著森然刀氣,說:“小心說話,左右都是在皇城裡當差,都是陛下手中的刀,若真比人家鋒利,三年前也不會讓世子墜崖了。”
世子在宮中是半個禁詞,陳執最近又從宋青梧那裡曉得了裡麵還有遂丹人的手筆,心中的戾氣便止不住翻騰。
徐望想起三年前被一群黑衣蒙麵之人硬生生攔在叢雲嶺山腰,救援遲緩讓世子不幸墜崖的事,臉色瞬間煞白。
徐望說:“小侯爺教訓的是。”
“你跟我去靜安殿,”陳執讓徐望跟著自己,然後對身後其他隱蟒衛道,“你們兩人一隊自去各宮,態度好點兒,雖然老子給你們頂著,但也莫讓我為難。”
“是!”
陳執說完,望向西邊,正好也去靜安殿替宋青梧瞧瞧那位新入住的主子。
靜安殿中,大宮女繡春領著四五個宮女進了偏殿,靜妃娘娘原來的東西都已經收拾完了,換上了新主子的用具,那邊吩咐了,殿下以前住的屋子也要收拾出來,晾上一兩月,然後再請護國寺的高僧過來做法事,驅驅整個靜安殿的晦氣。
繡春跟在靜妃身邊多年,也算是看著殿下長大的,親自來收拾舊主的遺物並不出自她的本心。靜妃去後,她原本被調到了織繡坊做管事女官,但忽然又被陛下重新調回靜安殿,全因這兒的新主子說用宮中舊人更方便。
隻是,再多的不滿都在繡春看見新主子的麵容時,化去了五分。
實在是太像了。
“繡春姐。”今桃說,“這些用具都要撤了麼?”
今桃瞧著滿屋金銀玉器和珍貴木料做的家具,覺得十分肉疼。
“娘娘讓燒了便燒了。”繡春在心裡歎了口氣,“殿下和靜妃娘娘都不在了,燒了這些,他們母子在泉下也能過得舒服些。”
說完,繡春便吩咐帶來的人開始一一收拾,金銀器燒不掉便得交還給陛下,剩下木質的東西,在加上衣衫被褥那些,讓人統統先堆到院中,晚點會有禦林軍過來拖走。
謝淮驍被弄醒了,他坐起來伸了個懶腰,呆了片刻才想起來自己在哪兒。
今桃正過來準備撤了殿下床上的東西,和睜開眼的謝淮驍撞了個正著。
“呀!”今桃下了一跳,“繡春姐!”
謝淮驍也嚇了一跳,忘了自己還在檀木盒子中,邁開腿就要往外跑,結果被盒子絆倒在床上摔了個跟頭,盒子裡的乾梅花也被帶出來撒成一片。
他眼疾嘴快嘬起一片,飛快跳出床就要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