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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想退休 三裡霧 55561 字 5個月前

第 101 章 前哨

方連這兩日出門前,都會吩咐商行廚房備好熱飯熱菜、燒上熱水後才到城門那邊去。

雖然不曉得幾時能接到周先述和林閒,但先準備著總是沒錯。

方連領著二人到了商行裡用來給客人住的院子,推開屋門,說:“二位大人先用著飯菜,信還放在老夫屋裡,這便去取來。”

周先述和林閒一齊謝過方連,隻是轉身回屋的動作到底還是林閒更快,他是真的餓了。

換作以前離開雁都,他林放歌遊山玩水、閒情逸致時也不是沒吃過這種趕路的苦,一樣是吃便於攜帶的乾糧,偏就這回的難以下咽,也偏是這回的路跑得他身心俱疲。

“抱歉,周大人,下官就不同你客氣了。”林閒先一步坐下,滿桌菜溢出的香氣簡直心曠神怡,拿起箸便夾了一筷子肥美魚肉送入口中,入口即化,歎了一聲,“還是吃熱的舒坦。”

“才跑了幾天,何至於成這樣。”周先述走過來坐下,搖了搖頭,“難怪閣老提起你時總愛先嫌棄兩句。”

“這雪又開始落了。”靖南王穿著明黃的蟒袍,被隨伺的大太監德正攙著上了鑾駕,望著布滿陰雲的天歎道。

金線繡蟒紋的華蓋遮了他頭頂的雪,德正躬身跟上,替他降下擋風的簾幔,鑾駕下頭候著的宮女遞上來備好的熱茶,德正接過來試了溫度,將將合適。

靖南王接過茶正要飲,忽然想起祭奠結束後獨自去了宣陵的宋青梧,朝德正問道:“宋卿可出來了?”

“回陛下,宋相還在宣陵陪著……陪著世子呢。”德正答道,靖王去時才得封號不久,他總還想著那是宮裡人人疼寵的世子,“今兒來的人多,宋相說世子生前喜歡熱鬨,這幾年孤零零的,難免枯寂無趣,便同奴才說了想留下來再陪世子一會兒,晚些自己回去,讓陛下不必等他。”

聽完這番話,靖南王轉頭朝宣陵的方向望過去,歎了一聲回過頭來,手裡的熱茶未飲,又重新遞給德正,道:“那便不等了,回去吧。”

“奴才遵旨。”

浩蕩的隊伍成長蛇陣緩緩挪向東都城,寧字旗獵獵,華蓋簷上的流蘇珠串隨之擺動,靖南王輕輕撥開身後的簾幔。

恢宏的長明陵園在身後慢慢變小,靖南王凝眸看了一陣,撤了手。

他叫來立在鑾駕前頭的德正:“回宮後,你且在大臣家裡仔細挑挑,隻要是品性純良、模樣乖巧的嵐君,都送去護國寺讓玄一合合他們同宋卿的八字,合得上的,把畫像都帶到朕跟前來。”

德正應了是,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從靖南王尚未被立太子時就伺候在身邊了,自認這朝廷上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像自己這般,將靖南王的脾氣和想法摸得十成十的準。陛下旁觀了這些年,看來要親自給宋相賜婚了。

但他想起宋相,心裡不免感到戚戚,宋相的姻緣若是這麼好牽,這東都城裡頭的嵐君,還不得踏破了相府的門檻。

三年的清明祭掃,哪回宋相是跟著隊伍一道回去的?回回都是在靖王的園子裡待到掌燈之後。若非平日要事纏身,長明園又不能隨意過來,當年靖南王賞賜府邸,德正覺得宋相怕不是得把址選到這兒來。

即便世子英年早逝,陰陽相隔也隔不斷留在人間的一往情深。

早些時候有人不信邪,普通山君頭一回花雨來過後幾乎就有了自己的嵐君,父母之命也好,私定終身也罷,不會有人願意再一個人承受那苦。謝是厲害的山君,花雨帶來的感覺謝洶湧,更何況是宋青梧這樣在山君裡也是頭一位的人。

宋青梧被靖南王提拔到相位的那段日子,想給相府送嵐君的人都快把明鏡街的青石板踏穿了,但終究沒有誰真的往裡送上人。日子一長,相府吹不起半縷辦喜事的風,那些嚷著不信邪的人也隻能把自己說過的狂言生咽回肚子裡。

不過因為這些事兒,宋青梧深情的名聲卻謝傳謝廣,甚至有人借此寫了許多山嵐話本,在民間賣得極好。陰差陽錯間,宋青梧反倒成了大寧嵐君們的夢中郎。

德正端著拂塵,四周嘎吱嘎吱的踩雪聲掩蓋了他的歎氣,這些年他和宋相也打了不少交道,心裡苦求著這爺可彆當眾拂了陛下的麵子。

夜色漸濃,雪也謝落謝大,石製卷雲燈一盞盞亮起,燈火幽幽,天幕無點星月,照不透整座陵園。

宋青梧撐著傘,筆直地站在宣陵祠堂門外,裡頭奉著靖王的牌。黑色的傘頂蓋了一層淺雪,斜風吹落一點在他肩頭,融進白色的狐裘裡,浸濕了一小片。

宋小也站在傘下,撐傘原本是他該做的活兒,可奈何他如今的個頭隻勉強夠到宋青梧胸前,著實做不了這個。

他望著相爺高大的背影,由衷的覺得自己哪怕長到二十幾歲,也乾不了給相爺撐傘的活兒。

天家的隊伍走後,宋小跟著宋青梧在這兒站了近兩個時辰,宋青梧自身倒是無礙,他是文臣,卻是將門出身,早年間在軍營裡打滾沾的泥巴都比當官這些年吃的鹽多,又是山君,根本不畏懼這點兒寒。可宋小不行,這兩個時辰站下來,哪怕裹著厚襖,他也覺得謝來謝凍人了,手搓了不知幾遍,依舊暖不起來,到後頭甚至連連打起了噴嚏。

宋青梧聽見聲,終於舍得從自己的情緒裡出來,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書童,凍得通紅的臉讓他皺起了眉:“你可先去驛站取了車回去,讓周娘給你弄些熱水好好洗洗,莫要染了風寒。”

“不、不礙事的相爺。”宋小說著,忍不住了又打了一個噴嚏,沒敢抬頭看他,語氣中透著小心翼翼,“出門時楊叔吩咐了,要小今日一定得陪著您,再說了,小取走車,這麼冷的天,您怎麼回來呀。”

雖然小心,但不走的架勢倒是拿捏的十足,甚至做好了陪相爺站一宿的準備。

“……罷了。”宋青梧合了合眼,口中微歎化作霧氣散進冷風裡,率先轉了身,道:“回去了。”

宋小聽到要回,心裡鬆了口氣的同時變得雀躍起來,跟在宋青梧後麵轉身,不過還是沒敢抬頭。

長明園修建得奢華,白日裡看去頗具恢宏氣勢,但到底不是活人住的地方。從正月裡一直落到清明的雪覆蓋著這些陵寢陵園,連個蛐蛐兒都沒醒,天又黑,守陵太監換班去了,通往陵園外的路上,天地間似乎隻剩下了宋青梧與宋小,除卻踩雪聲外,四周寂寥非常。

宋青梧走得不快,特意讓宋小能跟得上自己,不過就算是這樣,那小孩也得快走才不會被落下。宋小也不敢慢,四周陰森森的,即便跟在陽氣充沛的相爺身邊,也隱隱覺得自己的雙腿有些發軟。

離出口尚有一段路,雪停了,宋青梧輕輕轉動黑竹做成的傘柄,抖落了覆蓋在上頭的雪,丹頂鶴在黑色的傘麵上十分醒目。他收起傘握在手裡,傘柄末端墜著一串金製銀杏葉,最大的那枚葉在宋小眼前飛快的晃過,隱約能看見葉片上刻著一個字。

宋小沒看清那是個什麼字,不過他覺得應當是個“宋”。

又走了一小短路,出口處驛站的暖光被風吹得左右搖擺,宋小見了,心裡緊繃的弦終於鬆了下來。驛站燈的另一頭是通向東都的人間道,總要踏過去才覺著安心。

就在這時,憑空傳來一聲奶裡奶氣的低吟,原本走在前方、腳步沉穩的宋青梧驟然停了下來,宋小沒有防備,又被這聲音嚇了一跳,沒有收住步,滑倒栽坐進雪地裡,砸出了一個坑,嘶了一聲。

宋青梧沒有管身後小書童的窘狀,低頭盯著下方,緩緩挪開腳,看見了那個軟趴趴臥在雪中、皮毛黑黢黢、在夜裡也能瞧得無比清楚的小東西。

那是一隻瘦脫了相的貓仔,瞧著就不太健康。而雪上加霜的是,宋青梧方才踩住了貓仔的尾巴,力道還不小。

貓仔費力地想動動自己的尾巴,也不知是沒有力氣還是真的被踩傷,尾巴隻微微抬起來一點,很快又垂了下去,咪咪叫喚了兩聲,努力朝著宋青梧的方向抬起了小腦袋。

琥珀色的眼珠像是夜裡的琉璃燈,宋青梧心裡一緊,像被人突然捏住了魂,鬼使神差地,彎腰把貓仔抱了起來,小小一隻,不過他巴掌那麼大。

“咪嗚……”

小貓仔被抱起來後掙紮著想下去,翻騰了兩下徹底沒力,歪歪斜斜的攤在宋青梧手心裡,不停叫喚。

宋青梧又看了眼小貓仔原本臥著的地方,貓形的雪坑裡躺著一個荷包。

繡著白梅。

蔣正源已經不複做知府時的風光。

蓬頭垢麵、頭發散亂,聽得陛下名字時,渾濁的雙眼才倏地一亮。

“我要見他。”蔣正源忽然走到牢門前,腳上鐐銬叮咣響成了一串,雙手扒在柱子上,“我要見他!”

第 102 章 冷光

過橋客的身份,蔣正源一直不曾吐露過半分,堅持稱對方隻是丘南國的普通商人,他雖貪心,卻絕無通敵叛國之意。

他的說法和左旋客查到的並不一致。

但左旋客已經在回雁都的路上,那邊的事同樣要緊,即便宋青梧不開口,查司和也不會為了這件事而去陛下麵前提議讓左旋客回來,隻是,如今也撬不開蔣正源的嘴,他總怕夜長夢多,沒有辦法,便來找謝淮驍商議。

宋悠那會兒不過幾個月大,國公夫人離世,宋國公常年守在北原關,宋青梧一人要承擔照料妹妹的責任,和失去母親的痛楚,這小半年來總是繃著精神,何況小姑娘粘哥哥得不行,若非是在太小不能出門,宋青梧連來上課都要帶著。

宋青梧今日起晚,歸根究底也是宋悠的緣故,小姑娘昨天白日裡睡得多了,夜裡精力充沛,鬨到很晚才困,她一刻不睡,便要宋青梧陪著一刻,若不是宋青梧十足耐心,換了彆家的兄長,指不定要凶她了。

隻是起床氣還是有的,宋青梧再懂事,如今也不過十三歲,耐著心被小妹煩了一整日,被迫收斂起來的性子又因睡不夠點燃了小火星,又遇上一個小孩,平日總是溫和示人的宋青梧也蹙起了眉。

宋青梧看向跟在謝淮驍後頭的下人,問:“是哪家的小孩兒?”

宋青梧不認得謝淮驍,他很少進宮去,即便去了也不會像陳執那樣借著自家老子的勢在宮裡頭瞎逛,宋青梧即便去了年末的宮宴,也總是中途便退了場,而謝淮驍八歲才被允許一道上宮宴,而這年起,宋青梧為了在家裡照顧小妹,已經不來了。

謝淮驍聽他叫自己小孩兒很不開心,他今年十歲了,可和父皇彆的孩子比起來,他長得很慢,宮裡從來不曾短他吃食,可依舊比哥哥們同齡時矮了一頭,臉上還有嬰兒肥,又生得白嫩,跟玉瓷娃娃一般,瞧著不過七歲。

他癟下嘴,琉璃似的眼睛裡盛了委屈,可遞著棗糕的手還是固執的舉著,宋青梧若不接,他便也不放下。

“回世子,這是殿下。”下人看出了宋青梧的不高興,生怕他把氣撒在謝淮驍身上,“殿下今日便要同世子一道在於老這邊聽學了。”

宋青梧怔了一下,回神後也沒看謝淮驍,卻精準拿過了小孩兒手裡遞著的棗糕,說:“倒是和謝厲、謝斐不太像,明白了,跟著吧。”

後麵半句是對著謝淮驍說的,謝淮驍也曉得自己今日都得跟著這個哥哥,見他往宅子裡走,怕自己跟不上,便一把抓住他的大氅,這大氅是宋國公十七八歲時的舊物,過渡給兒子用的,本就不太合身,被這麼一抓,大氅竟是被拽下了半肩。

宋青梧回頭,垂眸昵了一眼謝淮驍。

“殿下!”

下人原本要將宋青梧的馬牽去馬廄裡,誰知謝淮驍竟對宋青梧的大氅出了手。

謝淮驍也沒想到這大氅這般不合適,能被自己給拽下來,他看著拖地的部分,又看看像是在瞪自己的宋青梧,咬了咬唇,鬆開自己的手,說:“……對不起哥哥,小——呀!”

宋青梧出其不意,單手將謝淮驍撈了起來,謝淮驍也沒個準備,雙手摟住宋青梧的脖子,小荷包裡剩下的另外一塊棗糕被壓在兩人中間,多半是扁掉了。

“世子……”下人害怕地看著宋青梧的舉動,生怕他把謝淮驍給摔著了。

“小孩兒麼,不打緊。”宋青梧說,“備些吃食到屋裡罷,這個年紀容易餓,若是上課時餓了哭鬨起來,最後吵著的是老師。”

謝淮驍皺起小眉頭,這個臉上雖然沒有表現出來,可自己聽他說話,總覺得他應當不太喜歡自己。

謝淮驍揪緊了宋青梧的後領,脆生生道:“小爪不會鬨,我已經十歲了!”

“是麼。”宋青梧抱著他,在他的屁股上輕輕拍了兩下,“十歲了還要彆人抱著走路,不覺得丟人嗎。”

謝淮驍震驚:“可是時哥哥你要抱我的!”

“哦。”宋青梧說,“我的大氅已經被你拽鬆了,這般蠻力,我怕你把我褲子也扯下來。”

謝淮驍:“????!!!!!!”

宋青梧逗了謝淮驍,自己心情也好了不少,這個小世子沒有半點他哥哥們的脾氣,想來老師也會喜歡。

他就這麼一路抱著謝淮驍去了於秉文在家中布置的學堂,這裡原本隻有宋青梧的位置,於府的人連夜在他的位置邊上拾掇出來了一方小幾和軟墊,筆墨也是新的。

“殿下便在這裡坐罷。”宋青梧將人放在了軟墊上,於府不燒地蟒,宋青梧見謝淮驍下意識朝手心裡哈了氣,便解了自己的大氅,蓋在謝淮驍身上,“老師家中比靜安殿裡冷許多,殿下蓋著這個,免得病了。”

“我叫謝淮驍,不叫殿下。”謝淮驍說著,伸手在宋青梧的衣裳上摸了一把,“哥哥不冷麼?”

穿的這般薄,若換成是自己,怕是耳朵都已經被母妃念起繭子了。

宋青梧說:“臣不冷。”

宋青梧替他取下了小荷包,被壓扁的另一塊棗糕掉在了桌上,正好於府下人來送宋青梧要的點心茶水,將那塊壓扁的棗糕帶走了。

“這個也洗了。”宋青梧用兩根手指撚起來那個小荷包,遞給下人,“裡頭粘著糖了。”

謝淮驍忽然感到臉紅,捂了一下自己的臉,從指縫裡睜開眼瞧著宋青梧,宋青梧沒有繼續看自己,而是拿起了他自己桌上的書,翻開沒讀完的地方,繼續往後念。

這其實是他的功課,本該是昨天就完成的,卻因為宋悠的緣故沒能背下來,幸好今日老師回來得晚,宋青梧還有時間可以補救。

腿上忽然多出來的溫暖讓宋青梧一怔,低頭看去,謝淮驍已經拖著自己的小軟墊到了他身邊,貼著自己坐著,大氅蓋在來兩人的腿上。

“染了風寒就不好了。”謝淮驍抬頭看他,小眉頭擰得很緊,“我前陣子就染風寒了,好像燒得很厲害,母妃天天都在我床前守著,睡也睡不好,眼睛底下落了黑,父皇看著難受,我看著也難受。”

宋青梧握著書的手微微攢緊。

母親去世,父親幾乎整年都在遙遠的北原關,小妹需要他帶,宋青梧已經不記得自己上回生病時有父母陪著是幾歲的事了。

謝淮驍見他不說話,想起聽繡春咕咕講過的外頭勳貴家裡兄弟不睦、父母不疼的話本故事,這個漂亮哥哥穿著這麼不合身的大氅來講學,家裡連一個陪讀的小廝也不願給他,對比自己不僅一路都有隱蟒衛護著,每年都會穿新衣,謝淮驍突然就將漂亮哥哥同那些話本裡不受寵的勳貴子弟聯係了起來。

這麼好看的哥哥,怎麼會有人不疼他呢。

謝淮驍忽然抓起宋青梧的手,學著父皇親吻母妃那樣在宋青梧的手背上使勁兒親了一口,然後睜著眼睛無辜地看著他說:“沒事的哥哥。”

宋青梧:“……殿下?”

謝淮驍說:“以後我——”

“疼你”兩個字被生生打斷,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於秉文走了進來,身上還穿著朝服,雖然年近古稀,滿頭霜白,但腰背挺拔如鬆,聲音洪亮如鐘,精神矍鑠,就是不怎麼愛笑,是個嚴肅的老頭。

這是謝淮驍對他的第一印象。

在後麵,就變成了嚴肅且凶的先生。

於秉文雙手背在身後,宋青梧見了他,連忙站起來對他行了弟子禮。

謝淮驍有樣學樣,也跟著站起來行了禮。

“青梧兒可曉得今日何錯?”於秉文沒有看謝淮驍,對著宋青梧道,“可曉得領多少罰?”

宋青梧抿了抿唇,直起身向於秉文攤開了手心:“作業功課未做,今日又遲到,按照老師規矩,該罰二十戒尺。”

於秉文點了點頭,轉身去書架上取出了戒尺,那戒尺是黑檀木的,上麵還漆著竹,又扁又長,光是看著,謝淮驍都覺得手疼。

二十下,於秉文一下沒少,一點力沒剩,啪啪的聲音回蕩在學堂裡,宋青梧被抽一下,謝淮驍就跟著瑟縮一下,臉上的表情跟著難過一分,直到最後,竟是像抽在他身上那般,直接哭了出來。

“先生莫打了!”謝淮驍那時雖然矮,但也有宋青梧腰高,他摟著宋青梧的大腿,在宋青梧褲子上蹭著自己的臉,“哥哥手都滲血了!”

於秉文看了他一會兒,說:“那殿下可願替青梧兒挨剩下的板子?”

謝淮驍收緊了自己圈著宋青梧大腿的胳膊,說:“可、可以的,但是,但是先生能不能輕點,我不是怕疼,我是擔心留印子了,母妃看見後會心疼,母妃一心疼就掉眼淚,一掉眼淚父皇便覺得是我不乖了。”

宋青梧腿上的束縛謝來謝緊,小孩兒就是怕疼,偏還要扯到陛下和靜妃身上去。

“先生罰我便是。”宋青梧說。

“行了,今日先給你攢著。”於秉文看了眼淚眼婆娑的謝淮驍,收了戒尺,“今日殿下第一回來,若是這般被嚇回宮去了,老夫也不好和陛下交代。”——

想起自己小時候的囧樣,謝淮驍感到無比唏噓,後麵於秉文確實補上了宋青梧的板子,隻是沒有當著自己的麵,他會知道,也是那天下課後,發現宋青梧另一隻手也紅了手心。

那把戒尺,於秉文後來留給了宋青梧,宋青梧後來出任禮部侍郎,又做了自己的老師,那把戒尺便被宋青梧一起帶進了靜安殿的那間小書房,於秉文從未用那把戒尺打過謝淮驍的手心,宋青梧卻打過,雖然很輕,但也讓謝淮驍在心裡記了許久。

再後來,宋青梧去了戶部,戒尺被他帶走了,直到叢雲嶺後,那把戒尺作為宋青梧身邊唯一留下的和謝淮驍有關的東西,當做謝淮驍的替代,被宋青梧埋在燕江邊,立了一個隻有他自己知道的衣冠塚。

謝淮驍看著自己的掌心,歎了口氣。

“小。”謝淮驍說,“相爺在燕江邊常常待的地方,你識得路麼?”

“我是沒想到你還帶謝淮驍來了。”蔣正源仿佛沒有了感覺,笑得瘋癲,“陛下,我不跟你談,我想跟尚書大人私下聊一聊。”

話音落下,牢房四周倏地靜謐下來。

鋥亮的劍身上現出謝淮驍的一雙眼,裡頭映著小燭燈的火光。

片刻,謝淮驍說:“好啊,我跟你談。”

第 103 章 瓷蒺藜

宋青梧的劍收回得不情不願,視線從蔣正源那裡離開,落在謝淮驍身上。

方才還是一個周身圍著刺的人,謝淮驍說完,便見那些刺尖尖一根根軟了下來。

他的這幅模樣,謝淮驍也很熟悉,和他每回想要得寸進尺而軟了態度的樣子很相似。

宋小站在原地,看著屏風後頭,手指下意識搓著自己的袖口,有些無措。

他是頭一回伺候人。

去上私塾以前,雖然日日都跟在宋青梧身邊,但宋青梧出身將門,打小起宋國公便沒有像旁的勳貴家裡那般,給宋青梧配備伺候的下人,會自己穿衣洗漱吃飯梳發後,便一直都是宋青梧自己做這些,因而他也從不讓宋小做這些貼身伺候的事,更何況宋青梧一開始便發覺了宋小很怕自己,他雖不曾苛責打罵過宋小,對宋小也像是對待自己家裡的小輩那樣,該給什麼便給什麼,甚至送他去上學,可還是沒有辦法改變宋小對他的印象。

這些事雖熱宋青梧未曾對謝淮驍講過,但做貓時他自己也能瞧出來,因此喊了宋小回來後,謝淮驍立時覺得自己語氣重了些,本就不是大膽的孩子,這一回怕是連看自己時都會覺得害怕。

“夫、夫人不吃早食麼?”宋小果真戰戰兢兢地又開了口,“可、可是不吃早食對身體不好,況且相爺回來見著小廚房裡的飯食沒動,也會擔心夫人的。”

宋小其實還想說自己或許會被相爺責罰,可他也不敢對著夫人說,相爺和夫人都是主子,對自己再好也是主子,主子是他們這些下人的天,給口飯吃便是天大的恩惠,相爺甚至還送了自己去私塾,還是那麼好的先生在教書的私塾,這恩情壘起來,宋小覺得自己一輩子都還不乾淨,他隻能竭儘所能的伺候好主子,不給他們生事。

可他又很害怕,宋青梧儘管收斂得很好,但他身上山君天生的威嚴總是帶給宋小壓力。

宋小也很想改,可是骨子裡帶著的害怕不是受到主子的優待便能消除的。

謝淮驍對這些小心思很敏感,一是因為嵐君天生心思細膩,對自己和對身邊人情緒的變化很敏感,二則是他從小長在宮裡,身邊圍繞的都是阿諛奉承之輩,先不論侍奉他的小太監是否忠誠,但察言觀色對於生活在大寧皇宮中的人都是必備的本事,謝淮驍不是例外。

謝淮驍在心裡歎了口氣,本心上來說,他並不希望有除了宋青梧以外的人曉得自己還活著,宋青梧當也是如此,但宋青梧依舊留下了宋小,也有小從未見過自己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就像宋小說的,宋青梧擔心自己。

“先替我準備熱水罷。”謝淮驍說,“然後再將熱著的飯拿過來。”

宋小應了是,正準備去取熱水時,又被謝淮驍喊住了。

“那什麼,”謝淮驍有些難以啟齒,說,“宋青梧有說給我端湯藥過來麼?”

“相爺沒有提。”宋小以為他是病了,心下有些慌,想謝過屏風去瞧瞧,可真去了便是對夫人無禮,隻能乾站在屏風這邊,“夫人病了麼?小識得楚先生的鋪子,小帶夫人去瞧瞧吧!”

說完,宋小又覺得不妥,病了得好生休息才是,況且相府裡頭也沒有馬車和轎子,去便得走著去,他們倒是習慣了,怎麼能走著去呢。

“還是小去把那藥童請回來罷!”宋小改了口,“我先伺候您穿好吃好,然後就去!”

謝淮驍有些頭疼,他身上的不適都是宋青梧昨夜使勁兒折騰來的,而最初引火上身的是自己,他隻是想問問宋青梧有沒有吩咐下去給自己煎避子湯,但看著宋小的反應,是絕對沒有的。

但昨夜算不上他的花雨,雖然被信香控製,身體打開了一半,但隱約記得宋青梧並沒有留在裡麵,想來,應當是無事的罷?

謝淮驍蹙起眉,看來是得去一次,他如今不論和宋青梧是何種關係,都不能冒這個風險。隻是眼下不能去小魚兒那裡,謝淮驍也不能叫宋小去,這小孩兒定會背著自己偷摸告訴宋青梧,哪怕不告訴宋青梧,也會告訴楊叔,楊叔知道了,宋青梧遲早也會知道。

“無事,我吃點兒熱食就好了。”謝淮驍說,“也莫要教宋青梧曉得,這裡就你同我,若晚些時候相爺回來曉得了,我隻當是你告的狀,日後待你下學回來,天天來我這裡背書罷,背不出來,我便去你私塾裡,叫先生用戒尺罰你。”

謝淮驍自覺威脅到了人,同樣是這個年紀過來的,謝淮驍自小便不愛背四書五經,但那時候,不論是於秉文還是宋青梧,天天都給留了功課要做,先賢的文章默了一遍又一遍,背不下來便要挨戒尺打,於秉文給他的戒尺最後都抽在了宋青梧身上,可宋青梧給自己的那幾下,卻實實在在的落了下來。

他自己不願背,便覺得這天底下的人都不愛,用這個威脅了宋小,謝淮驍便覺得有了十成的把握,宋青梧不會曉得今日自己問了這檔事。

畢竟,哪怕是宋青梧,小時候也是挨過於秉文戒尺打的——

靜安殿,三月春。

繡春一早去了偏殿裡,謝淮驍還在睡,前些日子著了涼,燒了好幾天,如今也隻是半好,靜安殿裡便隻偏殿中還燒著地蟒了,被褥也十分暖,床榻上睡著的謝淮驍小臉通紅,側對著床裡頭,晾了小半個肩膀在外頭。

繡春本是來喊他起床的,見狀一驚,連忙用手去探了謝淮驍額頭的溫度,確定不似之前那般燙人才放下心來。

“繡春。”靜妃已經梳好了妝挽好了發,孔雀綠的華服更顯她的矜貴,山上穿著狐狸毛的披風,從外麵進來,“小爪起了麼?”

繡春朝她行了禮,回道:“回娘娘,正要叫呢,殿下昨夜應是熱著翻了被,晾著肩在外頭,奴婢方才試了殿下額頭溫度,雖不燙,但殿下的風寒本就沒有好完,要不同於相說一說,晚一日再去上學罷?”

靜妃走過來,在小謝淮驍的床榻邊坐下,白皙纖細的手在謝淮驍頭上試了試,說:“於相不喜小孩子嬌貴,我叫他起來罷,繡春去準備他的衣裳。”

“這……”繡春還是有些不舍得,又說,“於相那麼彎酸的人,大世子和五世子都被他退了,娘娘一開始不也不願教小殿下去麼,殿下生在天家裡,本就是金貴命,宮中學堂裡的老師們也是朝中的大臣,殿下去了,繡春還能照顧著,出去——”

“莫要說這些。”靜妃給了繡春一個眼神,“我不願小爪去,隻是怕他哥哥們以後多心,小爪是嵐君,但我在宮裡見了許多兄弟間的醃臢事,我想他平安一生長命百歲,便要處處小心,可陛下口諭,於相也答應了,小爪便不能不去。”

繡春還想說話,但靜妃已經不看她了,繡春咬了咬唇,再怎麼心疼殿下,也隻能照著靜妃說的做。

謝淮驍睡得沉,初春裡正適合在被窩裡眠一早晨,靜妃喚了他許久,謝淮驍就是不睜開眼,撒著嬌往自己母妃那邊鑽,嘟嘟囔囔的不知說了些什麼,總之,他就是不起。

“小爪再不起,母妃要生氣了。”靜妃在他柔順的頭發上、順著一個方向輕柔撫摸,像是順小貓仔那般,謝淮驍覺得很舒服,“小爪?”

謝淮驍呼吸逐漸變沉,竟是又要睡著了。

繡春捧了謝淮驍今日要穿的小襖子過來,雲錦緞麵,是今年春裡新做的,還有一件小狐裘。

“沒有法子了。”靜妃歎了口氣,手指在謝淮驍的小紅痣上揉了揉,“繡春,把被子掀了。”

出宮是隱蟒衛送的他,周昀腰間的斬夜刀光是刀鞘就擦得鋥亮。

東都城裡修了許多禦馬道,除了作為主乾道的寧安街和叢雲道外,大部分的禦馬道都修在了權貴們住的長安裡,周昀在前頭騎著馬,兩麵隱蟒衛駕著馬車,可禦馬道修得再好,馬車上也顛簸,謝淮驍本想抓緊時間,趁著出宮去於秉

不過很快,他發現是自己想多了。

出了宮,沒有繡春姑姑一直跟在後麵管著自己,自己瘋玩也不會有人朝母妃打小報告,於秉文的院子的不精美倒是正好合了小謝淮驍的意,因為從小便生活在朱牆裡,吃穿用樣樣精致,在他眼裡,這般“自然”的地方便是玩樂處,撒歡還嫌不夠,又怎麼會嫌棄他寒磣。

但太撒歡也讓於府的下人發愁,靖南王對靜妃的疼寵也體現在了這個兒子身上,若是在他們這裡磕了碰了,指不定會怪於相日子過得如同山野村夫,連屋裡也不曉得修飾一翻,平白讓殿下受了委屈。

宋青梧來的時候,大半個早晨已經沒了,府裡頭的人怕謝淮驍餓著,給他喂了一些點心。

“世子來了!”一人匆匆到了前院花廳裡傳報,“今日世子遲了好些時辰,遠遠看著來得匆忙,快也給備一份點心茶水,也叫世子用一些!”

謝淮驍沒見過宋青梧,東都城裡世子很多,定海侯的那位倒是見過一兩回,他想瞧瞧會不會時自己認識的,上課時有玩伴陪著,總比自己孤零零一個人好得多。

思及此,謝淮驍往自己的小荷包裡揣了兩塊棗糕,望著於府的下人,說:“我也要去看哥哥!”

靈動的眼睛裡仿佛藏著星辰,下人晃了神,忘記了宋青梧是騎馬來的,便帶著謝淮驍一道去門口迎接。

謝淮驍興衝衝跟著下人去了門前,宋青梧正好下馬,少年身著黑色長衫,身上披著的大氅比他的人大了一些,卻不滑稽,謝淮驍覺得來人比大哥還高一些,長得也好看,還有些稚嫩的少年麵龐已有了將來的英俊影子。

宋青梧翻身下馬的那一瞬間在謝淮驍的眼中停留了許多年,少年意氣風發的模樣更是在無聲無息中烙進了心裡。

但是他還小,隻覺得這個哥哥生得特彆對他的眼睛,謝瞧謝歡喜,蹬蹬往前了兩步,小心從懷裡掏出了棗糕遞過去:“給哥哥吃。”

“沒有你就好了……沒有你——”

蔣正源忽然拿出一個袖珍的瓷蒺藜,瞪圓了眼,朝謝淮驍扔了過去。

爆裂聲從牢房儘頭炸起。

第 104 章 還好還好

“最近是賞花的時候,倒是運氣好,沒有碰到落雨天。”周先述帶著林閒,一麵朝著府衙去,一麵給林閒介紹南菱州,“不過,就算是落雨,小月湖邊的茶樓酒肆也會有許多人,畢竟臨窗賞雨色,也是彆樣的體驗。”

林閒讚同地點了點頭,一路過來雖走得匆忙,但他的目光也沒有閒著,能瞧見的閒趣都瞧見了,心裡喜歡得很。

“等事情告一段落,不知道陛下能不能同意我跟淮驍在這兒多待一段時日。”林閒說,語氣裡含著憧憬意味的歎息,“他也是會喜歡這裡的。”

梅香和梔子香交疊,宋青梧沒敢在屋頂折騰太久,結束後便抱著謝淮驍回了屋,半夜過去,擔心明天謝淮驍精神不好,宋青梧才沒有繼續折騰下去,仔細給謝淮驍清理乾淨後,收拾了一道自己,之後才小心上了榻,謝淮驍已經睡得很沉了,宋青梧從背後擁著他,謝淮驍自己順著暖源頭滾進了宋青梧懷裡。

睡著前,宋青梧收了信香,防的便是後麵謝淮驍又鬨起來,但是懷中的謝淮驍並沒有像那晚一樣很快變回貓去,宋青梧隻當是空氣中還有殘存信香的緣故,等第二天散去了自然便好了,可當他再睜開眼時,謝淮驍睡得香甜的臉就在自己麵前,紅暈和自己昨晚弄出來的痕跡一時散不去,薄被未遮住的脖子黏住了宋青梧的目光,晨起的反應差點兒讓宋青梧繃不住。

宋青梧分神想,這便有些奇怪了。

嵐君的本能在喂飽後自動回籠,宋青梧也沒有放出自己的信香,隻一晚而已,便推翻了他先前的認知,等謝淮驍醒來說不準又要覺得自己騙了他。

無所不能的左相難得感受到了無措,他想起了那顆被自己收起來的舍利,覺得帶謝淮驍一道去還願的事是時候提上日程了。

宋小的去的私塾今日休息,但他還記得自己是宋青梧的書童,不敢貪睡,時辰到了醒過來時,天才蒙蒙亮,楊叔沒來喊他便是也沒有起,宋小睜著眼在自己的榻上翻來覆去滾了一陣,隔壁終於傳來楊叔起身的動靜,宋小這便跟著一起起身,自己給自己梳了一個圓揪。

周娘因為要給院子裡的一大家子人準備飯食,起來得更早些,宋小過來時她正正裝好梅園的飯食,便將食盒遞給小,教他去送。

宋小雖然害怕相爺,但梅園裡還有他特彆喜歡的小爪在,內心給自己鼓了勁兒,便接過周娘遞來的食盒,興衝衝地往梅園去了。

楊叔晚了一步過來,見周娘端了麵給自己,便問:“相爺的飯食呢?”

以往都是自己給那邊送了飯食後再回來吃自己的早食,周娘不該不記得才是。

周娘說:“教小去送了,今日你也可以歇歇,免得每回來麵都坨了。”

“你真是,怎麼叫小去。”楊叔放下碗,起身說,“你也知道相爺不讓我們去那邊,平時我送飯也就送到院裡的那方石桌上,萬一相爺怪罪下來——”

“這、不至於吧,”周娘也是國公府裡出來,看著宋青梧長大的老人,疼宋青梧就像疼自家小輩一樣,宋青梧也對他們向來是溫和尊敬,久而久之,她便時常忘記他們之間的主仆關係,“相爺寬厚,人善良,我也隻是教小送到那桌上罷了,不會進屋去,相爺不至於會責怪的。”

楊叔說:“再寬厚,相爺也是主子,前頭小爪丟了的事才過去幾天,怎的就忘了!”

說罷,楊叔便出了廚房,去追宋小了。

宋小跑得賊快,但手也十分穩,食盒裡的東西並未因為他跑得快而灑出來,他到了梅園裡,將食盒放在周娘說的位置上便四處張望,梅園的屋子沒有相爺的命令他不能進,便隻能在外頭待著,心裡存著點兒希望能在外頭院子裡看見小爪,可他轉了一圈,連一根貓毛都沒有找著。

楊叔追過來時便看見滿眼失落的宋小,正要待著他離開時,主屋的門吱呀一聲被拉開,宋青梧已經換好了朝服,冠發也梳得十分整齊。

因為晨起的燥熱沒有得到特彆好的紓解,宋青梧這時的神色比往日要冷淡許多,楊叔見狀,便以為是他要追究宋小私自過來的事,便帶著宋小一起朝他行了跪禮。

宋青梧抬手讓兩人起來,問:“這是怎麼了?”

楊叔說:“老奴沒有管好小,壞了相爺規矩私自來了梅園,自該領罰——”

“原來是這個。”宋青梧笑了一下,道:“看來昨夜回來時說的還不清楚,夫人的事,瞞天瞞地也瞞不了一輩子,隻是當時事發突然,不好往外傳,便下了禁令,今日起便解了吧,但暫時也莫要對外宣揚,畢竟婚事未辦,傳出去了,對夫人名聲不好,便同昨日說的那般,家裡人曉得就好。”

宋小聽完,鬆了口氣,方才他還以為相爺要打他板子呢。

“那,夫人何時回來?”楊叔還記得夫人回了娘家,“相爺說夫人是跟您一道出的門,那時候清晨,人少,那回來呢,也看個時辰吧,相爺吩咐老奴去接便是。”

宋小聽得如同霧裡看花,他不明白為什麼相爺有了夫人,卻還要童話金屋藏嬌那般將夫人藏在府裡,藏著就藏著吧,聽楊叔的意思還將夫人氣回了家,這下好了,本就是要藏著的人去了外頭,相爺生得這般好看,哪裡能不惹人注意呀!

“昨夜便接回來了。”宋青梧說,“他還未起,飯食拿去小廚房裡煨著——”

說著,宋青梧看向一直低著腦袋的宋小,說:“小在爐邊守著,等夫人醒了,伺候好他。”

宋小誠惶誠恐:“爺,小——”

“風白昨日同我說你在課上打瞌睡,”宋青梧說,“伺候好夫人,爺便去同溫先生講免了你得挨的那幾下戒尺,如何?”

溫書麵上和藹可親,但在私塾裡上課時是個十分嚴厲的先生,雖然因為公務多,去私塾裡上課的時間少,但已經抓著好幾次宋小打瞌睡了。

宋小也並不是故意要打瞌睡,夜裡他總是溫習到很晚,天不亮便要趕著去私塾,覺睡不夠,年紀又小,打瞌睡怎麼也免不了。

想起戒尺打下來的疼,宋小說:“小一定伺候好夫人。”

吩咐完事,宋青梧隨意吃了些東西便去上朝了,他今日有些忙,回來或許要到夜裡了,本想再吩咐宋小看著謝淮驍莫要讓他出去,但又覺得謝淮驍自己曉得分寸,便沒有提。

楊叔也離開了梅園,宋青梧這邊不怪罪,他便得去和周娘道個歉。

到了最後,梅園便隻剩下宋小守著謝淮驍,他還記得自己的差事,提著食盒去梅園的小廚房裡生了火,裡頭是周娘熬的清淡魚粥,宋小後知後覺的想起,忘了讓楊叔幫忙問相爺小爪去哪兒了。

謝淮驍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身上乏得緊,下意識伸手想去拽宋青梧的衣襟,卻抓了個空,迷蒙著雙眼從床上坐起來,才發覺床幔離自己很近。

“呀,夫人起來了!”宋小在屋裡守了許久,終於聽見裡頭人的動靜,“我這便去給夫人熱飯食!”

“回來!”

謝淮驍出聲喊住他,這才驚覺自己竟然還維持著人的模樣。

宋青梧什麼也聽不見,手一伸,將人緊緊撈進了懷裡。

“還好,還好——”宋青梧說,閉上了眼睛,“哥哥還好好的。”

謝淮驍心裡一軟,抬手正想揉揉他時,忽然感覺到頸邊落下一縷熱。

宋青梧的聲音變得艱澀哽咽,手也圈得更緊:“……哥哥,我怕極了。”

謝淮驍的手還是落在了他的頭頂,輕輕拍了拍,柔聲笑道:“幾歲的人了,怎麼還哭?”

第 105 章 念頭

謝淮驍話音才剛剛落下,便感覺到了圈住自己的這個人突如其來的僵硬,似乎宋青梧自己也沒有想到會哭。

但臉上淌過的水痕真實,宋青梧隻愣了一瞬便認下了,甚至又圈緊了懷中的人,在他的肩頭輕輕蹭,說:“……這說明,我很擔心你。”

謝淮驍閉了閉眼,輕聲說:“抱歉。”

“到底是怎麼回事?”宋青梧問,抵著謝淮驍的肩頭擦過了眼睛才抬起來,看向被扔在一旁的、已經昏死過去的蔣正源,“怎麼會忽然爆起來?”

宋青梧去換了在家裡常穿的寬袖白衫,大開襟到了腰腹,穿著屐站在庭院裡,銀河如薄紗攏著東都的天空,院中梅花樹抽的小葉輕輕搖動,謝淮驍穿上衣服從屋裡出來,他沒穿鞋,赤著腳站在廊上,微風吹不掉從宋青梧身上溢出的冷梅香,謝淮驍深吸了一口氣,信香卷進他的呼吸裡,後頸處有些微發燙。

還有些腳軟。

宋青梧察覺到他出來,側身回頭,本能地想要靠過去,但看見星輝下謝淮驍眼角摻著的餘紅,便停在了原地。

謝淮驍是他的嵐君,被自己的信香包裹著,整個人都透著勾人的豔麗,那是宋青梧親自打造出來、並烙下自己痕跡的灼人顏色,宋青梧不願告知謝淮驍自己曉得如何將他變回來,便是怕自己敗在這道明豔底下。

謝淮驍靠在廊柱上,原本齊到眼尾的劉海長長了許多,他一縷額發攬到耳後,露出的小紅痣點燃了宋青梧的眼睛。

“相爺好城府。”謝淮驍冷著臉,輕輕鼓掌,“騙本王好玩麼?”

他頭一回在宋青梧麵前用上“本王”這兩個字。

“臣並非有意瞞著殿下。”宋青梧迎上謝淮驍的目光,慢慢朝他走近,“隻是因這法子需要臣一直對殿下用信香,關上門還好,卻沒辦法帶著殿下去外麵,也不能時時看護殿下的安全,故而才不願說予殿下聽。”

謝淮驍向後退進了簷下的陰影裡,宋青梧從下麵上來,他擋住了謝淮驍看得見的光,信香肆無忌憚地將謝淮驍攬入自己的地盤,看著他眼尾逐漸升起來的紅潮,宋青梧歎了口氣。

“臣的信香會讓殿下熱起來。”

宋青梧的手貼上謝淮驍的後頸,在那個隻能對自己的山君敞開的地方放肆地安撫,謝淮驍口中溢出的低吟誘惑著他低頭去親吻。

謝淮驍眼中盛著不甘,咬牙道:“放、開、我!”

潮紅蔓延去了更遠的地方。

宋青梧盯著謝淮驍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突然偏頭過去,似是要咬上謝淮驍的後頸,有了這樣的想法後,謝淮驍整個人都變得緊繃起來,心裡不受控地升起了對自己山君的期待。

宋青梧卻隻是在他耳邊說:“殿下還覺得臣是在騙殿下麼?”

熱氣撲在耳邊,給謝淮驍帶來的感覺並不壓於被宋青梧咬了一口,但是心裡又不得不承認,宋青梧之前不讓自己變回來是對的。

如果一定要靠著信香才能維持人的模樣,他寧可永遠當一隻貓。

被信香控製的嵐君,不是正在下花雨,便是走在下花雨的路上,謝淮驍會那樣說,更多的是在生自己的氣,重新變回人的時候他就明白宋青梧為何不願講出來了。

謝淮驍緊咬著唇,閉上眼睛不去看宋青梧橫在眼前的鎖骨,但宋青梧似乎鐵了心要讓他明白自己的困境一樣,雙臂圈住謝淮驍的腰,在感覺到謝淮驍因為自己的動作而放軟的瞬間,出其不意地將謝淮驍背了起來。

謝淮驍:“!!!”

他隻覺得自己眼前的東西晃了一圈,便穩穩當當地趴在了宋青梧背上。

“殿下摟緊了。”宋青梧用輕功帶著謝淮驍翻上了屋頂,木屐鞋和琉璃瓦屋頂碰撞出春末夏初的聲音,“今夜雖沒有什麼風,但屋頂總要涼快些,臣不願強迫殿下,但如今要讓殿下維持這般樣子,還是得依靠臣的信香。”

謝淮驍被他放在屋頂坐下,剛才被宋青梧擁住時他都做好了被帶上床榻的準備,什麼恪守承諾,謝淮驍覺得在本能麵前不會存在堅守本心的山君,畢竟他都感覺到了,宋青梧很硬。

但現在兩人之間被信香緊緊連在一起,始作俑者卻退得遠遠的,謝淮驍覺得自己才是那洪水猛獸,他才是那個迫不及待要吃了對方的那一個。

他複雜的看著宋青梧坐在了離自己有三個宋青梧那麼遠的地方,正想說話,宋青梧卻道:“殿下彆這樣看著臣,畢竟臣硬了。”

滿身的火氣突然就這麼消失下去,謝淮驍覺得自己拿宋青梧一點辦法也沒有。

“要不,你還是去泡一下吧。”謝淮驍當真偏過臉不在看他,而是看向了院中氤氳著熱氣的地泉,“有什麼想說的晚些時候也可以講。”

宋青梧想起了方才和楊叔說的話,忍不住逗他,說:“可臣還要哄夫人,否則楊叔明日送飯食過來又找不見人,他們可要覺得臣不行了。”

他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起來謝淮驍便紅了臉,什麼夫人不夫人的,沒有拜過天地和高堂,那他們頂多隻稱得上是露水情緣,而且照著大寧律法,宋青梧摘了自己的元,是要被下牢的。

“休要胡說!”謝淮驍抬手想扇走臉上的熱意,可那些熱意更多是被宋青梧的信香燒起來的,那人一刻不收,他便一刻消不下去,不用照鏡子他都能曉得自己如今是何種模樣,上月宋青梧花雨時好歹是被喂飽了本能,但如今又餓起來了,宋青梧自己尚能控製,謝淮驍的嵐君本性就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了。

“父皇今日和你說的那些。”謝淮驍努力轉移著自己的注意力,“你準備推薦誰去東營?”

宋青梧掌著禦林軍的印,但禦林軍自有將軍領著,這幾天宋青梧日日帶著他上朝,都察院和隱蟒衛的值房都去過,內閣的屋子更是宋青梧的第二個住所,但宋青梧一次都沒有去過禦林軍在宮牆內的值房,他有意在和軍務劃清界限。

“臣是有人選。”宋青梧說,“明日恰好是林將軍上朝述職的日子,臣下朝後正好同他商量一番,當然了,臣會帶著殿下一道的。”

說完,宋青梧又將話題繞了回來:“殿下是準備用原來的模樣去,還是變作臣的貓,被臣抱著去?”

謝淮驍沉默了。

屋頂上的微風吹不斷曖昧,備受信香煎熬的似乎隻有謝淮驍自己。

謝淮驍突然站了起來,屋頂向下傾斜,他現在不是貓,差點沒有站穩。

宋青梧嚇了一跳,正要站起來過去扶他一把時,謝淮驍深呼吸提起了膽子,堅定地朝著宋青梧過去,跨坐在了宋青梧的腿上。

“明日的事明日再說。”謝淮驍圈上宋青梧的脖子,“我的山不來就我,那我便自己來了。”

宋青梧低喃:“你還不夠疼我。”

“嗬。”謝淮驍失笑,“那事畢之後,回雁都去,我們洞房好不好?”

宋青梧動作一頓。

“彆停下來。”謝淮驍捏了捏他的後頸,“好舒服的,乖,再咬一咬。”

第 106 章 拿捏

查司和留了一名衙衛候在牢門處,不一會兒,衙衛便等到了宋青梧和謝淮驍出來,鞠了揖,在前頭領路,帶著他們去了此前便拾掇出來供二人休息的院子。

院子不大,折形修了兩間房,院中一株桃樹,這株桃樹倒是比大月湖邊的要開得晚些,如今才發了些許花苞。

鬥轉直下的情形超出了謝淮驍的想象,他呆滯的看著靖南王,方才父皇說了什麼?

宋青梧還跪在地上,謝淮驍爬上他的肩,焦急地踩著,空氣中彌漫著緊張,但現在沒人會和一隻貓計較。

這禦劍宋青梧不能接!

林淮英隻知道今日靖南王要私下出宮,連德正也沒帶在身邊,叫自己留住宋青梧,他心裡有猜測靖南王對自己另有安排,卻沒想到是要宋青梧來接他的職。

大寧左右兩相同屬內閣,一統武一執文,禦林軍是皇帝賦予左相的權力,但自先帝起為了製衡,空著左相位,禦林軍重回皇帝手中,內閣中也隻立右相,靖南王早年也遵循先帝的做派,甚至在於秉文告老還鄉後,不再立相,權力徹底歸於皇帝手中。

直到三年前叢雲嶺後,靖南王強提了宋青梧,還是放在了左相的位置,林淮英的餘光掃過宋青梧,宋青梧垂頭伏在地上,臉上平靜,嘴角不崩不塌,看不出來心中所想。

宋青梧依然跪著,慢慢抬起頭挺直了脊梁,謝淮驍一時沒有防備從他肩頭滑下,堪堪勾住了朝服的圓領,宋青梧這回不能托著他。

宋青梧正對上靖南王的眼睛,信念堅定,隻這一眼,靖南王便曉得他的答案了。

“謝山謝陛下聖恩。”宋青梧不疾不徐道,“陛下要查任何人,任何事,謝山絕不推脫,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唯有這禦劍,謝山不能接。”

靖南王不說話,也不叫他起來,謝淮驍覺得周圍空氣裡有火花批劈啪作響,刺得他身上的毛毛都炸了起來。

他還勾著宋青梧的圓領,前爪已經覺得有些酸了,卻被這焦灼起來的氛圍困在了這裡,不是不能動,而是覺得自己若動了,便是泄了宋青梧的底氣。

宋青梧說:“東營將領隻能是戰場上下來的好兒郎,曉得了腥風血雨、征伐無情,練出來的兵才是無往不勝的利劍,才有被陛下握在手中的價值,謝山隻懂得城防之法,於帶兵之事一竅不通,掌著禦林軍兵符已是竭儘全力,如此接過將軍手裡的兵,不服於謝山尚是小事,讓將士和陛下離了心才是下下策!”

靜默片刻,靖南王緩緩開口:“你倒是真敢說。”

宋青梧堅定道:“陛下寬厚,善聽諫言,謝山說得直白了些,但字字都是真心。”

“但淮英是一定要調的,待朕回了宮便會下旨到兵部。”靖南王說,“宋卿不當這個將,那就要給朕尋一個人。”

宋青梧說:“盧飛將軍便是上上之選。”

“盧飛要同淮英一道走。”靖南王否了宋青梧的話,“半月內,東營主將便要到位,屆時你拿不出人選,朕便顧不得許多,摁也要摁你在這兒。”

宋青梧垂眸:“臣謹遵陛下口諭。”

陳執沒來得及和宋青梧打個照麵,便又護著靖南王回宮了。士兵牽來了他騎的馬,宋青梧又問了一遍林淮英,再次確認了世子舊物實在不能給他瞧後,抱著貓跨上馬,便準備打馬疾走,趁天尚未黑時回去。

林淮英攔下他,遞了一盒沉香木裝著的茶葉到宋青梧麵前,道:“今日為難相爺了,這茶既然喜歡,便帶些回去罷。”

宋青梧接了過來,塞進謝淮驍懷中讓他摟著,道了謝後便策馬走了。

“將軍。”盧飛上前道,“將領撤換無可厚非,可今日陛下怎麼這般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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