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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想退休 三裡霧 55561 字 5個月前

“陛下並不是今日才著急起來的。”林淮英眼神逐漸變得淩厲,他回首看了眼營門上的寧字旗,說,“陛下已經急了三年了。”——

回城後,宋青梧徑自去了定海侯府,侯府的下人認得他,隻是他來得突然,陳執和楚澤渝一個都沒在,原本想將他迎進去歇著,再派人去隱蟒衛的值房通知小侯爺,但宋青梧換了馬,將林淮英最後送他的茶葉給了門房,真正喜歡這茶的是楚澤渝,想朝陛下討要的也是陳執,宋青梧也沒真料到林淮英會將禦賜的東西轉贈給自己,想來也是今日幫著靖南王攔了自己,心中對自己存了愧疚,才贈得十分乾脆。

他帶著貓在外頭的小攤上吃了碗餛飩,給謝淮驍叫了一份奶白的魚湯,裡麵的魚肉被煮爛了,倒正方便了謝淮驍一口悶掉。

隻是貓不喜燙,謝淮驍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魚湯涼下去,這時的宋青梧已經吃完了,手撐在桌上看謝淮驍小口小口吸溜著魚湯。

平時宋青梧也會這般看著謝淮驍吃東西,但不知為何,謝淮驍總覺得今日的目光格外灼熱,他眼下分明是隻貓,卻好似變成人又被宋青梧剝了精光,眼神肆意掃著自己的身體,謝淮驍終是轉頭看了他,這般被盯下去,飯是彆想好好吃了。

“你終於看我了。”宋青梧將自己的臉靠過去,和謝淮驍的背隻留了半根筷子寬的距離,“今日在我背上掉了許久,手定是很酸吧。”

溫熱的呼吸撲在後背的毛毛上,謝淮驍整個背都發起緊來。

“喵。”

謝淮驍回頭朝他叫了一聲,心裡想要宋青梧彆挨自己這麼近,可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在撒嬌,宋青梧也聽不懂貓言貓語,隻當謝淮驍終於疼起了自己,低下去親了了一嘴的毛後,才離得遠了些。

“快用吧殿下。”宋青梧說,“總用涼食也不好。”

謝淮驍聽到“殿下”二字,警覺的抬頭看了四周,這小攤開在平安裡,來往的都是東都城尋常百姓,喧鬨得很,少有人見過朝中大官穿什麼衣裳,即便有很多人朝他們看過來,也隻將他們當做尋常的商賈人家,隻是宋青梧樣貌不凡,眉目間皆是鋒利的英氣,朱紅色朝服襯得他更加光彩奪目,一眼便能瞧出這是位山君。

尋常百姓家裡的嵐君也不少,好幾個路過的嵐君見了宋青梧後紅了臉,謝淮驍心裡氣,雖然無人聽見宋青梧喚自己的那聲殿下,但吸溜魚湯的速度快了許多,也凶狠了許多。

吃飽喝足,宋青梧覺得自己下午的鬱結也散得差不多了,便抱著謝淮驍走回了相府。

楊叔等了他足足一天,此刻見到宋青梧終於回來了,也顧不上問宋青梧是否用了晚飯,疾走過去,道:“相爺,出事了!”

宋青梧騰出一支手摁下楊叔急的不知該如何放的雙手,說:“莫要慌,仔細說說清楚,出什麼事了?”

楊叔很少有這樣慌亂的時候,宋青梧今天又去了東營,有眼睛盯著自己,便又說:“先回屋去,楊叔莫要著急。”

“相爺,老奴哪能不急啊!”說雖這麼說,楊叔還是跟在宋青梧身後進了糊,關上相府大門後,繼續道:“夫人丟了!”

宋青梧神色淩然,問:“你進了梅園?”

“這——”楊叔被問得一愣,旋即又顧不得那麼多了,說:“是進去了,今日相爺一直沒有回來,但梅園裡還有夫人,總要送飯去,我原本是將飯菜擱在相爺說的位置,想著夫人自會來取,可等老奴去了之後,飯食還是原來的樣子,動都沒人動過,心裡覺得不妥,便鬥膽去了屋裡,可屋裡哪裡還有夫人的影子!”

說完後,楊叔更加著急起來,又道:“爺啊,老奴私闖梅園的事,等尋到夫人後自會來向爺領罰,但眼下是找到夫人要緊啊!夫人是嵐君,上月便是相爺的人了,和爺過了花雨,相爺又同國公爺一樣英勇,當年老夫人便是那次後就有了相爺,若夫人——”

“喵嗷!”

謝淮驍謝聽謝離譜,忍不住出聲打斷楊叔,隻是發出來的聲音暴露了他的惱羞成怒,若不是宋青梧拽著,他甚至要跳到楊叔臉上去了。

楊叔也因為找不見人而慌了起來,宋青梧丟了貓都能著急成那樣,這回還丟的是夫人,被摘了元的嵐君無法離開自己的山君太久,光是精神上帶來的折磨都夠嵐君吃一壺了,更彆說若是到了自己的花雨期,隻有摘了自己元的山君才能替他解了磨難,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一齊進了楊叔的腦子,全然忘了那天宋青梧叫他煮了避子湯的事。

這場烏蟒鬨得宋青梧哭笑不得,但他也曉得這是自己留下的漏,怪不到楊叔身上。

“莫慌,夫人並無礙。”宋青梧說,一邊言語中穩著楊叔,一邊順著謝淮驍的毛,“昨日我不小心惹了夫人生氣,半夜裡回了娘家,再晚些罷,我便去接他回來。”

楊叔有些暈:“這、相爺親自去接麼?”

宋青梧點頭。

“可前些日子——”

宋青梧曉得楊叔要說什麼,打斷他道:“外頭還是莫要聲張,隻家裡人曉得便夠了。”

“既然隻要,那相爺將夫人娘家住哪裡告訴老奴,老奴去接罷。”楊叔說,“相爺去終是不方便,雖然誠意少了些,但隻要夫人願意回來,相爺再用心哄著便好了,國公爺當年也是這般,前人經驗,學著點兒總是沒錯的。”

宋青梧道:“那不一樣。”

安撫下了楊叔,宋青梧便帶著貓回到梅園,放在在楊叔麵前不便發作,此刻進了自己的地盤,謝淮驍也不再忍,更顧不得楚澤渝之前說的那什麼瘋病。

他故作凶狠地張開小貓嘴,露出尖尖的虎牙,就要衝著宋青梧的手指咬下去。

霎時間,有一陣沒聞見的冷梅香充斥滿謝淮驍的鼻息,他頓時軟了下來。

“本不想這麼快叫殿下曉得的。”宋青梧親昵地摟著懷中的少年,白瓷般的顏色藏進了朱紅裡,“臣有法子讓殿下變回原來的模樣。”

衙衛領著二人進了正對的那間主屋,推開門,請二人進去。

“陛下,謝尚書,還請二位在此處稍等。”衙衛道,“府醫被帶去看蔣正源了,屬下這便去外頭請大夫來給謝尚書看看身體。”

謝淮驍一時語塞,倒是沒想到這樣快就被宋青梧拿捏住了,妥協道:“……那我想先……清洗一下。”

宋青梧抬了抬眉,謝淮驍懊惱道:“是身上沾了塵!”

第 107 章 目的

關齊跟著衙內一道去取熱水,很快便回來了。

謝淮驍也不願讓大夫多等,匆匆洗去身上的痕跡便穿好乾淨的衣裳出來了。

宋青梧在一旁看著謝淮驍乖乖將手伸到了大夫麵前,雖然已經得了他的保證,卻還是隨著大夫蹙起的眉頭而提起了心。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1]。”出了城,宋青梧縱馬的速度便慢了下來,沒了在城內禦馬道中的恣意,“殿下得了好景看,即使不願賞臉,賞個巴掌也行,理理臣好麼?”

謝淮驍自是裝著聽不見,爪子勾緊了宋青梧的衣裳,速度再慢也是馬背,走起來顛簸,他總覺得不穩當。

悶了一整春,如今天氣又暖,正是城內百姓踏青的好時候,早些年時,宮裡也會安排這樣的出遊,但每回都聲勢浩大,隱蟒衛同禦林軍一層一層的將天家人卷裹在當中,隻能去圈出來的沒有危險的地方,瞧見的美景都是旁人提前畫好的,謝淮驍次次都不得勁,再加上靜妃後幾年身體逐漸起病,需要調理,靖南王便減少了春遊的次數,國庫也因此減少了許多開支,再往後,靖南王便再未提過這事。

雖然被宋青梧抱著在馬上,不能下去仔細玩,但謝淮驍也知足,謝往外頭走人煙便謝少,謝淮驍不太會識路,宋青梧顯然已經將東都城向守衛營的路記得滾瓜爛熟,離開了百姓遊玩居多的地方後,走了一條人跡罕至的小路,約莫過了一刻鐘,謝淮驍便看見了被風鼓舞吹起的寧字旗。

宋青梧在營門口下了馬,主動亮出了靖南王給的令牌:“宋青梧,得了陛下許可,前來找林將軍討些東西。”

門口等著的正是林淮英的副將盧飛,靖南王早早便派了人過來通知,他特意來輪值便是等的這位,因此抬拳作揖道:“恭迎左相,將軍在屋內等您多時了。”

宋青梧點頭:“勞盧將軍帶路了。”

盧飛將宋青梧騎來的馬遞給守衛兵,叮囑道:“可仔細喂好了。”

他領著宋青梧穿過校場,營中的將士正在練射箭,宋青梧被吸引了目光,忍不住駐足看了一會兒。

“宋相可是想練練手?”盧飛是曉得宋青梧身手的人,宋國公早年可沒少吹噓過自己的虎崽子,“末將替你抱著貓,教下麵給你拿扇大弓來。”

謝淮驍不知想到了什麼,無比主動地伸出爪子等著被盧飛抱過去。

當了這麼久的貓,他已經習慣了被人抱來抱去,左右都不知道他的底細,若不是長得可愛,也沒法讓人喜歡得緊。

但他不曉得自己的舉動又讓宋青梧心中不滿起來,箭也不看了,說:“不勞煩將軍了,宋某人多年未再練過這些,早沒準頭了,隻怕誤傷了營中的兄弟。”

謝淮驍心中哼笑,這騙人的狗東西,嘴裡儘是些謊話。

斬夜刀那樣的都能輕鬆提起,且又都舞得那樣好看,怎麼可能拉不了弓。

謝淮驍的爪子被宋青梧一把握住,收得比平日緊,謝淮驍到沒覺得什麼不對,但在盧飛眼裡就不是這麼回事了,東都裡傳左相有隻寶貝貓,旁人碰一下都不行,他覺得這謠言差不多摻了十斤水,宋青梧也算是他半看著長大的,不像是會醉心這些的人。隻是如今親眼見了,他又覺得那謠言還不如宋青梧做的誇張,這哪是不讓碰,分明就是當主子供著了。

盧飛說:“既然相爺無意,那就走罷,將軍還等著。”

不一會兒,兩人一貓到了林淮英處理軍務的值房,謝淮驍還是頭一回見到軍營裡的值房,牆上掛著東都城四周的地形圖,還擺了沙盤在一旁,林淮英正低頭看著文書,聽見門口的聲響,這才抬起頭來。

盧飛朝他拱手:“將軍,左相大人到了。”

“來罷。”林淮英朝宋青梧招手,說,“宋相這邊坐。”

盧飛替他們帶上門便出去了,宋青梧在林淮英桌案的對麵坐下,謝淮驍不想再趴在他腿上,便直立站起來,兩隻前爪勉強夠到桌案的邊沿,小腦袋露了半個出來,睜著眼睛好奇地看著林淮英。

這是他父皇多年前欽點的東都守護神,東都城平時的城防雖然由禦林軍麾下的城防營分管負責,可若真有一天東都被攻,或天子被逼宮,東都守衛營便是天子最忠誠的守衛者。

林淮英替宋青梧斟上茶,他雖然和宋國公是同輩,但在官階上卻矮了宋青梧一頭,他將倒好的茶推至宋青梧麵前,謝淮驍不由自主地盯住謝來謝近的茶杯,兩隻貓眼登時變成了對對眼。

林淮英說:“陛下今年賞的新茶,我品不來這些,相爺倒是可以嘗嘗。”

“我想這茶好久了,一直沒能從陛下哪兒討到賞賜,卻沒想在將軍這兒得償所願。”宋青梧將謝淮驍抓回來了點,怕熱茶燙著他,說,“謝謝將軍了。”

“哈哈,相爺喜歡,都拿走便是。”林淮英笑道,“我這兒還是喝酒得多,你們文臣喝茶麼,天經地義,我們武官就該喝酒,喝酒練膽,我手裡的兵不像邊關軍,能真槍真刀的馳騁沙場,就靠點兒酒給他們無法無天的機會。”

宋青梧說:“林將軍練兵的法子倒是特彆,但是喝酒誤事,也傷身體,習武之人最要緊的便是身體,能入守衛營的都是好苗子,還是莫要浪費了。”

“老夫有分寸,相爺方才來時不也看見了麼,他們正在拉弓吧,相爺覺得怎麼樣?”林淮英道,“相爺當年若不是去了禮部,我是想朝陛下將你討來的,你是個好苗子,要麼跟著你爹,要麼就放在東都,我到現在都覺得你入仕,實在是可惜。”

宋青梧一笑,不動聲色換了話題:“今日來東營的事,將軍當是從陛下那兒曉得了,能否讓我看看殿下的遺物?”

“自然曉得的,隻是,”林淮英頓了一瞬,才道,“隻是如今到這兒的,暫時隻有靜妃娘娘的舊物,禦林軍從宮裡將東西帶過來,還需得過戶部那邊,你也曉得,今年花銀子的地方多,光是賑濟北邊就得出去幾百萬兩,陛下雖下了口諭,但也不能真全燒了,該歸國庫的還是得歸還回去。”

東都以北的土地,錯過了整個春,今年必是顆粒無收,花銷大,謝厲也已經去了江南道盯著運糧一事,照著宋青梧對國庫存銀的了解,這些銀兩還是出得起的。

林淮英的話在他這裡,站不住腳。

那便是有彆的原因不能教自己看了。

宋青梧臉上依舊掛著笑,朱紅的朝服襯得他如玉般清朗,對著林淮英道:“既然如此,那宋某便不打擾將軍了。”

這便是要走的意思。

桌上的茶還未放涼,宋青梧連碰都不曾碰一下,隻是摟進了謝淮驍,林淮英見狀,今日叫他來的真正目的還未言明,自然是不能放他走。

“日頭還早。”林淮英說,“相爺在營中用過晚飯再走也不遲,若是怕回去路上無燈,我教人送相爺回去便是。”

宋青梧冷下臉來,說:“將軍何意?”

再強留便是要翻臉了。

“宋卿莫要為難淮英。”靖南王推門而入,他換了常服,打扮成東都裡富商的模樣,雙手背在身後,說,“是朕的注意。”

謝淮驍眼前一亮,父皇!

宋青梧將謝淮驍放下,同林淮英一齊跪下朝靖南王行了禮。

“起來罷。”靖南王坐上了主位,謝淮驍正乖乖站在桌案上看著他,琉璃珠子般的眼睛裡含著水,他被看得心裡一軟,伸手撫弄了謝淮驍的下巴,“宋卿當真愛惜這貓,朕還不曾問過,可給他取了名?”

來自父親的安撫讓謝淮驍心裡酸軟成一片,他許久不曾感受過靖南王的關心了。他用臉頰蹭著靖南王的手指,軟軟喵了一聲,隻是他心裡還梗著林貴人的事,隻蹭了幾下,便又溜下桌去,鑽進了宋青梧懷裡。

宋青梧小心接過撲來的貓仔,回了靖南王的話:“回陛下,這貓喚作小爪。”

靖南王一愣,想起了自己的小爪。

林淮英不知小爪是誰,見陛下臉上帶著憂傷神色,又是因為貓,還以為陛下也曾養過一隻差不多名字的貓,隻是那貓多半已經不在了。

“臣是在殿下墓前撿到的他。”宋青梧說,“覺著是緣分,故而鬥膽,取了這個名字。”

“罷了罷了,知你一心對淮驍兒,朕替淮驍兒感到高興。”靖南王不願在此事上多停留,停留隻會讓他更加思念失去的摯愛和最疼的孩子,說,“朕瞞著你將你找到這兒來,是有一份差事,想讓你接。”

靖南王嚴肅起來,屋內氛圍立時肅穆。

“宋卿上回同朕說起叢雲嶺一事,三年前淮驍兒墜崖裡,遂丹插了一手。”靖南王說,“今年北原大雪,他們卻遲遲無動靜,何乘元是個紙上談兵的將領,軍職上又大過楊茂,朕怕遂丹早已行動起來,但何乘元並未發現,徒生禍端。”

“茂叔向來謹慎,同遂丹交手多年,還不至於會錯過他們的動靜。”宋青梧道,“陛下若是擔心,可讓陳執去一趟北原,刺探一下情況。”

“三年前奇邪便能帶著人到叢雲嶺,朕擔心他們尋到了彆的來路。”靖南王說,“比如朕的兩個兒子。”

宋青梧和林淮英相視一眼,誰也沒開口接話。

靖南王說:“叢雲嶺一事,宋卿查了三年才找到了遂丹的蹤跡,可見他們埋得多深,若說在東都無人相助,朕不信,朕也不信宋卿同淮英會信,能隻手通天瞞過你們的眼睛安排遂丹入關,朕思來想去,除開朕的兩個兒子,實在找不出第三人來。”

說到此處,靖南王看向宋青梧:“當然,若是宋國公疏漏,向他們敞開了北原關,那自然又是另一回事。”

宋青梧心中一凜,跪下磕頭:“家父——”

“朕曉得,宋卿對淮驍兒一片赤誠真心,朕自是信得過你。”

謝淮驍拽緊了自己的小拳頭,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父皇。

他記憶中的靖南王總是對他慈愛有加,不是沒有當著他和母妃的麵抱怨過朝臣、指責過朝臣,但從未像這樣,他覺得父皇給宋青梧拴了一條狗鏈,而那條狗鏈,正是自己。

林淮英也覺得這話不妥,開口喚了陛下想替宋青梧和國公說話,但靖南王朝他壓了手,教他閉嘴。

“朕要淮英去北原。”靖南王道,“謝山,燕王也好,安王也罷,朕要你掌禦劍,替朕殺了大寧的鬼!”

宋青梧偏了偏頭,說:“問他之前,哥哥不打算問問我想作何?”

謝淮驍瞪了他一眼:“那你說。”

“我此生不會有子嗣,從最初起,我便打算從宋峋和陳越廷之間挑一個的。”宋青梧眯了眯眼,“他這般作弄許由,峋兒落了個有汙點的父親,便是那些頑固點頭從旁立太子,即便峋兒姓宋,也不會將他考慮在前頭了。”

第 108 章 小處

不長不短的一句話裡被添進去了太多東西,揉作團一股腦塞給了謝淮驍,他愣了好片刻,才拆出來了一個線頭。

“……但你有沒有想過——”謝淮驍說,心裡因為自己要說的話而高懸提起,“比起立公主們的子嗣繼承大統,那些人更希望能是你的——”

“噓。”宋青梧伸出手指來豎著,碰在謝淮驍的唇上,莞爾看他,“他們的話,在虛無縹緲的事情上,當做一陣兒響就好,聽過,也就過了。”

月朗星稀,謝淮驍伸出一隻肉墊摁在宋青梧攤開的掌心上。

十歲入禮部做了侍郎後,宋青梧再未認真使過刀,掌中磨礪出的繭子已經薄了許多,但年歲留給他的痕跡如靈魂上的烙印,縱使棄武從文,方才那般舞刀,宋青梧連汗也未出,似乎連活動筋骨也稱不上,肉墊下的粗硬感無比真實,謝淮驍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金子即使蒙塵,擦掉後也依舊晃眼值錢。

謝淮驍曉得自己被耍了。

天曉得他方才聽聞宋青梧許是傷了手時,心裡升起了多少擔心。

這是本能的一部分,摁著他對自己山君的一舉一動做出反應,但裡頭不是沒有摻著真情實意,至少這一路下來,他是真的擔心。

宋青梧很快便意識到自己過了頭,他看著謝淮驍收回了自己的小爪子,小貓如今也不過他整個手掌那樣大,蹲下身用尾巴圈起了自己,晚風將毛毛吹倒,可憐的模樣教宋青梧覺著心疼。

今日在君閣花廳中,謝淮驍將那片乾梅花遞來時,宋青梧隻是有一些猜測,出宮時聽見陳執說在靜安殿尋到的謝淮驍,心中的猜測便落了實處。宋青梧也未曾想過他多年前送出的那盒藏著自己心意的梅花,會被謝淮驍收藏如此之久,並且此番從靜安殿出來時,唯一帶走的也是這樣東西。

其中含義不需言語解釋,宋青梧自當明白,隻是眼下他有心悔過朝謝淮驍道歉,謝淮驍也不再搭理他了。

翌日上朝,宋青梧依舊帶著謝淮驍一道。

謝淮驍從昨夜起便再沒正眼看過宋青梧,心裡堵著一股氣,宋青梧又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昨夜為何如此,摘元後他雖然能恪守和謝淮驍之間的距離,可是本能總是吊著他,山嵐之間合該有情|趣,卻是自己受了蠱惑罷了,但若是這般實誠的告訴謝淮驍,隻怕得到的便是他更長久的冷落。

所以今日出門上朝後,宋青梧便一直揣著貓,半點放下的意思也無。

言官彈劾他的奏折幾乎都被壓在了都察院禦史溫書手裡,一夜間壘起了一大摞,偶爾有漏網之魚在朝堂上出列啟奏,也在靖南王放任的態度裡啞了火。

下朝後,禦史台的言官左中林追上謝斐。

“殿下。”左中林落後謝斐小半步,說,“咱們不能坐以待斃了。”

“奉天道裡,左大人還是慎言得好。”謝斐聞言不悅,宮門自明堂的中軸大道被稱為奉天道,百官皆要從此路朝見天子,“本王此番還去外公府上,有什麼事,你自曉得該如何稟報。”

謝斐的外公邱連禮是靖南王的老師,又在國子監帶出了許多門生,左中林便是其中一位,聽了謝斐的話,左中林想著自己也許久未去老師府上拜訪,可瞧見謝斐不虞的神色,縱使再愚鈍也曉得自己這會兒觸了黴頭,便隻得改日再登門造訪——

都察院值房裡,溫書將昨夜裡便送來的一大摞彈劾宋青梧的折子往他麵前一推,口中嘖嘖直道:“瞧瞧,不愧是陛下的紅人,風吹草動便能教燕王和安王的人秉燭疾書,恨不得昨夜裡就遞到陛下麵前去。”

他生得如白玉般溫潤,桃花眼春水含情,脫了衣裳是當真的書生身材,很難教人看出他是山君。

謝淮驍是頭一回知道這個人,看著他同宋青梧這般熟稔,當又是一位左相黨羽。

但宋青梧此番心思都聚焦在謝淮驍身上,今日來都察院隻是行個過場,再喝一碗茶便準備回去了。

溫書見他不願翻那些折子,頓覺無趣,招手讓人來將這些都撤下去。

“燕王去了江南道。”溫書斂起了郎當樣,正色道,“這回怕是真的有人要掐北原關的脖子了。”

宋青梧聞言,這才抬起頭,隻是手中順貓的動作也未停下,說:“有動靜了?”

溫書搖頭,說:“北原本就隻得這幾月才是晴朗天,過了七月便又要飛沫子了,以往這時已經從東都發了補給過去,誰曉得今年雪直落到前月,連東都都要指著江南各州的糧食度日,陛下又將監管運糧事宜的事給誰不好,偏給了燕王。”

謝淮驍聽他們說這謝厲,多年的習慣叫他本能的想要回避一二,偏在這時忘了自己是貓,還被宋青梧扣在懷裡,左右掙脫不得,不得不強行聽他們當著麵編排自己的兄長。

“若無動靜,那就沒什麼好說的。”宋青梧說,“燕王和安王並無區彆,陛下如今隻得從雙王中挑選一人繼承大統,為了一碗水端平,又或者為了鍛煉二位殿下,即便運糧給了這位,那後麵緊要的便也輪得到那位。”

“事關北原糧草,你怎的就不著急?”溫書不解,又說,“宋國公回都後,原本隻一枚的帥印被重鑄為陰陽兩印,一位給了頂替宋國公去北原的的何乘元,但他是安王的人,另一半在茂叔手裡,可茂叔終究是副將,是陛下為了安撫北原關將士才不得不留下的,便是為了打壓你和安王,今年的糧草也得扣上幾月。”

溫書見宋青梧隻顧著逗貓,並不說話,心中氣急,說:“遂丹今年隻會比我們更不好過,他們的草原被雪蓋了整個春天,牛羊活不了,沒有吃食,國公已經不在前線了,奇邪一定會帶著他的人謝境來,這仗是定會打起來的!”

“今年這般,哪怕父親尚在前線,奇邪也一定會來的。”宋青梧說,“雪是頭年冬月便開始下的,風白,他們早該來了。”

謝淮驍聽後一怔,有些明白了宋青梧的意思,忍不住抬頭望了一眼,幸而宋青梧方才是抬頭和溫書說話,並未發現自己抬了頭。

他很快又低下去,若是教宋青梧發現自己抬頭了,謝淮驍總覺得像是自己輸了一般。

“……確實如此,我怎麼就沒想到。”溫書被他點了一句後,已經冷靜了下來。

“你就是這般性子,才會被壓在翰林院修史這麼多年。”宋青梧說,“重陽你便三十了,而立之年,好歹讓我稱心喊你一回兄長,早日成個家,總去花雨樓,隻會攔著你繼續往上走,也落了把柄教人戳你脊梁。”

謝淮驍不敢置信,睜大眼睛直勾勾看著溫書,這般瞧著隻不過及冠之年,竟然已經三十了!?還、還總去花雨樓裡尋、尋樂?

因為山嵐特殊之固,大寧對朝中官員去逛窯子的事總要寬鬆一些,花雨樓中的妓子小倌都是和君,嵐君金貴,雖被許多人家看做生育的工具,卻受了律法保護,沒有一家窯子敢買嵐君回去。但被發現了,奏到禦前,還是會被罰俸三月。

溫書跟著宋青梧,早已被奏過許多回了,死豬不怕開水燙,他有賺私房錢的營生,朝廷給的俸祿到真不能奈何得他。

許是謝淮驍的目光實在太直白,又或許他被宋青梧一直抱在懷裡本身就是一件惹人眼球的事,溫書和他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說:“你這貓通靈?”

宋青梧嗯了一聲,說:“貓都靈。”

“但你這隻瞧著特彆靈。”溫書道,“我總覺得他在腹誹我。”

謝淮驍抖了抖耳朵,怕露餡兒,故意歪了腦袋,拉長音綿軟的喵了一聲,瞧著十分無辜。

宋青梧冷眼看著溫書,說:“你才見過幾隻貓?”

溫書聽出了宋青梧話中夾帶的火|藥味,不明白他為何變臉,說:“花雨樓養了好些貓,被訓練來專門接待那些愛貓的人,粘人的緊,隻是瞧著都沒有你這隻機靈。”

“那些貓自然同我家的不一樣。”宋青梧說,“我的貓才是相府的主子。”

溫書隻當他偶然得了貓,突然發覺了自己嗜貓如命的一麵,說:“真是不懂你們。”

宋青梧說:“茶喝了,若無他事,我這便走了,四方來的折子都會過你的手,注意著消息。”

“你要去哪裡?”溫書想留他,說,“我這裡還有許多事。”

宋青梧站起身,說:“東都守衛營。”

溫書驚訝:“那處四方都盯著,因你帶貓上朝都這般多折子了,還去那裡轉悠,你是要累死我?”

“我得了陛下的許可。”宋青梧從懷裡掏了令牌出來,正反兩麵都印著寫了寧字的軍旗,“我去討些殿下生前的東西,隻這一件事,他們要來彈劾便來罷。”

溫書氣道:“奏章又不會過你的眼,宋謝山你就是誠心要累死老子!”

宋青梧不搭理他,揣著貓走遠了。

守衛營和叢雲嶺都在東都城外,卻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方向。

謝淮驍免不了想起自己從小到大的家當說不準正堆在校場裡,等著全部收拾妥當後,一把火燒給父皇以為的泉下的自己。

從溫書那處出來,宋青梧繞路去了隱蟒衛值房,同陳執借了他寄放在自己家中的馬,陳執的馬認識他,也不怕生,縱使是第一回見到謝淮驍,也隻是好奇地湊過去嗅了嗅,聞到一股貓味,吸引不了他的興趣,很快便挪開了頭。

謝淮驍此番小,生怕他伸出舌頭把自己渾身的毛舔一通,屆時彆說去守衛營,他能在地泉裡泡一天也不願上岸。

宋青梧也拉了一把馬頭,接過楊叔遞來的鞭子,也沒換衣服,從禦馬道疾馳出城,沿途開了遲來的春,謝淮驍許久不見這般景色,很快便迷了眼。

話為說完,身後的房門便被人推開,三人聞聲回頭,便見到邁進門檻的謝淮驍,和在他後頭一步的宋青梧。

這位次,讓林閒心裡感到些許奇怪。

謝淮驍目光複雜地看著林閒,歎了歎氣,說:“倒也不用專程為此跑一趟。”

第 109 章 風止

屋裡三人皆是一愣,旋即便紛紛起身,朝宋青梧作揖請安。

方才他們在屋裡說話,可沒有刻意降低音量,衙衛送府醫出去也就是幾息之前的事,而偏偏沒有通傳陛下駕到,想來也是正好錯過,屋子不隔音,至少後頭那幾句,應當是被謝淮驍和宋青梧聽見了的。

周先述剛剛讓林閒冒頭,一來是有存了打趣的心,他若當真起身去了,自己也不會真的不跟著,二來,他也察覺到了陛下在林閒上前去抱住謝淮驍時那一瞬的心情,覺著讓林閒親眼見一見也好。

已經飽了?

楊叔怔愣,往日送去梅園的飯食都是過著自己的手,但今日確實還未曾去過。

“小今日的功課查了麼?”宋青梧問楊叔,“去看看吧,你們也早些用飯,小孩子貪玩,不盯著點,今日便要叫他混過去了。”

宋小正在自己房中背著今日新學的文章,他入學遲,本就比塾裡其他學生落後好些,若不曉得努力,便愧對了相爺一番心意,原先他可從未想過自己還有能念上書的時候。

隻是不知怎的,天氣分明暖了,門也關著,窗戶外也沒有風吹進來,他猛然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楊叔明白宋青梧的意思,將剩下的下酒小菜都布好之後,便告退下去。

謝淮驍吃撐了,保暖思困,這在小貓的身上展現得更加明顯,他連著打了幾個哈欠,終是覺著快撐不住了,便顛著小步子順著宋青梧的手臂爬上他的肩膀,本來還想再站到宋青梧頭上的,想著這樣能不困些,但是他伸手去勾到了宋青梧的發絲,忽然想起自己被摘元醒來後,宋青梧在自己身後為自己梳發的場景,最後便隻在宋青梧耳朵上撲了撲,靠著頸窩坐了下來。

怕自己掉下去,謝淮驍用尾巴勉強半圈住宋青梧的脖子,小爪子牢牢勾著衣衫,無意識地蹭了蹭宋青梧。

“以前沒瞧出來,謝山這麼討小東西的喜歡。”楚澤渝這會兒已經有些醉了,手肘撐在桌上,支著臉,雙頰泛紅眉目含水,他喝不了幾杯酒,“當真是鐵骨柔情麼。”

謝淮驍頭一次見到楚澤渝的醉態,以往在宮裡時,楚澤渝總是滴酒不沾。

陳執見他這幅姿態,便想帶著人回家,朝宋青梧道:“阿渝醉了,馬先放你這兒,我帶他回家。”

宋青梧原本還有事要同陳執商議,但也不急於今晚,便準備答應,誰知楚澤渝卻不乾了。

“不回家!”楚澤渝掙脫陳執的手,說,“外頭還沒打更呢,尚早,不回家。”

陳執為難地看了一眼宋青梧,宋青梧道:“若真不回也可以,我這兒地方也多,讓周娘幫著收拾便可。”

“那也不住你家。”楚澤渝說,“要回去的。”

說完後似乎是怕陳執現在就帶他走,便朝陳執又說了一遍:“隻是現在不回家。”

謝淮驍被楚澤渝難得的姿態趕走了困倦,又沿著自己放在爬上來的路溜到桌上,宋青梧一路都護著他,怕他摔到地上。

桌上淩亂擺著殘羹碗筷,謝淮驍走得小心,避開了他們放在桌上的各種器具,到了楚澤渝跟前,歪著頭好奇看著楚澤渝,旁的不說,小魚兒的這幅模樣,的確勾人得緊。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宋青梧,宋青梧見他回望過來,嘴角升起淺淡的笑,謝淮驍覺得自己心中不甚明朗的心思被他這道笑容戳穿了,喵喵叫了幾聲試圖掩飾自己,不再看宋青梧,但也沒有看楚澤渝。

隨即,他便被楚澤渝抱到了懷裡。

“乖仔。”楚澤渝在謝淮驍的毛毛臉上親了一口,謝淮驍掙紮起來,又聽見他道:“乖仔,想不想看舞?”

謝淮驍掙紮不脫,隻覺得楚澤渝不是淺醉,而是醉得不行。

這裡統共三人一貓,都不是會跳舞之人。

宋青梧和陳執相互望了一眼。

楚澤渝不愉道:“乖仔不信我。”

“好了好了。”陳執試圖打圓場,“把貓還給謝山,咱們回去了,等回去了,你想看什麼舞我都給你找人來跳。”

楚澤渝搖頭:“那不一樣。”

說完,他伸手一指門邊立著的斬夜刀:“阿執。”

陳執:“……”楚澤渝說的舞什麼,他這下算是明白了。

但陳執偏巧不會舞刀,他的刀法是他的父親一手教的,重在實用,一招一式都十分乾淨利落,在戰場上陳執能做一枚定海針,可自己嵐君要的那種風韻流轉的舞刀確實是難了。

但偏偏楚澤渝一雙翦水秋瞳直看著他,陳執騎虎難下,正要硬著頭皮答應時,宋青梧給自己斟上酒一口抿完,從自己的位置上站起來,說:“我來吧。”

音落,楚澤渝和謝淮驍一齊轉過腦袋,看向宋青梧。

“你彆抱這麼緊,小爪剛吃完,太緊了他會不舒服。”宋青梧在謝淮驍頭上揉了揉,說:“小侯爺舞刀似一塊磐石,無趣得緊。”

宋青梧說的雖是事實,陳執卻感覺自己被平白刺了一刀,不爽得緊,說:“相爺許久沒活動了,可莫要閃了腰。”

“斬夜刀而已,重不過五十斤,隱蟒衛也就提提這個了。”宋青梧單手提起斬夜刀顛了顛,又揮舞幾下試著手感,確實有幾年沒碰過刀槍棍棒了,他雖不是為了替陳執解圍,但也並不想出糗,“尚可,舞著正合適。”

他提著刀進了花廳外的院中,黑夜裡明月光清冷寒涼,刀刃的寒光反襯出了宋青梧頎長身姿,楚澤渝突然抱著貓站起來一起跟到院中,正要隨意尋個地方席地坐下,陳執便拉過他坐到帶出來的椅子上。

陳執忍不住笑:“哪裡學來的,怎麼跟小孩兒一樣總愛坐地上。”

楚澤渝回頭瞪了他一眼,複又繼續看向宋青梧,陳執就立在他的後頭,雙手抱胸,雖然和宋青梧關係十足鐵,可這種時候總愛帶著攀比心,故而目光裡多了幾分審視。

哪怕他知道自己舞刀也就幾斤幾兩重。

謝淮驍的眼神一直放在宋青梧身上,宋青梧自十歲在秋闈中奪魁、被調入禮部後,再也沒有在眾人麵前展露過拳腳,也不在穿著勁裝武服,和文人一樣規矩戴著冠穿著寬袖衫,宮絛一束腰間懸墜著玉佩,這些年來似乎都已經教人忘了,宋相最初便是習武的人。

宋府夜裡少有點燈,一時除了花廳中的燈光外,隻泠泠月光打在宋青梧身上,他緩緩舉起刀,寬袖隨之翻飛張揚,無風卷下院中晚開的桃花,朵朵完好未曾有敗,落至宋青梧腰間後又炸開揚入空中如雨瀑般旋落,謝淮驍看得癡迷,扒著楚澤渝的腿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被勁烈刀氣卷著的桃花一瓣不慎向他飛來,謝淮驍下意識閉上眼睛用前肢埋住自己的頭,耳邊突然響起當啷一聲響,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

陳執拍手讚賞:“暢快!”

楚澤渝酒也醒了一半,眼睛裡含著光,期待地看向陳執。

陳執俯首在他額上吻了吻:“求你了,莫要為難你夫君。”

嘖,楚澤渝聳肩,宋謝山說得不錯,陳執無趣得緊。

陳執:“……”

宋青梧趁著他們二人打趣的功夫將謝淮驍單手抱起,另一手握成拳狀,未提著刀,他今日回府卸冠洗了地泉後便再未束發,學著嵐君常用的那樣用緞帶將頭發在腦後拴著,這會兒長發謝過肩垂在胸前,謝淮驍順勢勾了一縷拽進爪子裡。

“抱歉,許久沒用刀,興奮起來控住不好。”宋青梧說,“沒傷著吧。”

陳執還以為宋青梧在同他們說話,說:“你那刀氣烈,但也凝實,隻要未被那桃花瓣擊中便無大事,倒是你,接了那花,教阿渝替你瞧瞧吧。”

陳執這般一說,謝淮驍才發現斬夜刀被宋青梧扔到了一邊,擔憂地往宋青梧另一隻手敲過去,可他現在太小了,又被宋青梧抓著,看不見那隻手。

“上回你帶給我的外用藥膏還有,我晚些時候自己抹上便好了。”宋青梧說,“刀舞完了,楚太醫可還滿意?”

宋青梧甚少這般稱呼楚澤渝,話中帶著送客的意思,酒醒了一半的楚澤渝自是聽得明白的,雖不知他這般著急是作甚,但他本就打算看完舞刀便回去了:“滿意得緊,謝山若是得空,還替我練練阿執。”

陳執惱羞起來:“澤渝!”

楚澤渝並不理他,說:“馬兒也先放你相府了,我們走回去,醒醒酒也順道消失,明日我教阿執來給你送新藥,你說的那膏藥我也有印象,快有一年了,該是換了。”

宋青梧說:“那便麻煩你了。”

楚澤渝和陳執離開也沒驚動楊叔,楊叔此時正嚴守著宋青梧的吩咐,在宋小屋裡盯著他做功課,周娘做了飯也沒去吃,最後還是周娘見他們一直不出來,將飯菜裝進食盒提進去,才救了宋小一命。

桌上的東西晚些自有人收拾,宋青梧隻帶上了剩餘的半壺酒回了梅園,時隔好幾年重新提刀舞了一回,雖然是耍花槍,但身體裡壓抑著的鐵血似乎活了回來,他沒有儘興,可斬夜刀已經被陳執帶回去了,他搬來相府後為了避嫌,彆說刀,連馬都沒有置備,便隻好再喝一會兒酒,醉是醉不了,但也能讓這會兒的自己舒服些。

謝淮驍卻不這樣想,他還記著陳執說的話,被宋青梧帶回梅園放在地上後便努力跳起,想要去抱住宋青梧方才手上的那之後,掰開手心看看傷得怎麼樣。

宋青梧看到他急切的樣子心中一暖,說:“殿下莫要勾臣的衣服了,雲錦千金,勾壞了可不是如今的殿下賠的上的。”

謝淮驍一愣,惱他故意轉移了話題,便當真伸出爪子去勾他的衣服,當真被他撕了線出來。

“哎,殿下莫動手。”宋青梧也顧不得手裡還提著酒,直接扔下砸在地上,幸而沒碎。

謝淮驍以為他心疼衣服了,卻聽他道:“果真留不得你的指甲,小心翻了肉,倒時便要喊疼了。”

宋青梧席地坐下,握拳的手放在膝上,謝淮驍這回夠得著了,便過去用小腦袋頂了頂那拳頭,見他還不鬆開,便拿肉墊輕輕在宋青梧手腕上拍了幾下,催他快放開讓自己好好看看。

宋青梧忽然笑起來,說:“殿下當真要看?”

謝淮驍喵了一聲。

那不是廢話麼,謝淮驍想,宋青梧怎麼這般磨蹭。

“殿下答應臣一事,便給殿下看吧。”宋青梧說,嘶了一聲,眉頭微皺,“是有些疼。”

謝淮驍聞言,喵喵叫得更急切了,肉墊轉而拍向宋青梧的腿,擔心拍手腕也會牽扯到宋青梧的傷。

宋青梧說:“唔,殿下答應的話,那就喵兩聲。”

謝淮驍心裡嫌棄他磨嘰,但還是乖乖的喵了兩聲。

“那殿下便是答應了。”宋青梧笑起來,攤開一直握著的手心,“等殿下恢複人身,賞臣一個吻罷。”

攤開的掌心完好無損,連絲破皮也沒有。

蔣正源在床上不住掙紮了起來,幾乎要翻身栽下去,林閒同查司和飛快上去按住他,卻隻按得住他的身體,按不住他的嘴。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著,仿佛根本喘不過氣,呼哧呼哧的聲音如破了的風箱。

“哈哈……什麼寧王殿下留的後路……他根本沒想著保我……哈哈——”蔣正源說,眼裡的情緒從瘋狂跌落至頹草,看向宋青梧,“……我招……陛下……我什麼都招!”

第 110 章 證言

蔣正源說出的寧王二字,讓在場眾人心裡皆是一沉。

謝淮驍沒有親曆當年宋青玨的叛國案,事情結束後,整件事情又被先帝下令封口,沒有人敢私下議論,但即便如此,他卻也曉得這種案子牽連廣且深,掘出的人有一個算一個,且都是要找出來處理掉的。

更何況,在這之前,宋青梧也告訴過他,這個案子裡頭已經沒有活人了。

謝淮驍被他這麼一鬨,想下的手卻怎麼也下不去了,心裡升起不知是感動還是旁的什麼,但總歸是消氣了。

三道血痕說淺,倒也留了痕跡,從地泉出來後,宋青梧便換上了寬袖衣衫,又是白色,手上的紅痕便更明顯了。

楊叔過來撤午膳的碗筷時,宋青梧正好將他喚過來說起晚上陳執和楚澤渝要來吃飯的事,手背上明晃晃的三條杠被楊叔瞧了去,本該是踩著點來吃飯的楚澤渝下午些的時候就被請到相府來了。

“嘖,嘖嘖嘖。”

楚澤渝端著宋青梧被劃傷的手到眼前仔細查看,楊叔見他隻嘖不語彆的,心裡空著急:“楚太醫,這,相爺這到底是有事無事?”

“這說不好。”楚澤渝放下宋青梧的手,又在他的脈上摸了片刻,俯首寫下了一張方子遞給楊叔,“喏,叫小去趟我的藥鋪,按著這個撿,不收你們錢,回來後就煎上,今日隻服一次,明日便要晨昏各服一次,連服七日,宋相當無後顧之憂了。”

“謝謝太醫,小未下學,還是我去撿吧。”楊叔朝楚澤渝鞠了一躬,小心揣好了方子便出去了,離開時還不忘替他們關上書房的門。

書房不是梅園的那間,楚澤渝待楊叔走遠後,眼神一亮,伸手將酣眠在桌上軟墊中的小貓抱進了懷裡。

“乖仔。”楚澤渝自那晚上起就念著這隻貓,如今終於得了機會,自然舍不得鬆開手,“乖仔怎的還是這般大,都沒重多少,你是不是克扣它的口糧了?”

“怎敢。”宋青梧道,楊叔帶著人來府上後,這還是他開的第一次口,“小心弄醒他了,小家夥很凶。”

宋青梧落下話音,謝淮驍便醒了,睜眼看見了小魚兒的臉,迷茫了一瞬,回過頭看見坐在書桌後的宋青梧,宋青梧正用被自己劃傷的那隻手摩挲著瓷杯。

明晃晃的三條紅痕提醒了謝淮驍今日地泉中的事,謝淮驍抖了幾下小耳朵,從楚澤渝的手上往下爬到書桌上,顛顛的小步走到手邊,在傷口上舔了舔,吃了一嘴刺鼻的藥味,嗆得直咳嗽。

宋青梧趕緊將謝淮驍的荷葉小盞端來給謝淮驍漱口。

“你給我上的那些東西,對小貓身體有礙麼?”宋青梧問。

“能有什麼礙,倒是你,這幾口該給你舔光了,一會兒我再補些給你。”

楚澤渝說著,心中嘖嘖稱奇,陳執也同他說過宋謝山十分寶貝他的貓,但因為沒有親眼見過,楚澤渝並未全信,如今自己瞧過了,誰能想到在朝中叱吒的左相儘像是伺候主子那般伺候他的貓呢。

宋青梧瞥了一眼手背上的劃痕,不甚在意:“這一點小口子,不用費那麼大功夫了。”

楚澤渝搖頭不讚同:“滲了一滴血也是血,不好好處理,來日染了瘋症,宋相可莫要怪我。”

謝淮驍一怔,未曾想過自己撓的這一下還能埋這麼嚴重的隱患。

察覺到了小貓的怔愣,宋青梧安撫似的撓著謝淮驍的下巴,說:“那便再來一道吧,湯藥也得喝麼?”

“自然。”楚澤渝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觀你最近火氣足得很,又不能像尋常山君那般去花雨樓降燥,便給你開了降火的方子,規矩用完七日,暫時倒也不會有旁的雜症一齊出來。”

宋青梧:“……我的花雨已經下完了。”

謝淮驍紅著耳朵,尾巴不甚自在的在桌上左右掃動,和桌麵擦出細碎的沙沙聲。

“是啊,可不是下完了麼。”楚澤渝突然厲起聲,說,“謝山,莫要說我危言聳聽,你十五歲起便一直靠著藥物壓製,八年了,邊關將士尚且未有你過得苦,這番你又受了刺激,比我預想中更早的用上重藥,下回的花雨定要提前,如此下去,用不了幾年,你這身子可就壞了。”

宋青梧聽後,眼中並無波瀾,隻是逗貓的動作愈發輕柔,說:“提前多久?”

“長則九十月,”楚澤渝說,“快的話,或許三四個月也說不準。”

“何院首當年為小爪製抑息丸,我記得你也有參與。”宋青梧問,“小爪也是如此麼?”

“自然。”楚澤渝並不瞞他,“你也曉得,嵐君的初次總要厲害些,沒有山君摘元便會一直受煎熬,故而小爪那年初起便直接用了重藥,後續一直有我陪著他調理,逐漸減少藥量,雖然同樣糟蹋身體,但著實不如你厲害,再者,陛下也不可能一直放著小爪用藥,朝中向陛下和靜妃提親的王公貴族不再少數,誰不盼著自己錢權富貴更上一層?遂丹不也派了使者過來,想要討一位陛下的嵐君去草原,和大寧結好,隻是陛下當時隻有小爪一位嵐君了,又是他和靜妃的心頭肉,這才壓了許多年,未曾鬆口過。”

謝淮驍還是頭一回知道有人向父皇和母妃提過親,甚至其中還是遂丹的人。

楚澤渝不提遂丹還好,提了後便教宋青梧想起了謝淮驍被奇邪口中調戲之事,眼神冷淡下來,說:“他們也配。”

“曉得曉得,”楚澤渝趕緊順著他的話道,“隻有你配。”

謝淮驍麵紅耳赤,全靠一身皮毛才沒有露餡兒,隻是他的貓叫聲比平日裡更加嬌氣,楚澤渝聽得心裡軟成一片,想伸手抱著揉捏,卻被宋青梧撫開去,吃了一記帶著警告的眼刀。

陳執比往日多值了一個時辰的班,到宋青梧府上時,天上已經懸起了玉彎刀,駕來的馬兒被仆從牽去了相府的馬廄裡喂著,宋青梧不騎馬,也沒有置辦馬車,他少有事宜需要去到東都外,故而寬敞的馬廄裡隻有陳執的坐騎,打了個響鼻,舒適得不行。

宋青梧和楚澤渝並未特意等他,算上謝淮驍,兩人一貓已經開席好一陣了。

陳執風塵仆仆,卸了腰間斬夜刀立在門邊,這裡隻有宋青梧和他自己提得動那刀,楊叔想給換個地方給他放著都不行。

“怎的都不等我。”陳執大馬金刀的在楚澤渝身邊落座,偏頭在自己媳婦兒臉上偷了一吻,說:“說來吃酒,便當真隻給我吃酒了?”

“彆貧。”楚澤渝看向楊叔,“還麻煩楊叔將熱的飯菜都端來罷。”

陳執笑了:“還是你疼我。”

飯菜很快便端了上來,楊叔看著這一桌的人,想起在梅園裡的那位,心裡替夫人感到委屈。

他俯身在宋青梧耳邊,小聲道:“梅園那邊還未送飯食過去,相爺要不讓那位一道過來用罷?”

陳執同楚澤渝講著今日當值時的趣事,未曾注意到這邊。

宋青梧喂了謝淮驍一勺魚糊糊,濃稠乳白的糊糊鹹香可口,但謝淮驍已經被喂了許多旁的吃食,糊糊再誘人也吃不下了,打起了小嗝,尾巴圈著宋青梧的手腕。

宋青梧見狀一笑,說:“他已經飽了。”

“多謝。”謝淮驍起身拿走那根簪子,對宋青梧道,“陛下,臣請同林修撰一道,先去蔣正源府中查探。”

宋青梧望向他,眼裡閃過擔憂和難言的情愫,抿了抿唇,良久才嗯了一聲。

林閒平時根本就沒有想過的,如今腦子裡都是蔣正源的話,又見陛下此番難舍模樣,隻覺得耳邊雷鳴轟轟,什麼也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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