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箏應下,和堇竹換了家常穿戴,回到府中。
霍天北穿著件黑色斜紋布袍,坐在廳堂的三圍羅漢床上。
熠航像隻小鳥一樣撲到他懷裡,和他說著這半日的見聞。
霍天北饒有興致地聆聽,不時搭一句話,讓熠航傾訴的興致更濃。
熠航將一直拿在手裡的兩把扇子拿給他,“這是四嬸送給你的,這是我送給你的。”
“是麼?”霍天北有些意外,望向顧雲箏。
顧雲箏對他挑了挑眉,“你也有意外的時候啊?”
霍天北逸出愉悅的笑容,“我這是高興。”
顧雲箏笑著轉身,“我去更衣。”一麵走一麵聽到熠航問他喜歡哪一把,他說都一樣,都很喜歡。
她轉回廳堂的時候,熠航已回了東廂房,霍天北望著窗外花樹。她走過去,摸了摸他的下巴。
霍天北順勢握住了她的手,起身離座,“你替我去東院見一個女人。”
女人,他安排到了東院。顧雲箏莫名覺得這女人非比尋常,“要我替你見?什麼人啊?”
霍天北攜著她往外走,“你幫我傳幾句話給她。”
顧雲箏見他沒有細說的意思,也就點一點頭。
“你告訴她:她若有點腦子,就照著送她來京城的人的意思進宮,進宮之後,聽那些人的吩咐行事。她可以打霍府的主意,但不包括我與你。”
顧雲箏愣了片刻。
皇上曾兩次給他賜婚,一個是鳳元寧,一個是雲凝。他要她見的是哪一個?
是鳳元寧根本就是詐死,還是下落不明的雲凝來到了京城?
想到鳳閣老已在奉旨回京的途中……兩個猜測似乎都有可能。
霍天北抬手刮了刮她鼻尖,“記住沒有?”
顧雲箏回過神來,“記住了。”就要見到人了,她不需浪費時間胡亂猜測。
進到東院,順著甬路向後走的時候,有腳步聲趨近。
顧雲箏這才意識到手還被他握著,側頭對他一笑,手略一掙紮。
霍天北也就笑著鬆了手。
賀衝趕到近前,恭聲問道:“侯爺有何吩咐?”
霍天北道:“兩位閣老在醉仙樓等我,你見機行事,聽夫人怎麼說。她懂事聽話,你按兵不動;她不知進退,你儘快將這消息散播出去,把她殺了。想要她性命的人何其多,我不能保她周全也在情理之中。”
分外平靜溫和的語聲,談論一些小事的語氣,透露出的卻是他對一些人的生死的漠然。
讓人更覺冷酷。
賀衝稱是。
霍天北繼續與顧雲箏說話:“同樣的,人不能留你就回房歇息,能留下你就費心照看一下她的衣食起居。”
“明白了。”
霍天北將她送到東院一個小院兒門前止步,“我出去了。”
“嗯。”顧雲箏緩步走向室內。
院中除了站在廊下的婆子,是一色一身黑衣的護衛。
夕陽即將隱沒,室內光線暗淡。
一個身段窈窕的女子背對著她,正在觀看牆壁上的畫。女子高綰著隨雲髻,插著金鑲紫水晶簪子,穿著豔紫繡金色牡丹上衫,珠灰閃緞百褶裙。
顧雲箏覺得這身穿戴特彆眼熟,這女子的身量,與雲凝相仿。她輕咳了一聲,女子緩緩轉過身來。
雙唇紅豔,一雙勾人的丹鳳眼,眼波似是籠罩著一層無形的氤氳,目光朦朧迷離。
是雲凝。
也許是早已明白一半的可能是雲凝,也許是相見與否於她並不重要,顧雲箏的心緒竟是出奇的平靜。
她親手點燃兩盞六角宮燈,優雅落座,指一指正對麵一張太師椅,“你坐。”
雲凝依言落座,儀態萬方,“霍天北呢?我要見他。”
顧雲箏道:“我是定遠侯夫人,定遠侯讓我替他見見你。”
雲凝靜靜凝視著顧雲箏,“我要見霍天北。”
顧雲箏笑問:“為何要見他?”
“因為……”雲凝目光閃爍,抿了抿唇,“有些話關係重大,不便與彆人提及。好歹也是有過婚約的人,他見我一麵又怎麼了?”
見出事來可怎麼辦?顧雲箏腹誹著,直言不諱:“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念頭,免得招致殺身之禍。你活到如今不容易,何必在這時自尋死路。”隨即,她將霍天北的話如實轉告。
雲凝緩緩笑開來,仔細打量顧雲箏多時,輕聲道:“我不過是想找個能為家族報仇的人罷了,他不願意將我留下出手相助,我就照彆人的安排行事。也好,那條路更容易。”
顧雲箏思前想後,不難猜出那條路是什麼路。她從來就相信,雲凝沒有讓一個男人變得更好更強的能力,但一定擁有把一個男人毀掉的能力。
雲凝話中隱含的另外一件事,大概是指她更願意讓霍天北相助,而非進宮。這件事不論她在不在,霍天北都沒有同意的可能。他想過簡單或省心的日子,想要的妻子人選不是雲凝這一種,又非常不喜接觸陌生人,所以雲凝有過這打算也是枉然。
顧雲箏又打量了雲凝一番,記起那身衣服是她曾穿過的,不知該作何感想。她斂起思緒,道:“你有沒有什麼話要我轉告侯爺?在我看來,侯爺以後也不大可能來見你。自然,你如果願意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也隨你。丟掉性命的時候彆怪誰就行。”
雲凝沉默,而且不是短時間的。
已經到了用飯的時辰,顧雲箏有點餓了,走到門口,吩咐婆子擺飯。
飯菜上桌之後,顧雲箏落座,“過來,與我一同用飯。”
雲凝還算乖順,聞言入座。
“我今日沒有多少時間陪你磨著,你不知道該說什麼的話,我給你提個醒——”顧雲箏很願意借這機會解開一些疑惑,“你是為何在遠嫁途中下落不明的?這一年多你是怎麼過的?日後又作何打算?邊吃邊想,等會兒跟我說。”
雲凝點一點頭。
顧雲箏一麵用飯,一麵仔細觀察。雲凝全無境遇淒苦的樣子,肌膚細如凝脂,雙手素如蔥白,指節修長,關節處不顯粗糙,沒有薄繭,一如在閨閣中的樣子。看得出,這一年多她應該沒吃過太大的苦頭,甚至於,過的依然是錦衣玉食的日子。
再看雲凝的神色,垂著眼瞼,眉宇平寧。以前是凡事都掛在臉上,現在最起碼對著她不是那樣了。
顧雲箏一麵這麼想著,一麵質疑自己:一直都在審視、分析雲凝的情形,並不擔心她有沒有受委屈,是不是太冷血了?可一想到她與蒲家一度親密無間,提過將蒲家七娘許配給雲笛的事,日後興許還會被蒲家的花言巧語蒙蔽繼續頻繁來往,即刻釋然,認為自己保持冷靜就對了。
雲凝很明顯沒什麼胃口,心不在焉地吃了一點點飯菜,就放下了筷子,看著雲箏,輕聲道:“太後娘娘病重,怕是沒有多少時日了。我如果要進宮,就要趕在國喪之前。”
顧雲箏看了雲凝一眼,吃了一塊八寶肉才道:“你想做什麼,現在不是我會關心的。我問你什麼,你就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