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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061.

當然入夢的?能力不止如此, 昭雪很快發現自己能夠自由地修改夢境內容了。

她偶爾會進入一些同門師妹師姐的夢境,大多?數是認識的?,少部分是有過一麵之緣印象不深的。她偶爾也會進入方憐和?陳應師叔的?夢境。

昭雪推測, 進入夢境的判定條件可能是距離。

那些同門們都和她一同在藏劍宗,所?以她偶爾會誤入。

第二個判定條件是是否認識。

一些同門即便僅有一麵之緣,但昭雪好歹說得?上名字,也算是認識。

這兩個條件應該缺一不可?。

不過讓昭雪苦惱的?是, 大部分夢境的?主人都沒跟她熟到那個地步,經常誤入她人夢境實在是太尷尬,總會窺視到一些不想?看見的?東西。

她暫時還沒有自由地控製能進入誰的?夢境的?能力。

不過說到底,這麼久了, 她身邊唯獨兩個人的?夢還沒進入過。

扶青和?師尊。

師尊在閉關, 或許能一直不睡覺。但是扶青也從?不睡覺嗎?

昭雪去拿丹藥的?時候,常能看見對方眼底深深的?黑眼圈。

她問出了這個問題。

“睡得?很少。”扶青笑眯眯地說,“不過我從?不做夢哦。”

昭雪回去的?路上才想?起來不對的?地方。

她從?沒提及做夢的?問題, 扶青怎麼會提到這件事呢?

眼看著宗門大比一天天逼近。

昭雪緊趕慢趕總算突破了築基中階, 但是對築基高階就是完全無能為力了。

她在靈犀的?夢裡坐下來,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這些天裡她在彆人的?夢裡竄來竄去, 靈犀的?夢是她來的?最多?的?地方。對方的?夢很沒有新?意?,總是在各種各樣的?地方睡覺,因為知道她的?能力, 靈犀也是唯一一個看見她入夢而不驚訝的?人。

昭雪覺得?,或許用“做客”這個詞形容更加適合。

“來了?”

青年倚在高高的?桃樹枝椏上, 姿態慵懶地靠著, 長發和?衣衫垂下, 隨著桃花瓣紛紛落下。

昭雪伸手接住花瓣,感歎道:“都隆冬了, 這種美景也隻能在你的?夢中一窺。”

“哼。”對方睜開一隻眼睛,瞥向她,“今天在夢中也要修煉?”

昭雪攏住衣袖,搖搖頭,在樹底坐下,“明天就是宗門內部小比。這次選拔持續一周,隻有前七才能進入最終的?宗門大比之中。屆時五湖四海的?宗門都會遠赴藏劍宗參賽或是觀賽……我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笑聲從?樹上傳來。

“你答應你師尊的?時候神氣的?很,怎的?,現在才開始發怵?”

昭雪沒話說,隻是又歎一口氣。

青年從?樹上輕輕一躍,跳了下來,落在昭雪身旁,盤腿坐下來,單手支著下頜湊近她:“你知道,我一直看你這拚命的?樣子不順眼吧?”

昭雪警惕起來,她看著對方忽然湊近的?睫毛,滯了一瞬,很快轉過頭拉開了距離:“我知道……你要怎麼樣?”

靈犀輕笑起來:“我也不想?怎樣,隻是覺得?你或許很有天賦。反正賽製規則也沒說師從?誰便一定得?用誰的?看家絕學,你在正式比試時不妨試試彆的??”

昭雪一驚:“你開玩笑嗎?有天賦——我?”

靈犀用鼻音懶懶地“嗯哼”了一聲。

昭雪急著反駁:“頭一次聽見你說這種話,這又是什麼嘲笑我的?新?話術嗎?我可?是四靈根……”

靈犀托著臉頰,歪著頭慢慢說:“這種洗髓丹都可?以洗出來的?東西,我從?不覺得?那叫天賦。”

昭雪語頓。

“反之,我覺得?你身上真正有天賦的?東西,彆人一輩子都奢求不來呢。”

昭雪第一次聽見彆人誇自己,心臟都跳得?有點快起來:“從?前……我隻聽過彆人誇大姐和?妹妹有天賦,從?未想?過這種話有朝一日也能出現在自己身上……”

她抓了抓衣擺,感覺這夢中的?空氣都有點不自在起來,有些無所?適從?地準備站起身來,靈犀卻?沒有預兆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昭雪。”

昭雪動作?一頓。

青年的?聲音很好聽,像山澗玉石湧泉的?撞擊。不過,讓她走神一霎的?還是,她意?識到,靈犀好像很久沒有叫她“人類”了。

……他將自己當成他的?同類了嗎?

青年猝不及防地湊近她,衣袂翩飛間帶著一股桃花瓣的?馨香,他似乎在端詳著她,又像是在端詳著她眼中的?自己。

漂亮的?眼睛像月亮一般閃爍著光,點痣可?愛得?宛若點綴的?星星,睫毛隻眨一眨,本?就耀眼的?容貌此刻更顯攝魂奪魄,昭雪甚至感覺有點暈眩。

“你心臟好像跳得?很快,”靈犀理所?應當地問道,“是因為我很好看嗎?”

“……是。”昭雪回過神來之前,答案便已?經脫口而出。

剛說完她便忍不住羞憤。

這該死的?劍靈竟然拿美色……

靈犀卻?像是聽到了滿意?的?答案一般洋洋得?意?地彎起眼睛,輕嗤一聲,“……出息。”

昭雪不想?再看見他,繞到樹的?另一邊坐下,開始修煉。

那張煩人的?漂亮臉蛋卻?一直飄在她的?腦海裡。

靈犀竟然也沒過來煩她,隻是在另一邊乖乖呆著,聲音遙遙傳來:“等你做完想?做的?事後,你想?去乾什麼?”

昭雪好不容易靜下來,竟也認真地配合他想?了一會兒:“大概是維持現狀吧?我覺得?這樣的?狀態很好,和?喜歡的?人呆在一起,學習很多?新?鮮的?東西。”

和?大姐、師尊和?親切的?同門在一起修煉,這可?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靈犀不知道為什麼,聲音聽起來有些高興,但還是拖著音調抱怨道:“你都不想?出去玩兒的?嗎?遊曆山水和?秘境?”

昭雪:“等我實力到了,大概就會如你所?說那樣出去遊山玩水吧。我從?前一直困在高牆之中,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夠見到如此廣闊的?世界、如此繽紛多?彩的?人,我沒有大姐那樣匡扶正義、得?道長生的?偉願,自由和?安寧才是我的?一生所?願……”

昭雪說著,忽然想?到什麼,叫道:“靈犀。”

“嗯?”

“如果等到真的?有那麼一天,你也沒有認可?的?劍的?話,”她提議道,“要不要一直呆在我的?濺雪裡,和?我一起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她的?聲音憧憬起來,“聽說外麵五湖四海,有幾十個宗門彆派和?世家、靈境密塚、遺跡魔淵……我都從?未見過呢。”

靈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是你的?邀請嗎?”

“應該算吧?”

“那我,勉強同意?,”劍靈聲音聽起來不甘願,卻?答得?迅速,夢中的?桃花樹“沙沙”作?響,花雨飄灑下來,像一個粉色的?、美麗的?夢,

“反正天下第一什麼的?,我自己也能做到……看在你這麼虔誠的?份兒上。”

劍靈聽見少女窸窸的?笑聲忍不住一般地從?花海中傳來

接下來幾天的?宗門小比上,昭雪過得?勉強還算順利。

大概是幸運,一路上沒遇到什麼棘手的?對手,值得?一提的?是,在第五天的?比賽上,她遇到了一個體修,正是先?前在十塔樓想?置她於死地的?那個人。

對方也是築基中階的?水平。看見昭雪的?的?時候,十分震驚,隨後很快不屑起來。

——上次見麵時還是區區凡人,現在卻?是和?自己一般的?築基期修士,不必多?說也知道,又是拿丹藥堆起來的?。內裡宛若空中樓閣,根基不穩,根本?難以支撐和?自己這樣經驗豐富的?修士作?戰。

若是在和?夢魘獸一戰之前,這麼說確實還有點道理。昭雪從?扶青那裡買了很多?丹藥服用。

但是那一戰之後,昭雪之前壘好基礎便被?毀了大半,用妖丹才救回來半條命,連帶著根基一起重塑了。後來的?修煉便也很少依賴丹藥,而是自己不分晝夜地勤加修煉。

“我聽聞劍尊閉關,”那體修看著她嗤笑一聲,“想?必這次不會有人在你快死的?時候突然救你於危難之中了。”

昭雪看出了對方眼中的?蔑視,她冷靜而輕飄飄地回道:“本?也不需要。”

輕輕挽劍、出步,十二張符紙在她的?身後如環狀羅列開,散發著淡淡的?金光。

昭雪:“請賜教。”.

不過兩刻鐘的?時間,對方便敗下陣來。

符紙比金屬更加堅硬,擦在皮膚上便溢出血跡,更多?的?咒法從?她的?口中輕輕誦出,像是一個囚籠一般,結結實實將體型龐大得?像個小山一般的?體修困在其?中!

直到時間的?截止,對方也沒能從?地上站起來。

這一場戰鬥,是昭雪的?勝利。

歡呼聲從?台下湧來。

昭雪擦擦額頭的?汗,走下台。方憐看出她腿有點軟,上去扶了一把,笑眯眯地說道:“恭喜小雪妹妹!可?喜可?賀啊。”

“恭喜小雪師妹!”

“小雪師妹真是太厲害了,進步神速,對方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連勝五把,小雪師妹的?戰鬥真是太精彩了。”

陳應師叔也走過來,這次沒帶書,而是為她鼓掌:“打得?不錯。晉級大比的?決賽了,你想?好怎麼應對了嗎?”

昭雪被?這麼多?人誇得?臉熱,搖搖頭:“還沒有……”

方憐敲了對方的?腦殼:“小雪妹妹才從?擂台上下來,你就不能讓人家歇息一會兒嗎?”

昭雪也在旁邊連連點頭:她確實連說話的?力氣都沒多?少了,現在還是彆人扶著才能勉強站著。

謝明毓默不作?聲過來扶她,慢慢往回走,直到熱鬨的?人群和?喧嘩聲都遠去了,昭雪才鬆了一口氣。

“沒見過那麼多?人,差點剛才就站不住了……”她有點後怕地拍拍胸口,長出了一口氣,“幸好晉級了,雖然過程有點艱難……”

“不過說實話,我倒不覺得?今天的?這個體修太難對付。真論?棘手程度,前天的?樂修才讓我頭疼,那個師姐的?精神類攻擊簡直無孔不入……”昭雪一邊感歎著,突然想?起了什麼,“謝明毓,你沒有報名大比?”

這麼多?天的?比賽裡,她從?沒在台上見過謝明毓。

“嗯。”少年應道,他低著頭,“我隻有築基初階。”

“你的?話,晉級決賽應該是沒問題的?。”昭雪說,“隻要進入決賽,就能夠拿到很多?資源獎勵,萬一走點兒運的?話,還能……”

“我知道。”

謝明毓默默地說:“但是我不想?。”

“……為什麼?”

謝明毓慢慢道:“我不想?跟你在台上對上。”

他扶著昭雪在屋子裡坐下。

“就因為這個?”

“就因為這個。”

少年的?聲音很低,他說完之後就往外走,準備帶上門,昭雪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謝明毓。”

“……”

“你就要回去嗎?”

“嗯。我還有事。”少年說著,關上門離去。

他離開後不久,烏雲籠罩,開始下起雨來。

冬末的?雨乾燥而發刺,打在窗戶上,劈裡啪啦。

昭雪坐在屋內,有點發怔。

謝明毓這是怎麼了?她能感覺到,他有點避著她……還是因為那天夢裡的?事嗎?不、那都過去多?久了?

昭雪莫名心神不寧起來。

大後天是宗門大比的?開賽首日。

但是她總是覺得?,好像有什麼要發生

謝明毓離開流光峰後,徑直前往比試擂台。

正值賽事中休息階段,他看見那體修陰鬱地咒罵:“不知為何賽前不下的?陷阱沒有效果……那該死的?劍修讓我在擂台上出儘洋相?!”

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來,看見謝明毓,臉色更加難堪:“你是來嘲笑我的??”

謝明毓麵無表情地將手裡的?陷阱符咒扔在地上。

“下次再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對她出手,我會折斷你身上所?有的?骨頭。”

體修的?臉色先?是慌了一瞬,很快強作?鎮定了下來:“你、你憑什麼說這個是我的?!?”

謝明毓:“你不承認也沒關係。”

他抽出劍,“等我把你身上原本?的?傷口再次刺裂,那時候,你就會趴在地上哭著承認是自己做的?。”

體修才與昭雪對戰,身上體力不支、加上原本?就不想?引來注意?,他便想?趁著謝明毓不注意?的?空檔逃走。

但是對方顯然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那輕飄飄的?招式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他的?頸邊,帶著鋒利的?銳色。

少年眉眼陰沉、麵無表情,但是招招見殺意?。

劍被?投擲出去,釘著體修的?手腕深深紮入假山。哭嚎聲響徹林子。

“咬緊牙齒,小心彆吞下去。”幽冷的?聲音像魔鬼一樣響在他的?耳邊。

一刻鐘後,謝明毓走出了林子。旁邊便是擂台,上麵的?比試正火熱。

謝明毓駐足看了一會兒,轉身便想?走。

“尊上。”陰魂不散的?身影又出現在他的?身邊。

這些天來,魔人換著不同的?臉,契而不舍地不停出現在他的?身邊,對他各種勸誘,但是幾乎總能遭到他的?無視。

“您總是這樣為著她,但是她是否能知道您半分的?好呢?”

“您為她付出再多?,她的?眼裡也不會有您。”

“我和?您說過問信村的?事了吧?那個男人與她情投意?合,甚至為她獻出一魂一魄……您應該放棄她,不該對她這樣執著。”

“尊上,您這樣不會得?到任何回報的?!”

……

不知是哪句話觸到了他,魔人看見少年的?眉心狠狠抽動了一下。

“滾。”他幾乎是咬著這個字,低聲吐出。

“尊上——”

血跡未消的?劍刃橫在他的?喉嚨處,謝明毓的?眉間閃過戾色。

“彆讓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

幸好人群的?注意?力都在賽事上,沒有人注意?這裡。

冬日肅冷的?雨依舊像小刀一樣簌簌落下,幾乎要劃破人的?皮膚。

魔人噤了聲。

他不甘心地看著對方的?身影走遠,內心燃燒得?怒火越發旺盛。

忽地,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讓他回了神。

“總是這樣勸說他的?話,是不會有進展的?哦?”

魔人回過身,看著陌生的?青年站在他的?身後,撐著一把青色的?傘,笑眯眯地看向他,一邊提議道,

“既然你這麼苦惱,那麼,為什麼不從?那個讓他如此在意?的?少女身上下手呢?”

第062章

062.

比賽之後是兩天的休息時間。

昭雪在這兩天的時間裡並不打算修煉, 想放鬆一下自?己,因此在做夢的時候也比較隨意,但令她?驚訝的是, 在這天晚上,她?竟然進入到了一個熟人的夢境。

她?站在紫藤花的瀑布下,差點?以?為自己又來到了謝明毓的夢境之中,不過這一次她?沒?有看見那個少年的身影, 反而聽見前方隱隱約約傳來了兩個青年的談話的聲音。

他?們?在說些什麼?

昭雪聽不太清楚。她在花海間駐足了?一段時間,那兩個青年在皺著眉頭談話,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

過了?一會兒,陸照禾透過花雨間的縫隙看向了?她?, 臉上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他?睜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置信似的,好半會兒才急促地走了?過來, 三步並做兩步來到她?的身前。

“昭雪, 是你嗎?”他?睜大了?眼睛,像是想觸碰她?, 又不敢觸碰似的,手虛虛地搭在她?的肩膀上,“真的是你嗎?我是在做夢吧?”

“……”本來就是在做夢啊, 昭雪暗暗腹誹。

看他?們?的表情非常嚴肅,剛才在談論什麼事情呢?

不過說起來, 昭雪的入夢是有條件限製的, 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距離的限製。也就是說陸照禾和陸照霜現在距離藏劍宗並不遠。

他?們?也是來觀看這一屆的宗門大比的嗎?她?能夠進?入他?們?其中之一個人的夢境, 就說明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了?,大概明天或者後天他?們?就能夠到這裡來, 說不定到時候又要打?個照麵。

昭雪正在走神的時候,突然聽見陸照禾聲音有些顫抖的聲音。

“你知道嗎?小照,我們?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什麼?昭雪一愣。

他?在說什麼?

陸照禾似乎是再也忍不住似的,眼眶中蓄上一些晶瑩,他?將昭雪攬入懷中,緊緊地抱著她?,有些哽咽地說道,

“我找到了?……找到了?你當年離開家的真相的苗頭,或許就在這幾天,事情就會有更大的進?展,到時候我一定會讓你知道為什麼……”

昭雪錯愕地瞪大了?眼睛,他?在說什麼?

她?本來都沒?指望這回事了?,沒?想到陸照禾居然還真的查到了?這個份上。

紫藤花被風吹過,沙沙作響香氣,散儘在空氣中。昭雪有些暈頭暈腦的被他?按在懷裡,有些眩目的目光從天際灑下來,她?甚至看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隻覺得自?己的腦袋嗡嗡作響。

她?從沒?想過這種事情能夠存在,居然真的發生了?。她?現在是怎樣的心情呢?她?會以?怎樣的心情準備去迎接和麵對真相的呢?昭雪自?己心裡也不清楚。

沒?過幾秒,陸照霜也走到她?的跟前,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他?的臉在昭雪的眼前,此刻顯得並不是太清晰,因為逆著光的原因。他?抱住了?昭雪和自?己的弟弟,心臟同步的聲音轟鳴,吵得昭雪頭疼。昭雪閉著眼睛,隻覺得自?己的心臟越跳越快、越跳越快。不過幾秒鐘,她?眼前一黑,被踢出了?夢境。

醒來的昭雪靠在床頭,頭疼地按著腦袋,長長歎了?一口氣,神色複雜。

除非讓當事人意識到自?己想擺脫這樣的夢境,夢境才會結束。她?這樣被沒?來由地踢出夢境,很?大可能是因為對方醒了?。因為對方的醒,連帶著自?己也醒了?。

昭雪心情繁亂,她?想不出來該以?什麼樣的心情去麵對再過兩天就要見到的這對兄弟。在後天她?還要進?行宗門大比、進?入決賽,她?還答應好了?師尊要拿第一名,此刻居然有些踟躕起來。

要是能控製入夢的能力就好了?,這樣也不至於在這樣重大的比賽前夕使自?己的心情被擾亂。

昭雪原地打?坐,掐了?個靜心咒。一直到天邊出現魚肚白,她?的心情才平複下來。為了?摸索更多入夢的用法,她?又嘗試使用了?一次入夢,這一次她?進?入的居然是季雪壽的夢境。

她?有些驚訝,但很?快明了?。這說明對方也成功通過了?天星宗的選拔,即將來到宗門大比的會場。說不定他?們?就要成為對手,在擂台上對上了?。

昭雪還在理清這其中的關係,那隻黑貓便?快樂地從樹上跳下,落到了?她?的懷裡。

“踏雪!”

等她?睜開眼睛,麵前便?是很?久沒?見到的少年的那張臉。季雪壽皮膚生得極白,穿著紫色的圓領衫,胸前掛著銀鎖,微蜷的頭發編成辮子從兩肩垂下。他?也像黑貓一樣神出鬼沒?地從樹後走出,踱著步子來到她?的跟前,眨著黑幽幽的眼睛看向她?。

他?看著昭雪,昭雪也看著他?,他?們?互相對視了?幾秒,還是昭雪最先忍不住出了?一口氣,沒?好氣地開口。

“季雪壽,”昭雪叫了?一聲,她?看見少年沒?有應她?的話,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她?瞪著他?,三令五申,“在宗門大比的擂台上,你可千萬不要故意輸給我,聽到沒?有?不許給我放水!”

少年“嗯嗯”點?著頭,似乎是聽到了?似的,但是注意力卻完全沒?放在她?的話上,隻是那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一刻也舍不得從她?的身上移開。

這還是夢呢,昭雪想,要是真的見到了?呢?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季雪壽和昭嵐了?,不知道昭嵐這一次通過了?天星宗的選拔沒?有?她?能否在藏劍宗的宗門大比上見到她?呢?去問?信村之前他?們?就已經?很?久沒?有通過信了?,想來他?們?二?人修煉也是非常緊湊匆忙。

昭雪在季雪壽的夢境裡待了?一會兒,什麼話也沒?說,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樹下。她?仿佛又回到了?還在沈家的那個時候,那時她?和季雪壽是那麼的有默契,什麼話也不用說,就能夠知道對方的心底在想些什麼。

是啊,即便?沈家不是她?的家,不管她?的家人是誰,季雪壽隻會永遠是他?的青梅竹馬,這是不會變的事情。

他?不會因為她?姓陸或者姓沈,就不再認識她?,他?們?之間的情誼是沒?有任何其它人可以?比的。

昭雪默默吹了?一會兒風,意識都有些迷糊了?,直到再次醒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從夢中醒了?。

窗台上的香燃儘了?,隻剩下一池的灰燼。被風吹過散發出悠悠灰燼香氣,昭雪感?覺自?己的心慢慢寧靜下來。

她?永遠都是昭雪,不管她?姓什麼。她?隻會是季雪壽的青梅竹馬,她?隻會是大姐的妹妹,隻會是昭嵐的姐姐,也隻會是踏雪的主人,隻會是師尊的徒弟。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原本就準備以?這樣平和的心態迎接即將到來的宗門大比,但是在頭一天晚上,昭雪卻忽然收到了?一封信。

昭雪展開了?這封沒?有寄件人的信,發現其中的字是用咒法寫出來的,隻要看過一遍之後,上麵的字跡就會消失。

信的內容是告訴她?,丹峰有事,讓她?速來。

昭雪心下忐忑。丹峰能有什麼事?她?認識的人裡,隻有扶青在那裡。

可是她?心裡不安,還是想去看一趟。靈犀罵她?:“那丹修即使是有什麼事情,那也與你無關吧?你明天就要比賽了?,今天還趕著去乾什麼?”

昭雪:“對方幫了?我很?多,如果真的是他?出事的話,我不能不管。”

劍靈:“若這真的是一個陷阱,該怎麼辦?”

昭雪說:“我會提前做好準備的,而且就算是陷阱……我也想去看一看對方到底出了?什麼事。他?若真的出事了?,我卻視而不見的話,我不能原諒自?己。”

但她?也並不是全然聽不進?去劍靈的話,對方要求她?做的準備她?也一一做上了?。

在昭雪看來,扶青是大姐那邊的人,大姐對她?怎樣,扶青就對她?怎樣。捫心自?問?,對方除了?貪財一點?之外,並沒?有任何對她?不好的地方。昭雪也憑借著本能,認為對方並不是一個壞人,她?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就算這件事七成是一個陷阱,那也大抵是敵人利用他?來脅迫她?。

如今在這偌大的藏劍宗之中,最有可能對她?設下陷阱的便?是魔人,但那魔人若是要設陷阱,便?一定會要挾謝明毓來設,為何會用扶青來設置陷阱,這也是昭雪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說起謝明毓,昭雪才突然間想起來自?己已經?兩天沒?有看見過他?了?。

這家夥在乾什麼呢?也是在修煉嗎?昭雪竟然並不太清楚他?的事情,自?從好感?度上來、謝明毓表明了?態度之後,昭雪對他?似乎並沒?有從前那樣上心了?,又或許是這幾天宗門大比的事情太忙。昭雪的心裡總是有一些淺淺的愧疚,但也談不上來到底是在愧疚些什麼。隻是像冷落了?一隻撿回來的小狗一樣。

總而言之,昭雪並沒?有多想的時間了?。她?立刻撕毀了?這封信,趕去了?丹峰。

靈犀提前給她?哀悼:“這也能被騙,敵人一定是吃透你這個性格的人。哈哈,希望到時候出了?事你可彆下跪求我救你。”

昭雪已經?很?清楚靈犀吃軟不吃硬的性子了?:“那怎麼行?如果到時候我真的一個人搞不定的話,還得麻煩劍靈大人行行好救我一命。”

“……油嘴滑舌。”棲息在濺雪中的劍靈輕哼一聲

少年拿著一封信反複斟酌。

這是一封坦白信。他?覺得自?己或許不應該再向昭雪隱瞞那些事情,但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好應該怎麼說。

魔人、妖神……這些事情太過奇幻,加諸在他?的身上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他?有時候會幫昭雪下山買一些民間小說家創作的話本子,常有一些修真者奪舍或是穿越。他?如今覺得自?己就像是那些被穿越的人。

穿越者離開了?,自?己隻剩下一堆爛攤子。

但是……

謝明毓暗暗垂下了?眼睛。

魔人或許有一點?說的很?對。

如果不是那妖神借他?的身體重生,昭雪或許當時根本就不會在擂台上救下他?。

她?對他?的好、給予他?的溫暖……起初全都是因為他?身體裡的靈魂。

然而,即便?如此,謝明毓也無法忘記,和她?一起埋下小靈兔時那動物的體溫,和她?撫摸自?己臉龐時手心的溫度。

他?本該一如既往地遵從自?己的本能去恨她?,在聽見她?的名字時嘔吐、順從自?己一開始的心意去殺死她?。

……但是,不知為何,在他?看見她?笑容的時候,他?就會忘記一切。

“昭雪,我想要向你坦白關於我的身體以?及身體裡的靈魂的事情……”

謝明毓在信上這麼寫道。這是一封不長的信,是他?下定決心不再隱瞞的結果。字不多,但是他?修修改改反複寫了?兩天兩夜。

在這封信寫好之前,他?都沒?想好以?什麼樣的樣子去見昭雪。或許是字比語言更容易表達,那些從前覺得難以?啟齒的話,都像流水一樣緩緩淌出,折疊在一張薄薄的信紙上。

“我一直記得你說過的話……你教我彆忘記自?己的姓名,彆忘記我的身份。我從沒?忘記過。”

謝明毓點?著燈從天亮到天黑、又從天黑到天亮。他?將自?己的心像蠶繭一樣緩緩剝開,展露在這張信紙上。

“魔人給我的記憶告訴我,‘我’從前傷害過你。妖神將你當做祭品囚|禁在屋子裡,你險些殞命。當得知這些事情的時候,我的心很?愧疚,我不知該以?什麼樣子去見你,也不知該對你說些什麼話。我隻是在想,在你那時候為了?活命,不得已在擂台上救下快死的我時,心裡一定是仇恨而痛苦的吧。”

謝明毓寫了?一張又一張,丟棄一張又一張廢稿。

“你也告訴過我,往事為雲煙,你不願追昔過往。你有資格這麼說,但是我沒?有。我的身上還有很?多不得不解決的麻煩,這些事不該將你牽扯進?來……昭雪,有些話,或許更應該親口告訴你。”

天蒙蒙亮,鳥鳴聲透過窗戶傳進?來,草葉上的露水滴下。白茫茫的霧靄縈繞在山峰間。

謝明毓站起身,將疊好的信紙放進?沒?有署名的信封中,推開門走出屋子。

“……除此之外,我隻想問?你一件事。

我可以?一輩子當謝明毓。昭雪,你也願意,以?後一直將我當作謝明毓看待嗎?”

“奇怪,明明應該是清晨了?,就算天沒?有那麼亮,但是最起碼不應該這麼黑吧?”

昭雪嘀咕著。

她?從前來丹峰的時候,雖然也很?寂靜,大家都悶在丹房裡煉丹,但是還沒?有這樣死寂。

在去扶青的丹房之前,昭雪先繞著丹峰轉了?一圈,除了?這塊的天比較黑之外,她?暫時沒?發現什麼異常。

但是劍靈率先開了?口:“不對勁。”

按照人類修士的修為等階來說,靈犀現在應該是元嬰高?階的水平,即便?沒?有徹底恢複到從前,但是比起昭雪這個築基的菜鳥來說,說的話也足夠有威懾力了?。他?說有不對的地方,那就一定有。

“這地方的‘氣’的流向不對。”

“氣的流向?”

靈犀:“按照時間和地理位置來說,每個地方在不同的時間裡都有固定的氣的流向。除非極端天氣或是秘境……你從前來丹峰的時候,感?受過這點?沒?有?”

昭雪點?點?頭:“我在陣法書上看見過這條解釋。從前沒?有在這個時間來過,所以?也沒?……”

靈犀的聲音逐漸像是浸入了?潭水一般,肅冷起來:“你還是儘快離開這裡為好。”

昭雪:“離開?”

靈犀:“你一個人是無法對付的。”

昭雪很?快理解:“你的意思是……對方在元嬰之上?”

靈犀:“我不確定。”

昭雪皺起眉頭:“按照你的說法,能改變一個地方氣的流向,對方應該是使用了?陣法。但是陣法的奇妙之處在於,任何等階的人都可以?使用,那麼對方的實?際能力或許遠遠不如你所感?知的陣法等階。”

靈犀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難以?置信:“你難道仍舊打?算——”

“是。”昭雪從納戒裡拿出一個銘刻著繁亂線條的圓盤,“不過是陣法而已,我也準備了?。”

昭雪的陣法沒?有進?行過係統的學習,她?最多隻能刻出金丹級彆的陣法。昨夜準備的縛靈陣在靈犀的幫助下,能夠壓製元嬰及元嬰以?下的修真者和魔族。

她?笑了?一聲:“總不能空手而歸吧?”

“……”

劍靈似乎是被她?氣到了?,不再出聲,昭雪也收回自?己的注意力,專心致誌地開始搜尋。

她?率先點?了?三張符咒,查找方圓兩百裡內魔力的來源。

符咒牽引著她?朝西方走去。

昭雪在扶青的庭院門前停下。

烏鴉落在透過圍牆伸出來的枝椏上,發出刺耳的啼鳴,隨著昭雪的敲門聲,撲騰著翅膀“嘩啦啦”飛走,落下黑色的羽毛。

“篤篤”

無人應門。

昭雪將掌心貼在門上。一如既往,她?什麼氣息也沒?感?覺到。

扶青該不會已經?……

昭雪的心臟“砰砰”跳著,她?越靠近這裡,越是感?覺到不妙。和那時在鎮子裡的舊宅中一樣,久違的恐懼攀上心頭。

但是她?忍住了?。

如果扶青和那時的她?一樣呢?躲在某個角落裡,不敢出聲,隻期望誰能夠來救救自?己,拚儘所有也隻敢傳信給關係還算不錯、唯一信任的她?……

昭雪記得自?己那時絕望的心情。她?的朋友本就不多,她?不想自?己的任何一個朋友落入和那一樣的境地。

她?點?亮符咒,靜靜啟動縛靈陣。

然後推開門.

那一瞬間,陰風大作。

溫暖的、金色的光從陣法中亮起。宛如金鐘罩一般自?動防禦地環住了?它的主人。

“空空空——”

眩目的白光刺得昭雪眼睛生疼,昭雪用袖子擋住眼睛,抹去眼角的生理性淚水,飛快地點?燃九張符咒、合成法陣。

火光從狹小的庭院裡衝出!

而她?的麵前,丹房的門驟開。

黑色的魔力宛若黑色的遊蛇一般從門裡蜿蜒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竄著上前,一口一口咬碎了?昭雪的符咒。

眼看著符咒一個接一個滅下去,化作燃燒後的灰燼散落下,昭雪甚至來不及震驚,她?飛快地從納戒裡拿出更多的符咒和法陣啟動。隻是在接觸到黑色魔力的時候,便?宛若被侵蝕了?一般,不管是法器還是圓盤,都被黑色的烈焰灼燒得隻剩灰燼。

“……昭雪!!”

昭雪回頭,眼看著極大的焰火朝著自?己衝來,她?連忙朝著一側躲閃開去!

“空——嗡嗡嗡——”

昭雪捂住自?己的耳朵,血從指縫間流出,她?露出痛楚的神色。

然而她?睜開眼睛——

能夠抵禦並束縛元嬰尊者的陣法,如雞蛋殼一般,出現裂紋。

緊接著,在巨大的轟鳴中,它應聲而碎.

“糟糕!”昭雪咬緊牙齒,此刻顧不上其他?,飛快奪門而出!

她?雙手飛快結印,早已熟稔於心的禁術脫口而出,移動陣法在她?的腳下逐漸成型。

沒?想到這魔人的實?力這麼強,先前在問?信村看見他?的時候,昭雪明明記得這個家夥沒?有這麼強來著。

她?的後背被冷汗浸透,耳朵此刻也有些不靈敏。她?拿出傳訊符,三言兩語錄下這裡的狀況,準備傳給幾位長老。

原本正值宗門大比前夕,她?不願意讓這樣的事情傳出,破壞這場全修真界矚目的比賽。但是眼下不得不這麼做了?。

然而,傳訊符在離開丹峰範圍的那一刻,便?化作灰燼,散落在空氣中。

昭雪睜大眼睛。

心如擂鼓。

“……”電光火石之間,她?好像一瞬明白了?什麼。

她?喃喃地張著蒼白的唇:“丹峰……原本就是一個巨大的陣法。”

能煉製這樣大的陣法、還能夠一擊破壞她?的縛靈陣,魔人的實?力,已經?這樣恐怖了?嗎?

還是說……敵人,其實?不止一位?

“昭雪!小心——”

聽到劍靈的話,昭雪的身體下意識地飛快閃避,但還是被黑色的烈焰擦傷,她?發出一聲低低的痛呼。

她?飛快掏出傳送陣法,展開,卻被劍靈的話打?斷。

“那個,或許不起作用。”

昭雪一滯:“什麼意思?”

“在陣法之中生成的新的陣法,隻會被實?力更強大的陣法壓製。”靈犀說,“除非找到陣眼破陣,否則投入更多陣法也隻會是白費功夫。”

“你——”

“是的。”靈犀低低地苦笑一聲,“這個陣法束縛了?靈體。我也無法現身出來幫你了?。”

“……”

“抱歉。”

“……你有什麼好抱歉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昭雪的聲音暗暗沉下來。她?咳出一灘血,濡濕了?胸前的衣襟。

她?笑了?兩聲,像是在自?嘲,聲音幽幽:“一次又一次地賭贏,便?自?大了?起來,不聽勸言,以?為僅憑自?己便?能夠救出同伴,實?際上隻能將自?己搭進?去。”

她?看了?看自?己被血染紅的掌心,“賭徒隻會輸儘一切,這就是我的結局。”

“……不過,在那之前。”

昭雪“咳咳”地又吐了?幾口血,將濺雪插在地麵站起來,勉強躲避著黑焰,

“還是儘力尋找陣眼吧。畢竟,不到最後一刻不放棄,可是我為數不多的美德了?啊。”

按照昭雪所想,一個陣法的陣眼應該是陣法的起源。倘若偌大的丹峰是一個陣法,那麼它的陣眼應該是丹峰的問?事堂或是主峰。但是昭雪去尋過這兩處地方,沒?有一處看見有陣眼的痕跡。

“陣法的起源,即最開始勾勒陣法的第一筆的起始。”來過丹峰很?多次,這裡的地圖基本都刻在昭雪的腦海裡,“如果說這兩處地方不是……”

昭雪想起來自?己一開始在舊宅中躲避妖神時的經?曆。

難道是她?的猜想錯了?嗎?

舊宅的陣法最後是交給陸照禾破解的,她?也不知道那處陣法究竟是什麼樣的陣法,也無從得知那時的陣眼究竟是什麼。

不過,她?倒是還記得那張建築圖。如果讓她?以?現在的知識儲備去推測那時的陣眼的話……如果她?是舊宅的主人的話……

“我會將陣眼選擇在——”

昭雪心一沉,但是,沒?有任何猶豫地,她?拔腿就跑。

“你要去哪裡,昭雪,你……”

靈犀的聲音響在她?的腦海裡,“你的手臂——”

經?靈犀的提醒,昭雪才發現自?己的手臂已經?折了?一支。後知後覺鑽心的疼痛湧了?上來,冷汗一瞬間漫上額頭,昭雪飛快地靠著牆角坐下,吃了?幾顆丹藥,封住自?己的心脈,給手臂打?上繃帶。

“呼呼呼……”昭雪倒吸著冷氣,眼前開始一陣一陣發黑。她?給自?己貼了?屏息符,不知道能夠騙過那個黑焰多久。

但是她?想,即便?隻有一瞬,也足夠了?。

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像一陣風一般衝進?了?扶青的院子裡。

繞過庭樹、烏鴉、石塘,她?推開門。

接著“嗒嗒”地向裡走。

她?越過回廊、房間。

天空越來越黑,像是沉沉的積雲要砸下來似的,壓得人直喘不過氣。死寂中隻有烏鴉的聲音和樹影“沙沙”。

昭雪最終停在丹房門口。

扶青從未讓她?進?過丹房,她?從前倒是見過彆的丹修的煉丹爐,古樸的花紋、嫋嫋的青煙,像是在訴說一個悠久的故事。

她?將手按在門把手上。心臟跳的很?快。

她?緩緩推開門.

巨大的煉丹爐被黑色的火焰花紋環繞。

不詳的黑煙從煙槽中升起,像一個預示著不詳的噩夢。

青年坐在丹爐前,渾身隱在黑暗中。他?手執一把老蒲扇,慢慢悠悠地扇著火爐。聽到開門的聲音,他?轉過頭,露出半個白皙的下頜在光線中。

他?笑眯眯地看向昭雪。

“沒?想到你居然能找到這來。正好,”他?朝昭雪親切地招了?招手,與從前並無什麼不同,

“丹快成了?,你來助我一臂之力吧。”

一道雷劫劈向丹峰,電光火石、山崩地裂。

這道雷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發生什麼了??”

“怎麼回事?誰結丹了?嗎?”

“不對,看雷劫的方向是丹峰,”有人手指雷劫的方向,興奮起來,“是有人煉出了?上品丹藥!”

“上一次丹引雷劫還是十?幾年之前來著?”

“有沒?有人覺得,丹峰那邊的天空好像有點?不同?是烏雲還是彆的什麼?”

“雖然丹峰的師兄師姐們?確實?不愛出門,但是今天一個丹峰的也沒?見到是不是確實?不太對勁……”

……

邊陲小鎮的旅店中,穿著統一明黃色宗服的弟子來來往往。小庭院客房的門開著,昭嵐坐在書桌前,莫名覺得心煩意亂起來。

一刻鐘了?,還是這一頁。手裡的書怎麼也看不下去。

窗外清晨的陽光正好,但她?此刻卻覺得有些刺眼。

“喂。”

她?站起身,喊了?一聲。

沒?有人應她?。

她?走出門,來到庭院裡,撿起了?一枚小石子,朝著樹上丟去。

“季雪壽,最快晚上便?可到藏劍宗見到姐姐,你現在還在修什麼煉?你一點?都不緊張麼……半年多沒?見,也不知阿姐過得可好……”昭嵐說著說著,想起來這家夥已經?結丹了?,又開始生氣。

隻是生了?沒?一會氣,便?聽見“撲通”一聲。

她?抬眼一看,竟是季雪壽生生從樹上栽了?下來,摔得灰頭土臉的。

不會吧!她?那石子有那麼大力量……

“你沒?——!”然而話沒?出口,她?便?愣住了?。

少年從地上爬起來,怔怔地看向她?,還沒?說話,眼中的淚水便?開始一滴一滴砸落下來。“啪嗒啪嗒”,他?卻似乎沒?有知覺似的,按住自?己胸口的位置,張了?張嘴,

“……她?出事了?。”

少年沒?有表情地哭著,眼神像是茫然的孩子,胸前的銀鎖反射出刺眼的光。

季雪壽說:“我的心一瞬間跳得很?快。它告訴我,昭雪出事了?。”

第063章

063.

整個?丹峰, 就是他巨大的丹爐。

當昭雪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晚了。

她下意識的,轉身就想跑, 但是一腳踏進了一個陣法。劇烈的黑金色光芒像是腐爛的潮水一般蔓延開,昭雪扶住牆壁,勉強將腿拔出來,臉色蒼白地朝外跑去。

……丹峰是丹爐, 那她是什麼??

藥引嗎?

昭雪忽然想起,扶青曾經讓她帶夢魘獸的內丹回來,她失敗了。

難不成他知曉夢魘丹此刻在?她的體內,乾脆要拿她煉丹嗎?

昭雪心中有太多困惑與一種近乎被背叛的茫然和憤怒。她朝外沒命地跑去, 心臟像是要跳出嗓子外一樣。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前?幾天?不好的預感坐實了。但昭雪從沒想過預感的源頭竟然是他。

可?是, 現?在?說什麼?都已?經遲了。

一道?火光帶著閃電的驚天?雷劫從天?空中劈下。

緊接著,是第二道?。

昭雪勉強躲過第一道?,撲到一旁, 卻被巨大的氣波掀翻。

“轟——”

昭雪打了好幾個?滾兒, 直到撞到高牆才停了下來,渾身的內臟像是要被碾碎一般, 痛得連自己尖叫的聲?音也聽不見。耳邊的聲?音時?小時?大,她看見天?空中第二道?雷劫緊接著而下,朝著她直直劈來。

“轟隆!!”

昭雪閉上眼睛。

但是那碎裂一般滅絕的痛感並未如約而至。

昭雪感覺到灼熱的液體濺在?她的臉上。

她睜開眼睛。

她睜大眼

睛。

謝明?毓垂著眼睛擋在?她的麵前?。猩紅的血從他的頭頂透過頭發潑下, 焦味傳進她的鼻子裡,他的臉色慘白, 瞳孔在?那一瞬間也開始逐漸渙散。

“謝……”

昭雪的聲?音顫抖起來,

“謝明?毓……”

她嘴唇慘白、手忙腳亂地從納戒裡吃力翻出丹藥喂給他, 封住他的心脈。她拍著他的臉頰,叫著他的名字。

“謝明?毓、謝明?毓, 你沒事吧?你還好嗎?對了,我?有很多丹藥、還有一些符咒,你醒醒,看我?的眼睛——”

第三道?雷劫緊接著而至。

昭雪帶著他痛苦地返回危險邊緣。

謝明?毓捏住她的手指:“昭雪……”

他聲?若蚊訥。

昭雪的聲?線顫抖著,渾身也止不住地戰栗。

“我?死不了的,彆?白費力氣了……”少年的聲?音越來越低,嗓子眼裡嗆著血沫,聲?音變得沙啞不堪,“原本我?是準備去找你的,因為有一封信要給你。”

少年攤開手心。

那封寫了兩天?兩夜的信,因著雷劫成了黑色的灰燼。

黑風吹過,灰燼散在?空氣中。好像他那原本就不值一錢的人生。

“我?在?流光峰沒找到你……看見丹峰的異象,便進來找你,這地方?不知為何,除了我?之外,其他人無法進入……”

昭雪的指尖用力到發白。為何?因為這是一個?陷阱,一個?魔族和藏劍宗弟子裡應外合的陷阱……不、那種實力,已?經不能說是藏劍宗的弟子了,他到底是誰!?

磅礴的怒火盤桓著,昭雪抱著謝明?毓,靠著庭院中的樹乾,第四道?雷劫劈下,院牆應聲?而裂,她看向丹房,黑色的陣法靜靜佇立在?那裡,仿佛一個?請君入甕的陷阱。

在?外便會被雷劫追趕,而向裡走,則會被陣法完全吞噬。

這樣大的雷劫,會毀了這個?地方?……毀了丹峰的所有人。

“……昭雪,”

昭雪又聽見少年的聲?音響在?她的耳邊,他注意到她逐漸鬆開他的手,

“彆?丟下我?。”

大抵是聲?音太輕,像一片羽毛,昭雪並沒有聽見。她鬆開謝明?毓,問向那陰霾之中的人。

“入陣之後?,雷劫便會消除嗎?”

“我?不知道?。”帶著笑意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來,青年聳聳肩,“不然,你試試?”

昭雪便也笑了一聲?,抬步走入那如泥沼一般的陣法。

第五道?雷劫如約而至,昭雪險些被掀翻,她勉強穩住身形,壓下喉口的血,隻是在?踏入陣法的瞬間,早已?沒有知覺的手腕被溫熱的掌心抓住。那個?身影沒有猶豫地追隨她一同躍了下來。

狂風大作。昭雪遮擋眼睛的同時?,也不自覺抓緊了身旁的手。

這是此時?此刻唯一能夠給予她勇氣的來源。她原本想要推開他,但是此刻僅剩他們二人相依。

黑金色的光芒一陣一陣地如波紋般漫開,昭雪在?這一刻終於認出這是傳送陣。

會被傳送去哪裡?地獄嗎?

昭雪不知道?,少年在?這一刻終於抱上她,很緊很緊,就好像死亡也無法將她們分?開似的。

昭雪哽咽著:“你不知這會傳送到哪裡,也敢跟上來!?”

“不管哪裡……”謝明?毓的聲?音很輕很輕,落在?昭雪的頸側,她幾乎感覺不到他的溫度,

“總好過沒有你的地獄。”

昭雪一怔,下一瞬,心臟便伴隨著酸澀而很快地跳動起來。她沒去管八十好感度的提示音,隻是更緊地抱住懷中的人。

因為聽覺的受損,少年的聲?音在?昭雪耳旁顯得不是很清晰,夾雜著呼嘯的風,有些失真地傳來,

“昭雪……我?……你……”

昭雪問:“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她抬起眼。

看見少年笑了。整張臉都那樣慘白,宛如一張淋上血的白紙,它在?狂風中飄零著,卻露出了罕見的、昭雪從未見過的笑容。

發抖的、蒼白的、脆弱的。

絕望而幸福的笑容。

昭雪的心臟一震。

少年拉過昭雪沾滿血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邊,溫柔地笑起來,他那垂著血珠,下一秒就要渙散過去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著昭雪,似乎最後?再貪戀她掌心的溫度一般,喚她:

“昭雪、昭雪,最後?再叫叫我?的名字吧。這樣,即便死後?,我?也會記得你的聲?音,不會忘記自己是誰。”

昭雪顫抖著手,叫他:“謝明?毓!謝明?毓,彆?睡,你能感受到我?們在?墜落嗎?堅持下去,我?們或許能活下來……我?答應你,隻要你活下來,我?就能帶你出去,隻要你——”

少年緩緩垂上眼睛,聲?音也像是塵埃似的靜靜落幕:

“……隻可?惜,我?要先一步去地獄了。”

隨著他的垂眼,巨大的水聲?如海嘯一般砸進昭雪的腦海中。

二人的身影落進深潭,壓進深沉的波麵。

半刻鐘後?,淺淺的銀色光芒卷著身影浮起,落在?岸邊。

容貌旖麗的青年一捋長發,露出煩躁不安的神色,抬手按在?少女的心口。源源不斷的真氣灌輸進去,修補著她身上破碎的痕跡。

淡銀色如月華般的防禦陣在?幾人身邊亮起,抵禦住來勢洶洶的魔獸們。

昭雪咳嗽著睜開眼,看見靈犀那張臉色難看到極點的臉。

“我?真是,看不下去了。”

靈犀黑著臉扯過她的手腕,死死捏住,聲?音低沉帶著壓抑不發的可?怕怒氣,“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

青年一字一頓:“這裡是萬、魔、之、淵。”

“……”

“你若是想止雷劫,將那個?死人丟進這個?陣法不就行了嗎!?為何要自己跳進來?”

“……”

“你知不知道?,這個?地方?,即使是我?,也沒辦法將你全須全尾地帶出去!”

“……我?知道?。”

昭雪聲?音虛弱,她躺在?地上,靈犀捏著她的手腕壓在?她的身上,漂亮的臉上是完全無法掩飾的怒意,然而即便如此,她也虛弱得幾乎沒辦法給他任何回應。

“從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我?就意識到了,這裡是萬魔之淵。”

她曾經無數次在?夢中見過的地方?。大姐殞命的地方?、傳說中落下了就絕無可?能生還的地方?。

她噩夢的起始。

深淵之下,穹頂完全沒有陽光,四周的樹枝宛若魔鬼的爪牙。無數的野獸躍躍欲試,隻因她的身後?,妖神流出的血,那對那群魔獸來說是上等美味。

“你現?在?在?做什麼??”

昭雪慢慢靠著崖壁坐起來,她取過濺雪,那無論劍靈如何說也始終不肯取下的劍穗如今被她一一取下,小心地放進懷裡。

昭雪:“碎劍。”

她說著,就將所剩不多的靈力灌注進劍柄,就要往崖壁上砸去!

——但是,沒成功。劍靈臉上的慍怒更盛,他抬手抓住了劍,血從指縫湧出。

“碎劍?”

“……我?答應過你。”昭雪有氣無力地說,“在?我?死之前?,我?會碎劍,放你自由。”

“……”

“你不願意嗎?”

靈犀死死地盯著昭雪的眼睛,氣極反笑:“昭雪,你知道?我?那天?在?夢裡看見了你怎樣悲慘死去的結局嗎?”

“怎樣的?”

“你不需要知道?,反正不是這樣窩囊死去的。”

“……”

“原本,你打算碎劍之後?如何?”

昭雪彆?過臉去:“我?用禁術鎖住了謝明?毓的命,最後?造出一個?共夢進入,在?夢中療養。若是在?夢醒前?修養好是我?命大,醒後?仍舊如此的話——便是我?命該絕,我?也無悔。”

“嗬嗬,真是看不出,即便到了最後?一刻,你也還在?賭。”

“……”

“有幾分?勝算?”

昭雪咬緊下唇:“我?靈力不夠,丹田將碎,即便用儘全力也……最多一成。”

她越說聲?音越低,最後?已?經低下頭去,不敢再看靈犀的眼睛。

長久,她竟沒聽見靈犀再反駁。直到青年無可?奈何般的歎息落在?她的耳側,他像是在?喃喃著自言自語一般。

“……算了,我?算是知道?為什麼?那些人眼裡隻能看見你了。”

劍靈帶著幾分?煩躁的聲?音命令式地響起:“抬頭。”

昭雪抬起頭,還沒反應過來,便睜大眼睛。

什……

青年按著她的肩膀,身影深深覆下,吻上她的唇。

源源不斷的、醇厚的真氣傳入她的體內,縫補著她破破爛爛的經脈和身體,滋養著她幾乎碎裂的丹田。溫暖的感覺傳遍她的四肢百骸。

“唔——”

昭雪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靈犀便離開她的唇,有些戲謔地看著她,再度開口:“這次,是幾成?”

“……四成?”

“嘖。那能不能把這個?死小子踢出去?”

“不能。”

“……”他煩悶地揉著頭發,最後?似乎是終於妥協一般,“算了,四成就四成。”

昭雪問他:“你也要入夢嗎,靈犀?”

“是,”青年挑眉,“你不願意?”

昭雪搖搖頭,“不,但是,你可?以?自己離開這個?地方?吧?”

她有些不理解而已?。儘管這些人裡多少都有讓她不理解的地方?,但是隻有靈犀這個?人,她從頭到尾都沒理解過。

“不是說好了嗎?”劍靈打斷了她,他皺著眉,“我?們在?夢中不是起先說好了嗎?一起遊曆山水……你想反悔?”

“我?不——”

“況且,”劍靈靠近她,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慢慢道?,“我?們劍靈,一生隻會認可?一把劍。”

昭雪怔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

青年說著,跳進了她的劍中,偏執而篤定聲?音落入她的耳中,

“說好了以?後?一起走,就彆?想獨自撇下我?一個?人。勉勉強強認可?你作為我?的主人的身份了,在?徹底得到我?的認可?之前?,你就不顧一切地活下來吧。

不過我?倒是好奇……三個?人的夢境,到底能是怎樣一場荒唐的夢。”

提前?一天?趕到藏劍宗的陸照禾感覺心底很不安。

原本是有好消息想要告訴昭雪來著,但是似乎來的不是時?候,藏劍宗的丹峰正在?經曆雷劫,烏烏泱泱的宗門子弟正在?圍觀。

陸照禾去了一趟流光峰,沒看見昭雪的身影。

心底的不安感加重。

他問陸照霜:“明?天?就比賽了,她今天?能去哪兒?也跟著那群人去湊熱鬨了嗎?”

陸照霜則直接抓了一個?弟子來問:“你看見流光峰的陸昭雪了嗎?”

旁邊一位女修士跳出來:“昭雪師妹啊,我?知道?,早上有人看見她去了丹峰,現?在?挺危險的……誒誒,你們去乾什麼??丹峰現?在?有結界,普通人進不去的!大家已?經去請長老了,大約半時?辰後?就會趕來,我?聽說劍尊也快出關了,你們就彆?去湊熱鬨了!”

陸照霜停下腳步。

倒不是因為那位女修的一番話。

隻是因為麵前?的這位眯眯眼的青年。

陸照禾額角心中升起危機感,他額角青筋直跳,蹙起眉頭,毫不收斂自己身上的戾氣。

青年卻毫不畏懼,在?二人麵前?站定,笑容滿麵,開門見山:

“二位,好久不見。若是想找回令妹,不若去我?閣中小敘一番?”

第064章

064.

昭雪醒來的時候, 頭疼的厲害。

她?揉了揉額角,睜開眼睛,看見的是一間布置得奢華的房間。

隔間裡傳來的隱隱約約的說話聲?, 她?聽不太清晰。等她?清醒了之後,說?話聲?已經消失了,隔間裡的人走?了出來,一個小姑娘跑到她身邊, 小聲?道:“師姐,你怎麼還在睡?”

昭雪不明所以地起身?,對方幫她整理了一下衣擺。

旁邊一名穿著?道袍、發須斑白的老人捋著?胡子?說?:“昭雪,我已同掌事宮女說?好, 你以後便不須再與我等同行, 留在朝陽宮作個?宮女吧。”

昭雪懵懵懂懂地“哦”了一聲?,反倒是那女孩哽咽起來,抱著?她?不肯撒手。

緊接著?, 她?被宮女帶著?在偌大的宮殿中轉悠了一圈, 越看越覺得不太對。雖說?是宮廷,但是很多?花樣紋飾她?都很少?在市麵上見過, 隻在古籍上見過,包括那些宮女妃子?的衣著?,也與她?現在見到的相去甚遠。

一問才知道, 果不其然,她?現在並不是身?在當下的時間點。

更具體一點應該說?, 她?回到了兩千四百多?年前?。

古語與現在的語言雖說?有些差彆, 但也不是太大, 昭雪一天就能夠熟練掌握運用了。

晚上在屋子?裡捋清線索的時候,昭雪隱隱約約才明白, 自己似乎原本是一位道長的弟子?,因為天賦不佳,一直未能在修道上有所突破,在這次道長因皇帝邀約入宮時便正式被當作包袱甩下,成為一名半道宮女。

雖說?也是敷衍的身?份,但好歹暫時安全?。兩千多?年前?的舊世?的曆史,邪魔當道、妖神為尊,修真界一派頹然,那時連藏劍宗都沒創立起來,不知哪些小門小派提心吊膽度日,沒過幾天就會悄無聲?息地被十二殿剿滅,相比起來,人間暫且還算安寧。

在現在,人間界統一由一位人皇統治,命名為‘周朝’,還沒像後世?這樣分裂成多?個?領域和國家。

但不好的是,如?今的人間靈力稀薄,修煉困難,修士更是少?之又少?,儘管催生了相當多?希望得道長生的人,但是能夠真正越過煉氣?、達到築基的修士卻是屈指可數。

這位道長便是這樣的人。昭雪在初見的時候便能夠感覺到,他大約是煉氣?三階左右的實力。

在靈力稀薄的當下,這甚至已經算是難得了,也不怪他被請入宮殿,當成座上賓對待。

昭雪現在在意的一點是:這到底是誰的夢境?

按照舊世?的標準來說?,如?今妖神正值盛世?,天上天下、唯他獨尊,這應當是謝明毓的夢境才對。

但是按她?現在的身?份來說?,一個?普通的凡人,與妖神的地位相去甚遠,甚至可以說?很難接近到……若著?真的是謝明毓的夢境,她?想要以現在的身?份找到他、喚醒他,可以說?是難如?登天。

昭雪有點頭疼。

算了,總算不過是第一天,時間還早,她?還是先修煉吧。儘管按照她?的入夢來說?,隻要在夢中待著?就可以修複身?體,但是誰能嫌修煉不夠多?呢?現世?靈氣?稀薄,但是好在她?的基礎還在,雖說?修煉十分困難,不過對於昭雪這個?四靈根來說?,也隻是在原本就高的牆上再添兩塊磚罷了。

第二天一清早,她?便起身?。昨夜運行一個?小周天,好歹讓她?心緒平穩鎮定,暫時理清了目前?的目標。

當務之急,是去找到那兩個?臭小子?,讓他們狠狠地“清醒一下”。

她?出了門,寒氣?凜人,呼出的白氣?霧蒙蒙的,霜花雕在窗戶上。

大抵是她?原本的身?份的原因,宮中也沒多?少?人敢真的使喚她?,她?身?上差事不多?。

剛過了午飯的時間,宮中便起了一陣騷動,人群一陣陣往冷宮那邊湧去。

昭雪跟著?一起去,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卻隻看見荒涼的庭院中一片狼藉。

宮女說?,是貴妃又在尋死膩活。

“她?還沒放棄呢?”

“皇帝看起來是不會吃她?這套的了,不知道她?為何還這樣執著?。”

“這樣丟儘臉麵,不為自己,總要為自己的孩子?想想吧?”

……

昭雪等到人群散去才終於看清,頹敗的庭院上鋪了厚厚一層雪,白綾掛在樹上,一半被人剪斷落在了雪上埋了起來。裡屋的門虛掩著?,光線昏暗,看不清裡麵。

她?正準備離去時,才突然看見一名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也在悄悄扒著?牆角偷看。

那是一個?身?材纖細的少?年,及笈不久,但是穿著?很是隨便,暗色的長袍拖在地上,長長的頭發像是月華一般流下,潑灑在雪地上。

直到他抬起頭,昭雪才大吃一驚。

少?年略帶著?幾分稚氣?的五官精致的出奇,漂亮的臉上顯露著?隱隱的哀怨之情?,連幾顆點痣也似乎和主人一同難過地垂淚。

——這不是靈犀是誰!?

昭雪心底喜出望外。

還愁去哪裡找那兩個?家夥,沒想到其中一個?就這樣送上門來了。

她?踩在雪裡,深一腳淺一腳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高興道:“靈犀!”

少?年轉過頭來,皺著?眉頭打量著?她?——卻是以一副看著?陌生人的視線。

昭雪的話卡在喉嚨裡。

“……靈犀,你……”

“你是這裡的宮女?”

“呃……”

少?年不耐也帶著?幾分窘迫地皺起眉頭,彆過臉去,他的鼻尖和耳廓被凍得通紅,穿著?單薄,自己卻沒什麼知覺,隻是沒幾分底氣?地嗬斥道:

“誰教你這樣和我說?話的?成何體統!”

昭雪張了張嘴,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理解當下的情?況。

靈犀似乎並沒有後來的記憶。這是夢境的副作用?還是獨他一人的情?況?

少?年看她?不說?話,轉過頭去,似乎是轉身?便想著?走?。他顯然是不願在這裡多?待,方?才學著?東宮對下人說?話的樣子?也隻學了個?皮毛、不起任何作用,反而是自己偷偷來冷宮這件事還被一個?小宮女看見了,讓他窘迫萬分。

但他走?不動。因為昭雪拉住了他的手腕。

“你在做什麼?”

少?年看向?她?,不悅地蹙起好看的眉頭。

昭雪下意識拉住了他的手腕,她?隻知道現在不能放走?靈犀。什麼妖神、什麼舊世?,那些說?到底也就是過去,而如?今不過這黃粱一夢,夢醒後,她?還要麵對現實。為了扭轉現實裡那樣的局麵,她?不可能會考慮在夢中的顏麵和真心。

“——我叫,昭雪。”昭雪張了張嘴,在對方?紅彤彤的眼眶盯著?之下硬著?頭皮說?道,“我是修士……呃,你也可以叫我‘仙子?’。我是來實現你的願望的。”

“……”靈犀沉默地盯著?她?。

昭雪硬著?頭皮假裝坦然對上他的目光。

“你穿著?宮女的衣服。”很快,少?年沒有猶豫地戳穿了她?。

昭雪忙說?:“我這是為了更方?便見你特意換的!”

“……”對方?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著?她?。

“真的!”昭雪被這眼神看得起了好勝心。

她?左右看看,四下無人,便將少?年拽進了冷宮,抵在圍牆的角落裡,認真道:“看好了。”

下一秒,她?的手上一張符紙燃燒起來,在她?的掌心留下淺淺一攤灰燼,而在眨眼之間,那灰燼裡便鑽出一支翠綠色的□□,淺粉色的花骨朵兒綻開在皚皚白雪中,不知哪來的一隻蝴蝶環繞翩飛著?,像一個?美麗的奇跡。

少?年睜大了眼睛。

“你……”

昭雪難得在這張從來不可一世?的臉上看見這樣震驚的神情?,得意地說?道:“這下,你是不是相信了?”

少?年似乎欲言又止:“你……若真的是仙子?,為何要來幫我?”

為什麼幫你?不是你自己跟著?進來的嗎!

昭雪眉毛擰成一團,她?腦袋一轉,便有了主意。

“我在仙界,遠遠地聽見了你的心聲?。”昭雪指了指天上,又點了點他的心口,“你每天都在祈禱,我天天聽得煩死了,便下凡來幫你實現願望。”

少?年的臉頰很快紅起來:“您……您都聽見了?”

昭雪點點頭:“不須對我用敬稱。我現在的凡間身?份是一名宮女,您說?漏嘴了會被懷疑的。”

從靈犀現在的穿著?和說?話方?式也看得出來,他現在身?份尊貴,或許是一名皇子?。但是身?邊沒什麼仆從跟著?,穿著?雖奢侈繁麗卻有些不修邊幅,大概率是不受寵的皇子?。

“這麼說?來,您……你是特地為了我才來到凡間的?”

“是。”

“我從沒想過能被神仙眷顧。”

少?年臉頰紅彤彤的,穿著?單薄,昭雪給他丟了個?咒法,很快他便覺得身?上暖烘烘起來了。連一直被凍僵得沒什麼知覺的手和腳都暖和起來,像是揣著?一隻暖爐似的。

昭雪抓起他的手,左右看看沒人,又遛出了冷宮宮門。

她?說?:“沒關係,我來之後,你就會一直是被神仙眷顧的人。”

少?年被她?帶著?在雪地裡跑起來,他深深淺淺地踩在雪裡,東倒西歪,因為一直被她?帶著?才沒摔倒,渾身?熱騰騰的,連心臟亦不由的重新膨脹跳動起來。

“那我們,現在去哪裡?”

“去你的宮殿。”昭雪說?

靈犀的宮殿死氣?沉沉的,人也不多?,平時根本見不到幾個?人影。

昭雪回來的路上折了支臘梅插在了裝了清水的琺琅花瓶裡,這才覺得這偌大的宮殿有了點人氣?兒。

她?回來後不久就弄清了靈犀現在的情?況。他現在排行第九,是宮中最?不受寵的皇子?。而他的母妃,正好是先前?被打入冷宮的那位貴妃。貴妃心愛皇帝,苦苦癡纏,多?次以死相逼卻沒能換來對方?的垂憐,已是皇宮中人人皆知的笑話。

靈犀的願望是希望母妃彆再做出這種作踐自己的事情?。

這倒是有點兒棘手。

昭雪不是很願意去管這種事情?,她?倒是想直接告訴靈犀當下真正的情?況,但是又怕這個?十幾歲的少?年還沒有他後來幾千歲那般好的心理承受能力,有些為難。

“愛難道是使人放棄自尊的產物嗎?”靈犀垂著?頭,神色低迷地喃喃。

昭雪:“我也不知道。仙人不會像凡人一般,為愛所困。”

“那你們在追求什麼呢?”

昭雪:“更高的境界、更好的生活和得道長生。”

她?說?著?,不隻是想到了什麼,低下頭,“不過……在我也還是凡人的時候,我也為其他的感情?所困過。我自知感情?缺失便難以彌補,但是時間可以抹平一切,再者,人生漫漫,在這一路上,你總會發現新的東西比那些更加重要、更想讓你去追求。”

靈犀有些向?往:“真好。不知我是否也能有那天。”

昭雪想,你不僅有那天,你還會逐漸遺忘人類的情?感且天天嘲諷彆人隻是個?人類呢。

靈犀突然說?道:“仙子?,你教我修煉吧?”

昭雪:“你想學嗎?”

“嗯。”少?年點點頭,“我也想知道,仙子?所說?的境界是什麼樣的感覺。”

昭雪好像在他的身?上看見了過去的自己。

她?不想讓過去的自己失望,便點點頭:“你伸出手,我為你看看根骨——”

隻是話音未落,便止住了。

昭雪的神情?逐漸凝滯在臉上。

“仙子??”

“……”

靈犀他,沒有靈脈,天生無緣修煉。

這不對,這怎麼可能?後世?的靈犀,是個?活了幾千年的劍靈,自身?的實力深不可測,遠遠在她?之上。怎麼可能現在的他,卻連靈脈都沒有?

昭雪思緒很複雜。她?看著?靈犀的臉,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你沒有任何天賦”這種話。

她?不是大姐,不能像那樣曆儘艱險尋找藥材托人煉製洗髓丹給他服用。

麵對少?年疑惑的神情?,她?也隻能勉強笑笑,說?道:“現在並不到你修煉的時候。”

“哦。”對方?隻是難過了一會兒,又高興起來,“仙子?,你來凡間多?久了?”

昭雪:“今天才來。”

“那我帶你去玩兒,好不好?”

“玩?”

靈犀高興地點點頭:“父皇不怎麼管我,太學我也很少?去,書都是自己在宮中一個?人看,時間便也充裕許多?,什麼都會玩兒一點。”

昭雪便也跟著?問他:“那你會些什麼?”

靈犀:“下棋、騎馬、射箭……”

昭雪:“看不出來還會這麼多?呢。”

她?確實不知道。後世?的靈犀表現得對一切都興致缺缺,雖在她?麵前?也總說?“出去玩兒”,但說?到底,重要的是“出去”,而不是“玩”。

他被困在劍塚太久太久,隻要是外麵的世?界,對他來說?都是新鮮、有趣的。

……或許,自己對他來說?也是這樣吧。

昭雪回過神來:“我也會下棋。”

她?狡黠地笑笑,“不如?我們來對弈?”

“好!”

燭火嫋嫋,在符籙的加持下,即便已經是寒冬的深夜,靈心宮中依舊暖意盈盈。

一局對弈,持續了近五個?小時,直到月上三更,才一子?定音。

昭雪淺淺呼出一口氣?:“是我贏了。”

靈犀驚歎道:“仙子?竟能在潛心修煉之外,空出這麼多?的時間苦心鑽研棋藝!從前?與我對弈,其他兄弟們隻有輸的份兒……”

昭雪忍不住得意:“隻在這一點上,你還差得遠呢。”

在圍棋上,她?還沒輸給過誰。

但少?年向?來也不是個?服輸的性格。次日一早他便帶昭雪去了馬場練習騎射。

昭雪都不好意思告訴他自己以前?是個?禦劍飛行過的劍修,隻不過騎馬射箭似乎確實有點兒意思,她?也樂意玩一玩。

王宮雖大,昭雪從前?卻從未來過。她?以為自家的騎射場已經夠大了,如?今一看才知道還有更大的,一眼望過去白茫茫一片,簡直看不見儘頭。她?呼出一口白氣?,少?年興致勃勃從她?的身?後攬過來,將一把紫金色的沉重弓箭遞到她?手裡,握住她?的手,拉開拱,瞄準對麵的靶點。

“嗖——”弓箭破風射出,正中靶心。

昭雪感覺到熱氣?哈在自己的耳廓邊,帶來陣陣暖意。她?眯起一隻眼睛,正想再射出一箭時,聽見少?年的聲?音,他像是回憶起來什麼似的,慢慢說?道:“仙子?可知每年皇宮的狩獵大會?每位皇子?獵得的獵物相加,獵到最?多?的那一位便會得到皇帝的獎賞和冠軍的榮譽。”

昭雪一頓:“沒有。”

靈犀扶著?她?的手臂,瞄準靶心,繼續說?道:“今年秋季的狩獵會已經結束,我獵的最?多?,但是冠軍卻不是我的。因為那時母親扔掉了我所有的獵物。”

昭雪:“……為什麼?”

“她?說?,如?果我搶了東宮的風頭的話,皇帝會不高興的。她?不想讓他不開心。”

一箭射出,這一箭有些輕微的顫抖,隻射中了外環。昭雪有些遺憾。

靈犀的聲?音卻聽起來有些疑惑和低沉:“仙子?,我還是不懂,愛就是讓人即便舍棄一切榮譽,也不想看見對方?難過的臉嗎?”

昭雪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隻是想起來自己那時和已經是劍靈靈犀相處時,對方?總是似乎不通人類情?感時的困惑模樣,和自己在幫助謝明毓時對方?說?過的“我最?厭棄你這幅為了他人舍棄自尊的卑微樣子?”。

那時的他,是真的忘記了一切嗎?還是說?,僅僅是讓他回憶起了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和那個?為了所謂的愛舍棄自我的母親?

昭雪不知道。她?感覺腦子?有點亂,深吸了一口氣?,剛想提議還是回宮修煉一下靜靜心的時候,一道聲?音突兀地響起,插入她?們中間。

“難得啊,居然看見九弟來了騎射場?”一位年齡近似、穿著?奢華,被仆人簇擁著?的少?年靠近過來,語氣?趾高氣?昂,“怎的,今日不去冷宮看望你那瘋癲的母後?”

靈犀率先反應過來,他似乎是習慣了這幅場麵,即使是這樣直白刻薄的語句臉上竟然也沒什麼太大的波瀾,隻是很快地站在了昭雪的身?前?,擋住了對方?的視線。

他作了一禮:“太子?殿下。”

原來這位就是東宮。

“你身?後那位是?”

“……隻是一位小小侍女。”

“侍女?難得看見你對侍女如?此上心,竟還親自教她?騎射。”

“……太子?殿下是要來與臣弟比試射箭嗎?”靈犀生硬地扯開話題。

“比試?”東宮冷哼一聲?,“我才不會自討沒趣。此番前?來,不過隻是想來你麵前?提個?醒,自降身?段教導下賤的婢女騎射這種事,有辱皇家的顏麵,儘管寒冬臘月騎射場人少?,你也最?好記得你的名字。”

“彆像你那卑賤的母親一樣,淨做些讓人自討苦吃的事。”

昭雪本能地感覺到靈犀身?遭氣?壓降低了。

她?看向?少?年,那是她?鮮少?能見到的表情?。那張旖麗的臉上頭一次出現那種充斥著?戾氣?的神情?,她?從未在劍靈靈犀身?上見過,他向?來是鬆弛且玩世?不恭的,漂亮的臉蛋上常年掛著?標誌的笑容。

昭雪知道,他生氣?了。

她?抓住她?的手。

有些冰涼的觸感讓靈犀微微一怔。僅僅是失神片刻,他很快回過神來,少?女沒開口,聲?音卻直接傳進他的腦海裡。

“看我的。”她?帶著?微微的笑意說?道。

不過眨眼之間,一道淺淺的金色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入東宮的廣袖之間,沒有任何人注意到。

下一秒,他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阿——嚏——”

靈犀會意,他立刻收斂了情?緒,回道:“太子?殿下這是哪的話,臣弟自然時刻謹記身?份,不會忘記自己的名姓。”

“那便是最?好——阿、阿阿嚏!!!”

這一個?噴嚏下去,後麵的噴嚏就再也止不住了。

昭雪偷偷笑起來。

雖然陸照禾的法子?缺德,但是實在好用。

侍女們大驚著?圍上去,給他披大衣遞暖爐。

“殿下!”

“殿下,您受了風寒?”

“剛才還好好的……”

“阿嚏!阿嚏——”

“殿下,回宮!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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