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1 / 2)

這案子說來也並不複雜,說是本地有個富豪鄉紳之子名叫馮淵的,平日最是喜男厭女。

一日在市集上遇到拐子賣丫頭,他竟對那丫頭一見生情,誓必要娶回家做妾,亦說往後再不做那些昏聵浪蕩之事,隻二人一心過日子的。

這本是尋常,壞就壞在那拐子可惡,正在身契交接之期,他又把那丫頭賣給了金陵薛家的二爺薛蟠。

一女二賣必要生出無儘的禍事來,拐子自知一下得罪兩家人,拿了錢連夜逃了。

馮家和薛家的人一起去要丫頭,那薛蟠是霸道慣了的,命人將馮淵捉住打了個半死,如今將近一年了身子還沒養好,說是落下了病根。

馮家人四處求告無門,正遇上了此時上任的賈雨村。

賈雨村聽了這事,登時勃然大怒,“此間竟還有這樣的事?光天化日打傷了人竟無人敢拿,還不將那薛蟠捉來當堂案審?!”

應天府中的一個門子原是早前賈雨村落魄時借住葫蘆廟的小僧,二人今日也算久彆重逢。

當年的小僧如今也還俗娶妻了,他與賈雨村算是舊識,聞他此言隨即便急著勸道,“我的老爺,您既此刻到了這番地界,難道還不知那薛家麼,本省護官符上最大的薛家。”

賈雨村出身寒門,於官場之事並不精通,否則也不會有從前被罷官的事兒了。

看門子謹慎,他亦不敢高聲,“何為護官符?這又是哪個薛家?”

“老爺啊老爺,莫說金陵,這天下間值得單拿出來說一說的也隻有一個薛家。”

門子從袖中拿出抄寫好的護官符呈與賈雨村,指著上麵的口碑道,“我知老爺是承賈府政老爺之情才來此補任,但您隻知賈家卻不知這四家……”門子的手指在護官符以薛家為首的四大家族上畫了一個大圈。

“您若是不知這其中的厲害,如何能走得長遠?怕連性命也保不成了。”

賈雨村是從冷子興處才曉得能借林如海之手,與賈政相識得以舉薦。

冷子興是王夫人出嫁時陪房周瑞家的女婿,當初與賈雨村說儘了寧榮二府之間的厲害關係,也知道了他當時所教學生是賈母的外孫女兒,才有了後來種種。

但是賈雨村對這護官符上的其他三家確實無甚了解,“金陵此地境況竟如此繁雜……”

門子把書房的門掩上了半扇,“那薛蟠並不緊要,緊要的是薛家大爺薛玄。”

原來這薛家祖上是紫薇舍人出身,從前便是隨侍天子的,後來辭官歸家做了商人。

都說商賈低賤,直到薛蟠祖父那一代還隻是領了內府帑銀去做生意罷了,雖家財萬貫但頂天算個皇商。

薛家祖父兩個兒子都早亡,留下兩房皆是孤兒寡母。

“且那薛蟠之母王氏與政老爺的夫人,是一母所生的親姊妹,未出嫁前都是這王家的千金。如今她二人之兄王子騰現任京營節度使,老爺細掂量就知道了。”

賈雨村聽到此處便已暗暗心驚,這薛蟠原來是王子騰和賈政的外甥,難免心下鼓鼓,“此案怎就偏讓我遇上了,這可如何是好……”

“大人,單就前頭說得那些卻還不是最緊要的。”門子給賈雨村倒了杯清茶呈上,“薛蟠的哥哥薛玄乃是今上眼前的大紅人,天子親封的永寧侯……”

前幾年太上皇退位,皇權更迭之時突遭內憂外患,南方水患天災連連,賊寇作亂,國庫空虛,民不聊生。

民間漸起謠言論起新皇來,言其非順承天意之人,才有這天災人禍降下。

現如今說起薛家,便隻說永寧侯,他本名原叫薛螭。

此人一副頭腦好似天生便會與銀錢打交道,是個金為腸肚,玉作肌膚的人。

原本薛家的富貴已經非常人所能及,薛玄七歲掌家,等他長到十三四歲時,薛家已是富可敵國。

薛家的當鋪、書局、畫舫、藥鋪、茶館,還有胭脂鋪和銀樓,並金器珠玉店等遍布天下,那酒樓都能開到暹羅異國去。

“今上登基之時的禍亂竟是一個薛家奉儘家財平了的,所以莫說是陛下,就是太上皇和皇太後兩位老聖人對他也是極喜愛的。”

有了錢財便可招兵買馬,保障後勤糧草,便可治理水患旱災,撫慰百姓,重建家園。

那些流民賊寇便更不值一提,若是太平盛世無饑荒,誰家放著好人不做要去做強盜。

彼時賈家已比不上從前興盛了,雖是開國元勳之後,但運數不足,到了這一代已是隱有敗落之相。

門子說得口乾舌燥,賈雨村亦是聽得心驚膽戰,算來當時他被罷官不久,潦倒之下再無誌氣,隻好歸田隱居。

那薛玄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竟有如此魄力。

後來也正是因為天下太平起來,天子才開了聖恩,下旨複用參革人員,才有了賈雨村今日。

“後來聖上要賞他做官,薛玄卻言此生誌不在朝堂,隻願為大淳為陛下再多賺些銀兩,便足矣。”

天子大喜,親筆禦旨封薛螭做永寧侯,賜丹書鐵券,碧玉腰牌,可隨意出入宮門,其餘賞賜宅院田產金銀珠寶等自不必說。

“陛下又親開了金口,替他改名賜字,才有了今日的薛玄。”

至此薛家脫離商賈賤籍,可謂一人飛升,仙及雞犬。

四大家族同氣連枝,於是連帶著其餘三族,如今也都沾了光,近兩年也都漸漸興起了。

這三家的子孫嫡係都去了京城,眼下唯有薛家八房人還齊齊留在金陵祖宅。

賈雨村背後發了些冷汗,“ 想我這兩年,竟都白過了。”

“嗐,人與人自是不同的,侯爺如今虛歲十七,想必前程遠大著呢。”門子一邊說一邊將護官符收了起來。

賈雨村走馬上任,遇到這案正是心煩意亂,隻好先岔開話,“如今那丫頭是在何處?”

門子歎了口氣,“這還用說?早已被接到薛家去了。”他話頭一轉,“老爺也不必急,聽說侯爺為人最是溫和清正,與那薛蟠很不一樣。若是能打聽仔細了,未必不能兩全其美。”

“侯爺如今可在金陵?”賈雨村現下如何不知,這金陵原是薛家的天下,若是得罪了,他這應天府知府也不必做了。

門子哪裡能知道薛玄的行蹤,“這事兒該差人去打探一番,聽說侯爺開春便去關東一帶巡視產業去了。如今……年末節下薛家要上京進宮赴宴,約莫這些天也該回來了的。”

聞言賈雨村連官服都來不及換,當即便派應天府後頭一憨實馬夫摸著路往薛府去了。

這事也著實夠巧,那馬夫好容易到了薛府,並不敢聲張,就在小角門旁邊的曲巷裡蹲著。

一直到夜深了,遠遠行來一架掛著海棠帷裳的青篷馬車,車前兩個小廝打燈引路,也並不出聲,行進十分安靜。

馬夫一個激靈,忙爬起來摸黑追了過去,眼見著那精巧的車架進了薛府大門。

隱約聽到門房與架馬之人說話的聲音,話語間說到是薛家大爺歸家之事雲雲。

打聽到消息,他一刻也不敢多待,沿著原路深夜回了應天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