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堡中遠望,米拉克城是顆五光十色的寶石。而身處其中,它說一片電子色彩與光軌密織的海洋。
“這些顏色像彩虹糖,”滄餘皺著眉說,“更像誰的嘔吐物......我難受。”
他本來就不習慣坐車,這會兒盯著窗外看,愈發感到頭暈目眩。司機在屠淵的示意下減慢車速,還放下了車窗。
不過他們已經靠近城市心臟,德維洛普大街常年擁堵,汽油和霧霾的氣味一起湧進車內,比關著車窗還讓人難受。滄餘當即掩住口鼻,覺得咽喉腫痛。
“當前車內汙染指數超標。”智能車載係統細聲細氣地說,“現在為您關閉車窗,並開啟空氣淨化模式。”
“它好像有點......”滄餘眨眨眼,說,“聰明。”
“謝謝誇獎,”係統帶著點兒呲啦的電音,高興地說,“謝謝這位先生。”
滄餘有點感興趣,俯身盯住光屏上那個小笑臉,問:“你叫什麼名字?”
“哇哦,還從來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係統興奮地說,“我沒有名字,我的編號是1276,歡迎您隨時呼叫。”
“那很巧,”滄餘柔聲說,“我也有個編號。”
“的確太巧了!”1276附和他。
滄餘對著光屏笑了笑,似乎還想伸手摸一下。屠淵抬起眼,在後視鏡裡和司機對視片刻,司機立刻關掉智能係統,並且升起了擋板。
沒了樂趣,滄餘悻悻地把臉轉開了。
這人像個鬨彆扭的小孩子,屠淵笑出聲,說:“小魚。”
滄餘沒理他。
“嘗嘗,”屠淵將薄荷糖球送到滄餘麵前,“含在嘴裡,會舒服的。”
滄餘沒有接的意思,說:“你該給它起個名字。”
“很遺憾,”屠淵把糖球放進滄餘掌心,“剛才陪你說話的隻是幾行代碼。”
“可是它......”滄餘看向窗外,說,“明明像一條生命。”
“如何解決人工智能的道德問題,的確是各大科技公司麵臨的新困境。”屠淵也看向窗外,說,“是否要用它們取代一部分勞動力,是否該給它們人權,是否允許它們擁有人類的外表,諸如此類的問題屢見不鮮。”
人類一度以為發明創造是最難之題,於是埋頭苦乾,到頭來卻不知道如何自處。讓世界產生改變並不難,難的是學會在不斷改變的世界裡生活。
在過去的半個世紀裡,福徹爾大陸變化驚人,天空迅速在煙霾中灰暗下去,街道上的廢棄機械壓垮了環衛部門的清理能力,代表著汙染的數字每天都在衝爆記錄。但隨之而來的科技水平令人激動,於是人們不再懷念綠草木與蔚藍天海,他們的眼裡如今隻放得下璀璨的電光。
“但是有光的地方就有陰影,”屠淵說,“米拉克城百分之八十五的人口都生活在光照不到的地方。”
“許多人認定科學即文明,但隨著科學而來的巨大陰影,卻沒人有能力接受。到今天,人類在乎的,就隻剩下物質主義和個人成就。”
元首屠建濤大力發展科技與軍事,實行集權,而藍家壟斷了都城裡的財富和經濟,讓一切資源都不斷地單向流往金字塔頂端。在這糜爛而殘酷的首都裡,高架空中的光軌形成巨網,罩得平民攀登無路。
人群住在陰溝,生活和思想水平都在倒退。他們身著複古長衫,頭戴虛擬現實眼鏡,一邊對元首跪地稱臣,一邊渴望階級跨越。矛盾無處不在,時間和空間都扭曲了,根本沒有人知道規則是什麼。
“真是一騎絕塵,”滄餘說,“我是說人類對自然的破壞和掠奪能力。”
“混亂——”屠淵說,“是形容福徹爾大陸最好的詞。”
“所以人們為所欲為,”滄餘忽然笑說,“就像你,住著荒無人煙的古堡,出行時卻要1276這樣的係統來服務。”
“你這樣理解也沒錯。”屠淵說,“但我隻是,”他稍微思考措辭,“在儘可能遠離這裡。”
“你是元首的兒子,”滄餘終於受不了暈車,把糖放進了嘴裡,問,“米拉克對你來說有什麼不好?”
“這裡,”屠淵注視著滄餘,說,“讓你和我都很痛苦。”
屠淵此時沒有笑,車裡的光線也不夠,所以他的眼中失去了那種神秘的金色,暗沉得像無儘深淵,讓滄餘不停沉淪。屠淵微微垂眸,滄餘第一次發現,屠淵的眼睫毛其實很長,看上去質地還相當柔軟。
這個男人是個成熟又危險的雄性動物,眼神像鷹,氣質又貼近蛇,蒼白的皮膚像太平間裡的凍肉。而且他顯然有很強的支配欲,每次兩個人坐在一起,交談的氛圍和節奏都會落入他的掌控。
讓滄餘背脊漸躁,心亂如麻。
好奇怪。
“你是要......”兩個人氣息交織,滄餘把糖抵在舌尖,入迷地說,“吃了我嗎?”
“如果那樣能讓我們更加貼近彼此的話,”屠淵低聲說,“我求之不得。”
“吞噬是個危險的運動,屠淵殿下不要貪欲當頭。”滄餘嗬氣,“讓我回家,我給你吃。”
屠淵低下頭,叼走了他口中的糖。
“那麼,”屠淵饜足地說,“讓我們言歸正傳。”
兩個人一起坐直身,屠淵把放在車門邊的文件遞給滄餘。
“都是文字,”屠淵問,“看得懂嗎?”
滄餘警告地眯了下眼,說:“當然。”
“讀是寫的第一步,”屠淵麵露讚許,意有所指地說,“你的簽名水平還有待提高。”
“你剛才沒聽警察們說嗎?”滄餘無辜地睜大雙眼,“我是因為爸爸媽媽的死而太過傷心,連筆也拿不住。”
屠淵沒再說話,滄餘看完了文件,再次念出題目:“裂縫計劃。”
“屠建濤從四年開始籌備,”屠淵說,“修建鋼牙號戰艦,一定要穿過白霧,到達深海。”